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措手不及失去你

回頭發現,我把你丟棄了,頓時,星光也暗淡了。

離期末考試還有兩個星期,我的感冒拖拖拉拉地總算好了。現在是複習階段,大家都把心思收了起來,各種各樣的謠言都平息了。我覺得天晴朗了不少,連空氣都無比清新。

下了課,我按時來到靜河邊。這些天,我和南鈞言總會很有默契地在這裏相遇。看見對方的時候會微笑,會說幾句簡單的話,然後靜靜地看花。

“黃昏之星”開得很熱鬧,它們的長勢非常好,已經不需要我每天來照料。不過我還是願意每天來看一看,仿佛從那些柔弱的花朵裏可以看見清晰的過去。起先南鈞言的到來出乎我的意料,不過慢慢地我也就習慣了。每天我們都會在這裏坐一會兒,然後各幹各的事情。

“剛開始覺得這些就是普通的小野花,看久了卻覺得很漂亮。”

“是啊,平凡但是美麗。”我從包裏掏出自己的錢包,打開給他看,錢包裏有一張舊照片,照片中的我抓著一把淡紫色的小花坐在草地上笑,我身後是正在做鬼臉的南鈞言。我一直珍藏著它,總是貼身帶著,從沒給任何人看過。

南鈞言詫異地盯著照片:“這是什麽時候拍的?”

“初二暑假。”

“你為什麽不早點給我看?”

“我不想用任何證據來證明自己,那樣沒有意義。我隻需要你的感覺,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你願意相信我,那才是你內心的真實感覺。”

南鈞言伸手接過我的錢包,看著裏麵的照片,眼神裏滿是驚訝與柔情, 就像一瞬間想起了一些模糊的片段,但是大腦裏仍然是空白和迷茫的。

“元若瀾,你真卑鄙。”一個聲音傳入了我們的耳朵,夏以雯站在一棵樹下,藍色連衣裙被夕陽餘暉映襯得十分華麗。

她沒有像從前一樣動怒,隻是孤傲地站在那裏用鄙夷的目光看著我和南鈞言。

“以雯,你怎麽來了?”南鈞言怔了怔,朝她走去。

夏以雯一把奪走他手裏的錢包,盯著裏麵的照片看了一會兒,憤怒地朝南鈞言喊道:“那又怎麽樣?就算你們曾經很要好那又怎麽樣?現在你是我的男朋友啊!”

南鈞言擔心她太激動,把錢包搶回來還給我。他對夏以雯解釋道:“我沒想怎麽樣,隻是你們都對我隱瞞真相,我隻有自己去找。我又有什麽辦法?一個失去記憶的人有時候會很痛苦,你們能不能理解?”

“有什麽痛苦的?我們在一起不是一直很開心嗎?”

南鈞言嗤笑了一聲,搖著頭說:“你永遠也不懂我,你從來隻想著你自己。”

夏以雯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言,你怎麽變成這樣了?如果早知道會這樣,我當初應該千方百計地阻止你回國。”

南鈞言痛苦地跺了幾下腳,撇開頭大聲說:“你不是本來就知道嗎?你知道我的過去,也知道元若瀾這個人,才聯合我爸媽一起來騙我。”

夏以雯語塞了,氣得臉色發白,瘦弱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我看他們的冷戰似乎結束了,現在是爆發階段。於是我小心翼翼地插了句話:“你們不要吵了,坐下來慢慢說。”

夏以雯看著我,那種眼神太複雜了,我看不懂,隻知道她在拚命忍住眼淚,誰也不想在情敵麵前顯露出脆弱的一麵。

我悄悄推了推南鈞言的胳膊,他回頭瞥了我一眼,會意地眨了眨眼,轉身去勸夏以雯:“不要一見麵就吵架,過去坐坐。”

夏以雯已經疲憊了,低著頭跟在南鈞言身後走到長椅邊。她一抬頭就看見了前麵那個用鵝卵石砌成的花圃,眼睛裏閃過幾絲令人琢磨不透的光。

她沒有坐下,側著頭問南鈞言:“如果拋去一切外因,就憑你自己的感覺,你選誰?”

