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螢火蟲】
沒想到我的反應會這麽激烈,安藤光微微眯起眼睛,裏麵積蓄著很多我看不懂的情緒。
“你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這麽說我?”我的喉嚨很疼,好像被無數細小的玻璃碴卡住了,“這就是你心裏麵的我嗎?”
膚淺、虛榮,原來在他的心目中,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曾經我以為就算全世界的人誤解我、中傷我,但是他會不一樣。
現在我才明白,這種盲目的自以為是有多可笑。
安藤光,原來你和其他人一樣,一樣這樣看我!
我的雙手緊緊地攥著衣角,眼裏即將流下淚來。我微微低下頭,悄悄把眼淚逼回去,視線不經意地從地上的一張習作上掃過。
那是他第一次來這個畫室時我畫的那幅畫,當所有人都在嘲笑我的時候,唯有他認同了那幅畫,可是現在,他卻這樣說我。
所有的一切,連最初的那些認同,是不是都是假的?
“你覺得我是一個愛慕虛榮的人?”我猛地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你是不是認為我的那些努力都很可笑?”
“可是你知道什麽呢?你知道,如果再不努力,我就永遠都不能畫畫了嗎?你知道從天堂掉到地獄的感受嗎?”我越說越難過,眼淚像是潮水一樣迅速湧上來。
他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深深地看著我,漆黑的眼眸中忽然閃過一絲光芒。
感覺到眼淚湧出眼眶,我死死地咬住嘴唇別過臉,再次把眼淚逼回去。
畫室裏變得很安靜,安靜得可以聽見我們的呼吸聲、雨水拍打窗戶的聲音以及從旁邊辦公室傳來的嬉鬧聲。
蒼白的節能燈光打在石膏像上,讓我想起充滿消毒水味道的醫院,還有手臂上冷硬的石膏。
“夏初星……”他的聲音忽然軟了下來,輕飄飄地落進我的心底,一瞬間就撲滅了我心中的怒火。
我忽然想起上生物課時老師說起的生物鏈。每種生物都有天敵,一物降一物,環環相扣,或許他就是我的天敵吧,總能輕易左右我的情緒。
“夏初星……”他再次喊出我的名字,低沉的聲音輕易地在我心裏激起一圈圈漣漪。
我忍不住看向他。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眸如夜空般浩瀚無垠,讓人向往。
“其實,我一直想問你……”
他再次開口,聲音又壓低幾分,帶著一絲猶豫。
窗外的暴雨已經轉變成小雨,原本急促的雨聲變得緩和了許多。
“你的手……”他小心地挑選著字詞問道,“為什麽會跟不上你畫畫的節奏?”
我猛地睜大眼睛,他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看到他探詢的眼神,我緩緩地垂下了眼簾,手不自覺地扯了扯袖子,把醜陋的疤痕都隱藏在衣袖裏。
那是一場噩夢,即使到現在,我也很難裝作若無其事地提及。
他沒有等到我的回答,正準備繼續追問時,從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以及興高采烈的說話聲。
“真好吃啊!”
“如果配上啤酒,不就是之前那部很火的韓劇裏的情節嗎?”
“小子,你還想喝酒啊!”這句話是西老師說的。
……
聽到大家的聲音,我如釋重負地低下頭,準備繼續畫畫。
我並不想對安藤光說謊,可是也無法輕鬆地說起那件事,幸好他們回來了,我可以趁機逃過他的追問。
我的指尖剛碰到鉛筆,安藤光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腕,我詫異地抬起頭看向他。
門口的腳步聲和談笑聲越來越近,可是他握著我的手沒有鬆開的意思。當第一個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我心裏一驚,慌張地催促他:“快鬆開!”
可是他依然沒有任何反應,紋絲不動地握著我的手。
不行!如果被人看見,一定會傳出奇怪的流言。
想到這裏,我一咬牙,猛地使勁,終於在門口的人進來前成功從他的手裏掙脫出來,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拿起鉛筆繼續畫畫。
失去禁錮的手腕感到一陣不適,像是缺少了從他手上傳來的溫度。
他怔了一會兒,才轉過身拿起鉛筆也畫了起來,我的耳邊隱約傳來一聲微弱的歎息。
“沙沙沙”的聲音伴隨著移動的畫筆重新響起,雖然我在畫畫,可是腦海裏一直浮現出他剛才看我的眼神,像是放慢的鏡頭,緩緩地從腦海裏滑過。
還有被他握過的手腕,仿佛被施了一個魔法印記,持續地散發出暖意。這些暖意來自於他的每一句話,來自於他每一句話裏隱含的關心,來自於他。
“你們一直在畫室嗎?”
眾人有說有笑,走進畫室看到我們時,滿臉驚訝。
“嗯,正好畫到重要的地方,走不開。”他抬起頭,聲音是一貫的冷淡。
“這樣啊?你們倆不是故意留下來享受‘二人世界’的吧?”西老師一邊開著玩笑一邊朝我們拋媚眼。雖然他年紀不是很大,可是頂著滿臉的絡腮胡拋媚眼,還是無比滑稽。
“哢——”
我聽見安藤光那邊傳來折斷鉛筆的聲音,果然再冷靜的人也受不了啊!
“你餓不餓啊?我去給你買點兒東西吃吧……”季然跑到安藤光麵前,笑容甜美地獻殷勤,說著她又皺起眉頭,嘴巴微微噘起,“早知道應該給你留一點兒炸雞的!”
季然本來就長得甜美可愛,配上這樣的神情,真的很討人喜歡。不像我,長相普普通通,還一年四季都穿著寬大的製服……想到這裏,我的情緒變得低落起來。
“不用了。”我忽略了安藤光那家夥“百毒不侵”的體質,盡管周圍的男生都用欣賞的目光看著季然,可是唯獨他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季然的示好。
多讓女生難堪啊!
我抬頭看向季然,她甜美的笑容卻沒有一絲變化,彎著眼睛笑著看向我,自然地轉換了話題:“夏初星,你呢?餓不餓?”
我愣了一下。以前她要麽針對我,要麽無視我,沒想到今天她竟然會關心我餓不餓。
“算了,既然阿光都不餓,你一個女生肯定也不會餓了。”還沒等到我的回答,她就自顧自地說著,懊惱地皺起眉頭來,“下次你們如果有事去不了,要告訴我哦,我給你們帶過來。”
“呃……好。”季然忽然對我這麽熱情,讓我覺得莫名其妙。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順著她的意思點點頭。
聽到我的回答,她的笑容更燦爛了,顯然很滿意。
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視線,估計她也是一時興起,於是懶得再去想,握著鉛筆準備繼續畫畫。
“咦?”我剛畫了幾筆,季然忽然發出疑惑的聲音,微微歪著頭,眨了眨眼睛,無辜地看著我手中的筆,好奇地問道,“夏初星,你的筆這麽短了怎麽還在用啊?”
