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藏在心裏的那個裂口被這樣殘忍地剖開,生生地撕裂。這一次的屈辱,真是讓我難堪到了極點。從陳佐雨口中吐出的名字像揮之不去的夢魘。我是這樣地憤怒,羞愧,可是嘴裏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也許那深入骨髓的痛楚早已經讓神經麻木,其實他什麽都知道,早就把我看透了吧?我將雙手抱在胸口,像低語一般地問:“那天你說,隻看了我一頁日記,是騙人的吧?”

聽到我突如其來的話,陳佐雨抬頭對上我異常冷淡的表情,詫異地怔在當場,空氣裏有他沉重的呼吸聲。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眼裏帶著一抹猩紅的血絲,隱隱流露出一股憤怒,可就在對上我絕望的眼神時,從不屈服,妥協,認輸的陳佐雨臉上居然出現從未有過的黯然神傷,憔悴的麵容足以讓人心碎。他意識到自己失態,很快把目光移開。良久,他緩了緩,才慢慢開口:“安諾,抱歉,我是無意的。”

這一刻我真是恨透他了,明明是惡意的傷害,臉上卻要露出這種難以捉摸的表情。我忽然覺得無力,跟他在一起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直到現在我都不敢再去回想。

我一個趔趄沒有站穩,向一邊倒去,就在我整個人將要坍塌前的一瞬間,一隻手臂攔腰護住了我,將我緊緊帶在懷裏,在看見我眼裏噙著的淚,陳佐雨的手一僵,目光裏風雲變化。我趕緊用力一掙,掙開他的手臂,眼前這個人注定是我命裏的魔星,每次都讓我如此難堪,如果我們之間的這場戰爭必須要有個結果,那麽,我累了,我願意認輸。

我向後退了一大步,好不容易才站穩。我看著他搖頭,無力地開口道:“陳佐雨,你贏了,從今往後我們倆互不相欠。”

再也不想對上他那深不見底的眼眸,於是我孤注一擲,轉身逃離。

我淹沒在人群裏,搖搖擺擺,漸行漸遠。拖著疲憊的身子終於回到家了,在門口我稍稍平複了自己的心情,拿起鑰匙插入門鎖,旋轉,門打開,這個自己待了十幾年的家忽然讓我覺得陌生空洞。

“諾諾,怎麽才回來?快洗手吃飯了。”在餐廳準備晚飯的媽媽好像心情大好,擺弄著桌上幾道菜然後朝我招手。我忽然很想問問她,為什麽突然之間陳叔叔離開?還有,她和陳佐雨之間到底有什麽秘密?

我坐在椅子上,剛要開口,媽媽突然夾了塊魚肉放我碗裏,愉悅地問:“諾諾呀,最近在複讀班學習怎麽樣呀?”我微歎一聲,剛才的問題到了嘴邊又被我吞了下去。我撥了一下碗裏的魚,把它放進嘴裏,含含糊糊地說:“還行吧,不算太壞,無非就是老一套的題海戰役。”

我媽突然放下筷子看著我,眼睛忽閃忽閃地跳動著,她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諾諾,你不用再複讀了。”

一根細小的魚刺紮進我的牙齦裏,腥甜的血腥味溢滿整個口腔,我費力把它拔了出來,我說:“媽,不要在吃飯的時候跟我開玩笑,你看都出血了。”我把拔出來帶血的魚刺捏在手裏,在她麵前晃。媽媽一掌把我手揮開說:“去,跟你說了吃飯要細嚼慢咽,你就是不聽。”我嘟了嘟嘴,說:“媽,你剛才不會是跟我講真的吧?”

“當然是真的,你不是經常抱怨複讀班是人間煉獄,巴不得不去讀了嗎?”

“我隻是抱怨兩句,要真不讀了,我幹嗎去呀?”

媽媽眼神一轉,說:“出國呀!”

“什麽?”

“你這孩子怎麽一驚一乍的,我的意思是不複讀了,自費送你去國外念大學。我已經幫你聯係了英國的幾所學校,資料都在你桌上放著,你沒事上網查查,自己也看看。對了還有佐雨給你準備的雅思複習提綱也在你桌上,我看他自己也看了好幾個晚上,說那本書很有用。安諾,安諾,急什麽,先吃飯啊!”

