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發光體】
洗得泛白的劣質窗簾被風吹得揚起,如海麵上洶湧的波濤,而我此時的心情就如同在風暴中漂浮的獨木舟,隨時會被掀翻,葬身於漆黑的海底。
我垂著頭,咬緊嘴唇不說話,手裏的稿紙被我用力捏成一團,尖銳的棱角刺痛著肌膚,像是握著一把碎玻璃。
“初星,爸爸在問你的意見,不要不說話啊。”爸爸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著急。
可我還是低著頭,用力咬住下嘴唇,什麽話都說不出。
“爸爸知道你很喜歡畫畫,可是……”說著,他停頓了一下,聲音也低沉了許多,“醫生說你的手就算能夠恢複,也沒辦法畫好畫了……”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鐵錘重重地敲打著我的心髒。
“學畫畫是很花錢的,家裏的情況你是知道的……”
聽著爸爸的話,我的眼裏蒙上一層潮濕的霧氣,霧氣又凝結成水珠,在眼眶裏轉啊轉。
“是爸爸沒用,沒錢供你學畫畫。”爸爸的聲音透著濃濃的歉意,他忽然憤怒地握拳砸向桌子,咬牙切齒地低吼道:“也沒有錢讓你在出車禍以後好好治療!”
我低下頭,沉默地看著右手,從手腕到手肘,一條醜陋的傷疤蜿蜒著,就像一條巨大的毛毛蟲,吞噬了一切,包括所謂的畫畫技巧。
我的鼻尖一點點地泛酸,眼睛慢慢變得濕潤起來,就像那個充滿著潮濕霧氣和水漬的早上……
“嘀嘀——”身後傳來尖銳的鳴笛聲,我本能地回過頭,瞳孔驟然緊縮。
視線裏,一台摩托車直直地朝我的方向撞來,還沒有反應過來,我已經被它狠狠地撞飛到空中,畫了一道弧線之後又重重地摔下。
冰冷的地麵,車輪從耳邊擦過的聲音,行人朝我圍過來的腳步聲……
刺眼的太陽,飛速逃逸的摩托車,大片猩紅的血液,被甩到一邊的畫袋……
最後,全部被黑暗吞噬……
“如果不是那場車禍,我們家現在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我隻要想起撞你的渾蛋,就氣不過!”爸爸激動的聲音把我的思緒從回憶中拉回來,我抬頭看著他因為憤怒而漲紅的臉,像是要滲出血來。
事故結果是我錯過了比賽,沒有拿到獎金,反而因為車禍住院花費了很大一筆錢。
“爸爸。”這兩個字剛吐出口,我的鼻尖就一陣泛酸。
“如果不是那個渾蛋,你也不會畫不了畫,我們家也不會白白浪費你這麽多年學畫畫的錢……”爸爸沒有聽見我的聲音,自顧自地抱怨著,“撞了你就逃跑,還有沒有人性!附近的監控設備又壞掉,完全找不到人,白白把你毀了!”
我垂著頭,靜默地聽著他越發激烈的抱怨。
曾經讓我引以為傲、覺得幸福的事情就是這樣失去的。
“你的手以後就算能夠完全恢複,也做不了很精細的事情,比如手工縫紉啊,演奏樂器啊,畫畫啊……”
當醫生確診之後告訴我這個結論的時候,我就像是走在昏暗的小巷子裏,忽然唯一的路燈熄滅了,整個世界再也沒有一點兒光亮。
“那個渾蛋就應該出門被車撞死!”爸爸壓低了聲音,可是怒火更加旺盛。
是的,我真的很恨他——我的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輕聲說。
恨是什麽?
是讓你無數個夜晚睜著眼睛看著外麵從天黑到天亮,是讓你覺得本來很可口的食物味同嚼蠟,是讓你無師自通學會那些從未說過的惡毒話語,一遍遍地詛咒著。
“初星啊。”爸爸終於停止了咒罵,試探著說道,“你的手還沒有完全恢複,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再畫畫了,好嗎?”
我低頭看著手臂,無言以對。
“現在你的功課也緊張,剛好利用時間來學習,成績好,說不定以後還能幫到你,是吧?”
