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所有的華美背後都是腐爛的真相

我的父母都恨不得沒有生我。

我當然不會如他們所願,反而竭盡自己所能過得很好。即便我真的過得一點兒也不好,我也從不會放棄希望和笑容。

我是畢業的那一年,才知道我不是媽媽親生的。

知道這個事實之後,我突然就釋懷了。並不是因為我不夠好、不夠乖、不夠優秀,才讓他們如此恨我。很簡單,他們討厭我,隻是因為我是一個多餘的不該出生的人。但這並不妨礙我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哭得撕心裂肺。

【1】

麵對米利的這句問話,我第一反應是跟她說實話,卻一抬頭就看到了一旁因為無聊而開始玩手機的顧森,頓時把想說的話都吞進了肚子裏。

“那個渾蛋,你有什麽不好?竟然跟你分手!”米利卻咬牙切齒,“要是以後被我碰到,我非讓他好看不可!”

我愕然,連澈到底跟米利說了什麽?

“我之前不知道你們分手了,還瞎起哄說什麽一起去KTV……”米利拉著我的手,“那種人我們別理他,你也別傷心,你那麽好,喜歡你的人那麽多……”

米利還說了什麽,我都沒有在意了,她知道我跟連澈分手後,沒有為連澈說一句話,甚至完全沒有追究理由,恐怕就是怕我難過。

我鼻子有點兒酸,視線也有點兒模糊。

我一個衝動,抱住了米利:“米利,跟你做朋友,我真的好幸運。”

米利僵了一下,捶了我一拳,語帶驕傲:“當然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鬆開她,突然有些赧然,衝她笑了笑。米利也衝我笑了笑,也有幾分不好意思。我們對視一眼,又一起笑了。

暖暖的感覺將我們包圍,空氣裏仿佛彌漫著甜甜的味道。

後來米利又提了很多建議,都是讓我跟她好好玩玩,將自己的不開心發泄出來。但是一想到我的成績——全校第十五名,全市已經排到一百名以後,回到家將麵對暴風雨,我就搖頭拒絕了。

伸頭是一刀,縮頭更是一刀,早點兒回家告訴父母這個成績,也好早死早超生。

我的母親今天輪休在家,車子駛進大門時,我心裏有些忐忑。

幫傭的宋阿姨打開大門時,小聲地告訴我:“今天有客人在,有一位周家太太過來拜訪。”

周家太太?印象裏沒有這位客人,應該是第一次來拜訪吧。

我鬆了一口氣,母親在外人麵前還是會給我留幾分臉麵的。

我悄悄地走進去,以盡量低調的方式跟客人打了招呼。周家太太看起來很年輕,圓圓的臉,眉目間很和氣。隻是她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很普通,穿著不像母親所交往的其他朋友。

我隻瞧了一眼,快速地說:“我先上樓換衣服了。”然後,就急匆匆地往樓上走。

然而我才走開沒幾步,母親冰冷的聲音就自身後傳來:“成績怎麽樣?能夠進臨一中學的重點班嗎?”

臨一中學的重點班,隻有20個名額,全市前50名的人若是都選擇了臨一中學,也就隻有前20名能進。

我深吸一口氣,小聲說:“全市一百多名,可能進不了……”

好久,室內都是一片寂靜。

突然一股力量將我的臉打得歪到一邊,臉頰火辣辣地痛起來,我這才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望著母親。

母親放下手,說出口的話讓我的心陡然一沉,渾身發冷:“顧家辛苦地供養你,結果你連重點班都考不上,不是白養你了嗎?”

我瞪大眼睛看著她,她卻仿佛隻是說了句“你今天吃了嗎”般,表情平淡。

“媽!”我急促地喊了聲,滿是哀求,不由得看了一眼客人的方向。

周家太太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邊,那目光讓我難堪不已。

“我已經盡力了,全市第127名的成績,也不是……”

“啪——”我臉上又挨了一巴掌。

“沒用的東西。”

從來沒有這麽委屈、屈辱、難堪過,我一時衝動,竟不顧後果,第一次反抗:“媽,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全市127的名次,我已經盡力了,你也看到了,我平時……”

“你不是我親生的。”

憤怒的咆哮聲戛然而止,腦海裏似乎有根緊繃到了極限的神經發出輕微的“啪”的一聲,斷了。心慌得似乎暫時停止跳動了幾秒,然後瘋狂地沉重地一下一下砸在胸腔上。身前仿佛有一股無法承受的重壓襲來,我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茫然地看著母親。

“媽,你剛剛說什麽?”