媽媽的聲音還在後麵回**,我早就衝進房間,看著桌上的資料以及陳佐雨留下的雅思提綱,再次翻開,隻覺得裏麵紅色的標注格外刺眼。我打開電腦搜尋著自費留學的資料,在費用欄裏我驚訝地發現留學的花銷最少也需要50萬到100萬,心裏陡然一沉,家裏怎麽會拿得出這筆錢的?

我心裏突然閃過一道白光,急忙打開抽屜翻出那張跟陳佐雨賭氣偷拿的銀行卡,真相就像一扇緊閉的大門被撞開了一道縫,有什麽東西正從裏麵偷偷溜出來。

回憶起這些日子以來陳佐雨總是有意無意地加強我的聽讀能力,在我說這輩子都不見得會跟外國人打交道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否定我,現在我明白,之前的種種絕對不僅僅是巧合了。

我急不可待地要證明我自己的想法,馬上拿起電話撥通了陳叔叔的號碼,電話那端忙音響了很久,終於被接起,陳叔叔很吃驚我會打來電話,他試探著問:“諾諾,是你嗎?”

“嗯。”

“怎麽突然打電話過來?家裏出了什麽事嗎?”

“沒,沒有。”我猶豫著不知道怎麽開口。

“那是你有事找我?”

“嗯。”

……

靜默了一會兒,我鼓起一口氣,開口問:“今天我媽跟我說了出國留學的事,我想知道這筆錢是不是跟陳佐雨有關?”

電話那端傳來很重的鼻音,他說:“諾諾,你怎麽會這麽想?”聽到陳叔叔突然低沉的語調,我想我已經知道了答案。

我弱弱地問了一聲:“爸,為什麽?”那邊傳來一聲沉悶的歎息,我繼續說,“當初您答應過我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走的,現在您突然離開,我媽又說要我出國,這個決定來得太突然,況且,況且,出國的花銷還那麽大……到底是怎麽回事您就告訴我吧。”

“唉……”陳叔叔又是長歎一聲,終於還是在我軟磨硬泡下講出了實情。

他說:“除了佐雨手裏的那張銀行卡以外,佐雨媽媽還留了一張存折由我保管,這筆錢一直由一卡一折管理。”他停頓一下繼續說,“諾諾,把你送到國外,去更好的地方學習,一直是你媽媽的心願,所以我們私下找佐雨商量把這筆錢暫時先挪給你出國留學用。”

“什麽?佐雨同意了?那他自己怎麽辦?那不是他媽媽留給他的錢嗎?”我難以置信地驚呼出來。

“和他說的時候,他沒有要求什麽,很幹脆地答應了,我也很吃驚。不過,諾諾,我們之所以沒有事先跟你講,是不想影響你學習,況且事情還沒有定下來,現在既然都決定了,你就不要怪你媽了。”

放下電話的一瞬間,真相的大門被轟的一聲打開,我終於明白了,在陳叔叔麵對我和佐雨左右為難的時候,嘴裏自言自語嘟噥的那句話為什麽會是“手心手背都是肉。”為什麽媽媽總是很在意我的英語成績,還有那次長談之後,為什麽佐雨的態度就變了,總是隻教我口語,還有媽媽好像不是很喜歡佐雨,卻一直對他特別縱容。另外正因為知道這卡裏錢是給我出國用的,所以陳佐雨才會那麽輕描淡寫地說送給我。原來,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我把那張卡握在手上,越握越緊,心裏悵然若失,唯恐它就這麽突然消失不見。陳佐雨,你這麽做究竟是為了什麽?我拿起手機就往外麵衝,媽媽在屋裏麵喊:“諾諾,你去哪裏呀?諾諾,諾諾。”

我全然當成沒有聽見,連觸摸的燈都來不及按,一路小跑向今天看見陳佐雨的地方跑去,邊跑邊撥著陳佐雨的電話,裏麵反複是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說“您撥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我卻隻是重複地按鍵,重複地等待,仿佛在跟自己賭氣一般。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那個長久以來模糊不清的出口。

這個城市的夜,華燈初上。我重新回到白天讓我無限難堪的地方,將自己罩在整個黑夜裏的一抹濃愁裏麵,輾轉找不到出口。陳佐雨早已不見蹤影,站在這無邊無止的黑暗裏,我隻覺得此刻孤獨,痛苦,傷感,怨恨,以及源源不斷的擔憂。

