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冥王星】
“啪——”
我手裏的調色盤滑落下來,重重地掉到地上,顏料濺得到處都是,一片狼藉。我被安藤光的話驚到,無法反應,隻是定定地看著他。
他的黑發被陽光染上一層光澤,臉隱藏在陰影裏看不真切。
整個畫室詭異地安靜著,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訝。
安藤光微微轉過頭,視線掃過我,平時淡漠的眼神裏此時包含著洶湧的情緒。
我回過神,低下頭不再看他。
他有喜歡的人了?
我眨了眨眼,看著手上五顏六色的顏料,心裏悶得慌,好像有無數朵烏雲低低地壓在心頭。
原來他有喜歡的人了……
不知道那個幸運的人會是誰呢?
心裏的烏雲越聚越多,仿佛下一秒就要下雨了。
雖然我不知道他喜歡的人誰,但一定不是我。否則他不會說要給我介紹男朋友,不會對我視而不見,不會像現在這樣一步步走出我的世界。
而且我也沒有資格成為他喜歡的人,他是一個讓眾人仰望的發光體,而我隻是一個被人忽視的存在。
一個是閃耀的太陽,一個是暗淡的行星。
我著魔般不停地搓著左手,想把上麵最刺眼的朱紅色搓掉,可是搓著搓著,眼眶跟著紅了起來。
“你說的……是真的嗎?”表白的女生聲音帶著一絲哭腔。
“我有什麽理由騙你?”安藤光的語氣很淡,淡到沒有多餘的感情。
我不由得苦笑。是啊,以他的性格,如果不是真的很喜歡對方,怎麽會親口說出來呢?
“她是誰?”
麵對女生的提問,安藤光不再回答,安靜的畫室裏響起他的腳步聲,他不急不緩地朝自己的座位走來。
“是不是經常來找你的那個未裏?”女生忽然大喊道。
安藤光停下腳步,整個畫室沒有一絲聲音,安靜得似乎可以聽見大家的呼吸聲。他的眼裏好像凝聚著白茫茫的霧氣,讓人看不透他此時的想法。
正當大家以為安藤光要說什麽的時候,他卻隻是繼續走到他的座位上安靜地坐下。
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他若無其事地換掉畫紙,拿起鉛筆開始描線,而表白的女生愣了幾秒後,捂著臉哭著跑了出去。
我收回視線,低下頭收拾被顏料弄髒的畫具。畫室安靜了幾分鍾後,傳來大家竊竊私語的聲音。
“沒有否認呢!”
“未裏是誰啊?”
“就是末日樂隊的主唱!上次他們樂隊表演,她站在台上什麽都沒做,台下的觀眾就歡呼了兩分鍾!”
“你看安藤光平時誰都不理,卻經常和未裏在一起,說不定他喜歡的人真是未裏。”
……
聽著周圍的議論聲,我的心好像被人用力踩了一腳。我扯了扯衣袖,把不小心露出來的疤痕遮住,伸手撿起打翻在地的調色盤。
地麵上,那些色彩斑斕的顏料混在一起,最終變成一團髒兮兮的黑色,就像我此時混亂不堪的心情。
好像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塊磁鐵,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像是磁鐵兩端的南北極,同性相斥,異性相吸。想吸引你,還是想排斥你,隻要掉轉磁鐵的南北極就可以輕鬆做到。
講台上,安藤光正麵對著黑板,寫著數學題的解答過程,他的背影看起來挺拔而修長,如墨般的頭發被陽光渲染出一點兒紅棕色的光澤,身上穿著深藍色的製服,渾身散發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冽氣息。
講台下,大家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一邊竊竊私語著,內容不過就是“好帥啊”“天才果然是天才”,更多的是女生在惋惜“聽說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我閉上眼睛,安藤光說過的話依然在耳邊回響,我的心情像是丟進洗衣機裏的衣服,幹了又濕。
雖然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幾天了,可是大家每天都在熱烈地討論著。
看著講台上的他,我深刻地明白,自己已經徹底退出了他的世界。
“嗡——”
放在褲兜裏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我悄悄掏出手機。
發件人是未裏:“初星,中午我們一起吃飯吧。食堂門口見哦!”
雖然未裏是安藤光喜歡的人,可是對於她,我一點兒也恨不起來。因為她不經意間教會了我很多東西,讓我知道什麽是自由的生活,也讓我找回了最初愛上畫畫時的心情。
可是,未裏為什麽會突然約我吃飯?
趁著老師不注意,我迅速回了一個“好”字。
再抬頭時,講台上的安藤光已經做完題目,朝座位的方向走來。
他從我的身邊走過,帶起一陣微風,空氣裏飄著淡淡的薄荷清涼味。
午休的鈴聲響起,我急匆匆地朝外麵跑去。跑到教室門口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看了安藤光一眼,他正低著頭畫著什麽,應該又在設計房子吧。
有時候我也很迷惑,不知道為什麽我們之間會變成這個樣子,曾經那麽要好,現在卻像是兩個陌生人,就像一首老歌的歌詞所說:“我們變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今後各自曲折,各自悲哀。”
心裏隱隱難受起來,我收回視線朝食堂的方向跑去。
遠遠地,我看見了站在食堂門口等著我的未裏。她懶散地靠著牆,頭微微低著,腳無聊地踢著地上的小石子。也許剛進行完表演,她那頭栗色短發被梳成了帥氣的大背頭,長袖白襯衫的脖頸處鬆鬆垮垮地係著男款黑色領帶,黑色短裙下穿著一雙過膝馬丁靴。
她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自由地生活著,不會在意別人的眼光,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這樣的她,怎麽會不讓我羨慕,不讓我喜歡?