周家太太站起身,匆匆忙忙地告辭,速度快得似乎後麵有猛獸在追著她。

“不要叫我,我不是你媽。”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

“每次看到你,我就會想起那個賤女人,想起那些我痛恨的事情。每次你叫我媽,我都要忍耐。眼看著你長這麽大,長得跟那個女人那麽像,我就想掐死你。”

原來世界坍塌隻要一秒。

她離得那麽近,近得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明白她眼裏對我的憎恨,身後宛如有一個巨大的旋渦,我搖搖晃晃,隻覺得身體在不停地下墜,渾身發冷。

“你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上?”

這句話宛如巨大的錘子,狠狠地敲在我心上。

我腿一軟,跌倒在地。

一片死寂。

我茫然抬頭,看著空曠華麗的大廳。媽媽說完那句話就走了,家裏幫傭的阿姨因為害怕,所以沒人走過來。直到手背上感覺到溫熱,我才驚覺眼淚早已泛濫。

這個時候明明不該笑的,我卻伸手捂住臉,笑了起來。

從我記事起,媽媽就不曾對我有過笑容。隱約記得小時候,看到她,我很高興地想要她抱抱我,但她看都沒看我一眼就走了。我追過去,跌倒了,哭得撕心裂肺。一開始保姆還會心疼地哄哄我,被媽媽說了一句“放著,讓她知道哭也沒用”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理我了。

稍微長大一點兒,我看到哥哥彈鋼琴給媽媽聽,媽媽會露出溫柔的笑容誇獎他,我便也想學鋼琴,偷偷摸摸按琴鍵的時候,被母親嗬斥了一句:“吵死了,煩不煩啊。”

母親節的時候,哥哥送媽媽一幅畫,媽媽視若珍寶般收了起來。而我這次不敢自作主張了,而是問了保姆阿姨。在她的幫助下,我畫了一幅全家福,在晚餐結束後,送給了媽媽。她沒有接,隻說了一句:“一張爛紙片,你拿過來做什麽?”

“嗬嗬,嗬嗬嗬。”我笑得越來越大聲,眼淚卻掉得更凶。

我想起連澈一針見血地說:“而且,你很享受我對你的好不是嗎?否則,你幹嗎偷偷摸摸來質問我,而不告訴所有人真相呢?”

對,他說得沒錯。因為我缺乏愛。哪怕是虛假的也好,我都想抓在手裏。

【2】

最終,我拖著腳步上了三樓,呆坐在**,腦袋一片空白。

良久,房間裏完全黑了下來。

門口響起宋阿姨小心翼翼的聲音:“小姐,要開燈嗎?”

我抹了把臉,站起身,試圖笑,臉卻僵硬得不聽使喚。開口說話,聲音卻沙啞難聽:“開吧。”

燈光閃了閃,最終照亮了室內。

我一眼就看到了宋阿姨布滿同情的臉,心一下子被刺痛了,倉促地扭過頭。

“太太已經出門了,吩咐說先生晚上不會回來了。”她說,“晚餐小姐想吃什麽?”

心底湧起無盡的疲憊,目光沒有焦點,我搖了搖頭:“不想吃。一會兒我想出去。”

“那我讓你宋叔準備一下。”

“不用了。”我拒絕了,“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不好吧,要是先生、太太知道……”

“我想自己一個人出去走走!不要告訴他們!”我打斷了她,語調雖然溫婉平和,卻透著強硬和不容置疑。

宋阿姨點了點頭,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下樓去。

我知道,宋叔和宋阿姨都是看著我長大的,我不被他們喜歡,也不被父母喜歡。他們總覺得我小小年紀,心思卻深沉,完全沒有小孩子應該有的天真爛漫,一點兒也不討人喜歡。所以,這麽多年,他們也隻是冷眼看著我被父母責罰。

