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告白】
“怦怦怦——”
說完這句話,我的心跳猛地加速,我漲紅著臉不敢看他,視線在地麵上四處遊**。
畫室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我甚至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窗外,光禿禿的樹枝隨風輕輕晃動,影子投在玻璃窗上,看起來像是一個在翩翩起舞的舞者。
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還是沒有說話,也沒有接過我手裏的畫。一股清新的薄荷味在我們周圍縈繞著,徐徐滲入心間。如果不是聞到從他身上傳來的薄荷味,我甚至覺得他不在畫室裏。
長久的沉默讓我變得不安起來,我鼓起勇氣慢慢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他帥氣的臉龐。他正凝視著我,眼裏泛著柔和的光芒。
對上我的視線,他終於張開嘴,輕輕說出我的名字:“夏初星。”
“嗯?”我笑著朝他點頭,滿心期待地等著他的回答。
看著我期待的眼神,他眼中的光芒忽明忽暗,聲音變得縹緲,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為什麽要跟我說對不起?
我的心裏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沒關係啦,隻是晚到一會兒,沒關係。”我努力忽視心裏的不安,把手裏的畫塞向他的懷裏,“這個給你。”
安藤光忽然退後了幾步,我拿著畫的手停在半空中。
“對不起,我不能接受。”
“你不喜歡這幅畫嗎?”我收回手,心裏的不安讓我有些語無倫次,“我已經很努力畫了……”
“夏初星!”他再次低聲喊出我的名字,阻止我往下說,“我的意思是,不能接受你。”
心猛地抽搐了一下,我不敢相信地看著他:“為什麽?”
他沒有再說話,眼中湧出許多我看不懂的情緒。
“為什麽不能接受我?”我走上前輕輕地拉住他的衣角,“明明白天都還好好的,為什麽忽然變得這麽冷淡?你怎麽了?”
他眨了眨眼睛,看了我一眼。我聽見他用喑啞的聲音說:“我很好,隻是想不出接受你的理由。”
我愣住了,腦海裏忽然閃過未裏在遊樂場對我說的話,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未裏說你喜歡我……”
他聽了我的話,久久沒有出聲,視線毫無焦點,移動到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
窗外,風變得狂躁起來,發出讓人心悸的呼嘯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重新把視線移到我的身上,眼裏沒有一點兒亮光,像是冬天的夜空,又冷又黑。
他逐字逐句地說道:“她弄錯了,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
他的話如同一道閃電在我的腦海裏閃過。一道刺眼的光芒閃過後,我什麽都看不見了,整個視野裏隻剩下一片白茫茫的光。
我如同木偶一般呆立在原地,眼睛慢慢地濕潤起來。
明明看不見他,可是他的氣息不停地鑽進我的鼻子裏,他的身影隨著淚水的流淌,在我的視線裏變得模糊起來。
“對不起。”
我眨了眨眼睛,眼淚滑過臉頰,直直地砸到地上。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
我的手指無力地鬆開,畫掉到地上,瞬間被淚水打濕。
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嗎?
如果從來沒有喜歡過我,為什麽當初要對我那麽好?為什麽聖誕節那天給我那麽大的驚喜?
為什麽讓我溫暖了,感動了,表白了,卻又殘忍地告訴我這一切隻是我誤會了?