“未裏!”走近之後,我笑著喊出她的名字。
她抬起頭,露出燦爛的笑容,衝過來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初星,好久沒見你了!”
感受著從她身上傳來的溫暖,我不禁鄙視自己,竟然因為安藤光而躲著她。
“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擁抱完之後,她仔細打量了我一會兒,皺著眉頭看著我,“女生要好好照顧自己,不然會讓關心你的人擔心哦。”
“知道啦,謝謝你。”我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我心裏一遍遍地回味著這句話,她說得沒錯,我要為愛我的人好好照顧自己。
每次我都能夠從她的身上找到前進的方向。
食堂裏的人很多,大家三五成群地圍在餐桌旁,一邊吃飯一邊聊著各種話題。
未裏悄悄指了指身後正興高采烈地和朋友核對考試答案的男生,撇撇嘴小聲說道:“受不了,這麽愛學習就去教室吃飯啊!”
我好笑地看著未裏孩子氣的舉動,心情也變得好起來。
“初星。”未裏夾了一塊排骨放進嘴裏嚼著,像是不經意地問道,“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啊?”
“啊?”我差點兒被飯菜噎著,哪有女生在說這種話題的時候,語氣像是在問“下節是什麽課”一樣輕鬆。
“怎麽了?”她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咬著筷子看著我,“反應這麽大,難道是有喜歡的人了?”
說完,她揶揄地朝我挑了挑眉毛,曖昧地笑起來。
我立馬低下頭裝作用心吃飯的樣子,可是心裏因為她的話而變得慌亂。她怎麽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難道她察覺到了什麽?
想到這裏,我的腦海裏不受控製地浮現出那張讓我覺得無比溫暖的俊臉。
難道她真的發現了我對安藤光的心意?不會吧?
我慌張地躲開她的視線,塞了幾口飯,默不作聲。
短短的幾十秒,我的大腦裏飛速閃過許多想法,卻想不到合適的解釋,但未裏說出了一句讓我完全沒想到的話:“我看你和金澤經常在一起,你們是不是一對啊?”
我吃了一驚,同時也鬆了一口氣,原來她以為我喜歡的人是金澤啊。
“當然不是啊,你千萬別誤會。”我隱約察覺到金澤對未裏的心意,可是金澤什麽都不說,我也沒辦法說什麽,隻是不希望未裏誤會金澤,於是認真地解釋道,“我和金澤隻是好朋友。”
“好吧。”未裏沒有繼續糾纏下去,低頭扒了幾口飯,然後抬起頭語氣愉快地說道,“我有喜歡的人了哦。”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未裏有喜歡的人?能夠讓未裏看上的一定不是普通的男生,會是他嗎?
我的心不受控製地懸到了半空中。
還沒等我開口,她就繼續說道:“我喜歡安藤光。”
懸在半空的心重重地摔下,被砸得四分五裂,那一瞬間,似乎整個食堂都沒有一絲聲音,我隻聽見她說出的那句話——
“我喜歡安藤光。”
電風扇在頭頂飛快地旋轉著,周圍的同學來來往往。
“初星,你在聽我說話嗎?”
未裏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把我重新拉回了嘈雜的世界。我眨了眨眼睛,對她點了點頭。
“一開始我隻是因為他能和我說家鄉話才跟他走近的。”她神采飛揚地講述著,“可是後來,我對他越來越好奇。你知道嗎?他看起來好像很冷漠,可其實是一個很溫柔的人,跟他接觸越久就越被他吸引,就越想離他近一點兒……”
我努力對未裏微笑著,可是心底一片苦澀。
我怎麽會不明白呢?我就是這樣喜歡上他的啊!
“初星,我想站在離他最近的位置。”未裏說了一大段話之後,用力呼吸了一下,臉上的神色認真而堅定,“我想追他!”
“你……你加油。”我簡單地回應一句之後就不敢再看她,生怕她會發現我的異樣。
其實我很羨慕未裏,羨慕她的率真和勇敢,羨慕她可以輕易說出喜歡。同時我也很鄙視自己,鄙視自己懦弱膽怯,沒辦法像她一樣坦率地說出心意。可是,即使我有勇氣,也沒有資格啊。
畢竟能配得上安藤光的,也隻有像未裏這樣擁有出眾外貌又同屬發光體的人。無論怎麽看,他們倆都很般配。
此時的我難過得連一個禮貌的微笑都維持不住,隻能大口地吃著飯,借此來掩飾心裏的難過。
不過,她好像不知道安藤光也喜歡她吧,要不要告訴她呢?
我悄悄地看了未裏一眼,她正開心地吃著飯。
如果知道了這件事,他們會馬上在一起嗎?
我用力捏著筷子,心裏猶豫著,但是如果不說,又太對不起對我掏心掏肺的未裏了。
“未裏……”猶豫片刻,我還是開口了,“我……”
“初星,你說我要不要寫封情書啊?”未裏出聲打斷我的話,她一邊咀嚼著食物,一邊征求我的意見,“寫情書會不會顯得老土啊?”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幾秒鍾才笑著回答她:“怎麽會……情書永遠都不會過時的。”
原本準備跟她說的事,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明明應該祝福,應該為他們感到高興的,可是我的心裏非常難過。
原來我已經差勁成這個樣子了……
“嗨,好巧啊!”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抬起頭看見金澤和幾個男生站在一起。他跟男生們道別之後在未裏的旁邊坐下,目光好奇地在我們之間來回打量:“你們兩個怎麽會在一起吃飯?”