南鈞言沉默著沒有說話,視線一直落在花圃上麵。

夏以雯大概知道自己處於下風,眼淚漸漸蓄滿了眼眶,聲音發顫:“你早就忘記了過去,可是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你就喜歡上了元若瀾?我真的不願相信。”

“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我和元若瀾曾經在一起嗎?你不停地說謊騙我讓我離她遠點,其實是你在害怕。”

“我當然害怕。”夏以雯強忍住眼淚,扭頭瞪著我問,“如果你是我,你不害怕嗎?你不害怕失去自己深愛的人嗎?”

我當然害怕,因為我已經失去過一次,所以才不顧一切地要把他搶回來。可是我不想說這樣的話,我相信有些事是冥冥中注定的。我和南鈞言的緣分沒有結束,所以即使他失去了記憶,也依然對我有感覺。

“以雯,你聽我說。”南鈞言突然牽住她的手,以平靜的語調低聲說著,“我不想讓你難過,可是我首先要讓自己的思緒不那麽亂。給我一個月時間,等畫展結束以後,我會回來給你交代。在這段時間裏,我不會見也不會聯係你們兩人中任何一個,我會冷靜地考慮清楚。”

夏以雯呆呆望向南鈞言身後的我,反問道:“連我也不見?”

“這樣才公平。”

我微笑著點頭,雖然他背對著我,看不見我的表情,可是夏以雯能看見。我想她能明白,我們不是敵人,即使南鈞言選擇了她,我也會祝他們幸福。

尹皓說過:我喜歡你,所以希望你幸福。

我也一樣懷著這樣的心意麵對南鈞言。

一個約定,雖然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事,但我們都必須遵守,這是遊戲規則。我不再去河邊看花,不再守著手機等信息,我專心複習,迎接期末考試。

清涼的夜風吹進客廳,窗簾在風中飄揚,我走神了,癡迷地望著窗外的月亮。明天就考試了,我緊張不安,也充滿期待。房門被叩響,我喊了聲“進來”,扭頭看見況勤勤忸怩地出現在門口。

“勤勤,怎麽了?”

她有些羞澀,慢慢地走到我身邊問:“若瀾,你和尹皓到底怎麽樣了?”

我眨著眼說:“沒怎麽樣呀,你怎麽了?”

“他願意當你的掛名男朋友來保護你,你都沒被感動嗎?”

“感動啊,但是……”我抿唇盯著況勤勤看了好一會兒,恍然大悟,“你是想追尹皓吧?”

況勤勤低下頭小聲說:“如果你真的不喜歡他,我想試一試,雖然我知道他很喜歡你,不過我真的希望他不要再這樣為你付出了,他太辛苦了。”

“我明白,勤勤,我也希望尹皓能和你在一起。”

“真的?你不介意嗎?”

“我有什麽好介意的,我現在就等著暑假的畫展結束之後,南鈞言在我和夏以雯之中作出選擇,到時候,不論結果怎麽樣我都解脫了。”

勤勤用狡猾的眼神盯著我,眉毛一挑,問:“最近你也沒去河邊跟他約會了?”

我大聲反駁:“那不叫約會,隻是不約而同走到一個地方去了嘛!”

“是啊,你們真有默契。”況勤勤叉著腰衝我吐舌頭,轉身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說,“我去給尹皓寫情書啦,免得你反悔!”

看見況勤勤這麽開心的樣子,我忍俊不禁,但同時也對她表示深深的歉意。我拿起手機,給尹皓發了一條信息:“勤勤是個好女孩,不要傷害她。”

不到半分鍾他就回了一條:“我也是個好男孩,你可以不傷害我嗎?”

這句話略帶俏皮,但是掩飾不了他淡淡的傷感。我要道歉嗎?要說謝謝嗎?他侵入了我的生活,像一抹陽光帶來了溫暖,像一個天使帶給我希望。

到最後,他會不會受傷離去?

我正在考慮怎麽回這條信息,思緒卻被鈴聲打斷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我想不出來誰會在夜晚給我打電話,猶豫地按下了接聽鍵。

“喂?”

“我是夏以雯。”

大腦空白了兩秒鍾,我才回過神來,心跳得厲害:“是你,有事嗎?”

“我們約定這一個月不和他聯係,但沒有說我們兩個也不能聯係。”

“我們有聯係的必要嗎?”

“你跟尹皓分手了嗎?”夏以雯不假思索地問,“如果你還和他在一起,為什麽要纏著南鈞言?”

我啞口無言了,我和尹皓在外人眼裏算怎麽回事?他三番五次為我出頭,因為我也得罪過夏以雯,我該怎麽解釋這種關係?