我倔強地盯著他,想要從他的表情裏找到原因,他卻厭煩地轉過頭。
安藤光……
我在心底喊出這個名字,眼淚流得更加洶湧,可是發不出一絲哭聲,哭泣聲全哽咽在喉嚨裏,痛得像是插了一根針。
“你真的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嗎?連一點兒也沒有嗎?”這是最後一個問題。
“嗯。”他點點頭,臉上的線條緊緊地繃著,像是在壓抑著什麽,“如果我做了什麽讓你誤會的事,我向你道歉。”
“砰——”外麵的風忽然變得猛烈起來,身後的門狠狠地關上,發出巨大的聲音。
我的心髒像是猛地炸開,連疼痛都來不及感受,所有的感覺就已經消失。
在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的身體已經先一步動作——我跑起來了。
外麵正下著雨,還夾雜著雪,冰粒和雨水同時砸在我的身上,我卻毫無知覺地繼續跑著。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站在了家門口,公交車七站的路程竟然被我一口氣跑完了。我整個身體都是濕漉漉的,唯獨眼淚已經幹涸了。
我哆嗦著將鑰匙拿出來打開門,迎接我的依然是一片黑暗。我摸黑換好鞋子,摸黑進房間,摸黑把濕漉漉的衣服換掉,縮進冰冷的被子裏蜷縮成一團。
是被詛咒了嗎?永遠都隻剩下自己一個人。
原來連你也不喜歡我。
“此次的挑戰者要挑戰抗寒的吉尼斯世界紀錄,她將在零下20℃的冰室裏待上120分鍾……”我的耳邊回響起偶然看到的電視節目裏的聲音。
迷迷糊糊地,我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透明的冰室裏,到處都是冰塊,刺骨的寒氣不斷地鑽進身體。
“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了,她的頭發和睫毛都結上了一層冰霜,她的挑戰會成功嗎?”隨著主持人的聲音響起,我忽然覺得很冷,不知道為什麽挑戰的人竟然變成了我。
“初星,加油,你快打破世界紀錄了。”
“夏初星,加油加油,我們支持你。”
……
我費力地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裏,有很多人影在晃動著,他們不斷地給我加油打氣,叫我堅持下去。
還要堅持嗎?我虛弱地眯著眼睛,腦海裏浮現出一張熟悉的臉,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我。
堅持就好了嗎?
這樣想著,我慢慢閉上眼睛,就要睡過去。
“嗡——”手機振動起來。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在房間裏,身上冷得發抖,可是臉上有一股滾燙的感覺。
我舔了舔幹澀的嘴唇,無力地撐起身體,從衣兜裏找出一直振動的手機,按下通話鍵。
“初星,你怎麽還沒來上課?”金澤的聲音傳了過來,“已經上了兩節課,你怎麽還沒來?你們班長說你沒有請假。”
“我不太舒服。”我有氣無力地回答金澤。
“你怎麽了?聲音聽起來這麽沒有力氣。”金澤著急地問我。
“沒什麽,可能有點兒發燒。”我眯著眼睛回答他,腦袋一陣眩暈。
“你吃藥了嗎?你們家有沒有人在?”金澤語速急促,拋下一大堆問題,“我馬上過來找你,你在家等著我。”
“我沒事,你好好上課。”我現在誰也不想見,隻想躲在一個誰也看不見的角落裏,忘掉所發生的一切。
“我請好假就過來看你。”金澤不理我的話,自顧自地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我把手機放在一邊,又把自己埋進被子裏,可是仍然冷得打戰。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
真的不喜歡我啊。
如果不喜歡我,為什麽要送我那麽珍貴的項鏈?
我下意識地朝脖子摸去,脖子上空****的,根本沒有項鏈的影子。
項鏈呢?
我猛地從**坐起來,把衣兜和褲兜都翻了一遍,又在地上仔仔細細地找了一遍,可是都沒有。
到底丟在哪裏了?
我迅速找了一套衣服換上,出門去尋找項鏈。
外麵雖然沒有下雨,可地麵還是濕漉漉的,寒風吹過,冷得我不停地發抖。
在哪裏呢?我彎著腰仔仔細細地搜尋著地麵,祈禱著不要被別人撿走。
我沿著昨天回家的路線往學校的方向走,沒走多久腦袋就一陣眩暈,世界在我眼前變得朦朧,什麽都看不清,什麽也聽不清。
我用力咬住下嘴唇,疼痛讓大腦清醒了許多,我又強撐著尋找項鏈。
“砰”的一聲,我撞到了什麽,朝後退了幾步。就在我要摔倒之時,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我。
“初星,終於找到你了!”我定了定神,發現扶住我的人竟然是金澤,他一臉擔心地看著我,“不是叫你在家休息等我過來嗎?怎麽跑出來了?手機也不帶!”
