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傷慟無盡的等待

我願意等,等蝴蝶飛過滄海,等枯藤盤踞樹枝,等櫻花樹下的貓兒停止流浪,我們也就可以回家了……

光線柔和的教室裏,夏時穿著一身漂亮的格子套裙站在講台上,手裏的教鞭在畫架上點來點去。一切都是色彩斑斕,美好安寧的。我完全沒有心思聽她講課,隻是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幅畫。

那是南鈞言為我畫的坐在沙發上的那幅畫。卷曲的黑發披肩,裙子覆蓋在雙膝上,露出了漂亮的小腿,略微有點蒼白的臉上雙眸漆黑,嘴唇鮮紅。我那天擦了他不喜歡的口紅。

教室裏所有人在看見畫像的一刹那都驚呆了,隨後響起竊竊私語。我耳朵尖,聽見幾個女生嫉妒的話語,嫉妒而已,我想我可能習慣了。自從上次的偷拍事件發生以後,我以為我和南鈞言的關係已經結束了,再也沒有可能重新開始,不過這幅畫的出現再一次點燃了我的希望。

如果他完全厭惡我,為什麽要拿出我的畫像來給夏時做示範講解,而不拿夏以雯的畫像?夏以雯上這節課的時候一定會氣得臉色慘白……南鈞言不是很疼她嗎?為什麽不顧慮這樣做的後果呢?南鈞言是對藝術很執著的人,我了解他,這幅畫他應該很滿意。

我承認我有點得意,甚至飄飄然了。

下課後,我們班有秩序地走出美術樓,況勤勤這麽多天來終於主動跟我說話了,她拽著我的衣袖,小聲問:“若瀾,你和南鈞言到底怎麽樣了?”

我抿唇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況勤勤好像比我還苦惱,她皺著眉頭說:“他這麽大膽把你的畫像拿出來,我還以為你們……”

“勤勤,你還生我的氣嗎?”

況勤勤難為情地說:“其實我也弄不清楚你到底做錯了還是做對了,畢竟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再寄希望於南鈞言,我會選擇尹皓。可是我又不能勸你放棄南鈞言去選擇尹皓,因為我舍不得把尹皓讓給你。所以……我好矛盾。”

鼻子裏湧起一股酸澀,我主動拉起了她的手:“勤勤,你這麽好,尹皓怎麽看不到呢?”

況勤勤望了我一會兒,笑了,笑得和以前一樣純真。

她說:“他隻看得到你。”

“你覺得可以原諒我了嗎?”

“本來你就沒錯啊!”

我覺得突然之間胸膛裏豁然開朗,連天空都變得清爽了不少。我們手拉手往教學樓走去。不管別人怎麽議論,不管到底誰喜歡誰誰又傷害了誰,我都應該珍惜勤勤這樣的好朋友。

下午第二節課之後,我有些昏昏欲睡,想趴在桌上眯一會兒,突然身後有人拍我的背,喊道:“元若瀾,外麵有人找。”

我抬頭一看,穿著牛仔背帶裙的夏以雯站在門口,臉上有著女戰士一般勇往直前的表情。而我身後都是看熱鬧的圍觀者,甚至有人發出了幸災樂禍的口哨聲。聽人說七班剛下美術課,誰都能猜到夏以雯是來幹什麽的。

我做好了麵對她的準備,大大方方地走出去。走廊上還有許多同學駐足圍觀,譏笑和起哄聲連成一片。

我心平氣和地走到夏以雯麵前,問:“找我嗎?”

她毫不客氣,也毫不避諱地在走廊裏大聲說:“你如果再敢去畫室,我可以動用我爸爸的關係把你開除。”

我嘴角稍微揚起,不甘示弱:“南鈞言同學邀請我當他的模特,我不好拒絕,你可以告訴他,讓他另外請一個模特。”

“我就是他的模特,他不需要另外的模特了!”夏以雯湛藍的眼珠幾乎要迸出來,兩隻小手緊緊攥成拳頭,恨不得朝我瘋狂地砸過來。

我靠近她小聲地說:“那你去告訴他吧,和我說一點用處都沒有,我不是他的誰,無法左右他的決定。”

“元若瀾,你等著。”夏以雯咬牙切齒。

我覺得這樣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凶巴巴的樣子真是可怕極了,聳聳肩說:“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不料夏以雯伸手抓住我的衣裳用力一拽,把我的外衫自肩膀的地方拽開一大片,露出肩上的吊帶和上半截手臂。

我沒料到她會做出這樣的動作,夏以雯仍不住手,將我的外衫拽得有些淩亂。

周圍發出哄笑聲,我狼狽地用雙臂抱緊自己,盡力與她拉扯,想把自己的衣裳從她手裏搶回來。可是嬌媚可愛的夏以雯力氣卻大得驚人,我占不了上風。

四周都是繚亂的人影,耳邊是喧鬧和哄亂。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個溫暖的懷抱把我包圍了。我喘著氣抬頭,看見尹皓滿是關切和憐惜的褐色雙瞳,而他把自己的襯衣給我披上了,擁著我瑟瑟發抖的身體。

他的聲音從胸腔裏麵傳出來,溫和中帶著暗藏的怒意:“這位同學,有什麽矛盾用嘴巴解決不了,非要動手?”

