第十章

陳佐雨看著我,喃喃說道:“知道了。”出其不意,又在我的唇上輕點一下。我推開他,說:“你還有完沒完呀?”

他嘿嘿一笑:“我說了等你回來要收拾你的。”我這才想起來什麽,從隨身攜帶的袋子裏翻出從藥店買來的止瀉藥,遞給他:“把藥吃了,你肚子有沒有好一點呀?”

他本來就消瘦的臉好像又瘦了一圈,眼眶下有一圈明顯的黑眼圈。我看著笑起來。他抬頭不解地問我:“你笑什麽?”

“笑你這個國寶呀。”

“你竟然還敢笑,我變成這樣還不都是你害的!”他剛剛洗過澡,身上有我喜歡的牛奶沐浴液的味道,濃濃奶香味,讓我心裏軟軟的,像棉花糖一般,千絲萬縷地纏繞在一起,心裏甜滋滋的。我忍不住笑得更開心。他以為我是取笑他,準備翻臉。我捂住了他的嘴,說:“好了,好了,是我錯了還不行嗎,那現在你想怎麽樣?”

他心情一下子好起來,這變臉比變天還快。他推了推我,說:“我餓了,要不我們出去吃點東西?”

我看了他一眼,說:“你怎麽這麽多事,家裏不是有菜有飯,幹嗎非要出去吃?”

“我怕你等下又給我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再說我現在就餓了,出去吧,出去吧。”他抓著我的手不停地晃,晃得我有點發暈,這個樣子根本就像是吵著要糖吃的小朋友。

“好了,好了。”最後我抵不住他的糾纏,妥協了,我問,“那去哪裏吃?太遠可不行,我下午還要上課。”

他笑起來:“放心,絕對不會耽誤你上課的。”

我被他拉著就出門了,一路上我們沒有再說什麽。陳佐雨個子很高,腿也長,邁出的步子很大。可是他卻非常細心,保持著我能跟上的速度。我抬頭,他牽著我的手帶著我走,一如這大街上的所有情侶一樣。十指交纏的手指,掀開我眼底一絲悸動。我的一顆心被欲語還休的甜蜜逐漸填滿,在我們腳下仿佛延伸出一段未知的旅程。

“發什麽呆呢,去占位子呀,我點東西吃,你吃什麽?”我回過神看著陳佐雨,他正指著前麵一個棚子搭起的小店跟我說話。我睜著眼睛看著他,仿佛在這炎炎午後看到南極企鵝在這外麵晃悠一樣。我說:“陳佐雨,你確定是去那個地方吃?那可是大排檔,你還記不記得我第一次帶你吃路邊攤早餐的時候,你是怎麽說的?”他點頭,有點不耐煩地說:“廢話,你到底要不要吃?我可是在遷就你啊,真不知道你為什麽愛吃這些東西,我看著都覺得很不衛生。”

這個大排檔的老板很懂得變通,早上早起賣早點,到了中午改成賣炒菜、炒粉之類,吸引了很多附近的學生和急匆匆上班的人,小小的地方擠滿了人。陳佐雨打量了一眼油膩膩的桌子,不滿地看我一眼,不耐煩地問:“要不要吃?”

放眼望去,幾乎都坐滿了,大師傅手裏的鍋鏟齊飛,火光油光交相輝映。肆意飄散的菜香味讓我的肚子咕咕叫起來,我咽了咽口水,也不理會和他鬥嘴,忙回答道:“要。”想了想,又茫然地問,“你不是拉肚子把腦袋給拉壞了吧?”他用手一扣,敲在我的頭頂上:“都是你這個害人精。”

熱情的老板娘喜悅地過來招呼:“小姑娘想吃什麽呀?”我笑了笑,以前隻在這裏吃過早點,吃中餐這也是第一次,於是仔細詢問有什麽好吃。老板娘笑著說:“第一次來我們這裏吃飯吧?我們的魚香肉絲在這一帶可是很出名的,保證你們吃了還想吃。”說得我十分心動。

陳佐雨看了一眼隔壁桌子上擺著的一盤菜,指了指我對老板娘講:“我們家小白愛吃排骨,給她來一份那桌一樣的排骨,排骨要多點的,是不是呀,小白?”說完正兒八經地摸摸我的頭,滿眼的溺寵。

老板娘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小姑娘,你男朋友真愛開玩笑,我看你們感情真是特別好,待會兒一定給你們上足份的。”

什麽邏輯!我古怪地看著老板娘轉身的背影,又狠狠瞪了一眼陳佐雨:“你叫誰小白呢?”

