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喜歡你】
他怎麽在這裏?來了多久?
看著金澤在黑夜中顯得單薄的身影,我擔心地皺起了眉頭。他的臉上仿佛覆蓋了一層冰霜,眼眸好像冬夜裏的大海,湧動著洶湧的波濤。
“明天上午10點遊樂場門口見,絕對給你一場浪漫的約會!”
“我可從來沒有來過這裏。”
“扮天才是很花時間的。”
“真的?今天你會一直陪我嗎?”
“就從過山車開始吧!我超級想玩這個。”
……
金澤的話忽然在我的耳邊回響,我心裏一驚,連忙鬆開安藤光的手,朝金澤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當我走近之後,卻看到金澤微笑地看著我們。
他嘴角上揚的弧度還是和以前一樣,隻是眼裏蒙上了一層霧氣。
他怎麽了?
雖然他在笑,可是我莫名地覺得心疼。
他靜靜地看著我,陰影覆蓋住他大半張臉,讓他臉上的笑容變得模糊起來。
“阿澤,你怎麽在這裏?”安藤光低聲問道。
金澤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我,然後將視線投向安藤光,嘴角含著笑容說道:“散步的時候經過這裏,就過來看看,沒想到還真的碰見你們了。”
“隻是經過嗎?”安藤光微微皺起了眉頭。
“是啊。”
金澤的聲音很輕,像是一聲悲傷的歎息。
我沉默地看著金澤,那件黃色羽絨服即使在昏暗的路燈下也很搶眼,那一塊可樂汙漬在羽絨服上更顯突兀。
寂靜寒冷的冬夜,寒風無聲地吹來,他額前的頭發輕輕地飄動,臉上的陰影也隨之晃動著,忽明忽暗,好像隨時要熄滅的燭光。
我垂下頭,不知道為什麽不敢再看他。他臉上的笑容像是仙人球的刺,在我的心裏紮了很多看不見卻密密麻麻的小傷口,帶來細微卻持續不斷的疼痛。
金澤,你到底在這裏等了多久?
“初星,今天玩得開心嗎?”
金澤忽然把話題轉向了我,我慢慢抬起頭看向他,這才發現他凍得嘴唇沒有了一絲血色。
難道他從遊樂場出來之後就一直在這裏等我嗎?
我縮在衣袖裏的雙手緊緊地握拳,指甲用力地掐進手心裏,愧疚感像是無形的絲線,一層一層地把心髒包裹起來,悶得我透不過氣。
“對不起。”
我努力笑了笑,想讓自己的臉色不那麽難看。
“你開心就好。”金澤的語氣輕柔,可整個人像是蒙上了一層黑紗,隱匿在黑暗中。
我急忙把視線移開,不敢看這樣的他。
我想要再說點兒什麽,金澤的手機突然發出“嗡嗡”的聲音。
金澤看了我一眼,從褲兜裏掏出手機,臉上勉強維持的笑容終於消失了。
手機振動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接通了電話。
夜很靜,可以隱約聽見從金澤的手機裏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金澤,你在哪裏?”
“幹什麽?我在外麵。”金澤的語氣有些不耐煩。
“今天的練習完成了嗎?”對方說話的語氣似乎很嚴厲,“一整天都看不到人,能不能讓我省點兒心?”
聽到這裏,我才猜到,大概是金澤的媽媽打來的電話。隻是金澤和他媽媽打電話,語氣為什麽那麽不耐煩?
“今天是平安夜,我休息一天行不行?”金澤的臉色難看了許多,手緊緊地抓著手機,像是在努力忍耐著。
“平安夜為什麽要休息?”金澤媽媽的語氣越來越嚴厲,“你就不能跟人家小光學習一下?從來就沒聽小光說過要過平安夜,人家那麽厲害都不休息,而你……”
“我怎麽了?”金澤打斷他媽媽的話,壓抑著的憤怒像是找到出口一般爆發出來,他握緊手機低吼道,“反正你們就是覺得我比不上他!”
聽不見金澤媽媽又說了什麽,我隻看到金澤的眼睛變得通紅。
“你們所有人都隻看得見他的好,都喜歡他!那我呢?我算什麽?”金澤憤怒的吼聲在這寂靜的巷子裏回響著,“明明我做了這麽多,明明我這麽努力,為什麽你們總是看不見我?”