我繼續沉默著。
無論爸爸和我說什麽,我都是以沉默應對,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畫畫是我最重要、最幸福的事情,如果放棄了它,我不知道以後自己要怎麽度過每一天。可是我也不能任性地和爸爸說我不同意,因為我知道家裏已經沒有錢了,而且我現在畫下去也隻是浪費家裏的錢。
“唉……”麵對我的沉默,爸爸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想到什麽似的從口袋裏掏出一遝錢,從裏麵抽出兩張麵值最大的10元鈔票放在我的桌子上,低聲說道:“想吃什麽就自己買吧。”
說完,他站起來轉身朝門口走去。
昏暗的燈光下,幾縷顯眼的白發從他灰黑的頭發裏跳出來,刺痛著我的眼睛。
桌子上那平躺著的兩張10元鈔票平平整整,沒有一個角是折起來的。
我緊緊地捂住嘴,心像是被浸泡在檸檬汁裏,酸到發澀。
窗外,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好像哭泣的聲音。
就像走路、說話、吃飯一樣,畫畫對我來說就是這樣自然而然的事情。
即使已經到了教室門口,昨晚爸爸和我說的話還一直在我的腦海中盤旋。
“聽說了嗎?今天會有轉學生來呢!”充滿活力的聲音從教室裏傳出來,一走進教室,我便看見班上“八卦小組”的同學在進行每天的“例會”。
我低著頭從他們身邊走過,來到自己的座位上。不善於交際的我,永遠都沒辦法融進他們的圈子。
把書包收好後,我默默地拿出課本準備預習,他們興奮的討論聲在教室裏回**,我有些羨慕地朝他們看去。
“轉學生啊,希望是女神!”有男生雙手合十地祈禱著。
“哼,滿腦子隻有漂亮女生,要我說一定是男生!”
“什麽呀,你和我有什麽區別?萬一是長得難看的男生呢?”
“呸呸呸,不要亂說好不好,烏鴉嘴!”
……
大家依舊在歡快地討論,而我打開了英語書開始記單詞。陽光落在課本上,光線明亮得讓我睜不開眼睛,我背著單詞,眼皮卻越來越重,一不小心就睡著了。
“嘀嘀——”
“嗡嗡——”
“吱——”
鳴笛聲、引擎聲、刹車聲,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像是要穿透我的耳膜,可是我什麽都看不見,眼前一片白茫茫的。
忽然,畫麵急速變化,我發現自己站在了當初的那個路口,回到了一年前的那個早上,一切都和那天一模一樣。我迷惘地看著四周,不知道為什麽會來到這裏,可是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畫麵就迅速蒙上了一層血紅色,莫名的恐懼感瞬間從我的心底溢出。
我用力地眨眨眼睛,可視線裏依然是一片血紅色,大樹、店鋪、車輛,所有的東西都被籠罩在這片血紅色中。
我緩慢地低下頭,抬起雙手,上麵濕漉漉的,染上了一片血紅色,濃烈的血腥味忽然鋪天蓋地地湧來。
恐懼感從心底一瞬間湧上我的頭頂,我驚恐地看到手臂上湧出的鮮血越來越多,整個世界越來越紅,紅到發黑。
“不——”我忍不住歇斯底裏地尖叫起來。
“啪——”
隨著肩上傳來一陣疼痛,我眼前的畫麵瞬間消失。我猛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同桌小野的臉。
“上課了。”身為班長的小野語氣嚴肅,可臉上的神情就像是目睹了什麽驚悚事件一樣。
難道剛才做噩夢時我做了什麽奇怪的事情?
沒等我說什麽,小野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又低下頭看書。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下意識地朝周圍看去,自己也嚇了一跳。
本來整潔的課桌變得亂七八糟,文具盒被推開,裏麵的筆零亂地滾落在桌麵上,課本的邊角都被壓得皺起來。看來剛才做噩夢時我一定掙紮得很厲害,所以小野才會用那副表情看著我。
剛才的夢真的讓我心有餘悸,現在想想心裏還有些發毛。
“來了,轉學生來了!”不知道是誰大叫了一聲,全班同學都條件反射地抬起頭朝教室門口看去。
平時對這些事情沒有絲毫興趣的我,像是被某種力量牽引著一般,不由自主地抬起頭跟隨著大家的視線看去。
從教室門口照射進來的陽光讓人不由得眯起眼睛。
首先進來的是班主任——一位才大學畢業兩年的年輕老師,因為長相帥氣,所以很受大家的歡迎,每次進教室都會得到班上女生的熱烈掌聲。
可這次眾人的目光隻是從他的身上飛快地掃過,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身後。
在眾人的期待中,一個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一步一步走了進來,匡威藍色經典款帆布鞋,藏藍色製服褲和白色製服襯衣,單肩背著藍色背包。
他的五官隱藏在陽光中,還沒有完全看清,淡漠深沉的氣質便通過身上的藍色先一步湧現出來。
我的心跳不自覺地慢了半拍,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生擁有這樣深沉的氣質。他的身上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張揚和浮躁,有的是與年紀不相符的沉著和穩重。
當大家看清楚他的長相時,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張臉的每一處都仿佛是經過上帝的精心雕琢,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獨特魅力,讓人移不開視線。
對於大家的注視,他仿佛沒有任何感覺。他的視線落在教室後麵的黑板上,一雙好看的眼睛裏仿佛彌漫起了濃濃的大霧,讓人看不清楚。
他的身上散發著淡淡的疏離感,好像若有所思,又好像什麽都不在意,把所有人拒於千裏之外。
微風吹起他黑色的短發,他單手插兜從一片白茫茫的光中走出,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時間在此刻停止,整個世界也聽不見一絲聲音,隻有他的發尾和衣角隨著微風輕輕飄動。
看著他,我剛才因為夢境而緊張恐慌的心情神奇地平複下來,內心一片安寧。這是為什麽?
