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好鏡（二）·
一個星期後——
窗外下著雨。
遠處的車流和霓虹在雨滴的衝洗中，化為了流光溢彩的夜景濕漉漉地印在玻璃窗上。
吳曉的房間裏隻開了一盞昏黃的燈，光線下是微藍的屏幕。經過了一天的忙碌工作後，她清秀的臉上有一層揮之不去的疲憊。
“我本來是想要給你買塊表的，但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也沒買成。過幾天我給你寄塊圍巾過去吧？我同事說有一家店的圍巾特別好，現在正好反季，價格也還蠻劃算的……”
吳曉對著視頻上的男友，輕聲細語地說道。
對方的視頻窗口上顯示出了邵輝的臉，他身後是明亮寬敞的房間，陽光正好。他和吳曉之間隔了一個地球，吳曉麵對黑夜的時候，他那邊卻是明亮的白天。每次跟邵輝視頻，吳曉都會特意算好時間，免得影響邵輝晚上的休息，雖然這樣一來，她自己的休息時間卻不能保證了。
“我都說了不用了，再說了大夏天的你寄圍巾過來幹什麽？我這邊又不是沒有賣的。你自己賺錢也不容易，你好好照顧自己，就是給我最大的禮物。”
邵輝的話讓吳曉感到一陣甜蜜。
“可是……”
吳曉還想說什麽，卻看到邵輝在那頭不停地看表。
“那個，你是不是在忙？要不你先忙吧。時間不早了，我也要下了，那個，晚……”
吳曉立刻懂事地開口說道。
“哦，是的，我這邊有事，先下了。”
沒有多說一句話，邵輝飛快地應了一句，屏幕上他的畫麵驟然就變成了漆黑，代表他在那邊已經下線。而先說自己要下的吳曉卻還傻傻地坐在電腦前麵，半晌沒有回過來。
“安……”
最後一個字輕得幾乎聽不到。
吳曉在座位上待了很久，才疲倦地關掉了自己電腦上的視頻軟件。
就算一直對自己說，邵輝太忙了，難免有些冷漠……吳曉還是覺得心口一陣一陣地泛苦。
真的隻是因為忙嗎？
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吳曉心裏亂糟糟的，她坐在電腦椅上轉了個圈，麵對著黑黢黢的房間，整個人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的精力一樣軟綿綿的，大腦空白一片，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
而這個時候，放在床頭櫃上的那個木盒映入了吳曉的眼簾。
是那天吳曉鬼使神差中，從那家莫名其妙的古董店買來的那個銅鏡。
那天發生的事情，說實在的太過於詭異，後來吳曉跟同事講述了一下自己的經曆，年紀大點的人都覺得這事兒透著股古怪，建議吳曉趕緊把銅鏡送回去，而年輕點的朋友給的答案卻毫無浪漫或者神秘可言——“哎喲，我的吳曉，你是遇上騙局了吧？你在那家店是不是喝了什麽？還是聞了什麽迷香？等等，他們沒讓你去取款機裏取錢吧……”
無論以迷信的角度來說，還是從更科學的角度來看，大家統一的結論就是吳曉買回來的那鏡子肯定是個毫無價值的假貨。
話是這麽說，吳曉還是忍不住把它留在了自己身邊。
就好像，心底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她應該這樣做一樣……
吳曉歎了一口氣，默默地走過去，坐在**打開了木盒。
在黯淡的光線下，灰撲撲的銅鏡看上去就跟其他人說的那樣，簡直就像是金屬垃圾，沒有一絲古董應該有的高貴氣息。
恍惚間，吳曉耳邊仿佛又想起了那名年輕的少年有些嚴肅的聲音——“如果摩擦鏡子的話，就能看到你想念的那個人……”
“要是你真有那麽神奇就好了。”
吳曉忍不住對著鏡子喃喃自語。