“你……”夏以雯剛才跟我拚了命地拉拉扯扯,現在也累壞了,上氣不接下氣地指著尹皓說,“你還幫她!她就是個妖精,勾引我男朋友!”

“以雯,你在幹什麽?”南鈞言從人群中緩緩走出來,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瞪著夏以雯。

“言……”夏以雯忽然像被馴服了一樣乖順地偃旗息鼓,走到南鈞言身邊去撒嬌,“你怎麽才來?我被人欺負了。”

尹皓將眉頭緊緊皺起來,重重哼了一聲:“誰欺負誰大家都看見了,不要這樣顛倒黑白。你叫夏以雯是吧?給我聽好了,元若瀾是我的女朋友,你再敢造謠汙蔑她,我也可以動用我家族的一切關係讓你在這個城市待不下去!”

四周一片噓聲,女生們都被驚呆了,男生則嫉妒得假裝不屑一顧。

我已經顧不得尹皓說的話會引起什麽樣的後果,麵對這樣狼狽的境況我隻想逃。尹皓護著我,一手按著我的後腦勺一手攬住我的雙肩,將我徹底保護了起來,讓我看不到也聽不到,我們飛快地逃離了教學樓。

河邊的小花圃裏,花苗都長大了,仿佛隨時都會綻放出素雅的花朵。我憐惜地撫摸著每一片綠葉,每一根綠莖。尹皓在我身後的長椅上安靜地坐著。

我歪著頭問他:“上課鈴響了吧?你快回去。”

“我陪你一會兒。”尹皓溫和地說。

剛才發生的事情在我腦海裏越來越清晰——那麽混亂的場麵尹皓說了那麽一番話,讓我的處境更加混亂了,可是我又不得不感謝他為我出頭,要知道,他本是那麽溫和低調的一個人哪。

他坐在長椅上,沐浴在陽光中,臉上始終掛著幹淨的笑容。

我幹笑了兩聲,問他:“尹皓,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尹皓聳聳肩,狡黠地一笑:“喜歡你不需要理由吧?”

我一邊搖頭一邊輕輕說:“我值得你喜歡嗎?我一心隻想要奪回南鈞言,我不能失去他。我們認識十多年了,我無法想象我的世界沒有他會是什麽樣的。”

“他離開的這一年半裏,你不是也很好嗎?”

“你覺得好嗎?我每天渾渾噩噩,冷暖饑飽都不顧,隻想著一件事,就是他在哪兒……”說著說著,鼻子一陣酸澀,我流下了無助的淚水,“爸爸去世的那陣子,我覺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可是他怎麽不在我身邊呢?他為什麽不辭而別?我守在他家門口等他,每天撥他的電話號碼好多遍,可是……一點希望都沒有。就在那個暑假,家沒了,後來媽媽改嫁了,我還在絕望中等他,真的已經絕望了。我不知道自己怎麽熬過來的……”

尹皓俯身抱住我:“元若瀾,你已經很堅強了。”

“你不要對我這麽好,因為得不到任何回報。熬了這麽久,等得這麽痛苦,我是不會放棄他的……”我哭得不顧形象,眼淚全蹭在他的衣服上。

尹皓輕輕地拍著我的背,喃喃地說:“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從沒想過有一天你會忘記他。”

“你知道?”我淚眼婆娑地抬頭看著他,“你怎麽知道?”

尹皓粲然一笑,略帶頑皮地笑著說:“我暗戀你很久很久了。”

我第一回覺得“暗戀”是個美好溫暖的詞匯。

不如我也就這樣暗戀著不再屬於我的南鈞言吧,直到他恢複記憶為止。可是他能恢複記憶嗎?也許不過是我虛無縹緲的希望而已。

我值日的時候天色有些暗了,教學樓還有幾間教室亮著燈。

我趴在窗台上看我的“黃昏之星”。它們才開始綻放,而旁邊的花花草草都歇息了。一朵朵小花點綴在碧草當中,那是一種恬淡的美麗。

“元若瀾,你怎麽回事?”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轉過身,看見站在講台上的千逸。她穿著藏青色短裙和及膝的長筒襪,身材好得讓人嫉妒。

我好奇地問她:“怎麽了?”