雖然在N市生活了十多年,但活動範圍除了學校,就隻剩下市圖書館、補習班之類的地方了,我對這座城市其實一點兒也不熟悉。我隻穿了一件單薄的棉布長裙,沿著陌生的街道毫無目的地走著。

偶爾路過高高的爬滿了三角梅的圍牆,紫色、枚紅色的花瓣在橘色的燈光下,顯出幾分迷離來。我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在路過的出租車的鳴笛聲中,抬腳走開。

心是從未有過的寒冷,身體裏卻仿佛生出了一種孤勇。

我並非什麽都沒帶就出了門,我背了書包,拿了手機、錢包。可是,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握在手裏的手機,卻一次都沒有震動。

街上的人不知不覺在慢慢變少,就連車輛也很長一段時間才會路過一輛。路邊的店鋪都熄了燈,拉下了卷閘門。空曠的街道,寂寞的風吹開了垃圾桶的蓋子,將塑料袋吹得嘩嘩作響。

我雙手環抱,蹲坐在一家服裝店的透明玻璃前,呆呆地看著地麵。

直到一雙運動鞋出現在我的視線裏,我才下意識地抬頭。那人卻蹲下身來,手裏拿著手機,對著我,說:“你確定這真的是你的妹妹?”

“寶兒,半夜三更你不在家睡覺,為什麽會在外麵遊**?”手機裏傳來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

我愣了一下:“哥哥?”

“簡維安,我妹妹就拜托你了。20分鍾之後,我會給家裏打電話。顧寶兒,最好那個時間你已經在家裏了。”

來人穿著一件白背心,露出結實的肩背肌肉。等顧家成掛了電話,他才“啪”的一聲合上手機。

“你都聽到了?現在跟我走,我送你回家。”

難以言喻的委屈驟然將我整個淹沒,趁著眼淚掉下來之前,我連忙撇開頭:“不要。”話說出口我才嚇了一跳,鼻音很重,一聽就是哭過的感覺。

好丟臉。

“青春期叛逆了?家裏人反對你談戀愛?考試考砸了?”

我聽到他溫柔地拋出幾個問題,咬住下唇,一言不發。

頭頂忽然一重,原來是他用手撫摸著我的頭頂,就好像哄小孩那樣:“回家洗個澡,好好睡一覺,你就會發現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剛剛我開車路過,看著你眼熟,就拍了照片,打電話給家成,才知道居然真的是你。你一個小女生,三更半夜獨自在外麵,就不害怕嗎?”

我害怕,但我真的不想回去。

他歎了一口氣,跟我並排坐在一塊:“既然你不說話,那我也隻好舍命陪著你了。”

過了一會兒,一陣音樂聲響起。他把手機放在我麵前晃了晃。上麵是一個遊戲界麵,五顏六色的背景下,一個小人兒在蹦蹦跳跳。

“要不要玩遊戲?”

心裏的委屈似乎有所緩解,我眨了眨眼睛,小聲說:“我不會。”

“很簡單的,我教你啊。”說著他一邊操作,一邊講解,“你看,就像這樣,看到金幣就衝上去,有裂縫就跳起來。聽到這個音樂沒有?這個就意味著有怪獸要來了,我們要快點兒跑——跑,跑啊,啊——死了。”

我不由得“撲哧”笑了一聲。

下一刻,我就對上了他溫柔的目光。仿佛觸電般,我立刻轉開了頭。

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其實我也不太會玩這個,但公司的小姑娘都挺愛玩的。你要不要玩玩看?”

我把頭埋在膝蓋上,搖了搖頭。

“試試看吧,打發下時間。”

我還是搖頭。

這時,鈴聲驟然響起。

他接通電話:“喂,家成,沒呢,她不想回去……哦,這樣啊,我知道了……行。”說到這裏,他把手機遞給我,“家成他妹妹,你哥讓你接電話。”

我抬起頭,看著手機屏幕上的“顧家成”三個字,遲疑了下,還是接了電話:“喂?哥哥……”

“事情我聽說了,不是那樣的,你別多想,知道嗎?”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話。

似乎哥哥也覺得語言太蒼白,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家還是要回的,你才十幾歲,我不想你出什麽意外。”他頓了頓,又說,“回家去吧。”

哥哥語氣裏濃濃的關心讓我的鼻子酸酸的,眼淚有再次決堤的跡象。我點了點頭,然後才意識到哥哥並沒有在我麵前,於是開口說道:“嗯。我知道了,哥哥。”

“不管多難過,都要對自己好,這才是我們的顧寶兒,對不對?”