他怒吼著,每一字每一句話雖然都是對他媽媽說的,卻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傳來一陣又一陣鈍痛。
我緊緊地咬著下唇,胸腔裏有股莫名的情緒在翻湧著。
金澤的嘴角揚起一抹荒涼又諷刺的笑容,他說:“我真不知道誰才是你的親生兒子!”
他冷冷地說完,掛斷了電話。
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不見。
冬天的夜裏很安靜,隻有一望無際的黑暗和如潮水般湧來的寒意。
金澤掛了電話之後一直低著頭,安靜得仿佛和黑暗融為了一體。
“金澤……”
我忍不住喊出他的名字,生怕他會消失在這寒冷的黑暗裏。
他像是被凍僵了,在聽到我的聲音之後,他緩慢地抬起頭。我仿佛聽見他的心裏傳來“哢”的一聲,好像有什麽東西裂開碎掉了。
“阿澤,你還好嗎?”看到金澤的異樣,安藤光也不由得擔心地問道。
聽見安藤光的聲音,金澤朝他看去,很普通的一個注視,我卻隱約看見他的眼底湧動著複雜的情緒。
“很好啊,我跟我媽就是這樣,動不動就吵架,估計是八字不合。”金澤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可是那笑容讓人揪心。
他到底怎麽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這樣的他,明明在笑,身上卻隱隱散發著濃重的悲傷氣息,讓我的胸口一陣悶痛。
“嗯,那我們回去吧,你媽也催你了。”安藤光點點頭,然後看向我,“初星,你也回去早點兒休息吧,外麵冷。”
“好。”我輕聲應道,然後擔心地看向金澤,今晚他沒來由地讓我覺得反常。他安靜地凝視著我,眼眸如深潭般看不見底,不知道在想什麽。
“金澤……”
我張了張嘴,明明有很多關心的話想說,可是到頭來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忽然想起今天的失約,於是決定跟他道歉。
金澤看著我,慢慢地張開雙臂。他的手臂在半空中畫出一道弧線後,停留在我的肩上。
在我疑惑的眼神中,他忽然收攏了雙臂,把我整個人攬進了他的懷裏。
我被他的動作震驚得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做什麽,金澤他……他為什麽會擁抱我?
這是我第一次離金澤這麽近,他的懷抱和安藤光的不一樣,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
被他擁抱後,我朝安藤光看去,他的表情看似平靜,那雙漆黑的眼眸裏卻升起了霧氣,我趕緊掙紮著離開金澤的懷抱。
“平安夜快樂。”金澤在我的耳邊低聲說道,往我手裏塞了一個東西之後,迅速鬆開了我。
他跑了十幾步,然後站在遠處看著我,目光溫柔卻又帶著一絲悲傷。
從金澤身上收回視線,我抬起頭看向安藤光,內心十分忐忑,不知道他會怎麽想,會不會因為金澤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而誤會什麽。
安藤光凝視著我,眼裏閃過一絲光芒。他忽然俯下身吻上我的額頭,溫熱又柔軟的觸感從額頭上慢慢漾開,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
寒風在我們之間穿梭著,空氣裏彌漫著薄荷般清涼的氣息。
他的吻如蜻蜓點水般輕輕一碰就離開,我卻覺得好像停留了一個世紀,以至於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朝金澤走去了。
昏暗狹窄的巷子裏,他們兩人一前一後走著,燈光落在他們身上,給他們鍍上一層耀眼的暖色光圈,在這昏暗的環境中如同太陽一般耀眼。無論在什麽樣的地方,他們都是讓人仰望的發光體,讓人無法忽視。
等到他們的背影完全消失,我低下頭看著金澤塞進我手裏的東西,是一個不大卻很漂亮的蘋果。
“平安夜吃蘋果會平平安安。”
這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流傳的說法,在每個地方都盛行著。
金澤在這裏等這麽久,就是為了把這個蘋果送給我嗎?被他裝在兜裏很久的蘋果還留著屬於他的溫度,溫暖了我整個手心。
麵前的巷子裏一片黑暗,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水裏還夾雜著許多細小的冰粒。
我把領口收緊一些,朝家裏走去,腦海裏不由得浮現出金澤剛才的樣子,這樣的他似乎和平時完全不一樣。
是因為我失約,他生氣了?還是因為和家裏鬧矛盾了?或者是其他什麽原因?我不知道他到底怎麽了,隻是這樣的他真的讓我很擔心。
打開家門,我按下開關,暖橘色的光芒瞬間填滿了整個房間,驅散了黑暗和寒冷。