“嘶——”鉛筆尖狠狠地劃過素描紙。
我手中的鉛筆被削得很短,大概5厘米的樣子,隻能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和拇指夾在中間。
感覺到旁邊的安藤光也停下筆,轉過頭朝我這裏看來,我臉上不由得微微發燙,然後抬起頭看著季然,裝作若無其事地回答道:“因為環保啊!”
“啊?”這回輪到季然驚訝了。
“因為筆和紙都需要用木材製造啊,節約一點兒就能減少對森林的砍伐。”我輕輕地笑著對她解釋,內心卻覺得難受。
我變成了自己討厭的那種人。
明明是因為沒有錢買不起,卻還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拮據,可笑地維護自己那點兒自尊,成為了一個虛偽的人。
“是嗎?可是會不好畫呀。”季然挑眉疑惑地看著我。
“但是隻有一個地球嘛。”我一邊若無其事地笑著,一邊卻在心裏鄙視自己——為什麽會讓自己成為這樣的人呢?
可是我寧願說謊,也不想給家裏增添任何負擔了。
我無法忘記那個晚上,因為家裏沒錢,爸爸和我商量放棄學畫畫時的無奈,更加無法忘記他離開時那斑白的頭發和佝僂的背影。
所以我隻能努力地節約每一分錢,不能有任何浪費。
“好了,季然,回你自己的位子去畫畫,不要影響其他同學!”西老師的聲音傳來,讓我躲過了這次難堪的詢問。
季然沒有再去深究我的話,不情願地點點頭後,向安藤光依依不舍地道別:“阿光,你好好畫,我走了。”
“嗯。”安藤光頭也不抬地回答。
看見季然走了,我暗暗鬆了口氣,終於可以安心地畫畫了。可是畫了沒多久,我又被迫停下了筆,看著眼前的畫,不由得歎了口氣。
為了節約錢,我一直都把畫紙兩麵一起用,但是畫過水彩的畫紙早被顏料浸成了五彩斑斕的彩紙,紙麵上也如同有無數道溝壑般皺巴巴的。
算了,反正就算用好的畫紙,我也畫不好,隻是做練習的話也沒什麽關係。這樣想著,我笑了笑,心裏卻有著淡淡的苦澀。
安藤光那邊一直沒有動靜,我不經意地朝他那裏看了一眼,卻發現他的視線落在我的一堆習作上。那是我剛剛找畫紙的時候拿出來放在地上的,都是我最近畫的畫,依然是一堆難看的見不得人的作品。
他的視線讓我的臉頰發燙,我用最快的速度把畫收進畫袋裏,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
盡管我知道自己的畫很糟糕,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不想讓他看見我這麽糟糕的一麵。我希望在他麵前表現得稍微優秀一點兒,哪怕……哪怕隻是一點點。
我緊緊地握住手裏的畫袋,再次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無法坦然地說出自己的貧窮,無法坦然地把自己的畫展示出來。
他的目光讓我覺得,我就像是手掌上沾了顏料、衣服上沾著鉛筆屑一樣不自在,恨不得馬上躲起來。
我的存在漸漸讓自己都感到討厭了。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玻璃上的雨水痕跡讓外麵的世界變得朦朧又扭曲。
我常常在想,每一天的生活好像都是重複的,就像是有人在電腦前操作“複製——粘貼——複製——粘貼”,而時間就在這樣的重複中消耗殆盡。
“丁零零——”
下課鈴聲響起,天邊的雲彩就像點燃的煙火,而安靜多時的校園也在這片煙火的映襯下迅速喧鬧起來。
老師宣布放學之後,同學們迅速走出了教室,隻有我握著筆冥思苦想,計算著眼前的函數題。
暖橘色的陽光從教室後麵的窗戶照進來,籠罩著我全身。突然我眼前一暗,一個影子從桌麵蔓延到地上,我握著筆的手不由得用力起來。
“喂,走啊。”站在我身後的人說道。
我抿了抿嘴唇,筆尖停頓下來,語氣淡淡地說:“你先去吧,我想把這道題算出來。”
其實我是不想和他一起去才找的借口。昨天的事情讓我更加清楚地明白,我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一個連5毛錢一支的鉛筆都舍不得買的人和一個頂著“天才”光環高高在上的人,怎麽能夠站在一起?
“我等你。”雖然沒有看見他的臉,可是我也知道他說這句話時不動聲色的樣子。他就像戴了一張麵具,把所有的情緒都隱藏在麵具下麵,讓人很難知道他的心裏在想什麽。
因為無法獲知他的想法,所以我心裏的猜測似乎永遠都無法停止。
我緊緊地握住手裏的筆。
牆上的時鍾指針走動發出“嗒嗒”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打亂了我心跳的節拍。我暗暗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放下手裏的筆,收拾好書包站起來,低聲說道:“那走吧。”
他什麽也沒有說,隻是微微點點頭,跟著我一起出了教室。
學校裏的學生已經走得差不多了,隻有幾個值日的學生在掃地。
天空中時不時有幾隻鴿子飛過,扇動翅膀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天邊更遠的地方,深淺不一的暗紅色雲團在浮動著。
放學前後的校園總是讓人有一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原本安靜的校園在放學鈴響起的一瞬間吵鬧到了極致,可是不用多久,這些喧囂就會慢慢變弱,直至消失,直到整個校園都沉寂下來,在光線晦暗的薄暮,隻剩下樹葉晃動的聲音在清晰地回響著。
“沙沙沙——沙沙沙——”
從安靜到喧囂,再到恢複寧靜,整個過程隻是經曆短短的時間,就像在半空中燃放的煙火,燦爛之後便是化成灰燼的孤寂。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每次我想鼓起勇氣說點兒什麽,可是最後都不知道怎麽開口。我們隻是沉默地走著,到小賣部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對我說:“你等等。”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跑了進去。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沒多久,他手裏拿著什麽東西站在門口準備結賬。