“好帥啊!”
不知道是誰發出一聲感歎,終於打破了安靜的氣氛。
“是啊,他把學院的製服穿得真好看,我以前一直覺得我們的製服很難看……”
“為什麽他不笑呢?看起來好難接近的樣子。”
……
教室裏變得喧鬧起來,我不由自主地拿起鉛筆在稿紙上描繪他的樣子。每次隻要看見美好的事物,我都忍不住想畫下來。他真的很適合當素描模特,麵對這樣的男生,誰都會覺得愉快吧。
“大家安靜一下!”班主任右手握拳放在嘴邊輕咳幾聲,但大家都沒有給他麵子,繼續興奮地討論著。
“你們還想不想知道他的名字啊?”
班主任使出了他的殺手鐧,教室裏瞬間安靜下來,即使還有男生想說話,也被女生強行阻止了。
班主任滿意地看著安靜下來的同學們,朝依然麵無表情的男生努努嘴,說道:“你自己來吧。”
男生眉頭微皺,可無奈對方是班主任,隻好自我介紹道:“我叫安藤光。”
是清涼而低沉的聲音。
本來低著頭在細細塗抹陰影部分的我,瞬間停止筆下的動作,驚訝地抬起頭看著他。
“啊!他就是安藤光!”連坐在我身邊一直沉默的小野也不由得發出驚歎聲。
“是不是就是上周的畫刊上重點推薦的那個天才畫手安藤光?”
“廢話,除了他還能是誰?”
“老天太不公平了!有才就算了,還長得這麽帥!”
……
議論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講台上的班主任頭疼地揉了揉額頭。
我咬了咬唇,原來他就是安藤光。我低下頭看著手上的稿紙,上麵依然是歪歪扭扭難看得像幼稚園小朋友畫的畫。
就算是不喜歡畫畫的人都知道,我們淺倉市有一個天才畫手叫安藤光,他連續幾年獲得省級繪畫比賽一等獎,就算是在全國的繪畫比賽中,他也名列前茅。
我曾經花了很長的時間臨摹他的畫,無論繪畫技巧還是畫中蘊含的情感,都是讓人歎服的,的確是當之無愧的天才畫手。
“偶像,我每次畫素描總是處理不好物體和影子明暗交界處的過渡,有什麽技巧嗎?”班上有學畫畫的同學開始向安藤光請教。
“我也是,我處理不好影子的黑白灰。”
“我想知道上色的時候應該注意什麽。”
……
班上學畫畫的同學紛紛開始提問,我也緊握著筆等待著他的回答。
可是……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好像看見他本來毫無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厭煩。他的嘴唇緊抿著,一言不發,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他忽然把視線移向班主任,問道:“老師,我坐哪裏?”
“啊?”班主任愣了一下,隨即說道:“呃,夏初星同學後麵的座位剛好空著,你就坐那裏吧!”
說著,他指了指我的方向。
安藤光微微點頭,徑直朝我的方向走來。這個狀況讓班上的同學都沒有反應過來,大家都驚訝地看著他,教室裏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
我握著筆,看著他麵無表情地朝我的方向走來。他本來星光四溢的眼眸一片漆黑,如同暴風雨來臨的晚上,飽含著狂躁的因子。
好像有點兒不對勁,他從我的身邊經過,眉頭微微皺起來。剛才他臉上浮現出的是厭惡的神情嗎?大家提到了什麽讓他不高興的事情嗎?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和細碎的議論聲中,他麵不改色地拿出課本預習功課,臉上依然是萬年不變的表情。
陽光從旁邊的窗戶落到他的臉上,在他的鼻翼旁留下一片陰影。他垂頭看書,身上的白襯衣在陽光下泛著明亮的光澤。
好像所有的物體都靜止了,隻有他偶爾眨動的眼睛構成一處動態景象。
“丁零零——”
上課鈴聲準時響起,直到老師走上講台宣布上課,眾人才把目光從他的身上移開。有些人天生就有著引人注目的資本,即使什麽都不做,也會吸引大家的眼球。
一個上午,安藤光的課桌旁都圍滿了同學,連我的座位也被迫讓出。眾人嘰嘰喳喳地詢問著他與畫畫相關的事情,佩服讚揚的語句接連不斷,隻是被眾星捧月般的他眉頭越皺越緊。
“你們擋著我的光了!”
“別在我眼前晃,謝謝。”
“能不能不要這麽八卦?”