“你來了?”我打起精神,對他露出一個微笑。
“你的臉色真差。”金澤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隨即大叫道,“燒都沒退就跑出來了?”
“我沒事。”雖然嘴上逞強地說著,可是我渾身沒有一點兒力氣,所有的力氣都在昨晚消耗幹淨。
看到我這副樣子,金澤的眉頭皺了起來,他放低聲音說道:“我送你去醫院吧。”
“沒關係,等一會兒再去,我還有點兒事。”我固執地擺擺手。
那條項鏈是我和安藤光之間最後一點兒聯係了,我真的不想失去它。我又彎著腰繼續尋找起來。
“你現在燒得這麽嚴重,不能再拖了。”金澤伸手握住我的手腕,眼底閃過一絲心疼,“現在必須去醫院!”
“我不去!”我用力掙紮著想把手抽出來,可是身體虛弱得沒有任何力氣,隻得懇求他,“你放開我。”
“你到底在找什麽?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發高燒?”他將我的手握得更緊了,臉上帶著深深的擔憂。
“我的項鏈不見了,是安藤光給我的項鏈。”高燒讓我的大腦運轉不過來,我自顧自地把一切都說了出來。
金澤握著我的手顫抖了一下,隨即又緊緊地握住,像是要牢牢地把我禁錮在他的身邊一樣。
他的聲音很低沉:“你發著高燒跑出來,就是為了找安藤光給你的項鏈?為了那條項鏈,你連命都不要了嗎?”
我被高燒燒得迷迷糊糊的,腦海裏不停地浮現出安藤光的身影。現在的我失去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唯一記得的隻有項鏈。
我不顧一切地用盡全身力氣繼續掙紮著:“金澤,你別管我!”
金澤失望地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底已是一片漆黑:“安藤光對你就那麽重要嗎?他送的東西值得你這樣尋找嗎?”
“你放開我!”我聽不進他的話,耳朵裏全是嗡鳴聲,我覺得好累好累,整個人仿佛隨時要跌進黑暗裏。
金澤無奈地鬆開手,臉上的神情很寂寥。
重獲自由之後,我轉身繼續尋找著項鏈。
盡管腳步變得踉蹌起來,盡管耳朵裏的嗡鳴聲越來越大,盡管世界在眼前不停地旋轉著……
“嘀——”馬路上行駛的車輛發出刺耳的鳴笛聲,讓我的腦袋更痛了,腳像是踩在棉花上,沒有一點兒力氣。
一步,兩步,三步……
我眼前的一切被黑暗淹沒,身體不受控製地朝地上倒去,在失去意識前我好像聽見安藤光在叫我的名字。
刻意壓低的說話聲,推車發出的金屬撞擊聲,還有從遠處傳來的哭泣聲,交織在一起,好像一首悲痛欲絕的歌。
消毒水的味道湧進鼻子,漫過胸腔,我整個人仿佛被浸泡在消毒水裏。
眼皮沉重得像是被人黏上了,幾次用力之後,我的眼睛終於一點點睜開。一道白光閃過,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天花板,緊跟著出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他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驚喜地說道:“初星,你醒了!”
說完,他又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嗯,沒那麽燙了。”
看著金澤滿是擔心的臉,我回想起自己暈倒的前一秒。
那時候我以為我聽見的聲音是你的,在身體砸向冰冷的地麵時,在和這個世界暫時斷開聯係時,我唯一能想到的人是你,安藤光。
我眨了眨眼睛,眼裏像是撒進了細沙,痛得眼淚流了出來。
“初星。”金澤的聲音很溫柔,他輕輕地擦去我眼角的淚水,“我會一直站在你的身後,隻要你回頭,就能看見我。”
病房裏的光線很暗淡,金澤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可是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溫柔。
我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有時候,說出的任何一句話都會變成傷害,傷害到的不是對方就是自己,我唯一能做的隻有沉默。
請了兩天病假再去學校時,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好像一切都變了,應該說是和身後的那個人的關係變了,讓我覺得整個世界都變了。
因為他就是我的整個世界啊!