陽光給他的臉鍍上了耀眼的金邊,他微微低著頭,額前柔軟的黑發被風吹起,露出眼神沉穩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塊陰影。
同樣是穿著學校的製服,可是他看上去比同齡的男生要沉穩許多。
隻是這樣看著他,就讓我覺得很安心。
看見他轉身走出小賣部,我趕緊把視線移到其他地方,臉卻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喂,你要哪一支?”他走到我身邊,一邊說一邊把手裏的東西遞到我麵前,是兩支“可愛多”甜筒。
“謝謝。”我紅著臉道了謝,拿了一支芒果味的。
“不用謝我。”他搖了搖頭,語調忽然變得有點兒低,“應該是我和你說對不起。”
“啊?”我詫異地看著他。
“這是和解禮物,為昨天的事情。”他的聲音悶悶的。
“昨天的事?我沒有生氣啦。”我急忙擺手澄清。
“那為什麽不想和我一起去畫室,而且一路上也不說話?”他的聲音依然悶悶的。
呃……仔細想想,好像真是這樣。和他單獨相處的時候,我就會變得話很多,這是連我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改變。
“我不知道怎麽哄女生。”此時麵無表情的他看起來有些可愛,“有個朋友告訴我買零食就好了。”
第一次看見他略帶孩子氣的樣子,第一次聽見他一口氣說那麽多話,我忍不住抿著嘴笑了起來。
這個樣子的安藤光可不是那個高高在上、冷漠疏離的天才少年畫手,而像是一個害羞的鄰家男生。
“你笑什麽?”他不解地看著我。
“沒有啦。”我笑著搖搖頭,咬了一口甜筒,“就是覺得很好吃。”
他看見我笑了,眼底出現愉悅的神色,聲音也帶著一絲狡黠:“等一下你就知道甜筒不能白吃了。”
“什麽意思啊?”我疑惑地看向他。
“沒什麽。”
他搖搖頭,沒有解釋。
這時,我發現他拿著另一支甜筒卻一直沒有吃,就好奇地問他:“你怎麽不吃啊?要化掉了。”
他愣了一下,麵色尷尬地說道:“我不喜歡吃甜食。”
“那你為什麽要買兩支啊?”我沒有細想,發出了疑問。
他的眉頭糾結地皺在一起,視線飄忽不定,在我的眼神追問下,才語氣別扭地說道:“特意給你買一支,我怕你不肯要,所以就……買了兩支。”
簡單的一句話,卻在我的心裏激起了巨浪。
我從來沒有想過,在外人麵前是“天才”般高高在上的他,竟然為了維護我的自尊,選擇了一種最笨拙的方法。
光線漸漸暗淡的傍晚,夕陽染紅了一大片雲彩,層層疊疊堆積的紅霞如同一大片橘子味的奶油,散發出香甜的味道,就像手中的甜筒。
從味蕾綻放的香甜,一點一點地蔓延到每一個細胞,最後直達心髒。
我想,即使很多年之後,我也會記得這一支甜筒的味道,還有給我買甜筒的人。
即使已經到了畫室坐下,我嘴裏的香甜卻依然沒有消失,仿佛已經滲入了靈魂深處。
帶著愉悅的心情,我把畫板上的畫取下來,從旁邊的畫袋裏拿出一張畫過色彩畫的紙準備畫畫。
把紙用工字釘固定在畫板上之後,我開始發愁。這張紙被背麵的顏料浸透得很厲害,原本潔白的紙麵變得花花綠綠的,而且凹凸不平。
今天要練習的是石膏頭像素描,畫起來應該會有影響吧。
可是……
我咬了咬唇,還是拿出短短的鉛筆準備構圖,將就著用吧,能節約一點兒是一點兒。
畫到畫紙上皺起的位置時,鉛筆被紙卡了一下,一條直線被畫成了弧線,最後整個物體的輪廓都被我畫得更加奇怪。
沒關係,隻是在練習,用差一點兒的紙也沒關係。我在心裏默默地告訴自己,雖然鼻頭泛酸,卻努力不讓自己被難過的情緒掌控。
“夏初星。”我的耳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我暗暗調整好情緒,然後微笑著轉過頭,看向旁邊的安藤光,問道:“怎麽了?”
“給你。”他的手上拿著一遝畫紙還有幾盒鉛筆,臉上依然沒有表情,眼裏卻泛著星辰般的光芒,“這裏有一些素描紙和水粉紙,鉛筆有HB到6B的,你先拿著,之後我再給你其他畫畫用具。”
“給我這些幹嗎?”看著麵前的畫具,我詫異地問道。
“給你用。”
他的語氣像平時一樣淡淡的,卻讓我覺得不太舒服。
“我為什麽要用你的紙和筆?”我臉上的微笑已經消失,語氣也變得冷硬起來。
“你的畫紙和鉛筆不是都快用完了嗎?”他似乎沒有察覺到我的不悅,繼續說道,“我……”
“安藤光!”我冷冷地打斷他的話,心裏好像塞了一些碎冰塊,冷到整顆心髒都在發疼,“你在可憐我嗎?”
我寧可麵對全世界的白眼,也不要他給我的半分施舍。因為他是安藤光啊!這會讓我更加深刻地明白,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有多遠;這像是在殘忍地暗示我,我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知道自己的自尊心很可笑,明明就買不起這些東西,卻還不願意接受別人的同情。
“先聽我說。”麵對我的怒火,他的表情依然不變,“我隻是想請你幫個忙。”
“啊,幫忙?”
“我媽希望我在全國美術比賽上拿到好成績,要求我從今天起每天交三張練習畫。”他的語速比平時稍快,也許是怕我誤會,“所以我想讓你幫我畫幾張。”
“你這樣應付你媽不太好吧?”我不解地看著他,“而且以你的速度,完成三張練習畫又不會很難。”
“一天畫三張就沒有時間去做其他事情了,我不想讓這種事占據我全部的時間,想留出時間去學習房屋設計……”他的視線落在畫室裏認真畫畫的同學身上,聲音變得很輕,“他們總是告訴我應該怎麽做,可是從來不問我喜歡做什麽……”
他長長的睫毛擋住了眼眸,讓我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隻看見在他臉上投下的小塊陰影。
“你怎麽了?”不知道為什麽,雖然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可是我隱約感覺到他好像不是很開心。
“沒事。”他出神地看著其他人,語氣還是很輕緩,顯得很縹緲,“你說畫畫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對嗎?”
“嗯!”我毫不猶豫地點頭,“畫畫當然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是嗎……”他的聲音輕得仿佛隨時會被風吹散,他忽然把視線移到我身上,眯了眯眼睛,輕聲說道,“那我把我的幸福分給你一點點!”