“你怎麽跟尹皓在一塊兒了?”千逸氣勢淩人,冷冷瞪著我,就像在逼問犯人。

我無所謂地笑了笑:“這次是我沒控製好造成的後果。”

千逸不高興地撇過頭:“哼,你不像我認識的元若瀾。”

“本來我們就不算很熟,你根本不了解我。”

“可是我知道你有多喜歡南鈞言!怎麽一轉眼你就跟尹皓勾搭上了?變心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怎麽千逸反應這麽大?就像這件事比她自己的事情還嚴重。

我笑著說:“要是南鈞言像你這麽緊張就好了。”

千逸深吸了一口氣,說:“我看見他和夏以雯吵架。”

我一愣,反問:“在哪裏?”

“在餐廳後麵,這次夏以雯處於下風,而你完全占了上風。南鈞言本來是向著你的,可是你突然把尹皓扯了進來,現在南鈞言那邊你打算怎麽辦?”

我的心怦怦直跳,一股驚喜之情從心底湧起,我歡呼道:“他真的向著我嗎?”

“原來夏以雯對他編造了一些假的故事,但是南鈞言打聽到了一些從前的事。他知道事實上你和他曾經真的是一對戀人,也知道你在這裏等了他一年半。如果他不是真的向著你,為什麽要說夏以雯無理取鬧,還說要繼續請你當他的模特?”

“他真的說了?”

“是,他說了,但是你現在和尹皓在一起了!”千逸氣呼呼地在講台上重重拍了一下,一雙冰冷的眼眸仍然瞪著我。

我半仰起頭看著灰暗的天空,日落了,可是我的花都開了。

“謝謝,千逸。”我懷著感激的心情握了握她的手,然後拎著包飛快地跑出了教室。

晚風在耳邊呼嘯,裙擺飛揚,和花哨的帆布鞋相映成趣,我急切地朝河邊跑去。天邊還留了一線光,就著那一絲光亮,我看見了自己心愛的花圃中碧綠的草莖之上開了一朵淡紫色的五角星形狀的花。

“黃昏之星”終於開了。我雙手顫抖著拿出手機撥了南鈞言的號碼。他很快接了電話,我激動地大叫:“花開了!‘黃昏之星’開了,你快來看哪!”

“元若瀾……”南鈞言用力叫出我的名字,咬牙切齒地說,“你的花開了跟我有什麽關係?叫你的尹皓去看!”

我得意地笑了,但是沒有發出笑聲,語速平緩、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你不高興?你為什麽不高興?你有夏以雯,我有尹皓,這樣不好嗎?我覺得很公平。”

南鈞言沉默良久,最終笑了兩聲,說:“原來你是故意的。”

“你來看花,我就繼續當你的模特。”

“好,一言為定。”簡短的一句回答,注定了我和他之間的故事沒有這麽快結束。

而眼前的這朵嬌弱的小花,就好像天邊的最後一線光亮,承載了我的全部希望。隻要有希望,我就願意等,等蝴蝶飛過滄海,等枯藤盤踞樹枝,等櫻花樹下的貓兒停止流浪,我和南鈞言就可以回到從前了。

南鈞言是跑過來的,在天還沒有完全暗下來的時候,他出現在了我麵前。他的頭發被風吹亂了,遮住了眼睛,嘴角微揚但是並沒有在笑。

他躬下身去看花,這朵毫不起眼的小花被他粗重的氣息吹得東搖西晃。

我蹲下身舉起手機對著花兒拍了個照,轉過頭問他:“你覺得好看嗎?”

南鈞言斜眼看著我,英挺的鼻梁上邊眉頭擰成了“川”字:“看著它一點點長大,就算不好看也不會覺得難看。”

我仰起頭看著他,帶著勝利者的神情說:“為了請我當模特,你寧願跑過來看自己不感興趣的花?”

南鈞言不以為然地雙手抱胸,懶散地坐在長椅上說:“你不要自以為是,你和尹皓是什麽關係跟我無關。不過你是我的模特,這點誰也無法改變。”

我站起來,在長椅的另一端坐下,歪著頭問他:“為什麽執著地要求我當你的模特?”

“我早就說過了,你的輪廓和骨骼很漂亮。”

“我還喜歡塗豔麗的口紅,你說不好看,卻畫下來了。”我眯著眼,得逞地笑起來,“我了解你,你畫出來的絕對是你所喜歡的,因為你就是這麽任性的人。”

南鈞言的臉色陰沉了下來,沒有了我所熟悉的那種孩子氣的笑容。看見他這樣沉默我不自在了,可是我的心情難得這麽好,一麵用腳尖踢著地上的石子一麵對他說:“你上次說要幫我畫幾雙鞋子,還算不算數?”

“算數。”

“為什麽?”

“什麽?”南鈞言不解地反問。

我故作天真地仰著頭問他:“你這樣請我當模特又給我畫鞋子,不怕夏以雯生氣嗎?”