“嗯。”

我把手機還給簡維安。

他站起身,看著我,又朝我伸出手。

遲疑了一下,我才把手放進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很溫暖。

他拉著我朝停在路邊的車走過去,按了解鎖器。汽車鳴叫了兩聲,他才打開後車門,手擋在車門頂部的位置。

真是超級有紳士風度啊,這個人。

車子啟動後,他又問我:“聽音樂嗎?”

“嗯。”

清澈的鋼琴聲流淌在小小的車廂內,漸漸地,我溫暖了起來。

熟悉的大門就在前方,簡維安將我送到門口。宋阿姨打開小門,我朝她道謝,又跟簡維安說了謝謝。

宋阿姨說我父母都已經睡了,過了一會兒,我才問她:“他們問起過我嗎?”

“問了。”宋阿姨這麽回答我。

我卻沒有再問下去,因為我知道,宋阿姨隻是在安慰我,撒謊騙我。

如果他們問起了我,又怎麽會不深究我去了哪裏?又怎麽會不打電話找我?

我隻是不甘心,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非要親口問問,讓自己死心罷了。

【3】

哥哥還是打來電話,確定我已經到家了才安心。之後,他又多次打電話給我,言語間頗有一種“原來是哥忽略你了,對不起”的意味。

我一時受寵若驚,但又想到媽媽說我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就又有些消沉了。

我回來後的第二天清晨的餐桌上,所有人都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這讓我如鯁在喉。

然後,陡然間,就沒有人管我了。

父母早出晚歸,看到我也是麵無表情。我也一點兒都不想跟他們打招呼,無論是“爸爸”還是“媽媽”都叫不出口。

漸漸地,我在家裏待不住,吃完早餐就出門,去市圖書館看書,直到晚上8點圖書館關門才回來。

如此過了一個星期,臨一中學的通知書寄來了。沒有補習課,又不想麵對父母,我就睡了個懶覺,直到8點鍾才醒過來。一下樓,我就愣住了。

我的哥哥顧家成風塵仆仆地站在客廳。似乎注意到了我,他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我:“寶兒。”

我尖叫了一聲,朝他撲過去:“哥,哥,你怎麽回來了?”

他接住我,抱著我轉了一圈,才放我下來。

拍了拍我的頭,他教訓道:“你也這麽大了,不能像個瘋姑娘一樣了。”

第一次我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小孩子,低著頭覺得不好意思。

“剛起來吧?”哥哥問我,不等我回答,又揚聲喊,“宋阿姨,幫忙下碗麵條唄。”

宋阿姨在廚房裏遠遠地應了聲。

哥哥又牽著我的手來到餐廳,自己去倒了兩杯牛奶,一杯放在我麵前,坐在我旁邊。

我剛喝了一口牛奶,就聽到他說:“我是為你回來的,寶兒。”他的語氣有些沉重, 我不由得放下杯子看向他。

“關於你的事情,原本我就知道瞞不住,但我沒想到媽媽會這麽忍不住。我替她說一聲,對不起。”

我慢慢地瞪大了眼睛,忽然就意識到了哥哥這句話的意思。椅子發出刺耳的聲音,我努力克製不讓自己顫抖。

“哥……”話剛說出口,我就咬住了嘴唇,不讓自己那麽難堪地乞求。

“媽媽的個性就是那樣,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現在知道了,說不定對你更好。”他的目光完全不避開我。

“所以……”我深吸一口氣,“所以,我真的不是媽媽親生的?我……我的親媽真的是那樣的人?”