……
或許沒有人想過,這個天才畫手除了麵癱之外,毒舌這個特點也讓人難以置信,漸漸地,大家都隻敢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圍觀他。
我見過他的色彩畫,他的用色明亮而大膽,會讓人覺得作畫的是個熱情洋溢的男生,可為什麽他看上去這麽冷漠呢?
“反應熱,是指一定條件下,一定物質的量的反應物之間完全反應所放出或吸收的熱量……”講台上,化學老師正在講課。我抓著筆飛快地記著筆記,可是一不小心踢到桌腳,桌上的筆帽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上。
“笨手笨腳。”我嘀咕了一句,懊惱地敲敲自己的腦袋,彎下腰去撿筆帽,忽然,我的視線落在筆帽旁的一張白紙上。
“這是什麽?”我撿起筆帽之後,順手把白紙撿起來看了一眼,上麵用黑色水筆畫了一棟房屋的設計圖,看起來很精致。隻是這幅圖沒有完成,畫到最後的時候被人用力畫上了幾條橫線,用力到紙都破了。
這是誰的呢?我拿著紙,眉頭微皺,不由得看向身後,安藤光正低著頭在寫著什麽。
“安……安同學……”我咽了咽口水,低聲朝他喊道,內心一陣忐忑,因為他散發出來的氣息實在是太冷淡了。
“嗯?”他應聲抬起頭,那雙如星空般璀璨的眼眸直直地撞進我的眼裏,我忐忑的心情瞬間消失不見,可隨之而來的是從未有過的緊張感。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麵前的男生太過美好,和他說話的時候,我漲紅著臉,結巴到差點兒咬到舌頭,“這……這是你的嗎?”
聽到我的話,他的目光落到我手裏的紙上,眼睛忽然微微眯起。
“為什麽來問我?”他的聲音就像海風,而且仿佛還夾雜著細細的沙子,在耳邊輕輕地摩挲著。
“因為掉在了你的課桌下麵啊。”我漲紅著臉,努力讓自己的嘴角向上揚起,我想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滑稽。
“哦。”他淡淡地回應了一聲。
“那個……”我眨了眨眼睛,把紙遞到他麵前,小心翼翼地說道,“這房子設計得真好看,原來你不光喜歡畫畫,還喜歡設計房子啊。”
我的話音剛落,他的眉頭便緊皺起來,眼神變冷,他反問道:“誰說我喜歡了?”
“啊?”我莫名其妙地被他的話嗆到了。
“嘩——”
還沒等我徹底回過神,他就扯過我手裏的紙,在我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把那張紙撕成了碎屑。
“呼——”
一陣風吹了進來,吹動紙屑揚起又落下,就像旋轉的雪花,洋洋灑灑地飛舞著,最後全部落到了地上。
他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剛剛他的話是什麽意思?他是不喜歡畫畫,還是不喜歡設計房子?
無數個問題在我的腦海裏閃過,可是和他並不熟的我隻能低著頭小聲說道:“對不起。”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他的聲音從我的頭頂傳來。
“因為我好像說錯話讓你不高興了。不過,畫畫也好,設計房子也罷,隻要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我抬起頭,微笑地看著他。
就像現在的我,畫畫的技巧很爛,可因為是自己喜歡的事情,就算辛苦也覺得很開心。
“嗯……”他的聲音變得很低,視線沒有焦點地落在地上,“剛才的事和你沒有關係。”
“那……你到底怎麽了?”不知道為什麽,我越發覺得是自己說錯了什麽惹他不開心了。
安藤光的情緒變得和剛才不太一樣,好像滴進水裏的幾滴墨水,雖然瞬間就消失不見,卻改變了水原本的顏色。
“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了嗎……”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忽然把視線投向我,仿佛有霧氣在他的眼裏彌漫開來。
“當然啊。”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問我,但這是我一直以來都相信的事情。
他沒有再說話,隻是在我給出答案之後,眼裏的霧氣漸漸散開,露出如星空般璀璨的眼眸。他僵硬的臉也漸漸發生變化,他的嘴角輕輕揚起,好看的眉眼微微彎下,露出一個笑容。
那種笑容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好像陰沉許久忽然放晴的天空,覺得整個人都變得清爽起來,整個世界都亮了。
他會笑啊!這是他來到這裏後第一次笑,對所有人都無比淡漠的他竟然對我笑了!
我的心就好像裝在透明罐子裏的蜂蜜,軟軟的,甜甜的,亮亮的,還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夏初星、安藤光,你們在幹什麽?我注意你們很久了!”正當我準備和他繼續說些什麽的時候,講台上傳來一聲怒吼。
糟糕,忘記正在上課了,而且是在上最嚴厲的化學老師的課!