“我們怎麽不能在一起吃飯?”未裏一邊吃飯一邊回答,食物把腮幫子填得鼓鼓的,看起來很可愛,“女生有女生的話題啦。”
“什麽話題啊?神神秘秘的。”金澤左手懶洋洋地托著腮,眼睛一直盯著未裏。
我沉默地吃著飯,大腦還在消化剛才的事情。
“就是……”未裏咽下嘴裏的食物,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我們在聊喜歡的人啊。”
直白的回答讓金澤愣了一下。
“金澤,剛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些男生是你們班的嗎?”聽到未裏的話,我急忙岔開話題。
如果金澤知道未裏喜歡安藤光,肯定會不高興吧。
可是,金澤被未裏的話題勾起了興趣,忽略了我的提問,饒有興致地追問未裏:“那你喜歡什麽樣的人啊?”
未裏揚起燦爛的笑容,開心地描述起來:“嗯,長得很帥,人特別好,畫畫超厲害,好多人都崇拜他……”
聽著未裏的描述,金澤眼睛發亮,揚揚得意地挺直脊背。他滿臉期待地聽著未裏繼續往下說。
我在心裏暗叫糟糕,金澤不會誤會未裏說的人是他吧?
“是嗎?他真有你說的這麽厲害?”金澤的眼睛越發亮起來。
“未裏啊……”我手足無措,隻能笨拙地對未裏說,“你吃完了嗎?吃完我們走吧。”
“還沒呢,等一下啊。”未裏的眼裏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她驕傲地對金澤說,“安藤光是你最好的朋友,他有多厲害還需要我來告訴你嗎?”
未裏的話音落下的一瞬間,金澤整個人像是被冰凍住一般,隻剩下頭發隨風在眉眼前掃動著。
“金澤。”我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安慰金澤,可是喊出他的名字後,就什麽話都說不出了。我連自己都安慰不了,又怎麽去安慰別人?
金澤聽到我的聲音,眨了眨眼睛,緩緩地轉過頭來看我,似乎在向我求證剛才未裏說的話。
我不忍地移開視線,我知道他的心情,知道他的感受,可是我無能為力。
食堂裏吃飯的人漸漸減少,周圍出現幾張空的餐桌。
“喂,你們怎麽了?怎麽看起來怪怪的?”大大咧咧的未裏終於察覺到氣氛不對勁。
“原來是他啊。”金澤的聲音意外的平靜。
我詫異地看向他,明明那麽失望,為什麽還要裝作沒事的模樣?
“對啊,我要追他哦!”未裏感受不到這些微妙的情緒,忽然伸手抓住金澤的手臂,滿眼期待地看著他,“你和他不是從小就認識嗎,你幫我好不好?”
他一定很難過吧,自己喜歡的女生要他幫忙追他的好朋友。他的難過我感同身受,卻也無能為力。
“怎麽了?如果覺得為難就算了,沒關係啦。”未裏見金澤遲遲沒有答應,有些尷尬地收回手。
金澤長長的睫毛扇動著,臉在紅發的襯托下顯得異常白皙。他臉上的笑容完美得像是精心雕琢的麵具,我聽到他小聲地說了一句:“好。”
我皺著眉頭看向他,雖然他掩飾得很好,可是我清晰地感覺到他那一個“好”字帶著顫音。
“我就知道你會答應!”未裏拍了拍金澤的肩膀,她從頭到尾都沒察覺到氣氛微妙的變化。
偶像劇裏總會上演“喜歡上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因此痛苦掙紮”的橋段,每次看到這種橋段,我總是天真地想,如果是我,一定會灑脫地放手。
可是當這一幕真的出現時,我才知道有些東西不是想舍棄就能舍棄的,忍痛放手的無奈和悲傷是如此綿長。
放學後,我站在教學樓前的大樹下,無聊地看著天邊浮動的雲朵,夕陽的餘暉從雲後斜斜地落下,整個校園被染上一層暗紅色。一陣風吹來,枯黃的樹葉從樹上飄下,在空中轉了幾圈之後落在地上。
“初星!”遠遠地,金澤笑著朝我跑過來,暗紅色的頭發在夕陽下顯得格外耀眼。
“等很久了吧?”他氣喘籲籲地跑到我的麵前,一臉不爽地抱怨著,“都是教數學的老頭子一直拖堂!”
我笑著朝他搖搖頭,示意沒關係。
“你等一下,我找個東西。”金澤說著,走到旁邊的灌木叢中,低頭尋找著什麽,時不時撥動著樹枝,繞了一圈之後低喃道,“奇怪啊,應該在這裏,怎麽不見了呢?”
“你在找什麽啊?”我疑惑地看著他。
“一個速寫本。”金澤一邊彎著腰尋找一邊回答我,“我中午在這裏練畫,走的時候忘記拿速寫本了。”
“要我幫忙嗎?”我說著便準備過去幫忙。
“算了。”金澤忽然直起身子,視線沒有焦點地落在灌木叢上,深吸了一口氣,“丟了就丟了吧,反正也沒用了,留著也隻是作紀念而已。”
說完,他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雖然他嘴上說得很輕鬆,但速寫本一定很重要吧?
我擔心地看了他一眼,他既然不願意多說,我也不好多問。
天邊,夕陽已經沉下地平線,學生們差不多走光了,偌大的校園空得讓人覺得孤寂。
“今天的練習又是畫頭像素描,都畫了兩個星期了,我都快畫吐了。”金澤雙手放在腦後,腳步懶散地邊走邊說,“我要找個時間和老西好好談談心,他安排得太不合理了。”
“算了吧!”