哥哥歎了一口氣,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掌心的溫度卻仿佛燙到了我一般,我下意識地甩開了他的手。

哥哥卻似乎不在意我的抗拒:“不是的,當年的事情比較複雜,我也隻知道大概。”說著,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封信推過來,“裏麵是你親媽的照片,聽說,她是個很不錯的人,非常優秀。”

我瞪著那封信,就好像看著洪水猛獸。

宋阿姨端著麵條過來,似乎察覺到氣氛凝重,隻把麵碗放在我麵前,就悄無聲息地走開了。

“你是我的妹妹,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哥哥說完這句話,站起身,拍了拍我的頭,然後離開了餐廳。我聽到他上樓的腳步聲,一聲聲地遠去了。

“為什麽不騙我?”我小聲地、強忍著眼淚問,當然沒有人回答我。

眼前一下子模糊了,我的喉嚨口好似堵了一團棉花,把悲傷全都堵在了心裏。

我用手擦眼淚,卻怎麽也擦不幹淨。我索性不管了,任由眼淚大顆大顆地掉落。我拿起筷子吃麵。摻和了眼淚的麵條,苦苦的、澀澀的。

在很小的時候,在父母將我視為空氣的時候,我曾經想過我肯定不是他們親生的。我還幻想過有一天,一對優雅的夫婦找上門來,說我是他們的女兒,要帶我走,從此我就像一個公主一樣備受寵愛地生活著。然而,每次這麽想的時候,心中就是一痛。

我總是想不通為什麽他們能這麽誤解我,這麽冷落我,這一刻,一切都仿佛有了答案。

原來,我真的不是媽媽親生的。

不知道哥哥跟父母達成了什麽約定,他竟然一直沒走,而之後他帶我出去玩,父母也沒有表示反對。

哥哥帶我去之前去過的簡維安的登山俱樂部,還給我弄了一套登山裝備。兩天後,我們一行人就坐上了前往四川的飛機。聽說這一次總共有12個人參加,從全國各地飛往四川成都,在雙流國際機場集合。

帶隊的人是簡維安,他剃掉了胡子,看起來超年輕。我第一次看清他的臉,都有點兒看呆了。因為簡維安很帥,就像歐美時尚雜誌封麵的男模特一樣,五官輪廓分明,細眉鳳眼,並不顯得女孩子氣,反而讓人覺得俊美異常。

飛機上,他就坐在我旁邊,姿勢隨意地擺弄相機,見我瞅他,就對我微微一笑,然後抬手給我照了一張照片,之後,又主動問我:“要看不?”說著,就將相機遞了過來。

我受寵若驚,驚喜異常:“可以嗎?”

他抬了抬手示意可以。

我接了過來,數碼相機小小的窗口上,好奇的我偷偷看過去的樣子十分鮮活。

“等飛機起飛了,你也可以拍一些雲朵的照片。”簡維安建議道。

“那,那怎麽用這個?”

“很簡單啊,這樣……調焦距是這樣……”

N市飛往四川成都需要兩個多小時,才過了半個小時我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陽光透過小小的窗戶灑在我身上,我並不覺得熱,反而覺得溫暖。

朦朧間,我聽到了簡維安和我哥哥的對話。

“這次我們要去四川山裏待兩個星期,沒想到你居然會帶上你妹妹。你也不怕別的隊友有意見?”

“不是還有兄弟你幫我照顧她嗎?她心情不好,我帶她出來走走,散散心。”

“那幹嗎不報個旅行團?”

“旅行團有什麽意思?”

然後,他們的談話聲低了下去,不知道又說了什麽,他們忽然低聲笑了起來。笑聲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我聽到簡維安小聲地說:“別吵著你妹妹睡覺了。”

我心想,哥哥跟簡維安的感情真好啊。然後,我就做夢夢到了米利。我沒有跟她提起最近發生的事情,隻是在離開的時候告訴她我要去旅行了。

很快,我收到了米利的短信:“哇,好羨慕,好嫉妒,好好玩哦。”

想到這裏,在夢裏我也微笑起來。

【4】

12個人,在聽說的時候沒什麽感覺,真正見到了才發覺是個龐大的隊伍,而且全都是男性。

大家都跟簡維安很熟,打招呼也很熱情,還全部對我這個站在簡維安旁邊的唯一的女孩子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他們紛紛打趣地問道:“這位漂亮柔弱的小姐是誰呀?”

“簡維安,你又帶什麽都不懂的人上山啊?不過這次怎麽是個小女孩?搞不定的時候可不要求著我們幫忙呀!”