他不回答,隻瞟了我一眼。

我湊近他小聲問:“你都打聽過了是嗎?你知道從前的事了,可是你想不想再知道得詳細點呢?”

南鈞言語氣生硬:“我上次就告訴你了我不想知道,過去的就過去了,既然開始了新生活,為什麽還要回頭給自己找麻煩?”

我衝他笑著說:“既然不想知道,那就好好和夏以雯在一起啊,不要管我和尹皓的事。”

看著他漆黑的雙眸中我的影像,我覺得自己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像剛剛綻放的“黃昏之星”一樣點綴著寂寞的夜晚。

南鈞言站了起來,臉上掛著冷漠和疏離的神情,一邊走一邊說:“周六準時來畫室。”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遠,他的身影從我的視野裏消失了。我知道他的冷漠是裝出來的,因為我是如此了解他。

自從那次走廊的事件,我就被貼上了尹皓的標簽,隨便走到哪兒,都有人在後麵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看,那就是尹皓的女朋友。”

我還會撞上嫉妒和懷疑的目光,那些陌生的、不陌生的臉孔從我眼前掠過,有意無意總要多看我幾眼。可是沒有人再找我麻煩了,畢竟尹皓放出了那樣的狠話。其實我回想的時候仍然覺得不可思議,那個溫柔的尹皓瞬間像變了一個人,難怪會嚇到別人。

況勤勤占了座,我去台前點餐,看著眼花繚亂的菜單有些猶豫。頂上垂下來的一盞燈發出白色的光照在旁邊櫃台的一雙手上,映得十個亮晶晶的指甲很刺眼。我低著頭看菜單,聽見那邊有低低的說話聲傳來。

“元若瀾嘛,誰不知道她?她爸爸被逼債跳樓了,不到半年,她媽媽又嫁給了一個有錢人。有些女人天生就是‘花瓶’,什麽都不會,隻會勾引男人。有其母必有其女……看看她,本以為有多癡情呢,南鈞言一回來就窮追猛打,還在畫室裏勾引人家,結果發現對付不了夏以雯,轉身就投入尹皓的懷抱。”

這種話真不像是從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嘴裏說出來的,想必那雙手的主人也不會有多好的氣質。我壓抑住心中的怒火,盡快點完餐以後端著食物回到座位上。這頓飯是我請況勤勤的,對我來說十分重要,不能因為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破壞了我的計劃。

況勤勤原本不怎麽答理我,不過看見我坐下來以後拿筷子的手在發抖,她不情願地嘟著嘴說:“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

我盡量調整心情,拋開那些令人不愉快的東西,對她笑了笑:“勤勤,其實你還是很關心我的。”

“我關心你有什麽用?”她賭氣地將頭扭向一旁,不看我。

我想這個心結是很難解開了,前幾天她才原諒了我,和我談心、為我著想,可是現在我隻能對她再一次道歉。

我將熱氣騰騰的飲料遞給她,苦笑著說:“勤勤,算我給你斟茶認錯好不好?”

“你也知道自己錯了嗎?”她瞪著我,倒不是見了仇人那種架勢,隻是很惱火地指著我說,“就算你真的和尹皓在一起,也應該告訴我,不要讓我受這樣的刺激。”

我小聲解釋:“我沒有和他在一起,他那麽說隻是想要保護我。”

勤勤疑惑地看著我:“真的?”

“真的,我現在還是南鈞言的模特,周末還是會和他待在一起。”

“若瀾,我今天不理你不是氣你和尹皓在一起,而是氣你什麽都不告訴我!如果你當我是好朋友,為什麽你心裏想什麽從來不跟我說?你還沒醒悟?那個南鈞言根本不在乎你,他隻關心夏以雯。”

“可我在乎他,這就夠了。”

“真是執迷不悟。”況勤勤嘟囔了一聲之後沒再說什麽了,低下頭狼吞虎咽起來。

我如釋重負地放鬆了雙肩——看樣子她沒有氣我和尹皓的事,隻是很為我擔心。

天還沒亮就開始下雨了,這會兒的雨不像春天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而是下得很爽快,窗戶外頭劈裏啪啦地響成一片,好像天地之間的鳴奏曲。

我轉身看在屋裏忙碌的南鈞言。他在擺沙發,想要擺出一個最適合的角度來迎合今天暗淡的光線。我提議開燈,他說自然光線最好,燈光不屬於自然光的範疇。所以我無所事事地站在窗邊看雨,而他在絞盡腦汁地擺沙發。

我雙手撐在窗台上,回頭問他:“對了,夏以雯不是不讓你繼續用我當模特嗎?”

“難道我非要聽她的嗎?”