我的血液開始沸騰,叫囂,難道這就是我所要找尋的答案真相?那明白真相過後衝破頭頂的怒意,讓我對著無邊的黑暗叫喊著:“陳佐雨,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更渾蛋更壞更缺心眼的人了,你為什麽要把100萬給我?你為什麽要安慰我?為什麽總是在有意無意流露出深情讓我認為這次是真的的時候,又把我打入地獄?為什麽你什麽都不說?為什麽不問一問我願不願接受?為什麽在做了那麽多以後消失不見?陳佐雨,你給我出來,你給我出來,快點出來!”我喊得歇斯底裏,筋疲力盡。

蒼茫的夜色裏,悲哀、無力如綿延不絕的浪潮永無止境地朝我翻卷過來。

“喂,你在那裏亂喊亂叫的樣子活像一個遭人拋棄的潑婦。”

夜很靜,這個聲音如此輕,卻打破了所有沉寂。我一愣,片刻之後猛然反應過來,隨即臉色大變,這種驕傲不可一世的口氣,除了他還會有誰。我驚呼道:“陳佐雨。”順著他發出的聲響,我四處搜索著聲音的源頭。

“別在那瞎找了,我在你後麵。”我回頭,可什麽都沒有。

“笨蛋,往下麵看。”在看清楚不遠處的電線杆下靠著一個人影,我呼了一口氣,慢慢朝他靠近,在觸到他的一瞬間我用腳踢了踢他說:“陳佐雨,你裝什麽神,弄什麽鬼呀!”

“噝,你還有沒有同情心啊,我都變這樣了你還踢我?”他語氣十分無力,輕飄飄的,像羽毛在空氣裏來回擺動一樣。我蹲下來,看著他,眼前的這個人,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細長的手臂搭在胸前。他這副模樣,讓我心裏有點疼。我輕輕扶起他問:“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看著我,長舒一口氣,然後笑了,眉眼都舒展開來。在這暗夜下,他大海一般深邃的眼睛裏麵,星光閃爍。他說:“還不都是因為你。”然後整個人傾身倒下。

“陳佐雨,喂,喂,你醒醒呀!”

我腦海裏“砰”的一聲炸開了鍋。混亂裏,我快速撥打急救電話,然後打電話到家裏通知媽媽。我還記得把大拇指掐在他人中的位置,有條不紊地做著一係列事情,卻在觸碰到他微涼手指的一瞬間,內心深處有股泉水在源源不斷往外冒,汩汩地一直衝到眼睛裏,原來在我的心裏始終是存有愧疚的。

佐雨,這一刻我才明白,我做那麽多事想讓你難過,隻是為了確定你是否也像我一樣入戲太深,忘了初衷。這種感情讓我無法自拔到對你所做的每件事情都耿耿於懷。

陳佐雨終於在醫生的簇擁下被推進了急診室,媽媽也在往醫院趕。我茫然地站在醫院走廊裏,四處都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長長的走道靜得可怕。醫生說佐雨暈倒是因為血糖太低,餓出來的,這個已入中年的醫生,搖著頭職業性地說:“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連飯都不好好吃,到老了就會知道吃虧的。”

可我根本就沒辦法把他口裏說的人和陳佐雨聯係到一塊兒。他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嗎?顯然不是,我還沒有見過誰比他更注重生活品質,可是他因為身無分文而餓到昏倒,被送進醫院,卻是不容爭辯的事實。

醫生開了幾瓶葡萄糖營養劑給他補充能量。我坐在陳佐雨病床前,看著吊瓶裏的**一滴一滴落下來。醫生護士已經退出去,我靜靜地待在病房裏,安靜地看著病**熟睡的陳佐雨。他這麽虛弱,隻能靠營養液來維持。我忽然覺得恐慌,一顆心怦怦直跳,伸手握住他垂在床邊的手。因為打了針的緣故,他的手稍稍有了溫度,寬大的手掌指骨分明。

“諾諾,這是怎麽回事?”我回頭,是媽媽一臉焦急地趕了過來。

我把陳佐雨的手輕輕鬆開,看著這張往昔桀驁不馴的臉,現在這般慘白倦怠,我的胸口難過得幾乎要爆裂開來。

所有的問題終於浮出水麵,不得不去麵對,我輕輕問:“媽,陳佐雨現在變成這樣了,你到底跟他講了什麽?”