“怎麽不說話了?你也知道自己腳踏兩隻船有多讓人討厭吧?”夏以雯的語氣又恢複了那種不屑一顧。

其實她這樣子我反而不擔心了,笑著說:“對不起,有些事我沒辦法跟你說。”

夏以雯冷冷地笑著說:“元若瀾,我真想知道你的臉皮有多厚。”

“你怎麽突然關心起尹皓來了?自顧不暇,還幫好姐妹出頭?”我早就知道,隔壁班那個一直跟我過不去的高個子女生和夏以雯關係很好,雖然我對夏以雯轉來這所學校不到半年就能結識到幾個死黨感到驚訝,但是我一直認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夏以雯狠狠地說:“是,我要幫好姐妹出頭,看看到最後你究竟是得到南鈞言還是尹皓,或者兩個都得不到!”

我往**一躺,懶洋洋地說:“真的,我對尹皓一直很冷淡,不過他非要追在我屁股後麵我有什麽辦法呢?如果我轉身去踹他一腳,你的好姐妹也會心疼吧?我可不想讓大家都不好受。”

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傳來夏以雯輕蔑的笑聲:“元若瀾,你神氣不了多久!”

沒有說再見,她果斷地掛了電話。我更加覺得莫名其妙,夏以雯是不是複習得腦子發暈了,給我打個電話找氣受?

我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何必讓自己煩惱,還是抓緊時間準備考試最重要。

考試當天大家難免有些緊張,都無心聊天談笑,大都捧著書本臨時抱佛腳。我一場一場考下來,慢慢的也麻木了,習慣了聽窗外“吱吱”的蟬鳴聲,教室裏沙沙的寫字聲,以及尖銳的鈴聲和廣播裏一遍一遍播放的考試守則。

還剩下午最後一場考試,大家都顯得輕鬆了很多,有說有笑,就盼望著放假以後能出去痛快地玩一個暑假。

中午睡了一小會兒,我現在精神不錯,站在窗邊看外麵被曬蔫的花花草草,心裏惦記著我的“黃昏之星”。

桌邊忽然晃過一個人影,我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可是定睛一看,尹皓站在我麵前,臉上雖然掛著微笑,可看上去神情很淒涼。

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隱隱作痛,輕輕問道:“怎麽了?你不在這個考場吧?有事找我?”

“嗯,你出來一下。”尹皓說完轉身就走,我合上書本跟著他走出教室。

他一直走到走廊的盡頭才停下來,轉身對著我看了許久,拿出手機來按了幾下。一段錄音從手機裏放出來:“真的,我對尹皓一直很冷淡,不過他非要追在我屁股後麵我有什麽辦法呢?如果我轉身去踹他一腳,你的好姐妹也會心疼吧?我可不想讓大家都不好受。”

我好像被注射了麻醉劑一樣渾身僵硬,擠不出任何表情。我像個木偶站在尹皓麵前,瞪著空洞的雙眼不知道要如何解釋。他這麽憂鬱而無辜地站在我麵前,而我連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口。

“元若瀾同學,我現在覺得你真的很陌生。”尹皓淡漠地說完這句話,然後轉身下樓了。

我反應過來,衝著樓道大喊:“尹皓,你去哪裏?馬上要考試了。”

可是隻有我顫抖的回音,他已經走了。

這一場,尹皓缺考。平息了很久的謠言又沸沸揚揚。

他們都說,尹皓因為失戀而缺考。我就是那個傷他心的人。

其實我自己清楚,這不是謠言。

考試完了就等於宴會散場,公寓樓外邊小車排成長隊,到處都是歡聲笑語。三五成群的同學提著或推著打包好的行李從公寓樓湧出去。我站在窗口看著一輛輛車開來,一輛輛車開走。

況勤勤沒敲門就進了我的房間,劈頭蓋臉地問:“你對尹皓做了什麽?他為什麽沒考試?”

我慢慢地轉身,天色灰暗,屋子裏沒有開燈,勤勤的臉看上去煞白煞白的。

我有氣無力地說:“他不會再理我了,勤勤,你要加油。”

勤勤更著急了,氣惱地跺著腳大喊:“你跟他說了什麽?怎麽會這樣呢?我不是告訴你不要傷害他嗎?”

我沒辦法也沒力氣來解釋這件事,心煩地搖搖頭,深吸一口氣道:“你怎麽不回家?”