我白了金澤一眼,他說的“老西”自然是教我們美術的西老師。
“你以為我不敢嗎?我才不怕他!”金澤撇撇嘴,可是有點兒底氣不足。
“是嗎?”我好笑地看著他,揶揄道,“我可記得上周有個人不想畫素描,擅自交了水彩畫上去,可是結果呢……”
“什麽結果?我不記得了啊……”金澤側過頭不看我,但是語氣裏的懊惱出賣了他。
“我記得啊。”因為金澤的到來,我原本低落的心情慢慢變得開朗起來,我笑眯眯地看著他,“那個人被西老師罰畫五張素描圖,而且沒有畫完就不準走……”
“好了,不準說了!”金澤氣勢洶洶地瞪著我,臉上卻出現了可疑的紅暈。難得啊,他竟然也會不好意思。
“那個人以為西老師隻是隨便說說的。”我跳開兩步保持安全距離,繼續調侃他,“誰知道西老師把他反鎖在畫室裏……”
金澤聽了我的話,凶巴巴地瞪著我,可是跟他熟悉了之後,我根本不怕他。
“對了,那個人被關到幾點來著?”我故意問他。
想到他畫到半夜12點才被放出來,我就覺得特別好笑:“嗯,我有點兒記不清了。”
“記不清你笑什麽?”金澤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不過馬上就明白我是故意打趣他,惱羞成怒地瞪著我,“不準笑!”
可是看著他這副尷尬的樣子,我的笑聲忍不住越來越大。
“夏初星!”他咬牙切齒地喊出我的名字,跑過來想要揪我的馬尾辮。
我躲過他的手,朝前跑了幾步,繼續彎著腰朝他大笑。他朝我揮揮拳頭,一副快要抓狂的樣子。
忽然,他身後的一排路燈亮起,從第一盞開始,一盞一盞地迅速朝後方蔓延著。暖黃色的光像是海浪一般朝後方漾開,畫麵神奇得像是施了魔法。
我的笑容更深了,我抬起頭指向金澤的身後,想和他分享這個漂亮的畫麵,可是下一秒我的手就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暖黃色的背景下,穿著製服的黑發男生和一個同樣穿著製服的短發女生從右邊的路口走過。
即使是普通的製服,他們穿著也格外好看。
男生不急不緩地朝前走著。他旁邊的女生一直仰著頭看著他的側臉,正說著什麽,眉眼彎彎。
在他們出現的那一刻,整個畫麵都亮了幾分,像是被他們身上所散發出的光芒照亮了。
我收回手,定定地看著他們的身影,所有的好心情都在這一瞬間消失不見,心裏重新升起潮濕的霧氣。
“怎麽了?你這是什麽表情?”見我一直沒說話,金澤走過來,趁機捏我的臉作為報複。
遠處,安藤光朝我的方向看了過來。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臉色顯得更加陰沉。
未裏像是察覺到安藤光在看什麽,順著他的視線看過來。
安藤光忽然順勢攬住未裏的肩膀,指了指前方,不知道說了什麽,未裏開心地點點頭,兩人加快腳步離開了。
是故意避開的嗎?
我難過得緊緊地咬著下嘴唇,他有這麽討厭我嗎?討厭到明明看見了卻故意避開的地步?
“初星,你在看什麽?”
金澤察覺到我的異樣,鬆開手,轉過頭順著我的視線看去。那兩個身影已經變小了,可是我知道他一定也認出來了,因為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散,就像下雨前忽然變化的天空。
微風吹來,鑽進衣領裏,我竟然感到一絲涼意。
“我們走吧!”當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時,我終於回過神,裝作若無其事地拍了拍金澤的肩膀。
他沒有說話,仍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平時閃亮的雙眸此時暗淡無光,看起來很失落的樣子。
我張了張嘴,想說點兒安慰的話,可是什麽都說不出。
有些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例如,要我放下安藤光,重新去喜歡一個人,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做到。
除非記憶被清零,除非一開始就沒有遇見。
“其實很正常吧,畢竟對象是安藤光。”金澤忽然開口,視線移向我。
我沒聽明白金澤的話,靜靜地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阿光這麽優秀,無論是專業課還是文化課都比我強……”金澤的眼裏蘊含著不甘,嘲諷地揚起嘴角,“隻要把我和他放到一起,每個人都會選他,我已經習慣了。”
雖然他嘴上說著習慣了,可是心裏不甘心這麽想。
“不是的!”我否定了他的話,堅定地說道,“你很厲害!”
“是嗎?”金澤有些懷疑地看著我。
“你是你,安藤光是安藤光!”我直視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道,“你有著他所沒有的優點,你比他開朗,人緣也好。你的素描畫在細節刻畫上就比他強,還有很多地方你都比他更厲害。”
“真的嗎?”金澤注視著我,燈光落進他的眼底。
“嗯。”我朝他用力地點頭,表示對他的肯定。
雖然在我的心裏,安藤光是很厲害、很優秀的,可是金澤也有很多地方比安藤光做得更好,這是不可否認的。
金澤沒有再說話,眼睛變亮了幾分。
到畫室的時候,人差不多已經到齊了。
像是有心靈感應一樣,我剛走進去,原本低頭削鉛筆的安藤光正好抬起頭。我們的視線毫無預兆地在半空中相遇,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迅速低下頭,繼續削鉛筆。
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裝作沒看見我?難道我的存在對你來說已經毫無意義了嗎?