媽媽怔在原地,半天才開口:“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是我把他害成這樣的?”

“不!”我用力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媽媽,我已經知道你讓我出國念書的錢是哪裏來的了,陳叔叔都跟我講了。”

媽媽眉頭一緊,嘴裏嘟噥著:“要他先不要說,這個人嘴巴怎麽這麽不嚴?”然後轉頭看著我,“你都知道了,還想問什麽?”我並不是要追根究底,隻是想知道媽媽為什麽要這麽做。

“您就別怪陳叔叔了,是我覺得出國的事太突然,所以才硬逼著他一定要講出來的。媽,我真沒有想到你會要陳佐雨把他卡裏的錢給我出國,你這麽做有問過我願不願意嗎?”

我媽看我的神色也凝重起來:“不跟你說隻是因為事情還沒有定下來,不想讓你分心,我聯係好了學校不是就馬上告訴你了嗎?”

“可是你不該拿陳佐雨的錢,那是他的錢,你不是告訴我不要平白無故拿人錢財嗎?現在你卻硬是要他把錢給我去念那個我根本不想去的學校!”我是真的不理解,為什麽要費這麽大力氣把我送出國,她就認定了我一定複讀不會成功嗎?我就這麽不值得媽媽信任?

聽到我這麽說,媽媽心裏不快,大呼出聲:“你這是跟媽媽講話的口氣嗎?把你媽說得跟強盜有什麽區別?我和你陳叔叔說好了,這錢隻是暫時先借著,你陳叔叔他這次升職外調也是為了盡快把這筆錢還給佐雨。你以為我想借這筆錢嗎?我明著說,我不喜歡陳佐雨介入到我們家,可是為了你,我硬是接受了他,讓他住在家裏,對他樣樣客氣,你竟然跟我說不願意去!我跟你說,由不得你不願意。”

我氣得急火攻心。導致我如此抗拒的原因,其實我自己明白,我是不想欠陳佐雨,不想因為欠他而去委曲求全。想到這些日子他們瞞著我做了那麽多,而我卻像個跳梁小醜,做了那麽多自以為是的事情,最後才得知原來自己一直被蒙在鼓裏。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我怒道:“你怎麽能這樣不講道理?我不去就是不去,就是綁我去,我也會想辦法逃走的。我不要陳佐雨的錢,更加不要出什麽國!媽,你這麽做究竟為了什麽?”

媽媽的眼神變得淩厲,瞪著我,一動不動,心裏憋著的一口氣過了好久才吐出來:“我這麽做究竟為了誰,還不都是為了你。你別以為這麽久以來你什麽都不說我就不知道,你看著蔚然去念大學,你卻要複讀,你哪天心裏平衡過?你心裏羨慕蔚然家庭環境那麽好,但是你不說,你不希望我為難。所以那天我要你自己做決定,你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複讀。可是媽不願意看到你有半點的不情願,諾諾,出國去念書難道不好嗎?你可以交到更多對你有利的朋友,看得更廣,心胸也會更加寬闊,媽媽也是為你好啊。”

我心裏輕輕扯痛著,不停地搖頭,這不是我要的,人生的路那麽長,還有無數的可能,為什麽要自作主張地給我製定好路線呢?其實在獨自經受那麽多挫折以後,我漸漸看清楚什麽是自己想要的,也學會要努力去實現心中的目標。

一切了然於心,眼淚簌簌流出,我終於明白,其實我的媽媽她到底是不懂我。

抹去眼角的淚,我看著媽媽開口:“可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去跟蔚然比,也沒想過交那些有利的朋友,我之所以這麽久都不快樂,不是因為我嫉妒蔚然,隻是我害怕跟她的距離就這麽拉開了,以後都不會擁有這樣的友情了,所以不管多麽困難,我也要努力,我要靠自己的努力追上落下的距離。媽,你根本就不明白,我要的不是你給我一個出國的機會,我要的僅僅隻是你在我失望或者進步的時候給我安慰和鼓勵,可是你一次都不願意給。”

媽媽的瞳孔迅速放大,驚慌失措地看著我。她好像找不到焦距一般,搖搖欲墜,好像隨時都會倒下。我心一緊,趕緊上去扶住她。我哭著說:“媽,媽,你別嚇我,我不是故意要說這些話傷害你的,我實在是,實在是不願意變成現在這樣。”

好半天媽媽的目光才落到我的身上:“我做了這麽多,為的是你不那麽辛苦,現在你告訴我你要的從來就不是我給的。諾諾呀,你怨媽媽嗎?”