我看了安藤光一眼,然後灰溜溜地回過頭站起來,身後傳來桌椅碰撞的聲音,應該是安藤光也站起來了。
“你們兩個在說什麽?”化學老師走過來,不滿地朝我們問道。
“對不起……”我垂下頭乖乖認錯,已經做好到外麵罰站的準備,可是——
“算了,下不為例,知道嗎?”化學老師的語氣竟然緩和了許多,而且沒有給我任何懲罰。
我詫異地抬起頭,終於發現化學老師今天反常的原因,她根本沒在意我的話,而是一直盯著安藤光。
“嗯。”安藤光頂著一張麵癱臉,悶悶地應了一聲。
“好了,你們坐下吧。”化學老師滿意地點點頭,轉身走回講台。
重新坐回座位上,我托著腮看著化學老師飄逸的藍色長裙,梳得整整齊齊的發髻,以及額頭的皺紋、眼角的魚尾紋……
看來,長得帥就是好,在老師麵前都有優待。
不過,他確實有這樣的資本呢,隻是……想起之前他奇怪的反應,我微微皺眉,他到底是怎麽了?總覺得他身上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人的正常心率是75次/分鍾,如果超過100次/分鍾就被視為心率過速,引起心率加快的原因有生理性、病理性,以及某些藥物的作用。”
默背了一遍生物課本上的知識點,我把手放在左胸口上,感受著它明顯不同於平時的頻率,那麽我現在是情緒緊張嗎?
想到這裏,我低頭看著從身後投射過來的影子,第七次用餘光打量身後的人。
漫天橘紅色的雲層深深淺淺堆積著,好像橘子味的芬達飲料。他就在這一片雲層的背景下朝前走著,黑色的發尾被夕陽渲染出紅棕色的光澤,臉剛好藏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
從放學到現在,他就一直跟在我身後不急不緩地走著。
他為什麽會一直跟著我走呢?
假設1:他想熟悉一下新的校園環境,所以四處逛逛。
證明:如果隻是四處逛逛,不會這麽巧合地跟在我身後啊。
假設不成立!
假設2:他放學無聊,又不想回去,所以跟著我走。
證明:夏初星,你以為你是誰啊,學校這麽多人,他幹嗎非要跟著你走?
假設不成立!
假設3:可能他……難道他喜歡我?
證明:夏初星,你既不漂亮,也沒有才華,無論內在和外在都沒有讓人喜歡的可能性,不要做夢了!
假設完全不成立!
想到這裏,我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完全是在異想天開啊!難道是因為最近班上的同學經常討論韓劇,所以自己不小心受到“毒害”?天啊!
我狠狠地批鬥自己一番之後,又假設了9種可能,但都被自己一一推翻,直到最後想到一種可能——
他應該是迷路了,找不到校門出去。
雖然我們淺倉學院不是特別大,可是如果碰上那種極品路癡,迷路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像安藤光這種有名氣的男生,肯定不會放下架子去問路,所以就默默跟在我身後想跟著我出去。嗯,應該是這樣的!
想到這裏,我轉過身,大步走到他的麵前,因為緊張而一臉嚴肅地看著他,說道:“安同學,借用一下你的手機。”
“嗯?”他詫異地看著我,似乎嚇了一跳,緩了緩神才問道,“你手機沒電了?”
“你先借給我吧。”我搖搖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那雙眼眸亮得讓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他沒有說話,眉頭不自覺地皺了皺,最後還是把手機遞給了我。
我接過手機朝他微微一笑,然後打開上麵的瀏覽器,在百度地圖裏輸入“淺倉學院平麵圖”。當學校的平麵圖出來後,我把屏幕對著他,心情愉快地說道:“這就是我們學校的地圖了,你按照上麵的指示走吧。”
說完,我把手機塞到他手裏,轉身準備繼續朝前走。
“夏同學。”他忽然叫住了我,聲音聽起來好像帶著不滿。
“怎麽了?”我回過頭。
“你不是想要我的手機號碼……”他微微眯起眼睛,“而是覺得我迷路了?”
“放心,我不會和同學說你是路癡的。”我揚起嘴角向他保證道,“而且我也沒有朋友可以去說……”
“我是路癡?”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這四個字,臉上一瞬間出現了很豐富的表情。
感覺到一絲危險氣息的我本能地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然後小心翼翼地對他說:“如果你覺得地圖太複雜的話,那麽我帶你出去吧……”
我的話音落下,他的臉色一僵。
“你……怎麽了?”我忽然覺得很緊張,就像小時候做錯了事被發現以後那種害怕又不知所措的感覺。
“夏初星。”他恢複一貫的麵無表情。
“在。”
“你至少聽說過我吧?”
“啊?”
“至少應該知道我是學畫畫的吧?”