況勤勤看見我像是不舒服的樣子,語氣緩和了很多:“尹皓還沒走,我也暫時不離校,反正離封校還有一個星期。”

“元若瀾!”一聲斷喝將我和況勤勤都嚇了一跳。我們同時走出房門,隻見南鈞言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在客廳裏,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我。

況勤勤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尖叫:“你怎麽進來的?”

我對這個沒有疑問,現在是最亂的時候,他想混進來不難,說幫女生抬行李或者搬東西都行,可以找出一大堆借口。但是我疑惑的是他來找我做什麽?我們已經有約在先,在這一個月裏互相不聯係也不見麵,他這樣來找我不是違背了承諾嗎?

南鈞言衝上前抓住我的手腕,壓低了聲音問:“你和尹皓分手是不是因為我?”

我張著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麽。是因為他,但卻不是他想的那樣。

“你在用這樣的行動向我表態是嗎?用你的果斷來嘲笑我的猶豫不決,你贏了,元若瀾!我現在覺得自己太懦弱了,也是時候做點什麽了。”

“言,你瘋了嗎?”夏以雯哭哭啼啼地衝了進來,將南鈞言從我麵前拉開,“你還沒聽我說完,你怎麽不相信我?她不是為了你才跟尹皓分手的,她根本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我給你證據,我有證據!”

看著夏以雯拿出手機,我的心瞬間跌落到了冰窖裏。

“真的,我對尹皓一直很冷淡,不過他非要追在我屁股後麵我有什麽辦法呢?如果我轉身去踹他一腳,你的好姐妹也會心疼吧?我可不想讓大家都不好受。”

這段所謂的證據成為了她手裏最大的武器,而我被打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夏以雯一邊抹眼淚,一邊帶著哭腔說:“她就是這樣的人,根本沒有你想的那麽好。尹皓是個尖子生,因為她這句話心灰意冷不去考試,她也不去勸不去追,就由著他缺考,這樣的人哪裏比我好?”

“原來是你!”況勤勤突然跳出來指著夏以雯嚷嚷,“若瀾說的話怎麽會在你手機裏?一定是你趁她不注意錄下來然後拿給尹皓聽,這樣斷章取義的話根本聽不出什麽來!反倒是你居心不良,害得尹皓因為這個傷心而不去考試。”

夏以雯的眼睛哭紅了,看上去很怪異。

她狠狠瞪著況勤勤:“這確實就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話,我有什麽錯?”

我知道那句話的語氣聽起來有多傲慢無禮,隨便誰都會覺得反感。這個時候南鈞言猶豫了,況勤勤卻堅定地站在我這邊。心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我的眼淚流了下來。

我聲音哽咽著說:“是,這話是我說的,你們走吧,我現在很亂,需要安靜。”

說完,我扭頭回了房,況勤勤“英勇”地把兩個不速之客趕了出去,然後自己也出去了,留給我一個絕對安靜的空間。

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我平躺在**覺得有點餓,自從治好了胃病以後我很容易餓,不像以前那麽能捱。我發現渾身都沒有力氣,更不想出去吃飯了,隻好去廚房找方便麵煮好湊合吃。

麵剛出鍋,手機在餐桌上響,我伸手拿過來一看,竟然是媽媽。

“喂?媽媽。”

“若瀾,今天考試完了吧?什麽時候回家?媽媽去接你。”

我頓了頓,說:“我想在學校多住幾天。”

“為什麽?”

“還有同學沒離開,可以在一起好好玩幾天。”

媽媽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說:“好吧,你要回來就打個電話,我好安排車去接你。放假了學校餐廳還有飯吃?你吃完飯了嗎?”

“吃過了。”

“吃的什麽?”

我撓撓頭,含糊地回答:“就是跟同學一起吃了點,挺好的,您別擔心。”

“你千萬別吃方便麵,那個東西沒營養不說,還對身體有害,你的胃又不好……”媽媽又在念叨,一念就沒完沒了,我無奈地聽著。

這個時候況勤勤回來了,她鞋也顧不得換就朝我飛奔過來,眼角眉梢都洋溢著欣喜。

我匆匆地跟媽媽說:“知道了,媽媽,我過幾天就回家,拜拜。”

掛掉電話,我驚訝地看著況勤勤,“怎麽這麽高興?有喜事嗎?”

“尹皓!他請我當模特!”況勤勤激動得不得了,整個人不停地蹦跳著,雙手牢牢地抓住我的胳膊,“若瀾,謝謝你,是你讓他清醒了,讓他肯回頭看看我!”