他隻當沒聽見,撇過頭去。待他再把頭轉過來的時候我上下打量了他半天,他被我盯得有點不舒服,問:“你看什麽呀?”

我嘴角浮起一抹笑,但笑而不語。想著我和陳佐雨並沒有什麽親密舉動,卻被老板娘一眼看出陳佐雨是我男朋友,我都不知道我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舉手投足之間變得這麽契合,心裏突然熱乎乎的,一股喜悅感躥到全身各個角落。

很快菜被端上來,我掰開筷子就準備吃,陳佐雨一副敬而遠之的表情看著這些菜,狐疑地對我說:“這些東西吃了,不會又拉肚子吧?”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佐雨小朋友,這個地方可是你自己選的,雖然我不理解你為什麽會來這裏,可是既然菜都端上來了,你就安心吃吧!我都吃這麽多回了,也沒見得得什麽病啊災的,你就當是開始嚐試正常人生活的第一步吧。”

“按你這麽說我就不是正常人了?”他不滿意地看著我。

“嗯,你比較像半獸人,人麵獸心。”我可憐的頭又慘遭陳佐雨的**。

這頓飯吃到後來成了我一個人的獨角戲,陳佐雨隻是在一邊看著,筷子極少伸出去,最後剩下很多菜都沒吃完。我說:“你這個人怎麽這麽浪費?自己不吃還要來。”

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我不動,說:“我怕你又吃不飽呀,你不是說喜歡這種吃得很隨意的地方嗎?”

我不出聲,他也隻是沉默,四周卻是十分嘈雜的,男男女女各種聲音混在一起,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外麵陽光很刺眼,照進棚子裏,照在每個人臉上,竟是這般暖融融地讓人感動。

他問:“飽了?”我點頭。於是他喊來老板買單,起身走的時候老板對他說:“以後多帶你女朋友來呀。”

陳佐雨一怔,隨即笑起來,湊近我,笑得很壞,說:“老板說你是我的女朋友,你怎麽不反駁?”

我臉唰地一下就紅了,這種事誰會特地去反駁呀!

那一刻我們之間的牽絆變成了“安諾的男朋友”和“陳佐雨的女朋友”,像解不開的結,糾纏在一起。

眼看離我們約定一個月的戀愛時間僅剩下三天,可是我們誰都不提,這就像是我們之間的某種默契,隻是在感受幸福的同時總會添上一層更深的落寞。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從最初的抗拒到慢慢適應,直至今天內心已有另外一種情愫。兩個人走在一起,慢慢產生一種妙不可言的感情,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日久生情?

晚上,我在房間裏看著大堆的習題冊發暈,最近這段時間發生了這麽多事情,讓我把學習都放在了一邊,眼看著又一次月考在即,我忙得焦頭爛額,眼睛盯著書上一道複雜的題目就恨不得自己腦子變成一部電子計算機,三兩下就算出答案。正巧這時候家裏的電話響了,我正處於最煩躁的時候,於是大聲喊陳佐雨:“陳佐雨,我正忙著呢,你接一下電話。”半天沒有人應答,電話還在持續地響個不停,我揉著眉心歎口氣,換了種口氣喊,“安諾的男朋友大人,麻煩你接一下電話。”

果然電話的聲音終於斷了,我腦子卻更加焦躁不安起來,索性把練習題丟在一邊打開房門,正好聽到陳佐雨對著電話講:“請問你是誰?找我們家安諾有什麽事嗎?哦,我叫安諾的男朋友呀,不好意思,她說她沒空接電話呢。”

我氣得火冒三丈,撲過去就搶走他手裏的電話,惡狠狠地瞪著他,男朋友女朋友的在家裏說說也就算了,居然在電話裏對不認識的人也亂講,這個家夥越來越得寸進尺了。

我接起電話,那邊沒有聲音,我輕輕說了一聲:“喂,你好,請問是誰找我?”