“嗯。”
對話進行到這裏,我的腦細胞有點兒不夠用了,不知道他到底要跟我說什麽,隻能小心翼翼地應付他。不知道為什麽,惹他不高興會讓我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天理難容的大錯事。
這是我第一次這麽害怕一個人不高興。
“你應該也是學畫畫的吧?”他雖然恢複了懶洋洋的語氣,可是怎麽聽著都有一種鄙視我的意思。
“你怎麽知道?”我眨了眨眼,疑惑地看著他。我沒有跟他說過我學畫畫的事,也沒有向他請教過這方麵的問題啊。
“衣服上有顏料。”他淡淡地說道,然後轉變成詢問的語氣,“你懂了嗎?”
“啊?”我錯愕地睜大雙眼,完全跟不上他的節奏。
“女生的邏輯思維怎麽這麽差?”他的眉頭又一次皺起來,我忽然發現每次他在我麵前好像都無法保持麵癱臉。
“明明是你沒有說清楚……”也許是因為剛剛的發現讓我有些得意,我竟然不滿地小聲抗議道。
“你說什麽?”他的音量提高,眉毛也不自覺地挑起。
“呃……我什麽都沒說!”我衝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急忙搖頭否定。開玩笑,他的毒舌我可是知道的,我才不要去惹他。
他看著我,沒有說話,但是眼神中流露出一種深深的鄙視,好像是在說我太笨了。正當我想抗議的時候,他忽然大步從我旁邊走過,同時留下了一句話——
“這樣就換成你跟著我了吧。”
看著他的背影,我有些不解,什麽叫換成我跟著他了?
最後我隻能將他剛才的話像數學題一樣把每一個已知條件列出,於是就成了:
剛轉學來的安藤光在放學後一直跟在夏初星的後麵,已知:安藤光和夏初星都學畫畫,且夏初星是朝畫室的方向走,問:安藤光為什麽要跟在夏初星後麵?
……
一串省略號從我的腦海中飛過,難道他也是去畫室練習的嗎?
想到自己竟然以為他是迷路才跟著自己,我就恨不得狠狠擰住自己的臉頰,質問自己為什麽白癡到這個地步!
“喂。”忽然,他轉過身朝我招呼道。
“啊?”
“你還不走嗎?”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我,“你有自虐的傾向嗎?”
“啊?”反應過來時,我才發現自己的右手正狠狠地擰著臉頰,原來自己的行動是與想象同時進行的。
“呃……”我隻得訕笑著跑到他旁邊,“我們走吧。”
夕陽漸漸下沉,隻能從高低相錯的大樓間隙看到還停留在天邊久久不肯散去的暗橘色餘暉,是因為不想離開雲朵吧?那些不肯散去的餘暉是擔心沒有自己的溫暖,雲朵會變得冰冷吧。
他沒有提前走,也是因為擔心我嗎?
我輕輕揚起嘴角,走在他的身邊,莫名地覺得安心。雖然馬上就要進入曾經讓我感到快樂,如今卻讓我加倍痛苦的畫室,但是我有一種心甘情願的感覺。
因為一場鬧劇的耽擱,到畫室的時候大多數人都已經到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停住了腳步,裏麵的同學正在認真地畫畫,右手握著鉛筆熟練地畫出一根根線條,時不時用鉛筆量一下物體比例,接著又繼續完成手裏的畫。
看著安靜畫畫的大家,我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
安藤光這麽受大家歡迎,如果跟著他一起進去的話,一定會惹人注目,說不定又會招來大家的攻擊。
雖然我不害怕他們的攻擊,可是……我不想讓他也聽到那些惡毒的話語。
“嗯?怎麽不走了?”正當我想悄悄溜到自己的位子時,安藤光忽然回過頭詫異地問道。
他的聲音很輕,可因為是他的聲音,所以每一個字都順利地傳到所有人的耳朵裏。
“啊,是安藤光!”隨著第一個人的話音落下,大家紛紛抬起頭看過來。
“啊,以後他就和我們在一個畫室畫畫了嗎?想想都覺得好興奮啊!”
“為什麽他會跟夏初星一起走進來?”
“一定是碰巧在門口遇見的吧?我也好想跟他一起走進來啊!”
“你別幻想了!你們剛才聽見他對夏初星說話了嗎?”
“我聽見了,我聽見了,聽起來是認識的……”
“天啊,不可能吧!”