“嗡——”剛換好鞋,我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我疑惑地拿出手機一看,屏幕上出現的名字讓我的心跳不由得漏了半拍,額頭上似乎還殘留著溫熱的觸感,臉頰後知後覺地紅了起來。
“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等我電話。”
安藤光發來的一條簡單的短信,卻被我來來回回看了很多遍,我的嘴角一直掛著笑容。
我走到廚房,打開櫥櫃,從裏麵拿出麵條,熟練地煮好,回到房間安靜地吃著,熱騰騰的麵條讓我的身體暖和起來。
房間的牆麵被我重新貼上了畫,從最初如幼稚園小朋友塗鴉般槽糕的畫,到後來輪廓稍微準確的畫,一幅幅整齊地排列著。
最新貼上的一幅畫,是我上個星期臨摹的,自從找回了對繪畫最初的心情之後,我的畫似乎也越來越好了。
如果我的畫技能夠恢複,也能離安藤光更近一點兒吧。
早晨,我披著外套下床,走到窗戶邊把窗簾拉開。
“嘩——”
一片刺眼的白色讓我眯起了眼睛。
窗外是一個潔白的世界,所有的東西都被覆蓋在這一片潔白之下,整個世界顯得無比聖潔。
“下雪了。”看著被染白的世界,我的心情也不由得好起來。
“嗡——”放在床頭的手機振動起來。
“喂,安藤光。”看見來電人的姓名,我的心情變得更好了,開心得連眼睛都彎成了月牙狀。
“起來了?”他的聲音顯得很精神。
“嗯。”
即使他看不見,在回答的同時,我還是忍不住用力點了點頭。
“我們在學校見吧,我在大門口等你。”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聲音似乎比以前柔和了許多。
“好。”
掛了電話之後,我洗漱完畢,換上自己最喜歡的衣服就出了家門。
還沒到校門口,我就遠遠地看到了站在校門口的安藤光,他穿著一件墨綠色的風衣,戴著一條格子圍巾,整個人顯得更加挺拔和沉穩。
我加快速度朝他跑去,踩在厚厚的積雪上麵,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就像穿了一雙會唱歌的鞋。
跑到他麵前之後,看著他溫柔又帥氣的臉龐,想起昨晚他留在我額頭上的印記,我的心加速跳動起來,我急忙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忽然我的脖子上多了一條圍巾,同時一個低沉卻溫柔的聲音傳來:“等一下去樓頂會很冷,你怎麽沒戴帽子和圍巾?”
“我戴了手套!”聽著他略帶責怪的話語,我把戴著厚厚手套的雙手舉起來給他看。
他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幸好你戴了手套。”
我不懂他的意思,疑惑地問道:“我們去樓頂幹什麽?”
“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說完,他轉身朝學校裏麵走去,我趕緊跟在他後麵。
走在他的身後,我仔細打量著他,穿上風衣的他顯得身材更加修長,隻是風衣下擺還有鞋子上都有水漬。
是不小心沾到水了嗎?怎麽會打濕那麽一大塊啊?
一路上他什麽都沒說,神秘兮兮地帶著我來到了學校綜合樓的天台上。
“到底要幹什麽啊?”
天台的風比下麵更大,吹得我一個勁地縮脖子,幸好係了他的圍巾,要不然肯定會冷得直哆嗦。
安藤光朝我露出一個笑容。看著他如陽光般溫暖又迷人的笑容,我完全愣住了,傻傻地看著他,被他的笑容迷得暈頭轉向。
看著我呆呆的樣子,他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他指了指樓下,說道:“你的聖誕禮物。”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那是一個寬廣的足球場,上麵已經完全被白雪覆蓋,白雪上畫著一個女生的側臉。她的頭發搭在肩上,穿著最簡單的製服,右手握著一支畫筆,臉上的神情很認真,嘴角卻掛著淺淺的笑容,那是滿足、幸福的笑容,讓人看著也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這幅畫很大,以至於站得這麽高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也隻有站得這麽高才能夠把整幅畫看清楚。
一片白茫茫的景象當中,這幅巨畫無比顯眼,讓人在看見它的第一眼,就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合上了嘴。這一刻,我終於明白為什麽他的衣服和鞋子上有水漬,想來是他在完成這幅畫時弄濕的。
現在時間還這麽早,畫又那麽大,他是什麽時候開始畫這幅畫的?是怎麽忍受著刺骨的寒意畫這幅畫的?又是花費了多大的精力去完成這幅畫的?為了讓我開心,他到底默默地做了多少事?