放學後,我沒有等金澤,也沒有去畫室,而是在學校裏閑逛著。最近我都在盡量減少和金澤在一起的時間,想用行動來表明自己的態度。
冬天的傍晚,天色早早地暗了下去,教學樓隱藏在黑暗之中,隻能依稀看見輪廓。整個校園也已經從放學時的熱鬧恢複到寧靜,寒風凶猛地刮著,光禿禿的樹枝被吹得搖搖晃晃。鞋子踩在地麵上,發出的聲音清晰地在校園裏回響著。
冬天,放學後的校園有一種死寂般的冰冷。
逛了一大圈之後,我才慢慢朝畫室走去。沒多久,我就遠遠地看見了藝術樓前路燈下的兩個熟悉的身影。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兩個人看上去都很開心。
暖橘色的燈光斜斜地照在他們身上,如同給他們添上了一種柔光效果,讓整個畫麵看起來更加美好。
寒風鑽進我的衣領裏,帶著刺骨的涼意蔓延到全身。
我刻意放輕了腳步,不去打擾他們,可腳步聲還是傳進了他們的耳中。他們不約而同地朝我看來,我硬著頭皮尷尬地和女生打招呼:“未裏。”
“初星,你怎麽才來畫室?藤光都來了很久了,你們不是在一個班嗎?”未裏笑著對我說,又拍了拍安藤光的肩膀,“最近你們好像都沒有一起來畫室呢!”
我不敢看安藤光,視線一直在地麵遊移著。他會怎麽回答?即使到現在,我還是忍不住期盼著能從他的嘴裏聽到一點兒和我相關的話。
有的感情就像是被大火焚燒過的野草,雖然有著荒蕪的表麵,可是隻要春風一吹,新生命就會破土而出,長成一片綠地。
“我有東西忘在教室了,要回去拿。”安藤光沒有回答未裏的問題,就像沒有看見我一樣,和我擦肩而過。
聽著他遠去的腳步聲,我的心裏像是被人塞進了一大塊冰。
我們已經成為陌生人了嗎?
“初星,你們怎麽了?”未裏挽起我的手臂,關心地問道,“我怎麽覺得你們最近怪怪的?”
我勉強笑了笑,看向滿眼擔憂的未裏,低聲說道:“你們兩個要幸福地在一起啊!”
“啊?”未裏一頭霧水地看向我,“你在說什麽啊?”
我沒有回答她,隻是苦澀地笑著。
寒風更猛了,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你不說,我去問他,看你們到底在搞什麽鬼!”未裏不滿地看了我一眼,朝安藤光離開的方向跑去,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我應該祝福吧。即使你不喜歡我,我也應該祝福你和她得到幸福,這樣做是對的嗎?如果是對的,為什麽我的心好像被人緊緊地攥著,疼得無法呼吸?
我站在原地,任由風吹起頭發,狠狠地拍打著臉頰。
“你最近為什麽一直躲著我?”一個苦澀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回過頭,看見金澤從走廊的柱子後走了出來,他的臉上沒有了招牌式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失落。
我緊緊地咬著嘴唇,說不出話。
他慢慢地走到我的麵前,凝視著我,聲音喑啞卻依然十分溫柔:“我讓你覺得不自在嗎?”
“不是的。”我迅速否定,可是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
“剛才我都看見了,也不是第一次看見了。”他緊緊地盯著我,仿佛我隨時都會跑掉。
我垂下頭,盯著地麵,腦海裏卻浮現出安藤光冷漠的臉。
“你們兩個已經不可能了,對嗎?”像是為了讓我聽得更清楚,他斟酌著慢慢地問出這句話。
我沒有回答,因為我隻要這樣一想,心就痛得厲害。
安藤光,我們真的不可能了嗎?