“啊?”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一下,然後抿抿嘴。因為他的話,我心裏忽然一暖,那份由他帶來的溫暖停留在胸口,久久無法消散。
從來沒有一個人跟我說要把他的幸福分給我。
畫室裏原本冰涼的光線,在碰上他的臉之後卻變得溫暖了。我的眼眶不爭氣地微微泛紅,我別過臉躲開他的視線,卻剛好看見畫板上自己那幅糟糕的畫,語氣瞬間變得低沉起來:“可是我的畫比你的差很多,你媽肯定一眼就看出來了……”
即使已經過了一年,我還是會因為自己糟糕的畫技而感到難過。
“你的色彩畫畫得很好啊,最近進步又很明顯。”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想擺出微笑的表情,可是像不習慣一樣顯得有點兒生硬,“而且我爸媽很忙,不會常常檢查,隻是閑的時候數一下數量而已。”
“這……”我還是有些猶豫。
如果接受他的建議,就可以得到免費的畫畫用具,雖然說是給他畫畫,但也同樣是在練習。可是……他真的是想要我幫忙,還是在同情我?我不太確定。
“我剛才請你吃甜筒,一是道歉,二是想請你幫忙。”我還在猶豫的時候,他的眼底閃過一抹狡黠的光,“你已經吃了,所以必須要幫忙。”
“啊?”我睜大眼睛看著他,心裏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沒想到他還會說出這種耍賴的話。可是我感動不已,他從請我吃甜筒開始就打算好了,一定要我接受他的畫具。
“拿著吧。”
他雖然還是故意板著一張臉,可是眼底浮現出一絲笑意。
夕陽的餘暉從旁邊的窗戶斜斜地照進來,仿佛給他的臉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紗,泛著溫暖的光芒。他的眼中落進許多光,如繁星般閃爍。
看著他,我不由得揚起了嘴角。
某種情愫像藤蔓一樣從心底冒出,迅速填滿了整個心房,把我和他的情緒巧妙地牽連起來。
從此以後,我的心會跟隨著他的喜怒哀樂而喜怒哀樂。
喜歡是什麽?如果你喜歡一個人,吃到美味的食物你會想要帶給他嚐嚐,看見喜歡的電影你會想要分享給他,聽到好笑的笑話你會想要說給他聽,但是,你不一定會告訴他你的心意。
所以即便我喜歡你,也不會告訴你。
因為我想努力一點兒,再努力一點兒,讓自己變得更好,才有資格站在你的身邊。
抱著這樣的想法,我更加勤奮地練習畫畫,而時間有時候像蝸牛一樣緩慢,有時候卻又像火箭一樣飛快地朝前推進著,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當夕陽從地平線落下時,整個世界變得朦朧昏暗起來。
透過打開的窗戶,可以看見被交錯的電線分割成很多塊的天空。時不時有不知名的鳥兒飛過,張開的翅膀像是一把尖銳的匕首,一下一下地從天空劃過,留下一道道看不見的傷口。
天空由灰色變成暗黑色,蟲鳴聲也隨著夜幕降臨變得更加響亮,聒噪地打破夜的寧靜。
畫室裏,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這樣的景象。
我的脊背挺得筆直,放在腿上的雙手手心都是黏黏的汗液,連呼吸都變得不自然了。
在我的麵前,是一群圍著我、架著畫板畫畫的同學。
畫室有一個慣例,每周三,人像素描練習的模特是由畫室裏的學生輪流擔當的,這次剛好輪到了我。
被大家圍著的我不知道眼睛該看哪裏,隻能一直盯著窗外,鉛筆和素描紙摩擦發出的“沙沙”聲在我的耳邊回響。
“看我畫的。”
季然忽然停下筆,笑嘻嘻地和她身邊的女生咬耳朵。
“大小姐,又怎麽了啊?”旁邊的女生被迫停下筆,朝季然的畫板看了過去,下一秒就掩住嘴巴“撲哧”一聲笑出來。
看著她們的舉動,我的手不自覺地緊緊抓住裙子,嘴唇不自覺地用力抿起來。即使沒有看見,我也知道她畫出來的我肯定很難看。
或者說,她們本來就把我當成一個笑話來看。
“喂,夏初星,你不要動啊!”斜對麵的男生皺著眉頭衝我大喊,“動來動去的,讓我怎麽畫!”
“就是,你有多動症啊?”
“你學學我的晴妹妹,她當模特的時候哪像你這麽差勁!”
“喂,陳晨,誰是你晴妹妹,別亂叫!”
女生說著,嬌嗔地推了一下男生,男生沒站穩,退後幾步,碰倒了幾塊畫板。
“砰砰”幾聲響起,畫板上的畫呈現在眾人的眼前。
淩亂的頭發披散在肩上,女生有一雙大卻沒有神采的眼睛,仿佛失明了一般;臉上永遠是一副憂愁的神情,眉頭緊緊皺著,嘴唇也緊緊地抿在一起,整張臉的肌肉線條也很僵硬,看起來就讓人不想接近……
原來,在大家眼裏我是這個樣子嗎?總是顯得氣壓很低,總是一副苦惱的樣子,怪不得大家都這麽不歡迎我,換成是我自己,恐怕也無法喜歡這樣的人。
“哈哈,季然,你們幾個畫的是什麽啊?”
忽然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順著大家的視線朝季然的畫看去。原來季然她們有的給我畫上一副墨鏡,有的在我的臉上加上了一道霸氣的傷疤,還有一幅畫竟然給我畫上了兩撇胡子。
“我們是在美化她!”季然笑嘻嘻地給大家解釋,“你們不覺得我們畫的漫畫比她本人可愛嗎?”
“好像是,夏初星整天板著臉的樣子實在是讓人不爽。”
“是啊,有時候想跟她打個招呼,看見那副表情就不想說話了。”
……
畫室裏,大家開始議論起來。
聽著大家的對話內容,我緊緊地握著拳頭。其實我不是這樣的啊,隻要熟悉之後,我也是很好說話的,為什麽沒有一個人願意試著接近我?
我心裏懊悔的同時又感到無比難過。
莫名的情緒如漲潮般一點點浸透我的心髒,灌滿整個胸腔,鹹鹹的**不斷湧出,最後打濕了整個眼眶。我垂下眼簾,把一切隔絕在朦朧的視線之外,仿佛這樣就可以忽視那些刺耳的話語。
“你們在吵什麽?我在辦公室都聽見你們的聲音了。”在大家說得最熱鬧的時候,西老師出現在門口,他板著一張臉,不悅地說道,“如果你們覺得精力太旺盛沒地方發泄,那就多交幾幅畫!”
西老師說完,大家都不敢再出聲,畫室又安靜下來。
“我畫完了。”在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的時候,人群之中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所有人都循聲看去。
他如墨般的頭發在燈光下泛著光澤,從窗外吹進來的風輕輕地吹動著他白色襯衣的衣角。他好像有一種天生的魔力,讓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追隨著他。
有時候我覺得他離我好遠好遠,他就像是耀眼的太陽,光芒四射,而我隻是像小小的螢火蟲一樣,拚命努力也隻能發出那麽一丁點兒光亮。
“我還在鋪第一遍大調,他就畫完了,會是什麽樣子啊?”
“應該和我們差不多吧,夏初星當模特,不管怎麽畫也就那樣啦!”
“說不定他也放棄了,隨便應付一下,嘿嘿。”
“早知道連安藤光都畫不好,我就不浪費精力了!”
隨著他朝西老師越走越近,大家的議論聲也越來越大。應該是這樣的吧,就像大家說的一樣,即使是他筆下的我,也隻能是那個樣子。
一股失望的情緒如霧靄般籠罩著我的心。
“咦?”西老師在接過他的畫時,發出一聲感歎,就沒有了下文,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畫。
大家都詫異地看著西老師,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整整過了三分鍾,西老師才重新抬起頭,一臉嚴肅地看著安藤光。這讓大家更好奇安藤光的畫到底是什麽樣子,難道是和平時的水平相差太大,所以西老師才這麽震驚嗎?