心裏很痛,媽她拿了陳佐雨的錢,心裏肯定也不好過,可是她卻包容下她一直無法接受的陳佐雨,忍受陳叔叔再次調職。如果一切不是為了我的前途著想,這麽一個好強的人又怎麽會一次次妥協?這樣全身心都為我著想的媽媽,我又怎麽怨得起來?

我把頭搖得呼呼作響,我說:“媽,你是為我好,我明白,真的,可是我都這麽大了,你為什麽不選擇相信我呢?我能靠自己的實力換取我想要的生活的。”

媽媽眼睛一亮,看著我有點哽咽:“相信你?”

看著媽媽眉宇之間的細紋,我發現當我慢慢長大,媽媽卻在漸漸老去,胸口一陣刺痛。我多想用自己的手去撫平她那日漸深刻的皺紋,心裏掀起排山倒海的情感,恨不得頃刻間全部宣泄出來。

在經過那麽多絕望、失落和挫敗以後,這次我終於帶著堅定不移的語氣和決心,說:“是的,我向您保證複讀一年以後,一定考一個好的大學,我保證說到做到。”我看了一眼依舊像孩子一樣安然睡著的陳佐雨,“但是我希望您不要再跟我提出國的事了,我是不會去的。”而且更加不想因為我自己而虧欠陳佐雨。

媽媽看著表情堅決的我,嘴角扯出一個艱難的笑,擺了擺手:“罷了罷了,女兒大了我是管不住了,你愛怎麽就怎麽著吧。”她轉身就準備走,我一下子慌了,急忙叫住她:“媽,你這是去哪裏呀?”

她走了兩步,突然回頭,想起來什麽說:“我到你陳叔叔那裏去,為了這件事,他也被我逼得為難了不知道多少回,我去把他找回來,這個家也該太平一段日子了。”說完她從衣兜裏拿出一個存折遞給我,眼神落到病**的陳佐雨身上,她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是佐雨確實是個好孩子,他明知道是我逼迫他爸爸把錢給你,卻依然對你什麽都不講,還那麽認真地指導你。這段日子也難為他了。幫我把這存折還給他,我當著他的麵不好說,可是還是要謝謝他。”

媽媽離開了病房,我輕手輕腳地走到陳佐雨床前。他躺在**,一動不動,似乎睡得正香,嘴角帶著一抹淺淺的笑。剛才那麽一係列談話聲都沒有吵到他,到底這幾天他幹什麽去了?我心裏突然一動,向他走近了一點,伸手試探性地按在他的手上,終於又有了溫度。我剛準備抽走,他微暖的手指突然按在我的手上,把我嚇了一大跳。他沒有睜開眼睛,依舊安靜地躺在那裏,卻握緊了我的手,嘴角的笑意慢慢**漾開來,聲音在這暗夜裏溫柔如水:“別動,就像剛剛那樣,很暖。”

我愣住,用力抽了抽手,顯然他沒有放開的意思。我說:“陳佐雨,你到底什麽時候醒來的?”

“沒多久,就在你碰到我的一瞬間。”

“那你怎麽不吭聲呀?嚇死我了,還有,你怎麽會搞成這個樣子?”我邊說話,邊掙紮著從他手裏掙脫出來。

“你怎麽不問問你自己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他睜開眼,手稍微用力把我拉倒在他的懷裏,嘴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都說要你不要動了,怎麽這麽不聽話?”

我朝他翻了一個白眼,還是老實躺在**的他更加讓人憐愛。我左右扭動起來,嘴裏嚷著:“你放開我,快放開,這是醫院,陳佐雨,你給我正經點。”他把手一鬆,笑道:“真是不可愛。”

我退開一步,注意跟他保持一段距離,我指著他說:“別跟我打馬虎眼,快說你怎麽會餓到虛脫的?”