那邊講了一段話以後,我看著陳佐雨更是咬牙切齒。我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才對電話講道:“班長,不好意思啊,剛剛那是鄰居小朋友跟我惡作劇呢,謝謝你告訴我老師的通知,我一定會按時完成任務的。嗯,好的,再見了。”

放下電話,我已經氣得講不出話了,轉過頭指著陳佐雨說:“你!你!”陳佐雨笑著說:“怎麽了?好好說話。”

我終於急了:“你知不知道剛是我班長打電話過來的?你瞎說些什麽呢?就這麽掛了電話,還不知道人家會怎麽想呢?”

“他怎麽想關我什麽事,我哪有瞎說什麽,是你自己說你很忙的。”

我被他氣得腦子有點疼:“你還有理了,簡直不可理喻,以後我的電話你再敢亂說,我就罷工不做飯。”

陳佐雨臉色一沉:“好,既然你這麽講,以後你的那些爛事我都不管了,你也別指望我幫你做什麽。”說完,他就扭頭氣呼呼地回房間去了。

我也懶得理他,徑自回房間,還有一堆卷子等著我去做,根本沒有時間跟他去吵架。

第二天去學校,因為接近月考學習變得更加忙,我手裏還有幾套卷子答案都沒有對,我決定利用中午休息時間把貼在牆上的正確答案對一遍。於是下課的時候我發了一條短信給佐雨,要他自己一個人吃東西,不要等我。他沒有回,無奈正好上課鈴響了,我也就忘了這事。

午休快結束的時候我終於把所有卷子都對過了,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於是跑到小賣部隨便買了點東西填飽肚子。我翻開手機,發現陳佐雨還沒有給我回信息,難道真的生氣了?想起昨晚上我也確實有點急躁,便撥通了他的手機,結果關機。繼續撥家裏的電話,響了很久都沒有人聽。我剛準備掛電話,卻聽見一段電話留言:“你好,現在家裏沒有人,我們家小白不在。如果您是母的,並且有急事,您可以聯係她的主人,也就是我,我的電話是135××××××××。如果您是公的,並且圖謀不軌的話,請不要再騷擾我們家小白了,她很笨,並且已經歸我所有了,謝謝。”

我氣得隻想把電話摔出去,這個睚眥必報的小人。

這天下午的課,我都上得心不在焉,隻要想起那個電話錄音我就鬱悶。好不容易熬到下課,我就心急火燎地往家裏趕,打開門就聽見電話聲不斷響起,而陳佐雨卻戴著耳機坐在客廳沙發上打遊戲,對電話鈴聲充耳不聞。

我狠狠地看他一眼,快速接起電話,我說:“喂,請問找誰?”

“諾諾,怎麽才接電話呀?”我怔在當場,媽媽怎麽早不打晚不打,偏偏選在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

“嗯,我剛放學。”我有點心虛,電話響了那麽久,八成那段可惡的電話留言已經被媽媽聽到了。果然還沒等我想好怎麽解釋,電話那邊媽媽就開口問:“諾諾,電話留言是怎麽回事?”

我按著眉心胡亂講:“呃,這個,其實是,其實是惡作劇,嗬嗬,我跟陳佐雨鬧著玩的。”

“行了行了,我打電話是要告訴你,你陳叔叔這邊都安排好了,他的位置被人頂替上去了,明天我們就會回家。”

“啊!”我驚叫一聲。

“啊什麽啊,你媽媽我要回來,你還不樂意嗎?”

“沒有,沒有,哪能呀,我這是高興,奴隸要翻身做主人了,萬歲,嘿嘿。”我幹笑了幾聲,真夠假的。

還好我媽沒有多問什麽,掛了電話,我背上滲出了一身冷汗,回過頭看著陳佐雨還是一副逍遙自在的樣子。我走到他身邊,把他遊戲的電源按下去,屏幕瞬間變成藍屏。他拔下耳機就吼:“你有病呀,把我電源按了,我已經衝到最後一關了,馬上就要打Boss了。”

我沒好氣地和他對吼:“你就知道打Boss,電話響那麽久你都不接,還錄那些亂七八糟讓人解釋不清的留言,我媽媽要回來了,你知不知道?”

話一說完兩個人都呆住了。他輕輕歎了一口氣說:“看來好日子要到頭了。”

我隻是看著電視機藍色的屏幕發呆,我們的遊戲就像我剛按下去的電源一樣,終於要到Game Over的時候了。

晚上我問陳佐雨:“吃什麽?要不要去外麵吃。”

他看著我,眼睛閃過一絲恍然,說:“不了,我要吃你做的,過了今天,也許這樣的機會就很少了。”

我心裏突然覺得很酸,終於說:“好啊,可是冰箱裏沒有菜了,我出去買,你等一下。”太複雜的菜我不會,所以隻有挑最簡單的做,材料都是選的新鮮的。買了菜回到家裏,發現餐桌上放著兩套餐具,一個水果盤,還有一方燭台,我驚訝地問陳佐雨:“這些都是你準備的?”