而身為當事人的安藤光完全不關心似的看著窗外,好像在思考著自己的事情。
“你們好好看看。”西老師麵向大家,把手裏的畫轉過來給大家看,“畫畫是一件嚴肅的事情,不是拿來開玩笑的。”
當那張畫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時,整個畫室就像是按下了靜音鍵,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就連我也不由得張大了嘴巴。
那是我嗎?
同樣的發型,同樣的臉,同樣的衣服,可是和所有人的畫都不一樣。
我看起來是這樣的嗎?小巧的臉上,嘴角微微揚起,眼睛好像看見了什麽好玩的東西,正好奇地睜著,眼眸發亮,好像盛滿了碎鑽般的光。
剛好有風吹過,頭發微微揚起,有一縷頭發恰好貼在鼻頭上,顯得俏皮又可愛。
那是……我剛好看見窗外的天空上飛過一隻鳥的時候。我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也可以飛起來遠離所有的苦惱。那一刻我的心情是愉快的。
他畫出來的我是這個樣子嗎?嘴角淺淺的笑容讓人看了都有一種忍不住想微笑的衝動。
濕潤的**慢慢變熱,像是溫泉的水一樣,治愈著所有傷痛。
“這是夏初星嗎?為什麽和我看到的一點兒都不像?”
人群中傳出一聲讚歎。
“我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順眼多了,好像還有那麽一點兒可愛!”
“大偉,這不是你喜歡的那類女生嗎?清純又可愛。”
“喂,你說什麽呢!不過,這幅畫裏麵的夏初星是挺好看的。”
“一看就是心動了,還裝模作樣!”
……
畫室裏再次響起大家的議論聲,氣氛卻完全不一樣了。
我原本潮濕的心情在這些話語中慢慢幹爽起來,像是有人用魔法驅散了心中的積雨雲。
“你們懂了嗎?什麽是畫畫?並不是把看見的東西像相機一樣分毫不差地照出來,而是要帶著情緒去畫,要有一雙善於捕捉美的眼睛……”西老師看到大家的反應,滿意地點點頭,開始講解起來,“要讓你的畫具有靈魂……”
大家都認真地聽著西老師的講解。我把視線從畫上收回,不自覺地朝站在門口的安藤光看去,正好對上了他的視線,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他一直在看著我。
即使是隔著太陽到月亮的遙遠距離,他的目光也能穿越時間和空間,從遙遠的星球朝我看過來。他的目光溫柔得像是輕柔的羽毛,包裹著我,驅趕了所有寒冷。
你一直都在嗎?
練習結束的時候已經晚上8點了,大家都抓緊時間清洗著畫具。
“今天的練習稿。”等到安藤光清洗完,回座位整理東西時,我把幾張練習稿放在他麵前。
“哦,好。”他空出一隻手接過練習稿,看也不看就和一堆習作放在一起,接著又繼續整理東西。
在他整理的時候,我忽然發現那一堆習作裏麵有我熟悉的畫。我抽出來一看,竟然是我上周的練習稿,於是疑惑地問道:“這些練習稿還沒交給你媽媽嗎?”
他遲疑了一下,抬起頭看向我,淡淡地解釋:“我媽上周出差還沒回來,等她回來了再給她。”
“哦。”
我點點頭,沒有再深究,因為之前他也說過他爸媽比較忙。
今天值日的同學開始打掃畫室,為了方便他們打掃,我指了指門外,對安藤光說:“我去走廊等你吧。”
“好。”他看了我一眼,回答道。
天已經徹底黑了,整個世界變得安靜下來。不遠處是高樓住宅區,溫暖的燈光一層層亮起,匯聚在一起好像一條星光點點的銀河。幾束巨大的光束從遠處的大廈頂端射出,朝四周緩慢地移動著,仿佛在給黑夜裏迷路的人指引方向。
“走吧。”正當我看著光束發呆的時候,安藤光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在黑夜裏,他眼裏的光顯得更加閃亮,讓人禁不住迷失其中。
俊朗的外表,超高的畫畫天賦,可是最讓我心動不已的不是大家迷戀的外表,而是他看似冷漠的外表下有一顆比任何人都要柔軟的心。
在眾人的注視下,我若無其事地跟著他從走廊的人群中穿過,坦然地麵對所有酸溜溜的目光。反正我沒有做錯什麽事,隻要這樣想就覺得沒什麽了。
“你今天的話很少。”走到學校操場的時候,他略微低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啊?我在想事情。”我回過神看著他,又慌張地把視線移到其他地方。
其實是在想他。
“在想什麽事情?”他隨口問道。
“在想……”一時沒找到借口,我隻好笑嘻嘻地隨口胡謅,“在想你今天的畫畫得真好,可以把我畫得那麽好看,都不太像我了。”
“嗯,今天我才知道,原來在大家眼中,我是那副樣子。”說著,我忽然有些失落了,“怪不得沒有人喜歡我,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卻還一直在怨大家……”
但是,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頭頂突如其來的觸感打斷了。
安藤光的手放在我的頭頂上,我疑惑地抬起頭想看他在做什麽。
他的掌心慢慢地撫過我的頭發,一陣從未有過的觸感讓我的心髒忽然加速跳動。當他的手掌接觸到我的額頭時,他忽然加大了力氣,又把我的頭壓了回去。
被他的手掌觸碰過的地方變得灼熱起來,就像原野上的火花,迅速引起了火苗燃燒起來。
從耳朵到臉頰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溫度燙得通紅,我乖乖地低著頭,不敢再動。
夜風微涼,我剛好能看見他的衣角被風吹得翻飛,從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的洗衣粉清香占滿了整個鼻腔。他手心裏的溫度從我的頭頂傳到血液裏,溫暖地包裹了我整顆心。
灼熱的氣息在微涼的空氣裏彌漫開來,逐漸融為一體。
“謝謝你。”他的聲音從我的頭頂上傳來。
我詫異地抬起頭想看他,卻被他的手掌壓住,隻能靜靜地感受無窮無盡的溫暖從頭頂傳下來。
“為什麽要說謝謝啊?”我一頭霧水。
他沒有說話,又陷入了沉默。
周圍的樹葉被風吹動,發出“沙沙”的聲音,不知名的蟲子躲在某個角落低聲鳴叫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聲音重新響起:“其實我很討厭畫畫,討厭到一說起畫畫就覺得厭煩。”
什麽?我睜大眼睛。
他……他說他討厭畫畫?怎麽可能!