我看向他,他嘴角的那一抹笑像是冬天裏的陽光,讓人貪戀。
耳邊“呼呼”地刮著風,可是我完全感覺不到任何寒冷,整個人都覺得很暖和,身邊像是放了一個火爐,源源不斷地散發熱量。
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雪花落在他的頭上、肩上。
“安藤光。”我輕聲喊出這三個字,不是藤光,不是阿光,也不是小光,而是安藤光。我總是喜歡連名帶姓地叫他,因為這三個字完整地連起來就是一個魔法咒語,一個會讓我覺得幸福的咒語。
“怎麽了?”他的聲音在越下越大的白雪中變得又輕又柔。
“謝謝你,我……我很喜歡。”
紛紛揚揚的雪花落進眼底,卻融化成暖暖的溫水,看著麵前溫柔的他,我忽然生出逗逗他的想法。
我眨眨眼睛,故作不滿地抱怨道:“你的禮物都沒辦法保存下來呢。”
“看你頭發上都是雪,當心著涼。”他沒有理會我的抱怨,忽然走近幾步,伸手替我掃去頭發上的雪花,然後低聲問道,“你冷不冷?”
感受著屬於他的溫柔,我的臉頰不爭氣地紅了起來,我垂下頭低聲回答道:“還好。”
“圍巾都沒係好,怎麽會不冷?”我的頭頂似乎傳來他的輕笑聲。他動作溫柔地給我整理圍巾,等他整理完,我的脖子上忽然多出了一個涼涼的東西。
“啊,這是……”我伸手朝那個涼涼的東西摸去,同時低下頭,“項鏈?”
這是一條純銀的項鏈,上麵掛著兩個晶瑩透亮的水晶吊墜,一個是太陽的形狀,一個是星星的形狀。雖然吊墜的款式都很簡單,可是做工非常精致,手輕輕一晃動,它們便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在我捧著項鏈欣賞的時候,他低聲在我耳邊補充道:“這個可以保存了吧?”
感動的情緒如潮水般湧來,填滿了我整個心房。我垂下頭愛不釋手地再次看著手裏的項鏈,忽然發現了一個特別的地方。
“你叫安藤光,就是陽光,也是太陽;我叫夏初星,是星星……”說著,我抬起頭,剛好迎上他溫柔的笑容,“所以,這一個代表你,另一個代表我?”
麵對我的疑惑,他臉上的笑容更明顯,他輕輕地揉了揉我的頭發,說道:“腦子還算好使,比我想象中的要聰明。”
在這場紛紛揚揚的大雪中,我靜靜地看著他,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的身後虛化,我隻能看見他的身影。
我喜歡你。
原本就深藏在心底的情緒,在這一刻破土而出,瞬間長成了參天大樹,再也無法隱藏,再也無法忽視,或許是時候告訴他了。
冬天的日照時間總是很短暫,明明上一刻太陽還掛在天邊,下一刻再看時,天都已經全黑了。
當放學鈴聲在校園裏回響的時候,外麵的光線變得暗淡許多。
老師走出教室之後,同學們陸續背著書包朝外麵走去,從門外湧進的寒風迅速讓室內的氣溫降低。
一呼吸,就會出現一團白色的霧氣。
聖誕節過後,我和安藤光的關係又變好了,會一起畫畫,一起吃飯,就像從前一樣。唯一和以前不一樣的是,我們之間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此外,曾經的二人組合現在變成了四人組合,每次我和安藤光都會在教室裏邊寫作業邊等未裏和金澤過來,再一起去藝術樓。
“冷死了,冷死了。”沒多久,金澤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隻見他一邊嚷嚷一邊縮著脖子跑過來,被凍得嘴唇都微微發紫。
“誰叫你要風度不要溫度!”我無奈地看著他,明明是最冷的時候,可是他的製服外套裏隻穿了一件襯衫和羊毛衫。
“我是寧可凍死,不能醜死。”他一邊跳著取暖,一邊湊到我旁邊說道,“初星,我們去吃關東煮吧,這個天氣吃超爽的。”
“嗯……”離畫室上課還有一段時間,於是我指了指坐在身後的安藤光,說道,“安藤光去,我就去。”
聽到安藤光的名字,金澤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後看向安藤光:“阿光,去不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最近金澤在麵對安藤光的時候笑容少了很多。
安藤光抬起頭,半天沒有說話。正當我以為他要拒絕的時候,他卻點頭同意了。
我疑惑地看著他和金澤,自從聖誕節過後,我就覺得他們之間的氣氛變得怪怪的,可是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
“嗡——”此時,我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我拿起手機一看,原來是未裏發來的短信。
“未裏說樂隊有事,今天不跟我們一起了。”我晃了晃手機,笑著對他們說道,心裏卻有一種莫名的情緒。
未裏這段時間都在忙樂隊的事情,很少跟我們在一起,也沒有再單獨來找過安藤光,她真的有這麽忙嗎?