“是嗎?他終於肯接受你了。”我衷心地微笑,為她高興,可是心裏有個地方隱隱作痛。

以後我和尹皓見麵會是怎樣的場景?他還會不會認真地叫我一聲“元若瀾同學”?

況勤勤紅著臉說:“也不算接受,隻是進一步接觸。我要真正成為他的女朋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我努力保持微笑:“不管怎麽樣,有了一個好的開始。”

勤勤轉身去換拖鞋,說:“我這幾天先不走了,因為尹皓要畫一幅畫,我陪他畫完了再走。”

“什麽畫?他參賽的畫不是已經送走了嗎?”

“參賽的是送過去了,不過他說還缺一件送給畫展的禮物,這是美術協會的慣例。除了參賽的作品之外,要留下一幅作品給大賽作紀念。”

她說得眉飛色舞,好像這件事比她所有的事情都重要。我覺得支撐不下去了,回到餐桌旁邊吃泡麵。

勤勤關切地問:“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我邊吃邊回答:“太餓了,對了,你吃飯了嗎?”

“吃過了,剛才和尹皓一起吃的咖喱飯。對不起,不知道你沒去吃飯,不然我應該給你帶回來。”

“沒關係。”我低著頭,熱氣迷蒙了眼睛,漸漸地什麽也看不清了,隻顧一筷子一筷子地夾起麵往嘴裏送。

況勤勤心情很好哼著斷斷續續的歌。等她收拾東西進浴室洗澡去了,我才放下筷子,疲憊地趴在餐桌上。

我仿佛失去了信念和目標,在這一瞬間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堅持。

看看四周,我孤立無援,就連南鈞言都搖擺不定。一旦他選擇了夏以雯,我的世界就要分崩離析了,到時候我要靠什麽支撐下去?

學校靜悄悄的,從前透著燈光的窗口現在漆黑一片,隻有零星的幾點光。在這樣荒涼的夜裏,多少讓人感覺有點害怕,我和勤勤睡在一起,可是誰也睡不著。我一直在內疚和矛盾中掙紮,而勤勤很興奮,對明天充滿了希冀。

風扇搖擺著,掃過一陣又一陣的風,吹亂了我們的長發。

“你還怪我嗎?我害尹皓缺考。”

“有一點點,不過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是夏以雯在搗鬼,怪你有什麽用?”勤勤轉身麵對我,眸光閃爍,“今天南鈞言來找你是想怎麽樣呢?如果不是夏以雯突然冒出來,他是不是決定要和你在一起了?”

我的手放在胸口,感受自己突突的心跳,捫心自問,如果那時候夏以雯沒有出現,南鈞言說出我夢寐以求的那句話,我真的會很高興嗎?他並不是那麽喜歡我,隻是覺得我的付出讓他感動不已,可是那感動過去之後呢?他的心會完完全全屬於我嗎?不用細想我都知道,他和夏以雯沒那麽容易了斷。

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他可能弄不清楚自己喜歡的是誰吧,所以他總是這麽搖擺不定。”

“這可真是讓人頭疼,那個夏以雯太討厭了。”

“其實是南鈞言違背了對她的承諾,他說過要用一個月想清楚,然後作出選擇,在這一個月之中不聯係我們任何一個。結果他卻來找我了,是他錯在先,我反而不怪夏以雯。”我側頭轉向勤勤,微微一笑說,“我不小心傷害了尹皓,希望你替我向他道歉。”

“我現在不敢在他麵前提起你,怕勾起他的傷心事呢……不過你放心,時間久了,他可能就忘了,我會把夏以雯幹的事都告訴他。”

“那倒不用了,這是我的錯。我想他不願意再見到我了,也沒機會向他道歉。”