他看我一眼,哼笑一聲:“還不都是你拿走了我的卡,我走的時候身上就帶著幾十塊錢。”

“可是,我明明看到江成給了你兩百塊錢的,而且你們挨得那麽近……”我承認我就是小心眼,誰叫他們動作那麽曖昧。

他斜眼看著我:“你還好意思問,本來那錢就隻是我借的,我隻是湊到他耳邊警告他不要把借錢的事講出來,誰知道你突然跑過來,居然把我罵得那麽難聽,那錢還能要嗎?”

他這麽一說,我愧疚的情緒又湧了上來,低著頭支支吾吾地說:“誰叫你們關係不清不楚的,讓人誤會也是活該。”

“我們關係什麽時候不清不楚了?我隻不過要挾他不準靠近你,真是好心沒好報。”

我突然想起江成對我的態度確實極速轉彎,唯恐避之不及。我好奇地問:“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麽,讓他看到我避之不及,唯恐我吃了他一樣?”

陳佐雨聳聳肩,淡淡地說:“也沒什麽,像他這種自信到盲目卻又膽小怕事的人,其實很好對付。我抓住他這兩個弱點,做了兩件事情,第一件,你也看到了,我讓所有人誤會他是喜歡男人。至於第二件嘛!。”

他別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笑了笑繼續說道:“他也真是愚蠢,居然找到家裏來找你解釋,這不是送上門找死?他一進來我二話不說直接給了他兩腳,哼,我的人,也是他能動歪腦筋的?他已經嚇得雙腳發軟了,還叫著什麽君子不與小人鬥。我當時扯過他的衣服就是一個過肩摔,把他撂倒在**,大力扣著他的脖子。剛想繼續威脅他,你卻突然衝進來,之後的你也都看見了,不用再問了吧!”

我木訥地站在原地,呆呆地問:“你還會功夫?”因為輸了液,他的手恢複了一些力氣,握了握手,關節發出哢哢的響聲:“我從小就跟了師傅,基本都學過一些,雖然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不過應付這些人綽綽有餘。外公從小就教我,要想不被人欺負,就要讓自己變得強大。”

當時胡亂說的大話竟然還真有這麽回事,我嘴角**了一下,他到底是在怎樣一種環境下長大的啊?也難怪,在那樣的教育方式下,他整個人才變得如此霸道而強勢吧!

他以為我還在自責,拍拍我的肩,好笑地看著我說:“行了,行了,回去再自我檢討吧,我都在那破網吧待了兩天了,現在又在醫院躺著,什麽時候可以回家呀?我要洗澡。”

雖然醫生說掛完水就能回去,可是掛完水已經很晚了,我本來準備在這裏待一晚的,無奈實在是拗不過陳佐雨,三更半夜的我被他拽著出了醫院。走的時候幾個小護士看著我們露出笑意。在她們眼裏,我們根本就是一對鬧情緒的小情人,搞得我又變成了一個大紅臉,還沒法解釋,隻好隨著陳佐雨快步離開。

好不容易回到家裏,發現家裏空無一人,餐桌上壓著一張字條和一些錢。拿起來一看,是媽媽留下來的,她隻說她去陳叔叔那兒,過幾天回來,冰箱裏有菜,要我好好照顧佐雨。

我茫然地看著這張紙,這麽說,那家裏豈不是隻有我和陳佐雨兩個人?我媽也真是,怎麽就把陳佐雨這個禍害丟給我了呢?一時間,我隻覺得坐立不安,在家裏來回踱步。

陳佐雨從浴室出來,穿著短褲,**著上半身,露出腹部那幾塊線條明朗結實有力的肌肉,整個人顯得格外性感**。我的臉迅速紅了,立刻轉移注意力,玩笑般指著他大叫:“泰山,人猿泰山,哦裏哦裏。”

他的臉一下子陰沉下來,陰險地看著我。我知道這是他要發火的表情,於是快速抽回手,在頭上抓了兩下,嗬嗬笑了兩聲,說:“我開玩笑呢,開玩笑,你怎麽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心裏卻好奇著,不知道那幾塊肌肉摸上去是不是感覺也很好。我現在才想起,他身材這麽好,果然是有練過我無意說中的跆拳道。

陳佐雨拿著毛巾隨意擦了擦頭,然後倒在沙發上,對我說:“我餓了。”

我點頭:“嗯,可是冰箱裏沒有熟的菜了,估計現在外麵也沒店營業了。”

他皺眉:“安諾,你還是不是女生?怎麽正常女生的反應你連一個都沒有?”