如果可以，她真想看邵輝。人們總是說，現代科技讓距離再也不是問題。可是吳曉卻覺得，隨著距離的改變，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就想一根被拉長的線一樣，變得那麽細，那麽岌岌可危。
就像是她和邵輝，關掉視頻軟件以後，曾經熟悉的男友卻遙遠得像是在另外一個世界一樣。
正好她床頭櫃上放著前一天不經意擱在那兒的眼鏡布，吳曉心念一動，半開玩笑地拿起那塊布，在銅鏡並不光滑的表麵上摩擦了幾下。
說來也奇怪，銅鏡上垢著的銅屑看上去厚得要命，但吳曉不過輕輕擦了一兩下，那銅鏽便撲簌簌如雪般落下，原本斑駁老舊的鏡麵上被擦出了一小塊光潔的表麵來。
“有沒有搞錯，該不會真是假的吧？”
吳曉皺著眉頭嘟囔道，將鏡子湊近了一點仔細看了一眼。
然後，她的視線瞬間就凝固了……
在那一小塊光潔的鏡麵中，竟然逐漸浮現出了隱約的人影。最開始，那人影看上去就像是蒙了霧一般，但是片刻之後，人影越來越清晰，吳曉一眼認出來，那個人影正是之前還在跟自己視頻通話的邵輝！
原來，這麵鏡子真的有特別的功能！
吳曉一下子欣喜若狂，簡直想抱著鏡子在**滾兩圈。不過很快，她又冷靜了下來。
她想起了那個少年將鏡子賣給她時，那欲言又止的模樣，還有他之後的那句囑咐。
最好不要通過這麵鏡子看東西……
對方是這樣說的。
吳曉咬了咬嘴唇，一把將鏡子扣到了**，然後又用毯子蓋住了。
她一時之間想起了很多小說啊、電影中的劇情。那個時候她還笑那些主角太蠢，明明配角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主角不要做什麽事情，主角偏偏就要做那樣的事情……然而同樣的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吳曉才知道那種百爪撓心的感覺可真不好受。
隻需要擦一擦鏡子，就可以那樣輕而易舉又清晰地看到邵輝那邊的情景……
到底是看還是不看呢？那個少年在囑咐她的時候，態度還蠻隨便的，所以其實應該也沒有什麽吧？
吳曉心裏矛盾不已。
邵輝眉頭微皺，有些不耐煩的樣子驟然浮現在她的心田，瞬間就讓她下定了主意。
反正她之前都看了……就這一回就好！
吳曉想著，將鏡子翻過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鏡子光潔的表麵泛起一陣淡淡的金光，卻並沒有妨礙吳曉從鏡子裏清楚地看到邵輝那邊的場景。
他關了電腦，正一邊歪著頭用英語打電話，一邊有些笨拙地在房間裏打掃衛生。
這就是他說的有事嗎？
吳曉心裏立刻湧起一陣不舒服，但是很快她又說服了自己。
說不定是待會兒有客人要到家裏去才急著搞衛生的吧，這個家夥在家裏可是從來都沒有自己動手做過家務的……
想到這裏，吳曉又開始有些心疼起遠在他鄉的邵輝來。
而這時候，邵輝那邊又有電話響了起來。
這一回，他用的是中文，因此吳曉將整個對話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我到時候會準時去的……什麽？西裝？我有啊……要正式的那種？西裝不就是西裝嗎？還正式西裝休閑西裝的……受不了，真搞不懂這些……”
邵輝在那頭搔著頭發一臉苦惱，吳曉在這邊卻忍不住露出一絲忍俊不禁的微笑來。
這個笨蛋，還是跟之前一樣，在生活上那麽迷糊。
還在國內的時候，邵輝的所有衣服都是吳曉幫忙給他買的，他隻需要穿就好，哪裏會去在意西裝與西裝之間的差異呢？
在鏡子的那一邊，那個為了衣服而苦惱的邵輝頓時讓吳曉感到了熟悉。
原來，即便是到了那麽遠的地方，他骨子裏的東西，還是沒有變呢……
……