“她是你女朋友,她不高興的話你也不好過。”

“藝術上她做不了我的主。”南鈞言的話有毋庸置疑的底氣。

我抿著嘴笑了。他在藝術上的確是固執的,從來不會讓任何人幹涉,這一點,我似乎比夏以雯清楚。

雨滴在窗台上,滲了進來。我隨手把窗戶關上,看見透明的窗玻璃上映出自己白皙的臉。發尾有些濕,是剛才走來的時候被雨水打濕的,我用手搓了幾下,濕漉漉的頭發更卷了。

“好了,你過來。”南鈞言朝我招手,自己在沙發上坐下示範姿勢,“在這裏坐著,扭過頭來朝著窗戶那邊。可能脖子會有點累,如果你累了就告訴我。”

我點點頭,照他的意思在沙發上半躺著,懷裏捧著一本書,臉扭過去看著窗戶。這場景好像是靜謐的下午,我在沙發上看書消遣時光,忽而聽到有人叫我,於是回過頭去,臉上是略微迷茫的神情。

也隻有南鈞言想得出這樣美的場景來。

我看到他開始動筆,忽然說了句:“我帶了幾雙鞋子來,你記得要幫我畫哦,就算是我給你當模特的工資。”

畫板後麵的南鈞言輕輕笑了兩聲:“好啊,難得有人拿我畫的鞋子當寶。”

我扭著頭保持姿勢,聽著畫筆刷刷地在紙上揮舞,幻想這幅畫畫出來之後夏以雯的表情。久了,脖子很酸,好像還有些僵硬,我動了動肩膀。這個細微的動作被南鈞言看在了眼裏。

他探頭衝我努努嘴說:“你歇會兒吧,我也有點累了。”

我癱在沙發上,用力捏自己的胳膊:“美麗果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你要喝什麽?”南鈞言一邊在櫃子裏找東西,一邊問我。

“不用了,下雨的時候總讓人覺得困乏,我躺一會兒就好了。”

“好,那你歇一會兒,我去樓下接點水。”南鈞言拎著洗筆的小桶出去了,輕輕帶上門。

我伸了一個懶腰,窩在軟軟的沙發上眯起了眼。外麵雨聲陣陣,忽遠忽近,屋裏光線微弱,顏料的氣味混雜著香水味,久違了的愜意讓我渾身都放鬆了下來。

若有若無的氣息拂過我的臉龐,我覺得有溫暖的東西在靠近,隔著單薄的衣裳向我傳遞微妙的信號。額頭上有什麽東西蜻蜓點水般地一觸即離,我迷惑地睜開眼,南鈞言英挺的鼻梁映入眼簾——他竟然在親吻我的額頭。

我的心髒急劇縮緊,手不由握成了拳頭,我已經完全不能用大腦來思考問題了,不知道要做出怎樣的反應,隻是傻傻地瞪著他。

發現我醒了,他忽然一怔,渾身好像僵硬了一樣,整個人紋絲不動。他保持著坐在我身邊俯首看著我的姿勢,頭發垂下來幾乎碰到了我的臉頰,而他噴出來的氣息越來越強烈。

我幾乎可以聽見他的心跳,並且懷疑他也能夠聽見我的心跳。在這樣一個靜謐的時候,畫室裏洋溢著奇妙的味道,我想我應該閉上眼,那樣會顯得沒那麽局促。

房門“砰”的一聲被踢開,我和南鈞言被驚醒,都猛地站了起來。隻見夏以雯怒氣衝衝地站在門口,手裏拎著一袋子零食。她渾身發抖,湛藍的眼眸直愣愣地瞪著南鈞言。

我心虛地往後退了兩步,躲在南鈞言身後。這個時候夏以雯出現在學校,一定是早有準備。她不放心南鈞言,更加不放心我。而她來的時機太巧了,正好目睹了南鈞言親吻我的場麵。

“言,你沒有什麽要對我解釋的嗎?”夏以雯沒有邁進畫室,站在門口,淒厲地朝南鈞言尖叫,“你不是說你不會愛上她嗎?為什麽騙我?為什麽違背你的誓言?”

美術樓的寂靜因為這聲尖叫被打破,別的畫室的門紛紛打開了,三三兩兩的人影出現在長廊裏,探著頭往這邊看。

南鈞言一把將夏以雯拉進來,反手關上門,心神不寧地朝她解釋:“你先冷靜下來……我剛才擔心她著涼,給她蓋件衣服。”

我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腳下果然掉了一件南鈞言的外套。

夏以雯的眼淚洶湧而出,她掄起手裏的袋子朝南鈞言身上砸下去:“可是你吻了她,我看見了!你不要解釋了!不要解釋了!你欺騙了我,背叛了我!”