“怎麽會沒機會?有我呢!”勤勤咯咯地笑起來,仿佛已經和尹皓名正言順了,可以代表他作出原諒我的決定。

今天下午剛發生過的事情在我腦海裏不停回放,尹皓在我麵前的影像變得很遙遠,遙遠到我根本觸不到他。那個天使揮舞著翅膀飛走了,翅膀滴下殷紅的血,玷汙了潔白的羽毛。

我的“黃昏之星”全部凋謝了,落了一地的碎花瓣。漸漸地,天使的影子消失在碧空如洗的藍天中。不一會兒,藍天中的雲層裏閃現出一雙湛藍的眼眸,冷冷地凝視著我。

下一個瞬間,我身邊又出現了一個眉頭緊皺的少年。他的頭發長長了很多,披在肩上,頹廢而憂鬱地與我遙遙相望。

這破碎而複雜的夢折磨了我一整晚,直到我大汗淋漓,被早晨的陽光弄醒。我下意識地用手擋住雙眼,掙紮著爬起來,發現況勤勤睡得很香,她的嘴角俏皮地上揚,一定在做美夢。

我心裏空空的,不知道是什麽滋味。我下床收拾了一會兒東西,突然想家了。我給勤勤留了張字條,匆匆收拾了簡單的行李,悄然離開了公寓。從公寓樓出來,環顧四周,還有一些沒有離校的學生三五成群地結伴出去逛街。

我一個人拎著咖啡色格子花紋的行李袋在空空****的馬路上漫無目的地走,偶爾一輛車響著喇叭飛馳而過。強烈的陽光讓我眯起了眼睛,不敢仰頭張望。不一會兒,我就汗流浹背,裙子都被汗黏在腿上,說不出的難受。

我就像一個流浪的少女在街上無所事事地溜達,被好奇的路人打量著。

我躊躇了半天,上公交車的那一刻給媽媽打了電話,告訴她我今天回家。媽媽先是驚喜,接著又埋怨起來:“昨天問你還說不回來,不然我就去接你了。”

“我自己也能回去。”

“這麽熱的天,你搭出租車嗎?”

“我在公交車上。”

“什麽?公交車?小瀾,你在中心公園下車,媽媽去接你。”

“不用了……”我還沒說完,媽媽就掛斷了,電話裏剩下嘟嘟的忙音。

沒有空調的公交車就像蒸籠,上次看胃病我花了很多生活費,越到月底越寒酸,其實不是不想打車,而是太貴了。現在我和媽媽住的地方在郊外的一個湖邊,坐公交車要轉一次車,然後再步行15分鍾才到。但是媽媽出來接我又要安排司機,還要看別人的臉色,我也不願意。

我在中心公園那一站下了車,公交車站旁邊有兩棵參天大樹,蔥蔥鬱鬱的枝葉遮擋住烈日。我找個地方坐著,大大的行李袋擱在腳邊。可能是剛才熱過頭了,現在劉海都濕濕的,我從包裏找了條發帶把頭發綁好,用發卡卡住劉海,頓時我覺得清涼了不少。

中心公園的正對麵是一家很大的高級商場,盡管夏日炎炎,可周末開私家車來購物的人絡繹不絕。在人海中,我卻一眼望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一個是夏以雯,穿著及膝的蕾絲裙,泡泡袖的白襯衫,梳著公主頭,看上去乖巧可愛。而與她親昵地手挽手的女人竟然是南鈞言的媽媽!曾經被我稱呼為幹媽的女人依然貴氣逼人,隻是她眼裏的寵溺和歡喜不再是對著我,而是對著夏以雯。

我怔怔地遙望著她們倆從商場裏出來,坐上了一輛紅車轎車。我還認得那是夏以雯家的車,總是招搖過市。

我忽略了,夏以雯最大的勝算在南鈞言的爸媽身上,而我隻有一份虛無縹緲的賭注——那就是南鈞言對我的信任。原本就失落的心裏又添了幾分沉重,我現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也不知道將來會怎麽樣。

不遠處傳來幾聲車喇叭響,我抬頭一望,看見一扇車窗內媽媽衝我招手:“小瀾,快過來,車過不去。”

我拎著行李袋緩慢地朝那邊走過去,眼神卻還盯著對麵的那輛紅色轎車。

媽媽看見我心不在焉的樣子有點擔心,摸摸我滿是汗水的額頭,一句接一句問:“熱壞了吧?哪裏不舒服?這樣的天氣容易中暑。不如我們在外麵吃完午飯再回家?”