還是……為了逃避什麽?
放學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關東煮的小店裏沒有什麽人,不過剩下的丸子也不是特別多了,幸好大家最喜歡吃的撒尿牛肉丸還剩下好幾個。
“這種冷死人的天氣,就要吃這種熱氣騰騰的煮丸子啊!”金澤說著,拿起一串牛肉丸用力咬下去。
“嗖——”牛肉丸裏的湯汁剛好朝我的方向飛來。
幸好我眼疾手快地躲開了,我鄙夷地看了金澤一眼,不滿地說道:“你也可以喝白開水,也是熱氣騰騰。”
“初星……”
金澤一臉哀怨地看著我,我卻故意忽視他。
原本怪異的氣氛在這個小插曲中漸漸緩和。
“嗡——”
金澤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振動起來。
他看了一眼手機,臉色立即變差了。一看他這種臉色我就知道,打他電話的一定是他的爸媽。隻要是他們打來電話,金澤的表情就會變成現在這樣。
手機一直在振動,可是金澤一點兒接電話的意思都沒有。過了一會兒,手機屏幕暗了下去,可是沒多久,屏幕又亮了起來。
我們誰也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金澤和他的爸媽之間似乎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他們走不過來,金澤也走不過去。
“喂,媽。”最後金澤還是接通了電話,語氣冷淡地解釋道,“在吃東西,沒有聽見。”
或許是金澤的態度惹惱了他的媽媽,手機裏隱隱傳來一陣怒吼聲。
“還有沒有別的事?沒事我掛了。”金澤毫不留情地打斷他媽媽的話,然後奇怪地看了一眼正在埋頭吃東西的安藤光,嘴角揚起一絲嘲諷的笑容,“我千真萬確和你的小光在一起,你要不要和他說兩句?”
聽了金澤的回答,電話那頭的怒吼聲停了下來。
金澤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握著手機的手用力到青筋都冒出來了。
電話那邊不知道還在說著什麽,金澤最終徹底爆發了,他對著手機吼道:“有他在就是勞逸結合,我一個人就是偷懶。既然他那麽好,你找他做你的兒子吧!”
說完,金澤掛了電話,站起身往外走去。
“金澤,你去哪裏?”我急忙站起來叫住他。
他聽見我的聲音,腳步頓了頓,最終還是打開門走了出去。
“為什麽他和他的家人關係這麽差?”直到金澤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我才重新坐下,疑惑地看著神情複雜的安藤光,“你們是鄰居,又從小一起長大,應該知道吧?”
安藤光沒有說話,一直低著頭看著碗裏剩下的兩個丸子,許久才低聲回答道:“他的爸媽喜歡拿我跟他做比較,說我有多麽好,他又怎麽不好。”
“我懂了。”別人家的孩子總是好的,而自己家的孩子總是不爭氣。就是這樣奇怪的激勵方式,讓金澤和他父母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深。
“真的很可笑,說是為了鼓勵我們變好,要是我們也拿他們做比較呢?他們會高興嗎?”安藤光的聲音很低,好像在壓抑著什麽情緒,“總說為我們好,他們知道我們想要什麽嗎?”