我眨著眼睛問:“那正常女生該是什麽反應呀?”

“當然是去給我做飯呀。”

“憑什麽呀!”我大叫。

“就憑我是病人,有你這麽對待病人的嗎?而且我變成這樣你有一半的責任。”

我無語,話雖如此,可是本小姐卻沒有下廚的經驗。我無奈地把手一攤,說:“不好意思,我不會。”

他不悅地看著我,然後拉起我的手:“我教你,快,我餓了。”沒等我驚詫地反應過來,就被他拉著進了廚房。

他打開冰箱四處翻了翻,我問:“你這是做什麽?”他取出兩個雞蛋,一根紅蘿卜,還有幾顆翠綠的青菜。他看著我笑了笑:“做雞蛋粥呀,我生病的時候就愛吃這個,材料簡單,味道香濃,吃下去整個身體都舒服了。”他說話的神態專注認真,抿嘴而笑,濕濕的頭發垂下來,睫毛處還閃動著水珠,彎曲得像把扇子一樣,眼睛因為剛洗完澡的緣故還留有一絲霧氣,整個人像足了眼饞著食物的小孩子,那麽美好。我盯著他看,一時走了神。

“發什麽呆,我來講,你來做,接著。”他把雞蛋、紅蘿卜、青菜都塞到我手裏,“去,先把菜洗了,再切碎。”

我平時根本沒有做飯的經驗,好在總是被媽媽拉著幫忙,切菜什麽雖然比不上媽媽的技術,細細切下來,速度不快,好歹形狀還算整齊。燈光下綠綠的青菜、橙紅色的蘿卜放在一起賞心悅目,讓人看上去心情格外好。

灶上煮著事先熬上的小米,然後把菜加進去,陳佐雨揮著手在廚房裏指來指去,大叫著:“快,把雞蛋放進去,你看米都煮開了,你倒是動作快點。”

我歎了口氣,阻止他要拿雞蛋的手,我說:“粥要慢慢熬,開了以後,要用水多壓幾遍,口感才會糯。陳佐雨,我以為你這個大少爺真的會做飯,原來都是唬人的。”

他一頓,隨即臉上難得地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低低地說:“書上講得怎麽沒有這麽仔細。”我不禁莞爾一笑,空氣裏飄著甜絲絲的香氣。

煮到差不多的時候,我將拌好的蛋糊均勻倒入,黃色蛋花蓋在濃濃白粥上麵,白騰騰的水蒸氣緩緩冒出,整個廚房都飄散著美妙的清香味。陳佐雨在一邊抗議著:“這該死的味道,讓我更加餓了。”

我回過頭看著他笑:“佐雨,再等一下,一下下就好了。”廚房裏溫和的燈光將人照得柔美得不可思議。他沒有回答,看著我的眼睛格外清澈,在這薄薄的白色霧氣中如夢似幻,若隱若現,帶著一絲朦朧的星光。

隨即他微笑了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感歎:“真香。”

我也笑起來:“是呀,真香。”

最後我撒上鹽和雞精,拿起勺子輕輕將粥翻動了一下,順便舀上來一勺淺嚐了一口,滿意地點頭,味道還不賴。他一把奪過我手裏的勺子就朝我剩下的那口粥喝下去,我一愣,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這個有潔癖的人今天吃錯藥了嗎?他倒像什麽事都沒有一樣,突然開口:“味道挺好的,你還不算太無藥可救。”我瞪了他一眼,他隻當沒有看見,又繼續舀了一口來喝。

一大鍋粥就這麽被陳佐雨吃得幹幹淨淨,他拍著肚子靠在椅子上直呼:“好飽,好飽,要撐死了。”

我好笑地看著他:“你吃那麽多幹什麽?撐死活該。”