甚至還有人走過來,直接對我說:“小妹妹,我勸你還是現在打退堂鼓回去的好,因為登山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如此多的人你一嘴我一舌,場麵超級混亂,我也不知道該回答誰的問題好,無措地看向哥哥,他卻隻是伸手拍了拍我的腦袋。

還是簡維安出聲給我解圍:“放心啦,這位是顧家成的妹妹,有什麽事直接找他麻煩就好了。還有,她不會跟我們去山上的。”

眾人又轉了方向:“原來是顧家成的妹妹啊,長得好漂亮呢!”

“放心吧,妹妹,你的安危就交給我們了。”

“顧家成,你妹妹多大呀?不會還沒有畢業吧?”

簡維安俯下身,在我耳邊輕語:“別管他們,他們沒什麽惡意。”

說完,他開始招呼大家準備出發了。其他人也不囉唆,紛紛背起自己的背包,沿著通道朝門口走去。

簡維安在詢問其中一個叫陸哥的大個子,介紹的時候說他是成都本地人,負責當地的接待。計劃是今天直接坐車去雲頂山,然後繼續往西,路線是從川入藏。

坐上車,開始大家都還有精力說說笑笑,拿出牌來玩,但很快,就橫七豎八地睡著了。

我醒過來時,大巴正沿著盤山公路蜿蜒行駛。外麵雲霞漫天,綿延數千裏,似乎有空曠的風從遠古吹來,帶著幽幽的聲響。

簡維安就坐在我的右前方,安靜地玩著手機。從我的角度望過去,他的側臉美得難以言喻,沉靜的眉目有種不動聲色的溫柔。他似乎意識到了我的視線,微微抬頭看過來,然後食指抵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我的心猛烈地跳動了一下,熱氣衝上了臉頰。

這是非常愉快的一段旅途,一路經過險峻的山路、高崖、奇瀑、纜橋。

才7月,深山的清晨時分,草木葉片上就結了霜,白色的一層好似砂糖。漸次變色的落葉喬木,清澈見底的小溪,澄綠得近乎妖冶的安靜湖麵,嶙峋岩石間艱難生長並怒放的白色花朵,無一不是讓人震動的美。

在大自然麵前,似乎一切都顯得那麽渺小,顯得那麽無關緊要。

8月初,我們到達龍門山。

第一個露營的晚上,圍著火堆,在其他人一曲高歌之後,哥哥忽然說:“我跟妹妹要回去了。”

當時我就驚呆了,瞪大眼睛看著哥哥。

我很不想走。

我留戀這種沒有爭端、十分安靜的日子,不想回到那個家,麵對不喜歡我的他們,繼續那毫無目的的學習生活。

哥哥摸了摸我的頭頂,卻不再說話。

氣氛一下子沉寂起來。

其他人似乎明了我的這種情緒,卻誰都沒有開口留我。

直到很久之後,我開始一個人旅行,才明白,不管一起走過多長的路,最終分別還是會來臨。

“好啦,下次再一起出來玩就是了。”

簡維安的語氣淡淡的,卻讓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那……那說好了,下次要帶上我。”

陸哥先笑了:“放心吧,別人的話你都可以不信,但是你簡哥不一樣,他說話一口唾沫一個釘,言出必行。”

簡維安微笑頷首的樣子成為我對這次旅行的最終印象。

我僵硬著臉,然後拚命地朝他們揮手說再見。

在回家的途中,因為很累,所以我一下子就睡著了。很快回到了家,父母親似乎找哥哥有事,直接把他叫去了書房,將我晾在一旁。

上樓,一個人對著空****的、還落了很多灰塵的房間,心一下子就沉到了穀底,難過趁虛而入。但很快,我就打起精神,挽起袖子開始打掃房間。

這一次旅行我最大的收獲是變得更為堅強,更加主動地迎接生活裏任何的突發狀況。

雖然是一起旅行,但很多的地方,不管是哥哥還是簡維安,甚至同行的其他人,都拒絕將我帶過去,理由是太危險。他們將我留在紮好帳篷的營地,叮囑我一個人該如何應對可能會出現的危險。同時,我還要為他們準備飯菜。