“安藤光……”看著他這個樣子,我不由得感到心疼。我知道他一定想起了家裏人逼迫他成為畫家的事。
真奇怪,在這個年紀,我們和父母之間像是隔著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明明應該是最親近的人,卻生生地分成了兩個陣營,經常進行著沒有硝煙的戰爭。
安藤光一直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碗,垂落的頭發在他臉上投下大片陰影,像是阻隔了所有的光線,整張臉顯得無比落寞。
我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握住他的手,他微涼的指尖觸碰我的掌心,我心裏的門被徹底打開。
安藤光,我想來到你的身邊,我不願讓你再獨自一人。
那天金澤沒有來畫室畫畫,不知道去了哪裏,手機也一直關機。可是第二天再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和平時一樣滿臉笑容,我們三人也對那天發生的事情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連著一個星期,天空都陰沉沉的,氣溫也低得可怕,今天的溫度更是降到了0℃以下。同學們整天都待在有暖氣的教室裏,整個學校失去了以往的熱鬧。
午休的時候吃過飯,安藤光被化學老師叫去準備下午的實驗課。我悄悄溜到畫室,準備利用中午的時間畫一幅很重要的畫。
準備妥當之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全神貫注地在素描紙上落下一筆又一筆。構圖完成之後,隨著我手裏畫筆的塗抹,素描紙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在眾人的期待中,一個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一步一步走了進來,匡威藍色經典款帆布鞋,藏藍色製服褲和白色製服襯衣,單肩背著藍色背包。
他的五官隱藏在陽光中,還沒有完全看清,淡漠深沉的氣質便通過身上的藍色先一步湧現出來。
完全不需要去看,閉著眼睛我就能清晰地想起他的眉眼、鼻子、嘴巴,用手裏的筆一點一點地把他的五官在素描紙上呈現出來。
“今天,我終於重新找回了當初對畫畫的熱愛,我已經很久沒有用心畫一幅畫了。”他的手慢慢地從我的頭頂滑落,細微的摩擦聲慢慢漾開,幹擾了我心跳的頻率,“而讓我發生改變的人是你。”
是你。
我的耳邊一遍遍地回響著他的聲音,血液忽然沸騰起來。
頭頂的觸感完全消失後,我終於可以抬起頭看他。他正看著我,眼裏閃爍著無比閃亮的光芒,好像白天所有的疏離、冷漠都在此刻紛紛瓦解。
“謝謝你讓我重新找回對畫畫的熱愛。”他的嘴角上揚,聲音溫柔得像是三月的微風。
我手中的筆幾乎沒有任何停頓,我仔細地刻畫他五官的每一個細節,把自己對他的感受融入這幅畫當中。
我看向他,他嘴角的那一抹笑像是冬天裏的陽光,讓人貪戀。
耳邊“呼呼”地刮著風,可是我完全感覺不到任何寒冷,整個人都覺得很暖和,身邊像是放了一個火爐,源源不斷地散發熱量。
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雪花落在他的頭上、肩上。
“安藤光。”我輕聲喊出這三個字,不是藤光,不是阿光,也不是小光,而是安藤光。我總是喜歡連名帶姓地叫他,因為這三個字完整地連起來就是一個魔法咒語,一個會讓我覺得幸福的咒語。
當所有的部分都處理好之後,我手裏的筆回到了他的眼睛處,放慢速度一點一點地刻畫他的眼眸——這雙如星空般璀璨又如水般溫柔的眼眸。
沒多久,他的身影就完整地呈現在素描紙上。
看著眼前的畫,我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如果沒有遇見他,我一定還在泥沼中掙紮,是他把我從泥沼中拉出來,在所有人都否定我的時候,給了我肯定和溫暖,給了我繼續向前的勇氣。
我想,無論以後發生什麽事,他在我心裏的位置都是不可撼動的,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是我最重要的人。
安藤光,我沒辦法寫出多麽華麗的辭藻來表達我的心意,所以我隻能把自己所有的心意畫給你看,希望你能夠明白。
“嗡——”手機忽然振動起來,我掏出來一看,原來是金澤打來的電話。
“喂,金澤。”
“初星,你在哪裏啊?我剛才去你們教室沒看見你。”金澤的聲音通過手機傳了過來,還是和往常一樣爽朗。
“我在畫室呢。”我一邊回答一邊伸了伸懶腰。
“我就知道。”他說完這句話就掛了電話。
很快,虛掩的畫室門被人推開,伴隨著冷風一起進來的還有一張燦爛的笑臉。
“金澤?”我驚訝地看著突然出現在麵前的人,“你怎麽來了?”