我苦笑著,卻發現應該在音樂教室練習的未裏正坐在我的座位上跟安藤光說著話,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
我緩慢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卻發現每一步都變得很沉重,仿佛自己的存在是多餘的。
“夏初星!”
當我的內心倍受煎熬的時候,季然走過來叫住我。
“這是昨天的作業。”季然手裏拿著兩幅畫。
每次西老師要求我們把畫交給他之後,第二天都會寫上點評發給我們。
“這是你的,這是金澤的。”季然一隻手拿著一張畫,分別遞給我和金澤。
看著麵前並排放著的兩幅畫,我的心裏很不是滋味,我還是比金澤差很多啊。
“哇,你看夏初星的畫和金澤的放在一起,簡直慘不忍睹啊!”身後走過來兩個同學,看見並排放著的兩幅畫,忍不住嘲笑起來。
“你仔細看,夏初星的分數竟然是A,而金澤也隻得了A+啊!”另一個人馬上回應道,“明明差這麽多,評價卻很接近。”
聽著兩人的對話,我這才朝右上角看去,果然上麵有一個小小的字母A。怎麽回事?我怎麽會得A?以前一直都是最差的F啊。
“就是,西老師也太偏心了吧!”
“那幅畫怎麽可能得A!我才得C啊,不公平!”
……
離得近的同學都發現了這件事,頓時憤憤不平地議論起來。
我抿了抿嘴唇,什麽都說不出。他們說的是事實,昨天畫的是水彩畫,明明畫的是一樣的東西,差不多的角度,可是我的畫真的比金澤差太多,我也不知道西老師為什麽要給我這麽高的分數。
這時,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隻見安藤光麵無表情地提著一袋垃圾朝門口走來。
他會替我解圍嗎?我定定地看著他,心裏不由得燃起一絲希望。
正當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安藤光身上時,身旁的金澤忽然笑出聲,嘴角浮現出一抹諷刺的笑容,看向周圍的同學:“你們都覺得夏初星的畫很差嗎?”
“阿澤,你別這麽說,初星已經很努力了。”季然笑容甜美地看著金澤,聲音剛好讓周圍的人聽到,“她也不想畫成這樣啊。”
“別搞錯了,我覺得夏初星的畫很好。”金澤瞪了季然一眼,拿過我的畫,在眾人麵前展示了一圈,“要我說,得A+也不過分。”
季然的眼裏閃過一絲懊惱,可是隨即她又笑了起來:“阿澤,你別因為和初星關係好就偏心呀。”
“你們仔細看,雖然細節畫得不夠好,可是整幅畫非常有味道。”金澤沒有理會季然,認真地解釋著,“你們不覺得她的這幅畫會說話嗎?它在說它很開心。”
“你這麽一說,我就明白了。”一個男生撓了撓後腦勺,疑惑地問道,“看到這幅畫的時候我就覺得很開心,好神奇啊,為什麽會這樣?”
“那是因為夏初星在畫它的時候把自己的心情也畫進去了。”金澤環視了一圈周圍的同學,語氣帶著一絲驕傲地說道,“真正優秀的畫並不是簡單地用線條來表現就可以的。”
“以前安藤光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是一樣的道理吧。”
“可我還是覺得她的畫不好看,憑什麽她拿A,我才拿C?”
“因為你的畫不會說話啊,哈哈哈!”
“她的畫再會說話,也改變不了難看的事實!”
“是你的境界太低了,根本理解不了什麽是好畫。”
……
眾人聽了金澤的話,低聲議論著,而季然臉上的笑容變得尷尬起來。
我看了一眼為我說話的金澤,心裏淌過一絲暖流。當全世界都否定你時,還有一個人認可你,這種感覺真的很溫暖。
可是,為什麽這個時候給予我認可的隻有金澤?
安藤光,你呢?因為有了喜歡的人,所以我對你來說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人了嗎?
我緊緊地咬著嘴唇,一遍遍地安慰自己,算了吧,這就是答案。
“你們不覺得夏初星的畫比一開始好了很多嗎?”金澤繼續說道,“一開始她連基本的輪廓都畫不準,可現在隻有細節的地方畫不好了。你們有人趕得上她的進步速度嗎?”
“好像是哦,已經比一開始好太多了。”
“可她的畫還是很難看,拿A也太勉強了吧。”
“說不定是西老師看她這麽努力,可憐她,打了一個同情分。”
“阿宏,你這是嫉妒吧?”
……
金澤說完,有人認可,當然也有人反對。
看著大家的反應,我緊緊抿著的嘴唇慢慢鬆開了,本來失落的心情也漸漸好轉。雖然隻得到了一部分人的認可,可是我已經很開心了。
我並不是在乎其他人的眼光,隻是努力獲得別人的肯定時,那種感覺真的特別好,就像冬天喝了一杯熱乎乎的奶茶一樣,心裏又暖又甜。
金澤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大家是在認同他一樣。
“所以說,夏初星是繪畫天才。”他的語氣有些誇張,可是這次大家都沒有反駁。
正當我被金澤的話弄得哭笑不得的時候,走到門口的安藤光忽然回過頭,他的視線從我的身上飛快地掃過,然後看向金澤。
他靜靜地站在門口,身後是漫無邊際的黑暗,讓他看起來顯得落寞又孤寂。等我想再仔細看的時候,他忽然轉身走出了畫室。
果然還是無關緊要啊。
本來愉悅的心情一下子跌入穀底,我把畫從金澤的手中拿過來,慢慢地卷起,輕聲說道:“不是的,我不是天才,我隻是花了比大家多幾倍的時間練習而已。”
金澤驚訝地看著我,眼睛眯了起來。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如果大家和我花費相同的時間,一定會比我畫得好。”我淡淡地說完這句話,拿著自己的畫回到了座位上。
“初星,你剛才說話的樣子好帥啊!”剛走到座位旁,未裏就站起來挽住我的手臂,“我本來想衝過去給你撐腰的,可是畫畫的事情,我實在插不上嘴,結果被金澤搶了先。”
我笑了笑,什麽都沒有說。
“還有金澤,你也好厲害啊!”未裏朝金澤豎起大拇指,眨眨眼,曖昧地說道,“好像初星的騎士一樣!”