……
到最後所有人都停下手裏的畫筆,齊刷刷地朝我們的方向看來。看向安藤光的時候,他們的目光是敬畏的,看向我時卻包含著濃濃的不屑。
那種毫不避諱的目光就像是盛夏中午的陽光,讓人覺得皮膚都要被燙傷一般。
“阿光,你來了啊!”坐在遠處的季然看見安藤光,迅速走過來熱情地打招呼,就像是老熟人一樣。
隻是麵對大家的議論和季然的招呼,安藤光從始至終臉上都沒有表情,也沒有任何回應。
“夏初星,你也來了啊,今天來這麽晚,不像你的作風啊!”因為沒有得到回應而顯得尷尬的季然自然地把話題轉移到我身上,而且難得地對我露出笑容。
“嗯。”我低下頭輕輕應了一聲,趕緊走向自己的位子。
“你今天怎麽會和阿光一起來啊?”可是她絲毫沒有讓我走的意思,繼續笑著朝我發問。
“我們……”
“嗯,讓我猜猜,難道是因為昨天阿光誇了你的畫,所以你去找他道謝了?”季然微微歪著頭笑著,看起來可愛又甜美。
昨天來畫室的那個男生原來是安藤光啊。我心裏某個隱秘的地方因為這個意外的發現而變得溫暖,原來那個認同我的畫的人竟然是他。
“沒關係,你不用太當真……”不等我解釋,季然繼續說道,臉上依然保持著甜美的笑容,“他隻是人好,不想讓你難堪,所以隨便說說的。”
隨著季然的話音落下,眾人都小聲笑了起來。我低著頭站在原地,死死地咬住下唇。
隻是人好嗎?剛才溫暖的地方一點點變涼,或許真相就是季然說的那樣,他隻是隨便說的,並沒有真心要稱讚我……
我懶得去解釋,我知道當別人討厭你的時候,無論你說什麽做什麽,對方隻會按照自己的主觀想法去看待你。
我的視線不自覺地轉向安藤光的方向,即使和他隔了一段距離,我還是能夠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漠氣息。
畫室裏混合了所有人的聲音,可是唯獨沒有他的聲音,他從進門到現在什麽都沒有說過,所以真相果然是那樣吧——他隻是人好,不想讓我太難堪,所以隨便稱讚了幾句。
夏季炎熱的天氣裏,我忽然感到一陣陣涼意襲來。
“你們都在幹什麽?隔老遠就聽見這裏在吵!”我正尷尬的時候,西老師從走廊盡頭走了過來,對大家低聲訓斥。
同學們瞬間安靜下來,我鬆了一口氣,準備走向自己的位子。
“不是隨便說的。”走過安藤光身邊的時候,他忽然開口,安靜的畫室裏,他的聲音格外清楚而堅定。
“安藤光,你說什麽?”西老師皺眉看著他。
“我昨天不是隨便說的,夏初星的畫是真的很好,雖然她的畫線條畫得不好,可是整體比你們任何人的畫都要好……”
我停下腳步看著他,其他人也都看著他。明亮的光線中,他依然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可是說話的語氣格外認真。
“很多人問我技巧方麵的問題,卻忘了最本質的東西。好的畫是具有靈魂的,畫出來的水果會讓你想吃,畫出來的花朵會讓你聞到芬芳,畫出來的鳥兒讓你覺得它在飛翔。如果隻是單純地畫得像,用相機拍下來就可以了,何必畫畫……”
他的聲音不大,可是每一個字都準確地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夏初星的畫雖然技巧不好,但是她昨天畫出來的水果讓人有想吃的感覺,這是你們都做不到的……”
我拚命咬著嘴唇,明明想笑,可是眼眶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我把垂著的頭一點點抬起來,視線像是放慢了幾倍的鏡頭——粘了許多鉛筆灰的地麵,藍色匡威鞋,藏藍色製服褲,白色襯衣,他渾身散發著淡漠疏離的氣場。
可是當鏡頭一點一點朝上,最後定格在男生的臉上時,我的心仿佛被一股熱氣包裹著,熱氣差點兒就要凝聚成水珠湧上眼眶。雖然他的臉上依然沒有表情,可是我覺得比世界上任何一張臉都要讓人覺得溫暖。
“怎麽了?”他的臉上有了細微的表情變化,看向我的眼神帶著一絲詢問,整張臉的輪廓都變得柔和起來。
“沒事。”我輕輕搖頭。
我們離得很近,近到我可以看清他一根一根的長睫毛、冒出汗珠的鼻尖,還能聞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洗衣粉清香。明明是夕陽落下的傍晚,我卻感到陽光明媚,仿佛時間的齒輪意外地卡住,定格在此刻。
整個畫室徹底安靜下來,沒有人再說話,大家都沉默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畫。
“好了好了,大家快回到自己的位子好好畫畫,今天要交一幅色彩畫上來。”西老師出聲打破了畫室的寧靜。
大家聽了他的話,紛紛回到座位上繼續練習。
“安藤光,平時要你好好指導一下大家,你推三阻四的,今天倒是說得挺爽快啊。”西老師走過來,調侃著安藤光,兩人好像早就認識了。
“想說就說了。”安藤光又恢複麵無表情的模樣。
“你啊……”西老師無奈地搖搖頭,然後看向我,“夏初星,好好加油吧!”