“嗯,餐具和水果盤是現成的,燭台是臨時去樓下超市買的,難得會有。”

我點頭進了廚房,簡單炒了兩個菜,一個白菜菜心,一個青椒炒牛肉,最後想了想還是打了個西紅柿蛋湯,這樣也算是有葷有素有湯了。他難得地幫我擇菜,打雜。我打趣他:“少爺,你終於是跨出了人生最重要的第一次了。”

他微微一笑,眼睛像明珠一樣熠熠生輝,說:“這種感覺很好。”

這種感覺確實很好,整個廚房充滿了橙黃色以及那抹暖人心扉的身影,我嘴角浮起一個笑。這一刻的溫馨真的很好,這樣的陳佐雨也真的很好。

我把菜都端到桌子上,陳佐雨關上了所有的燈。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夜色溫柔,屋子裏隻有搖曳的燭光,縈繞著兩個人。四周突然變得極安靜,與夜完美融合,淡灰色的月光悄悄投進來,朦朧地映照著他的眼,周圍瞬間彌漫著一股曖昧的味道。他的心,這一刻就在對麵,那裏有暖陽,像一棵在風中搖曳的向日葵,充滿了陽光的溫暖和熱烈。

這裏麵似乎有我期待的怦然心動,隻覺得有種潮水一樣的東西不斷衝擊著自己,心底有個聲音在徘徊。我有種預感,下一秒他要講的話一定會讓我沉溺,頭暈目眩。

他突然看著我笑:“安諾,明天就是我們一個月約定的最後一天了,可是我突然發現我居然舍不得,舍不得結束跟你在一起的日子。”

我沒有出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講不出一句話,心跳的節奏被他嚴重幹擾,開始沒有規律地亂跳著。

他像散發熱量的太陽一樣朝我熱切地靠過來,眯起雙眼,空氣裏都是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專屬於他的味道,他說:“你猜,接下來我會跟你講什麽?”

我眼睛裏麵映著他朦朧的身影,仿佛有點唏噓,過去一起經曆的那些事情,留在心裏那麽美好,壓抑了那麽久的答案,最真實的心情,仿佛就在眼前。也許我們之所以互相傷害,不過是為了證明對方是真正喜歡自己的罷了。

生活竟是這般美妙,當你以為一切不過如此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變化,也許就是人生的轉折,命中注定一般。當了解的一刹那,依舊驚喜。

最緊張的時候,家裏電話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一聲,兩聲,不放棄地響著。我移開了和他對視的眼睛,轉身去接電話。

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瞬間,我忽然激動起來,馬上接起電話,那端說:“安諾,你怎麽回事,打你手機也關機?還好我記得你家電話。”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機,說:“忘記充電了,蘇涼,你到哪裏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

他那邊一頓,然後緩緩地說:“別急,我不過是去看我父親去了,他得了很重的病。雖然我跟他不親,可是他始終是我爸爸,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不管他以前怎麽對我,我總還是要去盡孝道的。”

聽到他這麽說,我心上的石頭終於放了下來,說:“原來是這樣。”

他在那邊笑了兩聲道:“不然你以為是什麽?我玩離家出走,跟你一樣?”

“不是,我以為你是因為QQ上那些話才……找你是想告訴你,那些傷人的話根本不是我講的,我也是後來才發現的。”

那邊突然沒有了聲音,我低低地喊了聲:“蘇涼,你在聽嗎?”

“在聽,那些話是陳佐雨講的吧!”

“嗯。”

“可是如果我再次問你願不願接受我,你會怎麽回答呢?”

我愣住,手裏的電話就像燙手的山芋一般,讓我為難。我不是不喜歡蘇涼,隻是那種喜歡僅僅隻是朋友的喜歡,我願意為他做我能做的任何事情,除了愛上他。

很久,他在那邊長歎一口氣,苦笑一聲:“別說了,你不說我其實也明白,我們終究是沒可能的,安諾。”

我低下頭,眼裏已經蓄滿了淚,一年多以前,我們還是無憂無慮的夥伴,現在卻非要走到這般境地,是哪裏不對嗎?蘇涼沒有錯,我也沒有錯,如果一定要追究,隻能怪世事弄人。

“好了,你可別又為這事哭鼻子呀。”轉眼又是雲淡風輕,他像往常一樣灑脫。

“我哪有!”手卻情不自禁地摸了摸眼角。

“我今天打電話給你,其實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

我問:“什麽事?”