金澤看著笑容滿麵的未裏,眼裏的光暗淡了許多,不過馬上又揚起燦爛的笑容,順著未裏的話說道:“那當然,誰也不能在我麵前欺負初星。”
“哎喲。”未裏臉上的笑容更加曖昧了,“你要好好對待我們初星哦。”
“未裏。”見未裏越說越離譜,我趕緊打岔,“樂隊今天不要練習嗎?”
“我們今天考試,所以調整了練習時間。”未裏滿不在乎地解釋道。
金澤的臉上一直保持著笑容,可是我能發現他眼裏掩藏的失落。看著明明很難過卻強顏歡笑的金澤,我不由得有些心疼。
這時,安藤光從門外走了進來,看了我們一眼,坐回座位上開始削鉛筆。
我偷偷看著他的身影,心裏十分酸澀。
是不是對他來說,我就像是冥王星一般的存在,從重要的位置上被除名,成了一個普普通通、可有可無的存在?
“你是不是未裏啊?”當我沉浸在難過中時,季然走了過來,懷裏還抱著一個速寫本。
“你認識我?有事嗎?”麵對不認識的人,未裏的語氣很冷淡,她皺著眉頭酷酷地看著季然。
“我很喜歡末日樂隊!”季然沒有在意未裏的疏離,眼睛彎成了月牙狀,“是死忠粉呢!”
“季然。”還沒等未裏說什麽,金澤忽然插話進來,“你手裏拿的是什麽東西?”
我詫異地看著金澤,他平時都是一副笑臉,可是現在破天荒地沉著臉。
“你說這個啊。”季然笑著拿著速寫本晃了晃,吐了吐舌頭,說道,“下午課間時分,我在教學樓附近撿到的,不知道是誰的。”
教學樓附近?難道是剛才金澤在找的速寫本?為什麽金澤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未裏,你看這個。”季然說著把速寫本遞向未裏,語氣歡快地說道,“這裏麵畫的全都是你呢!”
季然將速寫本一頁頁地翻開,果然速寫本的每一頁都畫著未裏——她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個表情都被完美地呈現出來,似乎能從畫裏看到鮮活的未裏,還能感受到畫畫的人當時的心情。
“剛才阿澤說,好的畫要融入自己的感情,這些畫裏融入的是什麽感情呢?”季然歪著頭,嘟起嘴思考了一下,驚喜地說道,“未裏,你說畫這些畫的人是不是暗戀你啊?”
“我看看。”未裏接過速寫本翻閱起來,當她翻到最後一頁時,驚訝得睜大了眼睛。她瞥了一眼臉色陰沉的金澤,欲言又止。
“怎麽了?這裏有什麽嗎?”季然好奇地湊過來朝速寫本看去,然後驚訝地喊出聲來,“這裏有金澤的簽名,這是金澤的速寫本嗎?”
畫室裏的同學都停下手裏的動作看向我們,原本喧鬧的畫室在此刻變得無比安靜。
“阿澤,這是你的嗎?”季然無辜地睜大眼睛,把速寫本遞到金澤的麵前。
金澤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淡淡地看了季然一眼,季然卻畏縮地向後退了一步。
金澤接過速寫本,淡漠地說道:“是我的。”
我擔心地看著金澤,如果這個時候讓人發現他喜歡未裏這件事,對他來說太殘忍了。
季然像是感覺不到金澤的不悅,雙手合十放在下巴旁,睜大眼睛繼續問道:“那你是不是喜歡未裏啊?”
在金澤氣場的壓迫下,季然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恐慌,不過她迅速找到了倚仗,看向安藤光,急切地問道:“阿光,這些畫是不是畫得很好?就像金澤之前說的融入了感情吧?”
安藤光聽了季然的話,慢慢地抬起頭,仿佛剛才發生的事情他都沒看見一般。
他會怎麽回答呢?他喜歡的人是未裏,肯定不希望看到金澤對未裏告白吧。
我緊緊地咬住下唇,心仿佛被一萬隻螞蟻啃噬一般,又癢又疼。
安藤光忽然把視線移向了我,看見我的神情之後,眉頭緊蹙,又迅速移開了視線,聲音低沉地說道:“一幅好的畫是必須融入感情的,但是也不能單單從幾幅畫就草率地斷定金澤喜歡未裏。”
果然……
我失落地垂下眼簾,他果然否定了,隻是因為他喜歡未裏。
一股酸澀感堵在我的胸口。
“真的嗎?我覺得金澤和未裏在一起也很般配呢。”季然還是不肯罷休地揪著“金澤喜歡未裏”這一點不放。
為什麽季然執意要把金澤的心意挑破呢?
看著季然一直用炙熱的目光打量著安藤光,忽然一個念頭像閃電一般掠過我的心底。
季然故意把金澤的速寫本拿給未裏看,是有意撮合金澤和未裏。也許是因為她自己喜歡安藤光,所以希望金澤能把未裏從安藤光身邊搶走吧!