“我高興,你管不著。”他摸著自己肚皮,一臉笑嘻嘻的。

我不跟他一般見識,從冰箱裏取出一瓶酸奶給他:“酸奶有助於消化,愛喝不喝。”他不客氣地插上吸管三兩口就吸了個幹淨。

事實證明酸奶確實有助於消化,也有助於拉肚子。

第二天陳佐雨就拉肚子了,拉到離不開廁所,從廁所裏麵出來,就一臉蒼白,雙腿發軟。他倒在沙發上,憤恨地看著我,吼道:“安諾,你給我吃的那是什麽酸奶,我都喝虛脫了。”

吼得我心裏直發毛,忍不住朝後退了一大步,懦懦地說:“不好意思,我忘記看保質期了。”

他氣得從沙發上跳起來,指著我大聲說:“你,你,你這不是故意整我嗎?”話還沒說完,他眉頭一緊又往廁所跑去,再次出來的時候,他看了一眼手表,對我說:“你先去上課吧,回來我再收拾你。”

這一上午上課我都心不在焉的,放學就去藥店買了止瀉藥帶回去。到家的時候,我敲門沒有人應,隻好自己用鑰匙開門。進去以後發現客廳和廚房裏都沒有陳佐雨的影子,我敲了敲他房間的門,沒有人應答。於是我轉開門把手,推門進入。原來他睡著了,也難怪,在醫院這麽一折騰,回來又拉了一夜肚子,他不累才怪。

房間裏冷氣開得很足,陳佐雨身上唯一的一條薄毯子被他甩在旁邊,一隻手垂到床邊。我歎息,他怎麽就這麽不懂得照顧自己?

我看他手裏拿著一本書,仔細一瞧發現是那本《戀愛36計》,我火一下子又被撩起來,順手抽出他手裏那本書。誰知道他手腕一轉,扣住了我的手。

我沒好氣地講:“你又假睡呀。”

陳佐雨翻身起來,微眯著眼睛看著我:“別激動,過來,你剛剛擔心我的樣子,讓我忍不住想親你。”

我白他一眼,看著那本書:“你講的這哄人的話也是這破書上教的?”

他眼睛轉了轉,把我輕輕拉到他身邊,用手捂住我的嘴:“我們現在這樣難道不好嗎?”

我抬頭看他,空氣裏**漾著我們的呼吸,他的眼睛深不見底,裏麵映著我惶恐的臉。

“你怎麽了,安諾?”他問我,聲音像從海底發出來的一樣。

我認真思索著他的話,然後搖頭,跟他在一起的日子裏,捫心自問,確實很開心。他嘴角微微上揚,這張俊逸的臉總是在笑,又總是讓人難以捉摸。他趁我分神將我攥緊在他懷裏,用臉貼著我的臉,用手握著我的手,這樣緊貼著,好像連心都靠在一起。

他箍得我有點緊,我扭了扭,他不悅地說:“怎麽關鍵時候總是掉鏈子,老是扭來扭去?”聽到他的話,一個壞心思突然鑽進我的腦子裏。我推開他,卻不急著遠離,保持著剛才的曖昧距離,我抬頭看著他,突然咧嘴笑起來。他怔住,我輕輕踮起腳尖,一個吻落在他的唇上。如果我們之間注定要有牽絆,那麽偶爾換他猝不及防也不錯。

我得意地笑呀得意地笑,然後說:“之前的恩怨一筆勾銷,你總算讓我給撈夠本了。”

他直視著我:“我說,安諾呀!”

“嗯。”我還在笑。

“你確定嗎?”

感覺到話音不對,我抬頭看他,忽然心裏沒了底,想跑。可是他抓住我衣服的領子,說:“遲了。”

我被他攬進懷裏。我們吻得那樣深切而長久,一寸一寸將兩個人都點燃,直至燃燒殆盡。最後肺被擠空一般,實在是呼吸不夠用,他才勉強把我鬆開。我埋怨地看著他,輕輕喘著氣。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他整個人沐浴在橙色的光線裏,笑得神采飛揚,很好看。眼角斜飛入鬢,眼睛近在咫尺,那樣深邃動人,倒映著我自己的身影,裏麵波光粼粼。他這般看著我,將我一點一點融化,柔軟得仿佛能揉出水來。

我忽然覺得迷亂茫然,胸口劇烈起伏。他似乎還想要再次擁我入懷,我用手抵住他,小聲說:“佐雨,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幸福是有期限的,我們的‘女朋友約定’隻剩下三天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