“以雯,你不要這樣,我剛才……”南鈞言根本就無法自圓其說,他為難地看了我一眼,眉頭緊緊皺成一團,猛然間他奪下夏以雯手裏的袋子扔在一旁,大聲嗬斥道,“夠了,如果你不相信我,就請你離開這裏!”

“你要我怎麽相信你?”夏以雯癡癡地望著南鈞言,眼淚沒完沒了地流著,“該走的是她,不是我,言……你怎麽變成這樣了?你忘了你住院的那段時間我們多快樂嗎?”

南鈞言瞬間軟化了,他將夏以雯攬入懷裏:“以雯,我永遠不會忘記你救過我,我也不會辜負你的付出。”

“那你為什麽要這樣傷害我?你明知道我不喜歡她和你在一起,你為什麽不聽我的勸?”

“我要參加全國畫展,我需要她當模特。”南鈞言捧起她的臉,小聲地哄著她說,“我保證,參賽的畫完成之後,我再也不和她有任何交集。”

“真的?”夏以雯停住了啜泣,像受傷的小動物般柔弱無依。

南鈞言鄭重地點頭,目光如水一般溫柔。他眼裏隻有夏以雯,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他們沉浸在他們的世界裏,而我始終是個旁觀者。

我用手撐著沙發的靠背,堅強地不倒下。就算所有人都拋棄我,我也不能倒下。

外麵雨聲嘩嘩地響,屋裏眼淚也濕潤了空氣。南鈞言拍著夏以雯的背輕聲哄道:“好了,今天不畫了,我送你回家。”

他臨走的時候望了我一眼,但是沒有任何交代就轉身走出了畫室。

我像個沒有人拉線就不會動的木偶,一直呆呆地站在那裏。

陽光中飄浮著清新的泥土的味道,被雨水衝刷過的地麵格外幹淨。可是身後卻傳來並不悅耳的言談。這個星期的第一天,我已經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繼續孤傲地行走。

“真不要臉,竟然跟南鈞言搞曖昧,這不是耍尹皓嘛!”

“腳踏兩條船最可惡了,等我找人去教訓她。”

“別,讓尹皓知道了還以為我們欺負她。”

“尹皓怎麽看不到她這麽醜陋卑鄙的一麵?”

“誰知道她用了什麽手段,真惡心!”

“還好以雯及時趕到了畫室,不然誰知道她會幹出什麽不要臉的事情來。”

一群女生始終跟在我後麵故意大聲地說話,好讓所有來往的人都能聽見。她們都是七班的學生。我料想到了夏以雯會把這件事到處張揚,可是我沒想到這些外表可愛的美少女們會使用這麽惡毒的字眼。

我咬緊嘴唇快步朝前走,裝作對一切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在樓梯的拐角處,低著頭走路的我撞上了正在下樓的尹皓。我撞到了他的下巴,疼得他齜牙咧嘴。

尹皓摸著下巴又惱又笑地看著我:“元若瀾同學,這麽急,趕著去撿錢嗎?”

“對不起……”我心情不好,不想跟他多說話。

可是尹皓一抬頭就看見了我身後那一群目光不善的女生,他似乎想到了什麽,也不下樓了,轉身陪我走上去,輕輕地問:“你遇到麻煩了?”

“沒事,你別管我。”我低著頭往前衝,可是胳膊被他拉住了。

尹皓看上去清秀帥氣,可是力氣很大,我被他拉住了就掙脫不開。

他靠我很近,氣息都繞在我耳旁:“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

“放學再說。”我回頭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馬上鬆了手,安靜地跟在我身後。

中午陽光有些刺眼,前兩天濕漉漉的草地被太陽曬了一上午都幹爽了。我的花苗被雨水衝得七零八落。沒想到它們連這樣的風雨都經不起,我感到異常失望,一顆心沉到了穀底。

好不容易清靜了,我發信息約了尹皓來。他帶了午飯過來,遞給我一份。我沒有心情也沒有胃口,便將餐盒放在長椅上。

“我不在的時候又發生什麽了?”尹皓臉上掛著無奈的微笑,連連搖頭,“你就不能讓我放心嗎?”

“這次不是我的錯。”我毫不猶豫地大聲反駁,“是南鈞言趁我睡著的時候吻我的額頭,正好被夏以雯看見。”

尹皓幾乎不敢相信地瞪著一雙清澈的眼睛,輕呼:“什麽?他……怎麽可以?”

我覺得臉上很燙,飛快地垂下頭:“我也不知道,我心裏很亂。”

尹皓突然怒氣衝衝地站了起來,蓬鬆的褐色頭發幾乎都豎了起來,大聲斥責我:“他這樣不負責任地把你牽扯進來,又沒有半句解釋和交代,他心裏根本沒有你,你為什麽還要死心塌地等下去?”