他沉默了片刻才繼續說道:“韓莫回來了,他和小優已經分手了,他剛在錢櫃KTV和我通過話,你要不要去看看?”

這個名字在我腦子裏轟地一響,曾經的痛苦,事隔一年,被再度喚出,輕描淡寫,卻終於讓我認清了那個事實。

“我們分手了,很久以前就分了,他不需要我了,不是嗎?”

“我以為你還是喜歡他的。”

是這樣嗎?那個讓我愛到深處的男孩,心裏念念不忘的影子,我真的是還愛著他的嗎?

蘇涼掛了電話,我突然聽到另一個掛機的聲音,電話顯示燈上,子母機的分機剛剛掛斷。佐雨,是佐雨剛剛一直在偷聽我們講話。

我走出房間,陳佐雨已經把客廳的燈全部都打開,燭台的燈卻沒有熄滅。我經過他身邊,總覺得氣氛突然變得沉悶。我問:“你剛剛偷聽我講話了,是不是?你都聽到了?”他隻是看著表,轉移話題:“還吃不吃飯?都8點了,我餓了。”既然他不說,那麽我也隻好裝作什麽事都沒有。

餐桌上的菜沒有變,還是冒著熱氣,可是卻沒有了剛才的美妙氣氛。我問:“你剛剛想說的是什麽?”

陳佐雨抬頭看我一眼,說:“沒什麽,你看你講那麽久的電話,菜都沒剛出鍋時好吃了,快吃飯。”

我沒有出聲,這變了味的未必是桌上的菜,隻怕是因為人的心境變了,桌上的菜才會跟著變得不那麽好吃。

我們麵對麵坐著,隔著一方桌子,距離一下子拉開了。我們都開始默默地低著頭吃飯,陳佐雨沒有再開口說話,也沒有和我對視,仿佛我不存在一樣。他的臉上又恢複了那種冷傲的表情。一頓飯我們都吃得心不在焉,氣氛沉悶。

吃完飯,我把碗筷都收進廚房,打開洗潔劑把碗碟、筷子統統泡上,廚房裏充滿了嘩嘩的流水聲,我看著水在接觸到盤子的瞬間四濺開來,腦子裏嗡嗡作響。剛剛蘇涼的話還在耳邊回**,到底是去還是不去,我猶豫不決。

刷好餐具以後,從廚房裏出來,陳佐雨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他的臉在這光影迷離間,忽明忽暗,讓我的心裏有一絲不安,仿佛心緒都被擾亂了一般。

他突然轉過頭看著我笑起來,我沒想到他會這麽突如其來地講一句讓我呆住的話。他說:“安諾,你要不要出去?”

這樣的口氣,好像真的是毫不在意,隨口講出,我心裏莫名地覺得沮喪起來。我賭氣似的說:“不去,不去,我為什麽要出去?我還有那麽多練習題沒有做,你憑什麽又想安排我的生活?”

那一瞬間,他的樣子很疲憊,眼裏隻有一種空洞的傷感,看我的眼神也沒有了神采。他說:“我以為你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出去。”我隻覺得這個樣子的陳佐雨那麽不真實,好像我從來都不認識一樣。

他重新把視線轉回到我的臉上,說:“你真的不出去?”

我點頭,輕聲說:“不出去。”

“那好,我出去,正好有部電影我想出去看,你就乖乖在家學習吧。”說完他關掉電視,起身往大門處走,在拉開門的時候,停了一下,轉過頭,看著我笑,說,“如果你想偷懶不學習,又害怕讓我知道,那麽就趁我出去的這段時間,溜出去吧。”然後門被他輕輕關上。

我又好氣又好笑地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視線裏,心裏突然一暖。他是知道我為難,才故意找借口出去的。這樣幼稚的舉動,卻讓我意識到這次他是真的決定成全我。