天空忽然飄起了雪花,在黃色的路燈下,雪花像是橘色的羽毛一般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
“下雪了。”我呆呆地看著漫天的雪花,一邊低喃著一邊伸出右手接住落下的雪花。
“初星。”我的右手被一隻溫暖的手握住,我朝金澤看去,他的聲音如雪花一般輕柔,“要不要試著和我在一起?”
雪花無聲地落下,他的目光真摯而溫柔,眼底的深情像火一般炙熱。
“金澤……對不起。”我輕輕地喊出他的名字,滿眼愧疚地看著他。
“為什麽一定是他?”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慢慢澆熄了他眼底的火光。
“因為他是安藤光啊。”
我的心太小,隻能容得下他一個人,從他走進我心裏的那一刻起,就沒辦法再移走了。
“他到底哪裏比我好?”金澤的聲音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麽。
哪裏更好?
我眨了眨眼睛,卻想不出答案。
我隻能輕聲回答金澤:“他是獨一無二的。”
“你真的連一點兒機會都不願意給我嗎?”金澤的眼裏閃過複雜的情緒,“我就那麽差勁嗎?”
“對不起,並不是誰好誰差的問題。”
感情的事原本就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嘴上說得好聽!”壓抑的情緒終於變成了怒火,金澤的語調漸漸升高,“最後你們所有人不都是選擇了他?那我呢?我到底算什麽?”
“金澤……”看著金澤憤怒的神情,我想要安慰他,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夏初星,你不要用這種可憐的眼神看著我!”金澤的臉上閃過一絲惱羞,語氣也越來越激烈,“你和我一樣!他不喜歡你,永遠都不會喜歡你!你不要作踐自己了!”
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戳了一下,痛得我說不出話來。沒想到金澤會說出這樣傷人的話。
我強忍著心痛,看著越來越激動的金澤,像是宣誓般對他說:“也許他永遠都不會喜歡我,但我會永遠喜歡他!”
“你寧願被拒絕,也不願意接受我?”金澤的瞳孔猛地收縮一下,他不敢相信地看著我,“他比我強這麽多嗎?”
雖然不想傷害金澤,可是我真的想不到兩全其美的辦法,隻能滿懷歉意地說出事實:“在我的心裏,任何人都比不上他。”
並不是安藤光有多好,隻是因為他先住進了我的心裏。
“哈哈哈……”金澤大笑起來,眼中最後一點兒亮光也熄滅了,他用嘲諷的語氣大聲喊著,“你們就是覺得他比我強、比我好,從小到大,你們都這麽覺得!”
第一次看到金澤這個樣子,我的心裏隱隱不安起來。
那個笑容燦爛的金澤,那個張揚灑脫的金澤,那個溫柔親和的金澤,此時已經完全不見了,站在我麵前的金澤是陌生的。
“可是你們誰都不知道吧……”金澤停止了大笑,可是臉上的表情扭曲著,“那個什麽都優秀的安藤光到底做過什麽!”
“他做過什麽並不重要。”
我不知道金澤到底想說什麽,可是不管他說什麽,安藤光在我心裏都是無法替代的。
“嗬嗬,是嗎?”金澤忽然冷笑了兩聲,他的嘴角含著一絲諷刺的笑意,嘴唇一張一合,吐出一句話,“他肇事逃逸!”
我的心猛地一跳,隱隱察覺到什麽,卻不敢去細想。
“一年前他出過一次車禍。”金澤繼續說著,每一個字都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激起了一波又一波驚濤駭浪,“聽說是在美術館附近的十字路口。”
什麽!美術館附近?
我不敢再想下去,不安的情緒如潮水一般把我整顆心都淹沒:“你別說了,我不想知道!”