我緊緊抿著嘴,控製住劇烈起伏的情緒,小聲說:“其實……隻要他能回到我身邊,我不介意。”

尹皓嘴角動了動,似乎想笑但是終究沒笑出來,隻是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說:“元若瀾,我對你很失望。”

我低頭看著親手栽種的花——它們不經曆風雨也不會長大吧?

我微微笑了笑,說:“我也討厭自己這麽沒出息,可是我不想放棄。”

“他在玩弄你!你就這麽不懂愛惜自己嗎?”尹皓幾乎是在朝我咆哮。他麵對什麽人都很從容,偏偏在我麵前總是露出這樣情緒失控的一麵。

我被他震住了,半句話都答不上來。

“你一定要自重自愛,他有女朋友,在他沒有作出明確的選擇之前你不要再跟他獨處!”尹皓義正詞嚴教訓我,還真有幾分教導主任的派頭。我總算知道老師們為什麽都器重他了,有官威啊。

“元若瀾同學,對我的話不要不屑一顧,我很嚴肅地警告你,再這樣下去你就完蛋了!”

“你才完蛋呢!”我出其不意地跳起來踢了他一下,然後拔腿就跑。

尹皓抱著腿在原地跳了幾下,朝著我的背影大喊:“你還沒吃飯,記得飯前吃藥!”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我不小心弄髒了衣角,隻好趁上課鈴響之前趕緊去洗手間用手絹蘸水擦了擦衣角。那塊油漬卻越擦越大,我無奈,隻好用洗手液洗,雖然洗幹淨了,但衣角那一片濕漉漉的。

“要不要烘幹?”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我一抬頭,看見鏡子裏的女生,瘦小的個子,翹翹的鼻尖,貌不驚人。我認得她,尹曉曉。她打開烘幹機,朝我招手:“來,我幫你按著開關。”

“謝謝。”我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可是她那麽討厭尹皓,怎麽會幫我呢?我實在想不明白。

“你真的腳踩兩隻船嗎?”就在這時候,她的一句話讓我明白了她的真實目的。

我置之一笑,沒有回答。

“大家都說你其實喜歡的是南鈞言,隻不過在利用尹皓。”

我反問:“那你相信嗎?”

“我希望是真的,這樣,尹皓就會非常難過。”

“為什麽那麽討厭他?他是你哥哥。”

“他是怪胎。”尹曉曉咬牙切齒,惡狠狠的表情顯然與她的年齡不符。

他們的家事我不敢多問,不過尹皓這樣的人怎麽會不受人喜歡?至少我所知道的人裏麵沒有不喜歡他的。

我看著尹曉曉認真地說:“他是個很好很優秀的男生,我不會故意去傷害他,不過無意中我好像傷害到他了,其實我很內疚。”

“你根本不用內疚,小時候他在我們兄弟姐妹裏是最不受歡迎的,我爺爺看都不看他一眼。可是他越長大越會討人喜歡,長輩們都被他純良的樣子騙了。其實他討好大家,就是想要當繼承人。”

我不以為然地笑了:“這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吧?我不相信尹皓是這樣的人。”

尹曉曉突然鬆了手,烘幹機停止了嗡嗡的響聲。

她狠狠盯著我說:“看來你跟他都不是好人。”說完,她扭頭跑了出去。

我愕然地愣在原地,這個尹曉曉真是古怪,也不知道她判斷好人和壞人的標準是什麽。

況勤勤仗義地幫我四處平息謠言,可是她不知道學校裏的謠言是經久不息、無休無止的。我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遍地是醋壇子的院子裏,一不小心就踢到一個,然後酸味從鼻子尖一下躥到我心裏去。

勤勤一邊含著吸管喝奶茶,一邊說:“若瀾,她們越來越過分了,你為什麽不找尹皓幫你出頭?反正他都願意假裝你的男朋友。”

“反正我的確犯了錯,讓她們說吧,不然我還不安心了。”

“你……犯什麽錯了?”勤勤小心翼翼地反問道。

“搶別人男朋友啊。”我說得很輕鬆,但是心裏總像壓了塊大石頭,苦悶不已。

“南鈞言本來就是你的,隻是他失憶了……”

“是啊,他失憶了,就不再是他了。”我深吸一口氣,揚著頭說,“可能我太鑽牛角尖了,一個失去了記憶的人無論如何都回不到過去了。”

況勤勤伸手握住我的手,眼裏有亮晶晶的東西一閃一閃:“若瀾,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勸你。”

“我會搞定的,你別擔心我。”我的嘴角向上彎起很大的弧度。

我絕不服輸!