“沒想到吧,嗬嗬,我竟然會討厭畫畫。”他苦笑著,聲音顯得很失落。
我壓住內心的震撼,問出心中的疑惑:“為什麽會討厭畫畫?我不相信你真的討厭畫畫,如果你不喜歡畫畫,怎麽會畫出那些好看的畫?”
“你啊……”他的語氣有些無奈卻夾雜著一絲溫柔,隻是忽然一轉,又變得低沉起來,“一開始我的確很喜歡畫畫,也很認真地畫每一幅畫,但是後來我發現了比畫畫更讓我喜歡的事情。”
“但你還是喜歡畫畫的,對吧?”我不敢相信地追問他。
“你還記得我第一天轉學來的時候,你撿到的那張房屋設計圖吧?”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移了話題。
“那張圖是我畫的,但是我不敢承認……”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讓我忍不住心疼起來。
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安藤光,一直以來他都是高高在上、閃閃發光的,我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變得這麽暗淡。
“因為我的爸媽隻想讓我繼承他們的事業,成為一名出色的畫家。”他的聲音裏有掩飾不住的失望與無奈,“可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優秀的建築設計師。”
“我努力反抗過,可是都沒有用。慢慢地,我越來越不喜歡畫畫,有時候甚至會覺得畫畫是一種折磨,每次都是敷衍著去畫……”
我能夠明白他這種感覺,被剝奪了夢想,帶著壓力被迫去做一件事情時,任何人都會產生這樣的抵觸情緒。
“後來遇見了你,我感到很好奇。”他接著把話題轉向了我,“明明右手受傷畫不出好看的畫,還要忍受周圍人的嘲笑和諷刺,可是你仍咬牙拚命地畫著。”
“你知道嗎?”他的聲音透著一絲暖意,“看見你為夢想努力,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幼稚、很可笑。你那麽珍惜每一次畫畫的機會,我卻把自己的怒氣和怨氣發泄在畫畫上麵。”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靜靜地聆聽著他卸去冷漠偽裝之後變得溫暖的聲音。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在我的麵前跟我說出他的秘密,原來那個看似光芒萬丈的天才少年也和很多人一樣,在父母安排的人生中掙紮著。在為他感到無比心疼的同時,我忽然覺得我們之間原本遙遠的距離在此刻拉近了。
我仿佛跨越了一億光年的距離,來到了他的身邊。
“今天,我終於重新找回了當初對畫畫的熱愛,我已經很久沒有用心畫一幅畫了。”他的手慢慢地從我的頭頂滑落,細微的摩擦聲慢慢漾開,幹擾了我心跳的頻率,“而讓我發生改變的人是你。”
是你。
我的耳邊一遍遍地回響著他的聲音,血液忽然沸騰起來。
頭頂的觸感完全消失後,我終於可以抬起頭看他。他正看著我,眼裏閃爍著無比閃亮的光芒,好像白天所有的疏離、冷漠都在此刻紛紛瓦解。
“謝謝你讓我重新找回對畫畫的熱愛。”他的嘴角上揚,聲音溫柔得像是三月的微風。
“我也沒有做什麽……”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打斷。我還沒反應過來,環在我腰上的雙手就漸漸加大了力氣,把我摟進他的懷裏。
我的心髒某一塊塌陷下去,被泛濫的異樣情愫填滿。
我的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衣服上,透過布料傳來的體溫迅速染紅了我的臉頰,蔓延至耳朵。
淡淡的月光下,我因為緊張,全身如畫室裏的石膏像一般僵硬,大腦一片空白。他的下巴擱在我的肩上,呼出的熱氣讓我感覺既溫暖又酥癢。
“是你告訴了我畫畫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輕柔的聲音讓我的身體慢慢地恢複自然。
從他身上傳來的溫度是我從未感受過的,慢慢地,我放鬆了僵硬的身體,接受著來自他的擁抱——人生中除了父母之外的第一個擁抱。
月光透過樹葉的間隙落下一地光斑,微風吹來,樹葉輕輕擺動,地上的光斑忽明忽暗。
太陽高高懸掛在湛藍的天空中,秋天的天空相比其他季節,總是讓人覺得更遠,可是因為有了這樣的陽光,便讓人依然覺得無限溫暖。
講台上,老師在認真地講解著例題,我一邊聽課,一邊握著筆飛快地記著筆記。
鉛筆和紙摩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應該又在畫他最愛的設計圖了吧。即使他上課經常拿著鉛筆塗塗畫畫,但上次的小考他竟然是我們班的第一名。
想到這裏,我歎了口氣,不愧是天才。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我的身上,暖暖的,這樣的溫度讓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天晚上的擁抱。
隻要閉上眼睛,似乎還能感受到他留在我身上的氣息。
“唰——”我的臉又紅了。
鎮定!我甩甩頭,努力鎮定下來。
“喂!”正當我在調整情緒的時候,背上被人用筆戳了一下,“你在幹嗎?”
“啊!”我差點兒尖叫起來,幸好及時捂住了嘴巴,不然我就慘了。
我看了一眼沒有注意這邊的老師,轉過頭看著拿筆戳我的安藤光,皺眉說道:“嚇死我了,幹嗎啊?”
“我還想問你幹嗎呢,一直在拚命搖頭。”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我,一貫的毒舌,“落枕了?”
“我……我……”想起自己剛剛胡思亂想的原因,我瞬間底氣不足,隻好說道,“你管我!”
聽了我的話,他無奈地翻了一個白眼,臉上卻漾起一絲笑意,然後從課桌上拿起一張折好的字條遞到我麵前:“給。”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幾秒才伸手接過。他見我接了字條,就低下頭繼續畫他的設計圖,沒有再理我。
我回過頭看著手裏的字條,不解地皺起眉頭。
“明明坐得這麽近,幹嗎還要寫字條?”我一邊嘀咕著一邊展開了字條,隻見上麵寫著一行字——
中午12點半在新葉公園見。
新葉公園?
新葉公園是我們學校附近的一個公園,平時就有很多情侶偷偷跑去那裏約會,所以私底下也被同學們叫作“情人公園”。
安藤光為什麽會約我去那裏見麵?
我咬著嘴唇思考著,一個讓我臉紅心跳的念頭忽然冒出來。
我小心翼翼地把腦海裏冒出的想法梳理了一遍,生怕是自己會錯了意。
難道……是要和我約會嗎?
當這個想法在腦海裏浮現的時候,我的胸口像是裝上了擴音器,心跳聲變得無比響亮。
我回頭悄悄地朝後麵看去。明媚的陽光下,他正垂著頭認真地畫著設計圖,黑發泛起一圈淡淡的光澤,白色的襯衫敞開領口,露出好看的鎖骨,黑色的領帶鬆鬆地係著。在喧鬧的教室裏,他細細地描著一根根線條,完全不受外界的影響。
就像是自帶背景一樣,他的身上總是有著一圈耀眼的光芒,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應該不是吧……
我看了他一眼,回過頭把字條小心地握在手裏。
他怎麽可能會和我約會?我自嘲地勾起嘴角,夏初星,你最近真的有點兒認不清自己的斤兩了!別人稍微給你一點兒顏色,你就忘記了自己姓什麽!