“車禍發生的時間是去年省繪畫比賽決賽的早上。”金澤壓根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騎著摩托車撞倒了一個女生……”
“夠了!不要再說了!”我猛地打斷他的話,強烈的不安堵在胸口,讓我快要窒息。
“夏初星。”金澤卻緊緊地盯著我,不給我逃離的機會,他臉上諷刺的笑容越發明顯,逐字逐句地說著,“當初那個害你受傷的人就是安藤光!”
“砰!”
像是一枚炸彈在我耳邊炸開,我的大腦在那一刻變得一片空白,隻剩下巨大的嗡鳴聲。
金澤在說什麽?他說安藤光是害我受傷的人嗎?怎麽可能!我不相信,也不想相信。
我不住地低喃:“不可能,不會的……”
可是金澤自顧自地大吼著,像是一頭發狂的野獸:“你以為他對你好?其實他對你所有的好都隻是在贖罪!”
時間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我的大腦完全停止了運轉,我隻能呆呆地看著金澤。
我什麽都沒有想,也不願意去想。
冰冷的雪花無聲地落在我們的頭發上、睫毛上、衣服上,堆起一層淺淺的積雪。世界也漸漸被這一場雪覆蓋,讓人看不清它原本的麵目,隻覺得好陌生。
金澤在吼完剛才那句話之後,像是恢複了理智,看著呆滯的我,臉上浮現出擔憂的神色。
“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金澤沒有回答,嘴唇張了幾次,卻沒說出話來,隻是慢慢地點了點頭。
“哦。”
我失魂落魄地退了兩步,仰起頭看著簌簌而落的鵝毛大雪,雪花落在臉上,融化成水珠,順著臉頰滑下來。
原來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難過嗎?傷心嗎?
沒有,這些情緒都沒有,有的隻是絕望——看不見一絲光亮的絕望。
我轉過身,一步一步地朝教室的方向走去,沉重的腳步聲響徹在寂靜的雪夜裏。
身後,金澤一直默默地看著我,沒有再說話。我一個人走在這冰冷的世界,去確認最殘忍的真相。
教學樓一片黑暗,隻有幾間教室還亮著燈。
我爬上樓梯,穿過漆黑的走廊,來到了教室門口,咬牙推開了門。
教室裏空****的,隻有那個熟悉的位子上坐著一個熟悉的人,他正趴在課桌上,右手的手心裏好像握著什麽東西,反射出一道光芒。
我慢慢地朝他走去,他聽見我的腳步聲之後,把手裏的東西塞進褲兜裏,然後疑惑地抬起頭。
看見是我,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還是一頭如墨的黑發,還是一雙如星空般的眼眸,還是一張毫無表情的俊臉,所有的一切都還是那麽熟悉,可是有些東西悄然改變了。
他的視線掃過我身上的積雪,眉頭皺得更緊了,眼底浮現出一絲擔憂,卻又飛快地消失不見。
就是這樣的視線,讓我覺得他的眼裏好像隻有我,讓我誤以為他的心裏也有我。
我像一個木偶般機械地朝他走去,在離他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癡迷地看著那張已經鐫刻在我心裏的臉。
獨屬於他的薄荷清香若有似無地在四周飄散著。
過了幾分鍾,他忽然站起身,抬腳朝我走了過來,好像準備說什麽。
還沒等他說話,我猛地朝他衝了過去,緊緊地抱住他的腰,把頭深深地埋進他的懷裏,貪婪地聞著他身上的薄荷清香。
他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就放鬆下來任由我抱著。
誰也沒有說話,我們靜靜地感受著彼此的體溫。我的額頭抵在他的胸口上,我緊緊地閉上眼睛,把全世界都隔絕在外,隻留那獨特的薄荷香還有熟悉的溫度在我身邊縈繞。
“我昨天不是隨便說的,夏初星的畫是真的很好,雖然她的畫線條畫得不好,可是整體比你們任何人的畫都要好……”
“很多人問我技巧方麵的問題,卻忘了最本質的東西。好的畫是具有靈魂的,畫出來的水果會讓你想吃,畫出來的花朵會讓你聞到芬芳,畫出來的鳥兒讓你覺得它在飛翔。如果隻是單純地畫得像,用相機拍下來就可以了,何必畫畫……”
“夏初星的畫雖然技巧不好,但是她昨天畫出來的水果讓人有想吃的感覺,這是你們都做不到的……”
我收緊了雙手,默默地在心裏念著:喜歡你。
“其實我很討厭畫畫,討厭到一說起畫畫就覺得厭煩。沒想到吧,嗬嗬,我竟然會討厭畫畫。”
“為什麽會討厭畫畫?我不相信你真的討厭畫畫,如果你不喜歡畫畫,怎麽會畫出那些好看的畫?”