“看你沒在教室,我就猜到你會在這裏。”他笑著走過來,冬季深藍色的製服讓他看上去穩重了幾分,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到我旁邊,朝我的畫板看去,“大中午不好好休息,跑到這裏神神秘秘地畫什麽呢?”
“啊,不要!”反應過來後,我急忙站起來想用身體擋住畫,可是已經遲了,我剛站起來,他就已經走到那幅畫的旁邊了。
金澤看見那幅畫時,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半天沒有任何動作,似乎被凍住了一般。
呼嘯的寒風從門外湧進來,他的頭發被吹得淩亂。
“你怎麽了?”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終於有了反應,眨了眨眼睛,視線從畫上轉移到我的身上,臉被寒風吹得發白。
“金澤?”我不安地看著他,他怎麽了?
“你喜歡安藤光?”金澤的聲音很輕,可是每一個字都很沉重,讓人覺得心被重重地捶了幾下。
我遲疑地抿了抿嘴唇。
要不要承認呢?雖然他是我和安藤光共同的好朋友,可我還是覺得難為情。他會不會因為我和安藤光之間的差距而嘲笑我呢?還有,他現在的樣子讓我的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可是好朋友應該是要坦誠相待的吧?而且我也決定了要向安藤光傳達我的心意,也沒有隱藏的必要了吧。
猶豫片刻,最終我還是用力地點點頭。
他的頭發被風吹起又落下,他用低沉的聲音問我:“什麽時候開始的?”
“很早之前,你還沒轉學過來的時候。”我回答完他的問題,然後湊到他的麵前,擔心地打量了他一番之後,問道,“有什麽不對嗎?”
“沒有。”他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用很輕鬆的語氣說道,“上次在遊樂場的時候,你拋下我去找他,我就猜到了。”
雖然他在笑,可是我從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一絲開心。
“對不起。”不管怎麽樣,那次爽約都是我的不對,我低下頭帶著歉意說道,“本來答應了要陪你……”
“沒關係。”他打斷我的話,像是自言自語地低聲重複著,“是啊,沒關係。因為是你,所以都沒關係。”
“你說什麽?”我一頭霧水。
“沒什麽。”他搖了搖頭,深深地看著我,眼裏流露出我看不懂的神色,“他知道你喜歡他嗎?”
他知道嗎?
我認真地想了想,我好像從來沒有對安藤光說過喜歡他之類的話,但是我也不確定他會不會察覺到,隻好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是都沒關係。”
想到和安藤光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到今天晚上的告白,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打算今天晚上跟他表白!”
我的話音剛落,金澤的表情就僵住了。
“你怎麽了?”我微微皺起眉頭,總覺得他今天很奇怪。
“沒事。”過了好一會兒,他的臉上才重新有了表情,視線投向我麵前的畫,嘴角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我剛才隻是在想,你現在畫畫越來越厲害了。”
“是嗎?”聽到他提到繪畫,我立馬來了興致,開心地點著頭,“我好像因禍得福了。”
在手受傷之後,我沒有辦法很細致地畫東西,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整體構圖上,也正是因為這樣,才形成了我現在的繪畫風格。
他又仔細地看了看我的畫,認真地看著我,說道:“初星,現在的你已經不比畫室裏的任何人差了,包括我和安藤光。如果我們一起參加比賽,得第一的人說不定會是你。”
“所以你們要小心了,我現在可是一匹黑馬哦!”我開心地和金澤開起了玩笑。
“你啊……”金澤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完,他抬起頭看著窗外的天空,頭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
冬天的天空很陰沉,隻能看見一片灰蒙蒙的雲霧。
坐在畫室裏,我心不在焉地畫著畫,身邊的兩個座位都是空的。
金澤還沒來,下午就一直沒見過他,打他的電話也沒人接,到放學再打的時候,他的手機已經關機了。
而安藤光,放學的時候說有事要去一趟辦公室,讓我幫他拿書包先去畫室,可是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他還是沒來。
我歎了口氣,完全沒有心思畫畫。過去一個小時了,我麵前的這幅畫連最基本的輪廓都沒畫出來。
我幹脆停下畫筆,從畫袋裏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張畫,悄悄地打量著,看著上麵讓我心動不已的身影,笑容不自覺地爬上臉頰。
這是我花費一個中午的時間完成的畫,也是手恢複之後,我最滿意的一幅作品。
隻要想到等一下把這幅畫送給他,告訴他我的心意,我的心就忍不住加速跳動起來。
他會是什麽表情?他會有什麽動作?他會接受嗎?