依然是那個畫室,依然是那樣的陽光。我愜意地躺在沙發上看書,南鈞言在窗邊畫畫,夏以雯坐在他旁邊,時刻盯緊我。

我覺得這樣的場麵很好笑,不過南鈞言都沒覺得尷尬,我又能說什麽呢?我隻是他請來的模特而已,這幅畫完成之後,他就要和我劃清界限了。

“抬起頭來看著我。”南鈞言幾乎是用命令的語氣對我說。

我聽話地轉過頭去看他,順便看了夏以雯一眼。

雖然她長了張娃娃臉,笑起來可愛得一塌糊塗,但此時她的眼眸冰藍,一點兒溫度都沒有。

南鈞言犀利的目光直直射向我的雙眼,他在畫最關鍵的部分,一點兒也不敢馬虎。

可就在他全神貫注的時候,夏以雯從包裏掏出一小盒藍莓來,用牙簽紮了一個遞到南鈞言嘴邊:“來,吃一個吧,我早上買的藍莓。”

南鈞言撇了一下頭,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顯然他很抗拒。但是夏以雯沒有察覺出來,手伸得更長了,想直接塞到他嘴裏去:“言,吃一個嘛!”

我看著夏以雯委屈又不知所措的樣子,不由自主地笑了,這種發自心底的笑在她眼裏一定很難看。

她使勁瞪著我,咬牙切齒地衝我嚷:“你笑什麽?”

我聳聳肩,表示我現在不能亂動,更不能回答她。夏以雯還想說什麽,可是看南鈞言根本沒有理會,她也就偃旗息鼓了,賭氣地背過身去一個人吃藍莓。

“好,你歇會兒吧。”南鈞言又發話了,不過眼睛看著畫布。

我舒展了一下雙肩和手臂,靠在沙發上繼續看書。

夏以雯又湊到南鈞言身邊去問:“你要不要吃一個?不然我都吃光了。”

我偷偷瞄過去,看見南鈞言眼皮也不抬一下,不冷不熱地說:“以雯,你能不能別打擾我?”

“我打擾你?我在這裏無聊死了,還不是為了你!”夏以雯把東西往桌上一摔,雙眼圓瞪怒視著南鈞言。

“是你不信任我。”他仍然隻盯著自己的畫。

夏以雯似乎變聰明了一些,態度緩和了下來,用撒嬌的嗓音說:“我哪有不信任你,我是不信任你的模特。”

南鈞言無奈地回頭瞥了她一眼:“可是你不能在這搗亂,分我的神。”

“誰讓你非要她當你的模特,學校裏這麽多女生,為什麽偏偏是她?”

南鈞言懶得解釋了,牙關咬了好幾下,把不滿的情緒暫時壓了下去。

我捋了捋頭發,故作漫不經心地說:“我可以把尹皓叫來,反正他也要我當他的模特。有他和我在一起,你就不用擔心了。”

南鈞言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我和夏以雯異口同聲地反問:“為什麽?”

他說:“我要畫出獨一無二的畫。”

我抿唇笑了。沒錯,這就是南鈞言,他要的永遠是最出眾的、最獨特的。他怎麽能忍受參賽的作品和別人用同一個模特呢?我早知道南鈞言會反對,可是夏以雯並不明白其中的緣由。

她繃著臉不滿地抱怨:“借口,你就會找借口。”

南鈞言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他甩下一句話:“我沒那麽多時間跟你爭執,你如果不喜歡就走,不走就安靜地待著。”

夏以雯張了張嘴,最終沒說什麽,隻側過頭來厭惡地瞪了我一眼。

我從沙發上下來,穿上鞋子去拿水喝,夏以雯緊緊盯著我的腳,忽然開口說:“這雙鞋很新。”

的確很新,是南鈞言幫我畫的。上次我給他的那幾雙鞋他偷偷地畫完了,擺在畫室的櫃子裏,我也偷偷地取走了,這一切沒別人知道。我為擁有這樣一個秘密而高興,所以笑眯眯地對夏以雯說:“是我新買的。”

南鈞言瞟過來,嘴角帶著一抹玩味的笑容。

夏以雯狐疑地上下打量我,想找出什麽蛛絲馬跡來作為控訴我勾引南鈞言的證據,可是她又不敢確定,隻好無趣地問了一句:“在哪兒買的?”

夏以雯不理我,撇開頭去看南鈞言腳上的帆布鞋。其實圖案那麽多,她怎麽能看出來這些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但是我能看出來。隻要是他的畫,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我們安安靜靜、平平淡淡地過完了一整天,終於到了說再見的時候。我明天不必再來了,因為南鈞言的畫幾乎完成了,隻需要補充細節,已經不需要我繼續坐在這裏。走的時候有些舍不得,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盡量避開,大概是心虛吧。

於是我轉頭對夏以雯說:“再見。”

她揮揮手,禮貌地微笑回應:“不會在這裏見了。”

我也客氣地笑了,拎著自己的包慢慢往樓下走。夏以雯可能不會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說再見就能了斷的。

我還要繼續等下去,這種心情夏以雯永遠也不能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