我把字條一點點地折小,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在課桌上的文具盒裏。
應該是約我一起練習畫畫吧,昨晚他也說了他重新找回了對畫畫的熱愛,所以今天是想約我一起畫畫吧。
是什麽時候開始我有了不該存在的期待?
那些期待就像海市蜃樓,無論看起來多麽絢麗奪目,可始終觸不可及,你無法知曉它是在咫尺之間,還是萬裏之外。
當牆上的時鍾指針指向12點時,代替下課鈴聲的《獅子王》純音樂響起,宣布上午的課程結束了。
同學們都在悅耳的旋律中迅速離開了教室,我卻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
字條上寫的時間是12點半,那麽現在應該幹什麽呢?以前這個時候我們都是一起去食堂吃飯,那麽現在也要邀他一起去食堂嗎?
雖然告訴自己這不是約會,但心裏還是隱隱有某種期待,讓我無法表現得和平時一樣冷靜。
怎麽辦呢?我不知所措地握著筆。
在我左右為難的時候,身後傳來椅子和桌子相撞的聲音,他的聲音隨即響起:“夏初星,等下見。”
我穩住心神,微微回過頭,裝作若無其事地朝他笑著點頭。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朝教室後門走去,很快消失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之中。我的心裏竟然生出一種酸酸的感覺,就像吃了一個還沒有成熟的橘子,酸到發澀。
是什麽時候習慣依賴他,習慣他在身邊?
我不知道。
是他的身影第一次映入我的眼簾時?還是他肯定我那張被所有人嘲笑的畫時?或者是在他小心卻笨拙地維護我的自尊時?我已經分辨不出到底是什麽時候,隻知道當自己意識到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成為了習慣。就像慣性一樣,在沒有外力改變的情況下,會一直保持原有的狀態——
保持著有他在的狀態。
“呼——”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把心裏鬱悶的情緒驅散,然後拿出速寫本和鉛筆站起來,走了出去。
到達公園的時候,手機顯示的時間是12點15分。
我本來想站在門口等他,但是擔心被同學看見,所以找了一個比較隱蔽的地方,坐在石凳上練習速寫。
不遠處的小涼亭裏,有一對年輕的父母正帶著孩子在玩鬧,時不時傳來一陣愉悅的笑聲。
我握著筆,想把這個畫麵畫下來。一家人快快樂樂地玩鬧,這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
明明那麽渺小的願望,那麽簡單的幸福,對我來說卻遙不可及……
“畫得不錯,你最近進步得很快。”忽然,我的耳邊響起了安藤光的聲音,我微微側過頭,看見他的手裏拿著一個白色畫卷。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我停下手裏的筆,驚訝地看著他。
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看了我一眼,才說道:“找了大半個公園之後就知道了。”
“呃……”我無辜地眨眨眼,本來就是他沒說清楚見麵的地點嘛,可是他的眼神讓我沒骨氣地堆起笑容,討好道,“對不起嘛。”
看到我這滑稽的樣子,他的眼底浮起一絲笑意,亮晶晶的,像是鋪了一層碎鑽。
“喂,你笑什麽?”我惱羞成怒地瞪著他。
“笑你啊。”他臉部的輪廓因為笑容而變得柔和起來。
“笑笑笑,讓你笑個夠!”我不滿地看了他一眼,轉身拿起速寫本繼續畫。其實我心裏一點兒都不生氣,反而覺得很愉快。
“我剛剛就想問你了。”他大步繞到我的麵前,指著我的速寫本,不滿地說道,“誰約會還帶著速寫本啊?看來你一點兒都不在乎!”
“哢——”他的話音剛落,我手裏的鉛筆筆尖便折斷了。
他剛才說什麽?
我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猶豫地問道:“你……你剛才說,我們……我們是在約會?”
“難道不是?”他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毫無預兆地抬起手,用畫卷敲了一下我的頭,“約會的時候帶著速寫本,是不是擔心太無聊啊?”
“不是不是!我以為你找我來公園是練習速寫的。”我著急地朝他搖頭解釋,說到最後幾個字時,聲音已經微弱得聽不見了。
“不是說了在公園見麵嗎?”他的聲音明顯帶著不滿,眉頭微微皺起,冷著臉補充道,“我沒約過女生……”
我詫異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麽忽然說到沒約過女生的事情。
他眯起眼睛,像是在極力保持平靜的表情,可是臉上浮現出可疑的紅暈,他說:“也許是我沒有表達清楚。”
他是在解釋?為我剛才的抱怨而解釋?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透露了一個信息,他說他從來沒有約過女生。
那我就是他第一個約的女生了?
想到這裏,我的心情好得就像盛滿了盛夏的陽光。我調皮地回答他:“很公平啊,我也從來沒有跟男生約過會。”
“嗯。”聽到我這句話,他滿意地應了一聲,像小朋友一樣露出一副得意揚揚的表情。
“我們先去前麵的小亭子坐坐吧。”他的語調比平時略微輕快,心情好像不錯。
“嗯。”
我紅著臉低著頭,跟在他的身後朝亭子走去。
幹淨的石子小路泛著淡淡的光澤,旁邊落著一些枯葉。他的影子剛好把我籠罩住,待在他的影子裏有一種特別的安全感。
“給你。”剛走到亭子裏,他忽然把手裏的畫卷遞到我麵前,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我驚訝地看著他,把速寫本放在石桌上,慢慢展開畫卷。
潔白的素描紙上畫著我的頭像,這是我做模特的時候他畫的,隻是和當時相比,這幅畫顯得精致許多,並且加了以花草為主題的背景。
不過,這幅畫他不是已經交給西老師了嗎?
“送給你啊。”他的眼裏泛著溫柔的光,“我剛才去找西老師要來了這幅畫,順便修改了一下。”
原來他把時間定在12點半,是為了修改這幅畫。短短半個小時,改到這樣的程度,一定很累吧……
他凝視著我,眼裏星光四溢,聲音如羽絨般輕柔:“我希望你能夠一直像畫裏的你一樣,臉上常常有笑容。”
感動如漲潮般迅速升起、漫出,覆蓋了我整顆心。
在他的視線中,我的臉不爭氣地發燙,我慌張地低下頭,不敢再看他,隻是低聲說道:“謝謝。”
“夏初星。”他忽然喊出我的名字。
“嗯?”我應了一聲,心裏莫名地緊張起來。
“你呀!”我的反應讓他覺得無奈,他說著,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提醒道,“你再用力,畫就要被抓壞了。”
“啊!”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我剛才緊張的時候,手上不自覺地用力,卻忘記了手裏還握著一幅畫。
安藤光握著我手腕的手漸漸收攏,直到我的手腕被他緊緊抓住,不留一絲空隙。
熟悉的溫度順著手腕溫暖了我的全身。
他怎麽了?