我驚訝地看向安藤光,正好迎上了他的目光,又一次看到了他那滿含深意的眼神。我的心沒來由地一痛,這一次我讀懂了他的意思。
你是在向我求救嗎?希望我能幫你擺脫眼前的困境?
“安藤光說得對!”我抬起頭,忍著心裏的鈍痛,做出了一個決定,“安藤光不是也畫過我的肖像嗎?而且畫得很好啊,難道他喜歡我嗎?”
安藤光聽了我的話,視線落在我的身上,可是我別過臉不去看他。
“那不一樣,是不一樣的情況嘛。”季然已經找不到說辭,無力地辯解著。
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有人同意季然的觀點,也有人覺得金澤不會喜歡未裏,場麵一時陷入了混亂。
“我有喜歡的人了。”一直沒說話的金澤忽然出聲,讓喧鬧的畫室驟然安靜下來。
在眾人的注視下,他滿不在乎地說道:“但是,這個人不是未裏。”說著他看向未裏,“所以別用一副內疚的表情看著我。”
未裏聽了金澤的話,毫不懷疑地長舒一口氣。
金澤看見未裏的表情,眼裏閃過一絲黯然之色,可是他馬上揚起嘴角,掩飾眼裏的失落。
他忽然看向我,我聽見他用溫柔的聲音說道:“我喜歡的人是夏初星。”
金澤的話音剛落,便傳來一聲鉛筆掉落到地上的聲音。
金澤說什麽?
整個畫室如電影定格般,所有人都保持著剛才的動作,無法動彈。
當事人金澤卻根本不在意眾人的反應,朝我看了一眼,看到我發愣的樣子,他嘴角的笑容越發溫柔了。
我忽然反應過來,這應該是他情急之下找的借口吧。
“金澤,你確定你喜歡她?”季然的聲音比平時要尖銳許多,手指向我,一臉的難以置信。
“嗯,喜歡。”金澤毫不猶豫地點頭,“而且還在追她呢。”
耳邊傳來用力削鉛筆的聲音,我垂下眼簾,餘光悄悄地看向旁邊的安藤光,他好像根本不在意,隻是用力地削著鉛筆。
原來在他心裏我真的這麽無關緊要。
整個畫室十分安靜,所有人都等待我的反應。為了維護金澤的自尊,我緊緊地抿著嘴唇,沒有否認他的話。
窗外風起,窗簾隨風揚起又落下,一下一下地拍打著窗戶。
今天晚上天空中沒有一顆星星,黑得看不見一絲光,就像安藤光的眼眸一樣。
站在走廊上等金澤時,我扶著護欄仰頭看著夜空胡思亂想。不時有腳步聲從身後傳來,還能聽見低低的議論聲。
我閉目養神,現在的我已經不在乎這些流言蜚語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我還沒睜開眼睛,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初星,我們走吧。”
我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金澤放大的俊臉。
他朝我眨眨眼,笑得燦爛。
我擔心地看著撐著護欄、大半個身子都探出護欄外的他,說道:“快下來,這樣很危險!”
“還是初星關心我。”金澤笑嘻嘻地收回身子,伸了個懶腰,“為了感謝你等我,我請你吃消夜!”
“算了吧,我想早點兒回家。”我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朝樓梯走去。現在都8點了,再耽擱下去,回到家就太晚了。
“你別給我節約錢嘛。”金澤懶懶地跟上來,“反正我也沒女朋友,錢也沒地方花。”
聽到他提起女朋友的事,我抬起頭瞪了他一眼,不滿地說道:“你不說我差點兒忘記了,說什麽喜歡的人是我,拿我當擋箭牌也先暗示我一下嘛,害我差點兒沒反應過來。”
他聽了我的話,腳步忽然停了下來。我好奇地轉過頭看向他:“怎麽了?”
走廊的觸控燈忽然熄滅了,他的臉在黑暗中隻看得見大概的輪廓,可是一雙眼睛很亮。我看到他輕輕張開嘴唇,像是在問自己:“擋箭牌嗎?”
“難道不是嗎?”我疑惑地看著他。
他沒有回答我,走上前伸手碰了碰感應開關,走廊的燈重新亮起。見我還站在原地,他回過頭看向我,嘴邊掛著溫和的笑容:“我還以為你會被我霸氣的表白感動,然後非我不嫁呢。”
“嗬嗬。”金澤毫不在意我的語氣,反而笑了起來。
夜色無邊,樹葉隨風輕輕翻動著,遠處大樓上的霓虹燈發出璀璨的光芒。
漸漸地,學校的同學都知道了金澤在追我,還有人以為我們已經在一起了。對此,我沒有解釋,因為解釋是說給相信你和你在乎的人聽的。
語文老師在認真地講解著詩詞的意思,我一邊聽課,一邊無意識地給書上的李白畫上了一對翅膀,讓他展翅高飛。
“咚咚咚——”
正當大家都在認真聽課的時候,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忽然響起。
班主任急匆匆地走進來,說道:“剛才接到通知,教育局的人今天到各個學校檢查工作。現在馬上安排學生打掃衛生,下午再繼續上課。”
班主任說完,叫班長安排打掃任務,就和語文老師一同離開了教室。
“一聽到上麵有人檢查,連課都不用上了。”
“用兩節課打掃衛生,好變態!我們來學校是上課的,又不是來當清潔工的!”