“你啊……一開始我的確很喜歡畫畫,也很認真地畫每一幅畫,但是後來我發現了比畫畫更讓我喜歡的事情。”
“但你還是喜歡畫畫的,對吧?”
“你還記得我第一天轉學來的時候,你撿到的那張房屋設計圖吧。那張圖是我畫的,但是我不敢承認……”
“因為我的爸媽隻想讓我繼承他們的事業,成為一名出色的畫家,可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優秀的建築設計師。”
“我努力反抗過,可是都沒有用。慢慢地,我越來越不喜歡畫畫,有時候甚至會覺得畫畫是一種折磨,每次都是敷衍著去畫……”
“後來遇見了你,我感到很好奇。明明右手受傷畫不出好看的畫,還要忍受周圍人的嘲笑和諷刺,可是你仍咬牙拚命地畫著。”
“你知道嗎?看見你為夢想努力,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幼稚、很可笑。你那麽珍惜每一次畫畫的機會,我卻把自己的怒氣和怨氣發泄在畫畫上麵。”
“今天,我終於重新找回了當初對畫畫的熱愛,我已經很久沒有用心畫一幅畫了,而讓我發生改變的人是你。”
“謝謝你讓我重新找回對畫畫的熱愛。”
我把耳朵貼在他的胸口上,聽著他強勁有力的心跳,繼續默念著:真的好喜歡你。
“夏初星,我好想你。就算你喜歡阿澤,我也不想再放手了。”
“安藤光,你是個大笨蛋!我才沒有喜歡金澤。”
“你不喜歡金澤?太好了。”
“夏初星,能夠遇見你真好。如果不是你,也許我永遠都找不到當初對畫畫的熱愛,你讓我在混亂的時候找到了方向。在遠離你的這段時間裏,我每一天都過得很痛苦,我真的不想再忍受這種痛苦了,它會把我折磨到瘋掉的。”
曾經在一起的畫麵像是按下了重播鍵,從第一次見麵開始慢慢地播放著。
眼淚靜靜地從我的眼角流淌出來,滲進他的衣服,同時我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地抱住他,一遍遍地在心裏低喃著: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你。
我害怕以後再也不能這麽擁抱他,再也沒有機會像這樣近距離地訴說我的心意。
就讓我在這個懷抱裏多待一秒,再多待一秒吧!就讓我最後一次沉淪在隻有他的世界裏,忘記思考,忘記什麽叫自欺欺人吧!
“你怎麽了?”不知過了多久,頭頂上傳來他低沉的聲音。
“當——”
像是午夜的鍾聲響起,我從美夢中驚醒,身體一僵。我猛地收回雙手,朝後退了兩步,離開他的懷抱。
一瞬間,屬於他的味道消失得幹幹淨淨,寒冷重新侵占我的整個身體。我把雙手縮進袖子裏,想保存一點兒他身上的溫度。
又過了幾秒鍾,我抬起頭看著他。
他帥氣的臉龐在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芒,美好得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可是短短的三個字,我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把它說出來:“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