無數個念頭都在此刻湧上大腦,就像含在嘴裏的跳跳糖一樣,不停地發出歡快的聲音。
眼看時間不早了,我甩甩頭,還是要把今天的繪畫作業完成,要不然西老師肯定會有意見的。我可不想在這麽重要的一天裏有不開心的事情發生。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沒多久就到了下課時間,可是他還沒有來,不知道老師到底找他幹什麽。
慢慢地開始有人離開,我拿著畫坐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裏有事,所以覺得時間過得格外緩慢。
不斷有人從畫室走出去,每次一傳來門打開的聲音,我就欣喜地朝門口看去,可是一直沒有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漸漸地,畫室裏的人都走光了。我把胳膊支在膝蓋上,雙手托著腮,一直盯著畫室黃色的木門。
他要我在這裏等他,他就一定會來。隻要和他在一起,即使什麽都不做,我也會覺得很開心。
可是……他喜歡我嗎?因為長時間的等待,我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他那麽耀眼,會接受這麽平凡的我嗎?
我輕輕地把手裏的畫放在一邊,垂下頭,塞在毛衣裏的項鏈忽然垂下來,純淨晶瑩的水晶吊墜在燈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忽然,從外麵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我緊張地坐直了身體,滿心期待地等著那個人出現。
“噠噠噠——”
原本飛速跳動的心也隨著他沉穩的腳步聲而漸漸放緩下來。
你來了,安藤光。
我看著胸前的水晶吊墜,伸手輕輕握住,掌心傳來一絲涼意。
所有的忐忑在他熟悉的腳步聲中一點點消失不見。
他的心意明明早就告訴我了,為什麽我還要胡思亂想?
我帶著燦爛的笑容,全神貫注地看著門口,等待著那個身影的出現,我要親口告訴他那句話——那句我埋藏在心裏一直不敢說出口的話。
他已經為我做得夠多了,如果我們之間有100步,他已經朝我走了99步,那麽剩下的最後也是最關鍵的1步,就讓我來走吧。
曾經一直覺得自己太過平凡卑微,沒有資格對像發光體般閃亮的他說出那句話,可是在經曆了這麽多事情之後,我真的不想再錯過了。
我以後會努力讓自己更加優秀,優秀到足以有資格站在他的身邊。
“哢——”
終於,門被人推開了。
那個期待了一個晚上的人終於在門口出現,他整張臉凍得發白,身上的製服也有水跡,手裏還拿著一把濕漉漉的雨傘。
原來外麵下雨了啊,怪不得他來這麽晚。
從打開門之後,他就一直站在門口沒有進來,隔著這麽一段距離靜靜地看著我,頭發被雨水打濕,貼在額頭上。
雨傘上的水滴落在地上,寒風湧進來降低了室內的溫度。
“安藤光。”看他一直靜靜地看著我卻沒有任何動作,我疑惑地叫了他一聲。他終於有了反應,朝我走來。
“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麽久。”他走到我麵前,眼底有無數情緒湧動著。
聽著他的聲音,我終於放心了,他剛才應該是被凍壞了吧。
“你是不是很冷?”
我擔心地看著他發白的臉,沒有經過思考就伸手握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果然冷得像冰。
在我握住他的手的瞬間,他的睫毛猛地顫了顫,身體也僵硬起來,而我不停地搓著他的手給他取暖。
曾經是你溫熱的手溫暖我,現在就由我來溫暖你吧。
漸漸地,他的手暖和了許多,我滿意地抬起頭看向他,卻發現他一直緊緊地盯著我。
對視中,他忽然回握住我的手,微涼的手掌把我的手緊緊地包裹住。
我的臉“噌”地一下就紅了,我扭捏地垂下頭。
夏初星,你到底在幹什麽啊?明明是要告白的,你卻還在拖拖拉拉。
即使對自己沒有信心,也要對他有信心啊。
“安藤光。”我迎上他的視線,眼神堅定地看著他,“我有話對你說。”
看著眼前這張深深鐫刻在我心裏的臉,聞著從他身上傳來的清涼的薄荷味道,我用力吸了口氣,拿起放在一邊的畫,在他麵前攤開,迅速卻堅定地說道:“我喜歡你,我們能不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