去或不去,在我心裏好像已經不那麽重要了。如果這是陳佐雨的成全,那我為什麽不去?我自己也很想弄清楚,我到底是對韓莫念念不忘,還是僅僅無法放開曾經。

錢櫃KTV來過無數次,每次來都是不同的心境,相同的隻是牆兩側色彩鮮明的畫,各種各樣,五顏六色,配上金色的框子,鑲在這一大片空間裏。服務員溫和地迎上來,我報了包廂號,於是被她帶著穿梭在迷宮般的走道裏,稍一恍神,很容易便分辨不清自己究竟身處何方。

推開包廂的門,頭頂是嫋嫋升起又漸漸化開的煙霧。我直直看向倒在包廂沙發上的那個人,他指間還夾著未燃盡的半截煙蒂,依舊是那張英俊的臉。這一幕那麽熟悉,仿佛就在昨天,就在剛剛,往事被天翻地覆地掀起,幾乎震得我忘記呼吸。

那些美好的事物都過去了,是曾經,眼前這個人早就不是我愛的那個男孩了。我閉上眼睛警告自己,就在剛才那一瞬,我產生了錯覺,仿佛時間又回到了那個幸福來臨的晚上。

“小諾,你怎麽來了?”他一喊,將我帶回現實中來。

我睜開眼睛笑:“韓莫,看起來你挺好的,沒有被失戀打倒借酒消愁。”

昏黃燈光下的包廂裏,韓莫側頭看著我,手輕輕搭在沙發上,沒想到再次相見竟然這麽快,而且還是在這個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包廂裏的人有幾個熟麵孔,我很快就被人認出來,韓莫身邊的人識趣地讓出身邊的位子。

我朝他走過去,他看著我,苦笑一下,說:“難道還像以前一樣,一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情就喝得爛醉?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有分寸的。”

他的眼神沒有變,還是那麽清澈,卻讓我再也看不懂,原來我們都長大了,他不再是那個會為我喝到醉生夢死的男孩,而我也不是那個以為沒有韓莫就會是世界末日的傻丫頭。我心裏或多或少明白了,過去已成回憶,回不去,抑或回去了,那份青春萌動也早已經不複存在。讓我們至今仍然念念不忘的,僅僅是那份最初的怦然心動。

時光在悄無聲息中從身邊走過,那些曾經以為念念不忘的事情會在我們念念不忘的過程裏,終將被我們所遺忘。

我嘴巴動了動,問:“韓莫,你為什麽會跟她分手?”

他看著我,眼裏是波瀾起伏後的平靜,說:“因為他們家不同意,並且今年已經決定送她出國,她問我願不願等她。我們都太年輕,又相隔那麽遠,中間還有很多不穩定因素。到最後我都不能給她一個答案,因為我沒辦法向她保證一個未來。感情變成了賭博,贏了的話還有更多阻礙等著我們,輸了的話害了她也會讓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小諾,你說我是不是讓人很失望?”

我靜靜聽他講完,眉頭皺起,說:“怎麽會?韓莫,你這麽溫柔,對朋友有情有義,對需要你幫助的人總是見義勇為,有愛心,凡事都細致入微,又體貼十足,脾氣更是好得沒話說,是個十足的好男人。”這麽多優點,我幾乎都是脫口而出。

韓莫目瞪口呆地看著我,隨即心情大好地哈哈大笑起來,腰都直不起來。

我不滿意他的表現,打斷他:“不許笑,你當我是拍馬屁呢,我講的可都是實話,你還笑,你還笑!”我揮舞著拳頭警告他。

他擺了擺手求饒一般:“我不笑了,保證不笑了。”

這時候,我們身邊有人走動了一下,她們興奮地交談著:“喂,你看到門外那個金發帥哥了嗎?好帥啊!他好像一直往我身上看……”

另一個人笑她:“你就別臭美了,他明明是在看我。”

韓莫抬起頭,我赫然看到陰影深處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韓莫微笑著說:“小諾,你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麽直率。”包廂裏音樂很吵,不知道誰把聲音放那麽大,致使韓莫的話在我的耳邊依稀有點聽不太清楚。隻是在我定定看著他的下一瞬間,他伸出了手,輕輕撥亂了我的頭發,手指來回摩挲,徹底撥亂了我心裏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片刻安靜。

我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定在座位上一動不動,而韓莫也將手收回,靠在沙發上,摸出打火機和煙。在點起的時候他看了我一眼,將煙收回到煙盒裏,笑著搖搖頭,說:“抱歉,差點忘了,你最受不了煙味的。”