我心生疑惑,可是慌亂的心情讓我不敢抬頭。
“夏初星,你能不能抬起頭看著我,接下來的話對我來說很重要。”不是疑問句,而是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的陳述語氣。
像是被蠱惑般,我緩緩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那張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的臉。
“夏初星。”他好看的唇瓣張合著,語速緩慢地說道,“和你在一起很開心,我想一直這麽開心,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
他每說一個字,我的心就猛地跳一下,我眼中的畫麵隻剩下他的嘴唇,好像有人給他的嘴唇加了一個特寫鏡頭。
他是……是要跟我表白嗎?
這個念頭一冒出,血液便猛地湧上我的大腦,仿佛有煙火在我們的周圍綻放。
不知道這一刻的安藤光是不是也很緊張,他握著我的手腕,手上的力氣逐漸加大。
他反應過來,急忙鬆開了我的手,自責地說道:“對不起。”
我朝他笑了笑,表示沒關係。
剛才的小插曲雖然打斷了他的話,卻讓曖昧的氣氛更加濃鬱起來。
好幾次我抬起頭想說什麽,可是當彼此的視線交接在一起時,卻總是張了張嘴就匆匆移開視線。明明有很多話想要說,可是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彼此的呼吸聲在這突如其來的安靜氣氛中變得清晰可聞,可是偏偏誰都不知道如何打破此時的寧靜,隻得任由曖昧的氣息越來越濃。
“我……”我終於下定決心出聲,可是在吐出一個字之後,腦子又變得一片空白。
快說點兒什麽!我的大腦飛速運轉著,視線從手腕上掃過。
“其實我有段時間也想過放棄畫畫。”我慌亂地尋找著話題,大腦處於死機狀態。
他聽了我的話,眯起眼睛,沒有直接詢問,而是等著我說下去。
話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懊悔自己怎麽會說到這個。可是既然開了頭,就不好再隱瞞下去,我隻得把右邊的袖子卷起,露出那條猙獰的傷疤。
“我見過的。”他眉頭緊皺,眼底是掩飾不住的心疼,“但是一直不敢問你。”
我看著那條猙獰的傷疤,心情漸漸低落下來,苦笑著說道:“你以前問過我,為什麽我的手跟不上我畫畫的節奏,這就是原因。”
“到底是怎麽受的傷?”他一隻手握住我的手腕,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從疤痕上拂過,像是怕弄疼我一樣。
感受到他的溫柔,我積壓許久的委屈一下子爆發出來。
“一年前我出了一場車禍,那天我本來是要參加省級繪畫比賽的決賽,可是沒想到被一台摩托車撞傷,摩托車司機還不負責任地逃了……”我緩緩地跟他說著那場車禍,心裏一陣陣抽痛著,“附近的監控設備也剛好壞掉,沒人知道到底是誰幹的……”
聽了我的話,他的動作忽然一僵,猛地抬起頭看向我。
“沒想到吧?一場車禍改變了我的人生。”我苦笑著,眼眶卻紅了起來,喉嚨幹澀,像是被什麽卡住了,“你知道嗎?如果沒有這場車禍,我就可以拿到獎金,我的生活會變得完全不一樣。可就是因為這場車禍,一切都毀了,就連我的手也毀了。當醫生說,我的手就算能夠完全恢複,也沒有辦法再畫畫時,我真的很難過,甚至絕望了。”
他沒有再說話,視線一直落在那道疤痕上,長長的睫毛蓋住了他的眼眸,讓我看不到裏麵的神色。
“我的世界因為這場車禍完全變了樣。”我繼續訴說著,“以前喜歡圍著我的同學忽然都變了,經常對我冷嘲熱諷。為了給我治療,爸媽幾乎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所有人都不再對我抱有期望,就連支持我畫畫的爸爸媽媽也希望我放棄畫畫,總之,一切都變了。”
我想在他麵前做真實的自己,不想偽裝,不想逞強。
“夏初星。”他終於開口,聲音變得和平時不太一樣,“你在哪裏發生的車禍?”
“美術館附近的十字路口。”我沒有多想,直接回答他。
他的眼眸忽然暗了幾分,他繼續問道:“是什麽顏色的摩托車?”
“摩托車的顏色?”我疑惑地看著他,為什麽要問這個?
“也許我能幫你調查一下。”他淡淡地說道,同時低下頭,看向我手上那條又長又猙獰的疤痕。
“都過去這麽久了,應該查不到了吧?”雖然這樣說,但我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撞我的摩托車是黑色的。”
他沒有再說話,嘴唇緊緊地抿著,手指輕輕地撫摸著我手臂上的那條疤痕,比剛才更加小心翼翼,指尖卻變得冰涼起來。
“你的手怎麽這麽冷?”我握住他的手,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
“夏初星……”他緩緩地抬起頭,臉色比平時蒼白了幾分,睫毛輕輕顫了顫,輕聲問道,“你恨那個司機嗎?”
“當然!”我毫不猶豫地回答,臉因為憤怒而漲紅起來,“我當然恨他,如果不是他,我就可以拿到比賽的獎金,我們家也不會因為我住院而花這麽多錢,生活肯定比現在好……”
“他讓我失去了畫畫的能力……”我的聲音哽咽起來,帶著濃濃的鼻音,我看向桌子上的速寫本,紙張被風吹起,每一頁都是糟糕的畫,“我真的很恨他,他為什麽要破壞掉我僅有的幸福?”
“夏初星……”他像是呢喃般喊出我的名字,眼中沒有光亮,就像寒冬時的夜空,看不見任何光,隻剩下無盡的黑暗。
同時,被我握在掌心的手也一點點地抽離,垂落在身體一側。
他的舉動讓我莫名地不安起來。
曖昧的氣息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冰涼的風不停地吹來,把殘留的溫度毫不留情地帶走。
“安藤光。”我著急地喊出他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麽,雖然他沒有移動分毫,卻讓我有種無比遙遠的感覺。
是不是我剛才說起車禍時露出了猙獰的表情,嚇到他了?讓他覺得我是一個很恐怖的女生?
“算了,不說了,都過去了。”我努力揚起嘴角,不讓自己再去想剛才的事情,故作輕鬆地揚揚右手,“反正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會放棄畫畫。”
“嗯。”他勾起嘴角,笑容很淡很淡。
風忽然變得猛烈起來,被吹落的樹葉在我們頭頂飛舞盤旋,又緩緩地落在地上。
“對了,你剛才想要跟我說什麽?”為了緩解突然變得尷尬的氣氛,我刻意轉移了話題。
“我……”他看著我,眼裏浮現出難過的神色,卻又迅速消失不見,“我是想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