“嗯,隨便。”我上了車,眼睛透過車窗望著外麵。紅轎車轉了個彎開走了,漸漸消失在酷夏煞白的風景中。

“那去吃日本料理好了,媽媽很久沒帶你去了。”媽媽難以掩飾內心的喜悅,一手挽著我的胳膊,探著頭對司機客氣地說,“去海邊那家賀蘭園。”

我真的很久很久沒到海邊來了。海風雖然熱烘烘的,不過夾雜著海浪的清爽味道,讓人暫時忘卻了炎熱。我把包和行李都放在車上,空著手跟媽媽進了那家日本料理店。我剛走到大門口,忽然看見了旁邊停車場裏麵赫然停著那輛紅色轎車。我的腳跟灌了鉛似的邁不開了,呆呆地杵在門口,媽媽回頭叫了我兩聲,接著也愣住了,呆呆望著從停車場那邊走過來的兩個身影。

南鈞言的媽媽本來笑容滿麵,可是一看見我們,她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瞪著眼睛不知道該說什麽。我知道現在已經沒資格叫她幹媽了,於是輕輕喚了聲:“阿姨。”

她半張著嘴猶豫了很久,才看似輕鬆地笑了笑:“是小瀾哪。”

媽媽也回過神來了,微笑地點頭說:“好久不見,來吃飯?”

“嗯,”南鈞言的媽媽很不自在,臉色很不好看。

在一旁的夏以雯絲毫不把我們放在眼裏,陰陽怪氣地說:“幹媽,快進去吧,他們等急了。”

“嗯,好。”她們匆匆忙忙地從我們麵前走開了,連頭也不回。

我冷笑了一聲:“做了什麽虧心事這麽害怕見到我們?”

媽媽深吸一口氣,將我的手抓得緊緊的:“小瀾,我們換個地方吃飯。”

“媽媽,怎麽了?”

“我不想看見他們。”

他們?我疑惑地看著媽媽驚魂未定的表情,他們是指南鈞言家的人吧?我感覺媽媽現在情緒不穩定,也不好多問,老實地跟著她返回停車場。

我們的車剛開出去,我的手機就收到了南鈞言發來的信息。

他問:“我沒看錯吧?剛才是你在門口嗎?”

我不禁回頭望了一眼,在剛才我們說話的大門口,佇立著一個修長的身影。

我的手指微微顫抖,用力按鍵回複道:“你也在啊,到底我們的約定還算不算數呢?”

“是爸媽看見我和夏以雯之間鬧得不愉快,非要做和事佬,把我們撮合在一起。”

“我明白,你不用解釋了。”

“昨天的事我要代以雯向你道歉。”

我想笑,可是嘴角怎麽也揚不起來,他要代夏以雯道歉?他仍然站在夏以雯那邊,而且可以代表她來向我道歉?是啊,他們才是一家人,他們可以常常共敘天倫。我算是什麽呢?他媽媽說得沒錯,我是破壞他們家庭的壞女孩。

“你別再給我發信息了,就算你不遵守承諾,我也要做一個守約的人。還有半個月,畫展之後,不管你選我還是選她,這一段折磨就結束了。”我把這條信息發出去之後,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媽媽緊張而詫異地看著我,用她的手指抹去我的眼淚:“小瀾,怎麽了?誰給你發的信息?”

“南鈞言……”我低下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

媽媽手忙腳亂地將我摟住,優雅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你怎麽還惦記他?你會受到傷害的,媽媽最擔心的就是你。”

“可是為什麽會這樣?他當初為什麽要走?為什麽忘了我?為什麽回來之後一切都變了?媽媽,我真的不明白,我們的生活怎麽會變成這樣……”

“小瀾,不哭。”媽媽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發,哽咽著說,“還有媽媽,我們會越來越好的。如果你在這裏待不下去了,媽媽送你出國留學。”

我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說:“我不出國留學……出國要很多錢,我不希望您欠人家的,我不要您在那個家低聲下氣。”

媽媽沒再說什麽,隻是緊緊地摟住我,像很多年前她摟著摔跤了以後任性大哭的女兒,這個懷抱的溫度從來都沒變過。

我一邊啜泣一邊說:“我知道您是為了我才再婚的,可是就算隻有我們兩個人相依為命,也可以過得很快樂,我可以不念貴族學校,可以每天坐公交車上學,可以從家裏帶午餐去學校吃……我不怕吃苦,隻要和您在一起。”

媽媽忍不住落淚了,我記得她上一次哭是在爸爸的葬禮上。兩年來,媽媽都把眼淚往肚裏咽,這一刻卻再也忍不住了。

“別哭了,讓人家笑話。”媽媽用紙巾仔細地為我擦臉,讓我看上去不那麽狼狽。

司機微微抬起頭從後視鏡裏看了我們一眼,雖然他戴著太陽鏡,但我能感覺出來他在笑著用眼神安慰我們。

這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司機哥哥長得很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