韓莫的臉掩在這昏暗不明的光影後麵,我垂下了眼眸,片刻的迷離在眼裏流動。

我始終記得我喜歡的那個男孩,有一雙幹淨修長的手,他總會不經意地揉亂我的頭發,溫暖的,溺寵的,如此一般。

眼裏湧出一股淚,吞都吞不掉,這是我日思夜想的動作,然而這樣的溫暖得來不易,就算我現在再理智,也會忍不住有放縱沉溺的想法。

“嘩”的一聲包廂的門被人重重打開,從外麵衝進來一個人,所有人都被嚇到。

這個人臉色凝重,皺著眉,琥珀色的眼裏一片深不見底的幽黑,懊惱的情緒毫不掩飾。他走到我們麵前,緊逼地看著我,薄薄的唇緊抿著,仿佛有無限怒意。在我來不及喊出聲的一瞬間,他一拳已經打在了來不及反應過來的韓莫左臉上。

我愣住,驚呼起來:“陳佐雨,你瘋了!”

“我瘋了,你這個笨女人,也隻有你才這麽蠢,把自己的真心一次次拿出來讓同一個人踐踏,我要是瘋了,那也是被你給氣的。”

“你亂說什麽呢?我哪有讓人踐踏了?”我有點摸不清狀況。

“我剛剛明明看見你哭了,我讓你來見他已經仁至義盡了,現在他還把你弄哭,我饒不了他。”

我看著他暴怒的臉,恍然大悟,突然有點想笑,可是想到現在這個情況還是忍住了,說:“佐雨,你誤會了,韓莫他並沒有對我做什麽,我之所以哭,隻是因為想起了念高中時候我們,韓莫、蘇涼、蔚然,還有我,我們四個人在一起的美好時光。”

這回換他茫然地看著我,好像一下沒有接受一樣。

我做夢都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陳佐雨,想起他出門前的話,疑惑地問道:“你不是去電影院看電影了嗎?”

佐雨總算平穩了情緒,那雙眼睛裏的一絲戾氣終於褪去。他挑了挑眉,說:“我是在看電影呀,可那部電影實在是讓我太失望了,於是我就來看看你有沒有被人欺負得躲起來偷偷哭,果然被我猜中了吧!你還真是活該,自作自受。”

我歎氣,這個人怎麽連關心的話都不能好好講,我問:“包廂這麽多,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他笑:“我本來在服務台查名字,結果下來兩個女的,談話裏正好被我聽到你和他的名字,於是我就跟了過來,也就正好看到你那麽悲慘的一幕。”說完陳佐雨就要拉著我走。

這時候挨了陳佐雨一拳的韓莫突然攔住了他,說:“慢著,你怎麽不問問安諾自己的意見就強迫他跟你走?你這樣算什麽?”

陳佐雨停下來,轉頭深深看我一眼,然後轉回過去看著韓莫,語氣傲然,帶著十足的疏離和冷漠:“這是我和她的事,輪不到你來管。”

“可是安諾喜歡的人是我。”

韓莫的話讓我和陳佐雨均是一愣,我感覺陳佐雨握我手的力量加重了一些。

他說:“那又怎麽樣,我喜歡她就可以了,比你韓莫更加喜歡。”

我猛然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陳佐雨,眼睛星光閃耀,仿佛打翻了的神奇魔盒,裏麵嘩啦嘩啦跳出無數亮晶晶的小星星。原來這些日子以來,我們都在彼此改變,彼此吸引。

從天而降的喜悅侵入我身體的每個細胞,興奮地完全不能再講一句話,不能再思考一件事。

韓莫並不介意他的敵意,哼笑一聲,說:“可是我跟小諾有三年的感情,這裏麵有無數美好回憶,你認為短短的一個月約定就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取代嗎?你口口聲聲說喜歡她,在乎她,可是你有沒有問過她,你所做的那些事情她願不願去接受,能不能接受?你知不知道安諾雖然看上去迷糊,什麽都不怕,可是心思細膩。她最喜歡熊娃娃,最希望難過的時候有人可以讓她依靠,最害怕寂寞,最向往自由自在毫無拘束的人生,這些你到底懂不懂?”

陳佐雨呆愣住,他被韓莫的話噎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恨恨地反問韓莫:“就算你再懂她又有什麽用?我可以包容Bear,那麽你呢,你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