掃完地,擦完桌子之後,我忽然就想把靠牆的書桌搬到靠窗戶的位置。原來選擇小閣樓居住,就是因為這裏坐南朝北,一天之內可以盡享日出日落。

我沒有叫家裏的幫傭幫忙,既然他們在我離開的時候連房間都沒有幫我打掃,那其他的事情就算拜托了,估計也不會被當回事。

我先將桌子上的書籍整理好,放在收納箱裏。很突然地,一張照片飄落在我麵前,那是從哥哥在回來的第一天遞給我的信封裏飄出的。

遲疑了很久,我才撿起那張照片。

照片上的人很年輕,很漂亮,不是那種張揚的美麗,而是溫婉的、柔和的好看。她穿著一身淺綠色的長裙,黑色的頭發輕柔地落在肩上,微側著頭,不笑也溫柔。

我忍不住找了麵鏡子,看著鏡子裏的我,對比這張照片。

乍一看,我們倆並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仔細地端詳,我們還是有相像的地方的。

都是內雙的小眼睛,眉毛都有些粗,還有些短。

我摸了摸齊耳短發,想,要是我留長了頭發,估計會像得更多一點兒。

這個時候,我已經完全接受了哥哥的說法,接受了我其實是照片上這個女人的親生女兒這件事。

旅行可以快速地治愈一個人的傷,並且讓人變得更勇敢,胸懷更寬闊,目光更長遠。

最終我把那張照片放進我的錢包夾層裏,小心地收起了錢包。之後,我順利地把書桌擺在了落地窗前。把窗簾拉上的時候,我猛然發現窗簾的掛鉤鬆脫了兩個,導致窗簾沒法完全拉上。想了想,我搬了把椅子放在書桌上,跳上去,自己把窗簾掛鉤又整理好了。

我喜歡旅行帶給我的改變。

於是,不由自主地,我微笑起來。

【5】

“寶兒,這裏,這裏!”才踏進麥當勞的大門,就聽到一片喧囂裏也特別響亮的米利的聲音,循聲看過去,米利高舉的手臂特別顯眼。

還沒走近,就聽到了顧森的抱怨聲:“你小聲點兒,大家都看過來了,有點兒丟臉啊。”

“丟什麽臉啊,我是怕寶兒找不到我們嘛。”米利咋咋呼呼的,還瞪了他一眼。

顧森臉色不好看地住了嘴。

米利卻沒發現,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寶兒,你可算回來啦,快跟我說說四川有什麽好玩的。”

“你讓人家先去買吃的成嗎?”顧森插嘴說道。

“說得對。還是親愛的你想得周到。”米利誇完顧森,就對我說,“趕緊把書包放下,快去買東西吧。”

我不由得失笑,把書包擱在他們對麵的座椅上,去買了薯條和可樂。

我拿出了送給米利和顧森的禮物——兩套當地買的明信片。米利還有別的禮物,但我不想當著顧森的麵送。

聊了一會兒四川之行,米利小心地看著我,忽然說:“寶兒,你聽說了沒?連澈去留學了。”

這讓我著實愣了一下,隨即喝了一口可樂掩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壓根不上QQ,除了你也沒別人跟我聊這些八卦了。”

米利嗬嗬傻笑,忽然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說:“我跟你說,就跟演電視劇一樣,你絕對想不到,連澈他爸爸是個美國華僑,可有錢了。我聽說,他爸爸年輕的時候拋下他媽跟他,一個人去了美國,杳無音信這麽多年,突然就回來了,然後……”

“就你對別人的私事特別感興趣!”顧森突然打斷了她。

我敏感地皺了皺眉,米利和顧森怎麽了?

米利大大咧咧地推了推顧森:“去,一邊兒去,這是女生之間的小秘密。我都那麽小聲了,你還湊上來聽,真是的!”