無視眾人的抱怨,班長小野徑直走到講台上,把具體分工寫在黑板的右下角。
廁所:戴薪吉、田芳、李靜、龍波。
A棟教學樓左邊花壇:麻建成、申之楚。
教室左邊窗戶:夏初星、安藤光。
教室、走廊:小野、戴毓、羅吉銳。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細細的粉塵在光束中浮動著,黑板的下邊框上積著厚厚一層粉筆灰。
當我看見自己的名字和安藤光的名字寫在一起的時候,心髒不受控製地漏跳了半拍,在塗鴉的手也停了下來。
我總以為自己可以平靜地麵對關於他的所有事情了,可是隻要有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足以向我證明,那隻是自欺欺人而已。
我站在椅子上,抓著潮濕的抹布擦著玻璃上的汙漬,視線卻總是悄悄落在安藤光的身上。他一直麵無表情地擦著玻璃,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我一眼。
我的手加大了力道,抹布上的水被擠出來,在玻璃上留下一條髒兮兮的水痕。我原本還為和他在一組而暗自雀躍緊張,沒想到結果卻是這樣。
以前總覺得“喜歡”是一個很美好的詞語,代表著幸福和開心。可是現在我想,也許“喜歡”是一個孤單而悲傷的詞。喜歡了一個人,就代表著你要獨自承受喜歡的感受以及不被對方喜歡的悲傷。
整個教室仿佛被水洗過一樣,濕漉漉的玻璃窗,濕漉漉的桌椅,濕漉漉的地麵,以及濕漉漉的心情。
明明曾經那麽要好,明明是一個班的同學,明明在同一個畫室練習,明明我們之間有那麽多羈絆,如今卻像是陌生人,甚至連陌生人都不如。
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我了嗎?
“天啊!”下一秒就傳來戴毓尖銳的聲音,“我們剛弄幹淨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慌忙道歉。
“說對不起有什麽用啊,地板都弄髒了!”她朝我翻了個白眼,其他人也不爽地看著我。
“有什麽大不了的?”沒等我說什麽,安藤光就走了過來,眼神冰冷地看著他們。
他是在幫我說話嗎?看著近在咫尺的他,我的鼻子忽然泛酸,他怎麽還會幫我說話?
自從他有了未裏之後,不是早已不在乎我了嗎?不是早就把我趕出他的世界了嗎?為什麽現在還要來幫我?
“班長!”被安藤光的氣勢壓迫的戴毓朝門外的小野告狀道,“夏初星把我們拖幹淨的地板弄髒了,你快看啊!”
小野聽了戴毓的話,從外麵探進頭,看了一眼“事故現場”,說道:“夏初星,你把這裏收拾幹淨,否則被扣分你要負責。”
安藤光不滿地皺起眉頭,我卻搶先一步點頭應道:“好。”
安藤光突如其來的關心讓我無所適從。我已經漸漸習慣他不再對我笑,不再等我一起去畫室,我努力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可是他一次次打亂我的準備,讓我功虧一簣。
安藤光,你知道嗎?我害怕自己會再次沉淪在你的關心中,舍不得離開,我的偽裝已經快要到達極限了。
我默默地拿過拖把,拖著地上的積水。
我的白球鞋已經被水浸濕了,腳被泡得發涼,可是根本沒有人在意,大家在意的隻是自己不用再打掃,教室不被扣分。
陽光照在地麵的積水上,反射出白茫茫的光,刺得我的眼睛發疼。
忽然,我的手臂被人握住。還沒反應過來,我就已經被安藤光拉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他鬆開手,在我麵前蹲下。
陽光透過窗戶照過來,落在他如墨般的頭發上。他額前的頭發隨風輕輕舞動著,身後是被水洗過的地麵和桌椅,在陽光下泛著光芒。
“我還要去拖地呢。”看著蹲在我麵前的安藤光,我忽然有些慌張。
“別動。”兩個字就擊潰了我的抵抗,我的腳踝處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讓我慌亂的心奇異地安定下來。
迷糊間,我腳下一涼,安藤光把我濕漉漉的鞋脫下,然後拿起一隻很大的球鞋套在我的腳上。
“這是我放在儲物櫃裏備用的鞋子,雖然有點兒大,但是總比你穿濕的鞋子好。”他低沉的聲音緩緩地傳來。
這一瞬間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覺得周圍的空氣似乎散發著淡淡的曖昧氣息。
我的臉微微發熱,溫度持續上升。
看見我的神情,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他的嘴角不易察覺地微微揚起,繼續給我換另一隻鞋。
動作溫柔的雙手,落滿陽光的白色襯衫,含著淡淡笑意的唇角,氣溫似乎剛好停留在讓人覺得最舒適的溫度。
已經很久沒有跟他單獨說話了,也已經很久沒有得到他的關心了,我以為再也不會有這麽一天,卻沒想到這一天如同夢境一般再次到來。
換好鞋子後,他拿起拖把和我一起把地上的積水拖幹。
我的視線總是不自覺地落到自己的腳上。他的鞋很大,我穿起來鬆鬆垮垮的,可這是他的鞋子啊!
我的臉忍不住一陣發熱。
陽光落在泛著水光的教室裏,仿佛撒上了無數顆細小的碎鑽,從他身上散發出的薄荷味道在空氣裏飄**著。
“安藤光。”我拖著地,忍不住喊出他的名字。
“嗯?”
“沒事,叫你一聲。”我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心裏美滋滋的。
“安藤光。”我再次開心地喊著他的名字。
“夏初星。”他停下動作回應我。
輕柔的三個字讓我整顆心像是裝滿了蜜糖,我滿臉笑容地看著他。
他的視線從我手臂上的疤痕掃過,眼神忽然變暗。
他頓了頓,輕聲問道:“這幾天怎麽沒看到你和金澤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