那天吳曉在鏡子裏看到邵輝煩惱的事情之後，立刻就知道自己應該送他什麽作為禮物了。
她去城裏最好的男裝店給邵輝買了兩身雙扣深色毛料的正式西裝，她不知道邵輝在電話裏說的要參加的是什麽儀式，不過需要穿正式西裝的，應該是很正式的場合吧。想到這裏，吳曉生怕自己要是寄過去會趕不上，於是她又厚著臉皮，托準備出國的朋友將那價格不菲的兩套西裝給邵輝帶了過去。
就連那個朋友看著西裝，都忍不住感慨：“你還真是細心啊，什麽都想到了。我都多少年沒有人幫我打理過衣服了，邵輝真是有福氣。”
吳曉隻是笑笑，心中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小尾巴，輕輕地在心底晃動著。
她本來以為，邵輝會跟她想的一樣開心的。
可是，就這樣等了很多天，等到出國遊玩的朋友都回來了，邵輝在寥寥幾次與她的聊天中，卻從未提起過那兩件西裝。
吳曉從最開始的矜持期待，到後來的心有疑惑，最後實在忍不住了，主動開口問道。
“那個，你收到了我的禮物吧？”
“嗯，收到了。”
在電話那頭，邵輝的聲音平靜安穩，短短的三個字後，就再沒有提起這件事情。
別說吳曉以為會有的驚喜了，從他的聲音裏，吳曉甚至都很難判斷出他是不是真的覺得那兩件西裝有用。
花了那麽多錢，耗費了那麽多時間，在西裝店裏一件一件精心地挑選……
吳曉期待的心情像是被潑了一盆帶冰的冷水，瞬間降了溫。
“算了。”
吳曉直接打斷了邵輝的話，她幹澀地丟下了這兩個字，然後生平第一次，首先掛掉了他的電話。
掛了電話，吳曉獨自一人抱著膝蓋，在**盯著牆壁發了很久的呆。
記憶中的邵輝，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吳曉還記得他們最開始在一起的時候，邵輝的熱情就像是火焰一樣，可以將她整個人都溫暖起來。
剛出大學的時候，無論是吳曉還是邵輝都窮得響叮當，別說吃香喝辣了，兩個人每個月的夥食費都要仔仔細細地規劃一番，才能避免喝西北風的下場。
沒有新衣服，沒有手包，沒有玫瑰花與咖啡館。
最窮的那段時間，他們兩個連在肯德基買份套餐的錢都舍不得花。為了能有一個兩人能坐在一起你儂我儂的地方，最後還是邵輝想了一個絕招，兩個人直接在地鐵上約會，在地鐵上挨著彼此緊緊坐著，一起開開心心地聊天，傻笑，就這樣不下車，隨著地鐵一圈一圈繞著整個城市轉著圈。
人們說有情飲水飽，大概就是說那個時候的邵輝和吳曉吧。
後來有一年情人節，吳曉買飲料抽中了個簡陋的公仔，開著玩笑隨意遞給了邵輝，沒想到那個男人在接到她的禮物後，眼眶竟然紅了。
“我以後會送你很多禮物的，等我賺了錢，你想要什麽我就送你什麽！”他對吳曉說。
也就是那個時候，吳曉覺得，或許邵輝就是那個跟她過一輩子的人吧。
這麽多年過去了，終於，邵輝和吳曉都擺脫了當年那種窘迫的貧窮生活，如果可以，他們可以在城裏最好的館子吃飯，買一打香檳玫瑰插瓶。
可是他們之間好像再也沒有那種熱烈得幾乎連靈魂都能燒融在一起的感情了。
在邵輝出國之後，這種感覺變得愈發的強烈起來。
吳曉不知道為什麽最後他們之間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明明沒有吵鬧，也沒有分歧，可是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就像是一夜之後燃盡的灰，尚有餘溫，卻再沒有火光。
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是她？
是邵輝？
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