“嗯,我知道。”我點點頭,渾身充滿了力量。
“知道就好。”西老師滿意地笑了笑,又對安藤光說道,“臭小子,我可是給你安排了一個最好的位子,絕對讓你自由自在的,你看……”
“不用了。”還沒等西老師說完,安藤光就果斷地拒絕了,然後淡淡地說道,“我坐在夏初星旁邊就可以了。”
他低頭看著一臉錯愕的我,說道:“走吧,帶我去你的座位。”
為什麽要為我說話?為什麽要肯定我?為什麽要和我坐在一起?難道不知道這樣會讓我完全不能控製地……
靠近你。
習慣有你在。
第一次出現的陌生情緒在我心裏蔓延,一點一點占據了整顆心,最後順著血液流遍全身,每一個細胞都被這樣的情緒包裹著,異常溫暖。
“西老師,您別亂想。我和夏初星在班上就是前後桌,我隻是覺得在畫室也這樣坐會比較習慣。”安藤光向西老師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啊。
一天是由86400秒組成的,那麽,距離第一次他來到畫室已經過去了777679秒。每次畫畫被人嘲笑的時候,他都會站出來為我說話,指出我畫中的優點,並且鼓勵我。
今天要練習石膏頭像素描。
晴朗了一個星期的天空終於下起了大雨,窗外的天色陰沉得可怕,大雨用力拍打著窗戶,留下一條條水痕。
室外“嘩嘩”的雨聲和室內“沙沙”的作畫聲和諧地組成一曲奇妙的樂章。
我一直在繪畫的手臂隱隱傳來疼痛的感覺,這種疼痛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成倍地增加著。
我咬著下唇繼續畫畫,鼻尖卻因為疼痛冒出汗珠。
“夏初星,你最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旁邊的安藤光停下畫筆,低聲詢問道。
“沒事。”我抿了抿嘴唇,勉強朝他露出一個笑容。
“可你總是畫著畫著臉色就變得很差。”他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視線落在了我的手臂上,“以前也是這樣嗎?”
我馬上把製服的袖口往下拉,遮住露出的傷疤,故作輕鬆地說道:“真的沒事。”
自從出車禍後,我就再也沒有穿過短袖,因為不想看到別人在看見我手臂上的傷疤時露出驚訝和同情的神色。
“你休息一下吧。”他重新看向我。
“我還不累。”我不再看他,繼續完成自己的畫。他沒有再說話,隻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畫室裏安靜得隻聽見畫筆與紙摩擦的聲音。所有人都在全神貫注地畫畫,而我的手臂越來越痛,手也顫抖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口傳來西老師的聲音:“好了,大家休息一下吧!”
西老師一邊說著一邊從外麵走進來,身上的衣服有大片的水漬,他笑著招呼大家:“我可是冒著狂風暴雨買了炸雞來慰勞你們,快來旁邊的辦公室吃吧!”
“太好了!”他的話音剛落,大家齊齊歡呼一聲,迅速站起來蜂擁出去。
我咬了咬嘴唇,看著白色素描紙上那幅連基本輪廓都變形了的圖,毫不停頓地繼續揮動著手裏的畫筆。
不可以!
我不允許自己失敗!
空****的畫室裏,我落在素描紙上的每一筆都發出清晰的聲音。
“沙——沙沙——沙沙沙——”
“夏初星,我們也去吃點兒東西吧!”我的耳邊傳來安藤光的聲音。
“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我回答道。
“你也要休息一下啊,畢竟你都畫一個下午了。”他繼續勸說。
“我不累,你快去休息吧。”我專注地畫著,可是因為疼痛,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大家都休息了,你是想一個人悄悄用功嗎?”
“可是大家都比我畫得好啊。”我的眉頭微微皺起,“我希望更努力一點兒,能夠畫得和你一樣好,能夠得到大家的認同……”
“對不起,我真的……啊……”話沒說完,手腕處傳來的劇烈疼痛讓我忍不住低呼出聲。
“你給我停下來!”他的聲音十分冷硬,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想要搶走我手中的筆。
“不要!”我躲開他的手,轉過頭看向他。
“夏初星,你的身體明明就不能承受這麽高強度的練習,你怎麽這麽倔強!”他的臉色很差,就像窗外的天空,烏雲密布。
我沒有說話,緊緊地咬住嘴唇,仍固執地握著筆不願放開。
“畫畫就這麽重要嗎?重要到能夠讓你什麽都不顧,什麽都不在意嗎?”他強硬地握住我的手腕,讓我無法動彈,眼眸漆黑得沒有一絲光亮,他朝我低聲怒吼,“你到底想要證明什麽?為什麽一定要把自己逼得這麽慘?你就那麽想要別人的認同嗎?你的虛榮心就這麽強?”
他的質問聲重重地撞擊著我的耳膜,我看到他眼底隱忍的狂風暴雨,鼻尖一陣泛酸,心髒像是鉛筆頭一樣,被人一刀一刀地用力削著,疼得厲害。
所有的委屈和難過聚集在胸口,越聚越多,我像火山爆發一樣憤怒地朝他吼道:“安藤光,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