顧森順勢站起身:“那我再去買點兒東西過來好了。”

“去吧,去吧。”米利不在乎地擺手。

“你跟顧森怎麽了?平時他可不愛管你這些。”平素米利跟我出來玩,總有顧森的身影,但他總是酷酷地待在一旁,也不怎麽說話,徑自玩手機,偶爾他提醒米利注意看路,記得吃菜,神色溫柔得很。

顧森一走開,米利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拿著吸管撥動可樂裏的冰塊:“顧森他家裏人不同意他上博雅,說博雅是私立貴族學校,學費太貴了。擇校的時候,他沒跟我說,自己填了別的學校。我跟他大吵一架,其實那個學校也沒什麽,我也願意跟他一起去啊,他卻說什麽都不肯讓我也過去。”

米利看著窗戶外麵。

“我拗不過他,偷偷地跟媽媽說我不想上博雅了,想去另外的學校,被我媽罵了一頓。主要是顧森選的那個學校評價太差了,打架鬥毆、拉幫結派什麽都有,升學率極低。”

我們這兒似乎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旁邊的喧鬧聲都傳不進來似的。

“他說他自己都不想在那裏念書,何況是我。雖然被他這句話說服了,但是我心裏很不安,我一點兒都不想跟他分開。”

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

年少的我們總以為永遠就是那麽簡單,現實卻輕易讓一切支離破碎。

想了想,我從書包裏拿出本來打算之後才拿給米利的禮物遞給她:“喏,這是隻給你的禮物。”

那是在四川某處挺有名的玉器市場買的一串紫髓,指頭大小的圓潤珠子被我帶去廟裏讓老和尚開了光,求的是平安佑護,希望米利順順遂遂。

米利驚喜地把它戴在手腕上,對著陽光晃了晃:“好喜歡,謝謝你,寶兒。”

“平時不要沾水,開了光的,沾水就沒效了。”

“嗯,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它的。”

回到家,家裏空****的,似乎隻有我一個人。

掛在臉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了,我拖著步子走到小閣樓。天氣依然很熱,刺目的陽光從透明的玻璃窗外照射進來,厚厚的窗簾也擋不住那熱度,小閣樓裏悶熱得讓人心悸。

將書包擱在桌上,我坐在地上,忍不住拿手擋住了眼睛。

我分外想念旅行的日子。

我是女孩子,紮帳篷、守夜都跟我沒關係,於是,理所當然地,我就包攬了煮飯的活兒。

隻是在那時我才意識到一件事情,在家裏我隻要負責好好念書就行了,盡管生活費被控製,考試成績差會被侮辱,但我還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他們在物質上沒有虧欠過我,隻是不愛我。

煮飯的事情是簡維安手把手教我的,他告訴我怎麽生火,米要淘幾次、放多少水才會煮得好吃。他們總會帶一些奇怪的野菜回來,簡維安告訴我怎麽處理這些野菜,哪些需要浸在水裏,需要浸泡多長時間,哪些洗一洗就可以下鍋炒。

我低著頭,下意識地叫出了簡維安的名字。聲音不大,卻驚到了我自己。

在山裏,我一個人單獨住一個帳篷,左邊是哥哥和簡維安的帳篷。登山的時候,簡維安一直站在我身後,保護著我。

也許就是這種全心全意的保護,才讓我在離開他之後,十分不適應。

我深吸一口氣,給自己打氣,決定不再頹廢,計劃著從明天開始就去市圖書館借閱新的教材,開始預習功課。

所有停在原地的哀傷抱怨,都隻會腐蝕人繼續快樂的意識。

我不要變成一個哀哀切切,隻會難過的人。

晚上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是還在旅行的時候,在簡維安的幫助下,我做出了讓大家都讚不絕口的可口飯菜。

在大家的誇讚下,我感覺我是要成為一代廚神的人。

第二次我就自告奮勇要一個人動手,讓簡維安忙自己的去。但我沒想到,沒有簡維安的幫助,我是那麽手忙腳亂,好不容易在大家回來之前把飯菜煮好了,嚐了一下味道,卻沮喪得想哭。

而跟夢中不同的是,簡維安那一次隻是安慰了我,又進行了補救。

可在夢中,簡維安把我煮壞了的飯菜都吃了下去,笑嘻嘻的樣子,一點兒也看不出平常溫柔穩重的樣子。

他突然俯身往前傾。下一秒,熱熱的氣息噴在我耳朵上。他說:“寶兒,你做的菜是最好吃的!”

我的臉一下子燙得能煮熟雞蛋,腦袋一片空白,注意力集中在他喊我的名字上。

他其實從來沒叫過我的名字,從來都隻是“家成妹妹”“家成他妹”地喊我,所以驟然在夢中聽到他這麽喊我,我總覺得難為情得不行,卻又打心眼裏覺得愉悅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