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何川,不要妄想把大家的注意力轉移到我和葉綏綏身上,這樣是沒用的!”河圖說著,目光與我在半空中交會,又淡定地移開。

他半靠在課桌上,修長的長腿微微疊在一起,一副從容不迫、氣定神閑的模樣,讓我對自己剛才的那個念頭生出一種莫名的愧疚感。

“有些事,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就算能躲得過一時,能躲得過一世嗎?”

人群中央,河圖侃侃而談。

陽光透過幹淨明亮的窗戶斜斜地打在他的身上,為他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輝。

他的模樣,自信篤定,帥氣逼人,幾乎將眾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過去。

唯有微微有些失神的我注意到,河圖趁人群不備,悄悄地向樂筱筱做個手勢。

人群外圍,接到河圖暗示的樂筱筱悄悄地退出了教室,動作輕盈得讓人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離開……

這兩個家夥,到底在搞什麽鬼?

我心中暗自狐疑,卻又迫於四周關注的目光而無法有所動作。

想了想,就算河圖今天跳出來幫我解圍的舉動有些反常,但我相信樂筱筱是不會害我的。

一念至此,我索性靜下心來,安靜地看著河圖舌戰何川。

兩人的鬥法持續了足足20分鍾。

一向刻薄的河圖,在何川與他幫手的攻擊下遊刃有餘。侃侃而談的他,眉宇間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光彩,與平日裏那種桀驁不馴的模樣判若兩人。

這家夥,難怪學校裏那麽多女生崇拜他呢!原來他也不是空有皮囊的花瓶嘛!

我正想得出神,教室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門開了,一群修長帥氣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的視線範圍之內。而為首的那人,竟是我們的學生會長顧言同學。

“顧學長。”我看了看躲在人群後麵的樂筱筱,頓時明白了顧言的來意。

這小丫頭,原來是搬救兵去了。

隻是……

我看了看一點兒也不驚訝的河圖,心中越發困惑。

這家夥,為什麽今天會這樣幫我呢?

為了兩個“特招生”,去得罪一大群同類中人,河圖,這真的值得嗎?

相比於河圖的鎮定,班上同學的反應就顯得有些不那麽淡定了。

尤其是何川,我明顯地注意到,方才還口若懸河的他在看到顧言等人後,身子明顯一怔。

“原來有人去搬救兵了。”何川恨恨地看向樂筱筱,目光憤恨而懊惱,“叛徒。”

“首先,我要糾正一下這位同學的說法。第一,樂筱筱同學隻是尋求真相、伸張正義而已,並非什麽叛徒。”見樂筱筱委屈地撇起了小嘴,顧言連忙說道:“第二,你們班發生的事情,樂筱筱同學已經全部告訴我了。我來,不是來當誰的救兵的。我隻是帶來證據,還原真相和事實,好讓同學們明辨是非曲直。我們的原則是,既不冤枉任何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罪魁禍首!”

說罷,顧言將一直緊握的手掌在眾人麵前緩緩攤開,露出拽在他掌心的一條手鏈。

“你們要找的證據,就是這條手鏈吧?”

“對對對,就是它!會長大人,它怎麽會在你這裏的?”

“這條手鏈,是剛才我在何川同學寢室的衣櫥裏找到的。”將手鏈在何川麵前輕輕地揚了揚,顧言不疾不徐地說道,“關於這一點,我身後的學生會成員和你們班的樂筱筱同學,都可以作證。”

“這怎麽可能?”

“天啊,不會吧!真是何川幹的?他們家那麽有錢也要偷東西嗎?難道世界末日真的來了?”

“啊啊啊,怎麽會是這樣?這個世界玄幻了!”

“事實證明,我們今天還是沒有白跑這一趟的。”不理會眾人的詫異,顧言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因為在何川寢室的衣櫥裏,我們不隻找到了這條手鏈,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

顧言微微偏頭示意了一下,他身後的學生會成員立刻將一盒東西捧到了眾人的麵前。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興趣來辨認一下,看看這些東西你們是否眼熟?”

如果說剛才那條手鏈,是顧言在水池裏投下的一顆小小的石子的話,那麽現在這一大盒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如同一塊巨石砸進水麵,霎時間便掀起了驚濤駭浪。

“啊啊啊,這支派克鋼筆,不是我前段時間不見的那支嗎?”

“嗚嗚嗚,我的手機怎麽會在這裏?”

“嚶嚶嚶,我心愛的掌上遊戲機,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不過轉瞬的工夫,盒子裏的失物已經被人認領了一大半。

何川方才還趾高氣揚的表情,頓時就垮了下來,如同泄了氣的皮球。

“何川同學,你還有什麽話說嗎?”顧言緩緩地掃視了一番眾人,大家在他並不壓迫的目光中紛紛低下頭來。

“我無話可說!”一刹那的慌亂之後,何川臉上的表情已經恢複如常,他輕輕地揚了揚眉,不以為然地說道,“不就是一條手鏈嗎?加倍賠給鄭凱霖就是了。還有你、你、你的,都加倍賠給你們就是了!”

“這就是你的態度嗎,何川同學?”

何川囂張的態度,頓時引來部分同學的不滿。

可更多的人,則是敢怒而不敢言,又或是因為那個人是何川,而有所偏袒。

“不然,你還想怎樣?”何川撇了撇嘴,十分不屑地說道,“嫌少?十倍如何?要不然二十倍?”

“如果你是我的兄弟,我真想一巴掌拍死你!”我氣極反笑,“做錯了事情不要緊,隻要勇於改正,一切就還來得及。可是何川,你這樣的態度真讓人失望!”

“就憑你,連給我做女傭都不夠資格,還想和我做兄妹?”何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眼眸裏充滿了不屑,“葉綏綏,你別不自量力了。你被人嘲笑事小,侮辱了我何家的名聲問題可就嚴重了。”

“你說得沒錯,和你做兄妹的確是一種侮辱。”我點點頭,嘴角笑容不變分毫,“我葉綏綏雖然窮,可是我不偷不搶,憑我自己的勤勞和智慧生活。而你呢,縱使家財萬貫又如何?你空有健全的身體和數之不盡的財富,卻連最起碼的禮義廉恥都失去了。何川,你知道嗎?這樣的你是不健康的,你生病了。”

“你才有病呢!”不知是不是被我說中了痛處,何川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想發作,又似乎顧忌著什麽。

見狀,旁邊的同學連忙拉住他,說道:“好了,何川,你就少說兩句吧。”

“對啊,班長,何川就是這個脾氣,其實他人挺不錯的。隻是一時糊塗,你就大人有大量,給他一次機會吧!”

“沒錯,班長,不過是件小事而已。看在都是一個班同學的麵子上,咱們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那個,班長大人,隻是一條手鏈而已,就當是我送給何川的吧。這件事我不追究了,班長,你也高抬貴手,放何川一馬吧!”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紛紛替何川說情。

就連丟了手鏈的鄭凱霖,也表示願意息事寧人。

我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盤一樣,一時間,酸甜苦辣,說不清到底是什麽滋味。

2

去他見鬼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剛才你們懷疑丁力的時候,怎麽沒有想到過同班同學的情誼?

去他見鬼的一條手鏈而已!

如果手鏈是丁力偷的,你也會當是送給他的嗎?

說到底,不過是因為何川是你們的朋友,他的家族和你們的家族多多少少有經濟往來,你們不敢得罪他,更不敢得罪他幕後那個龐大的家族而已!

你們的正義、規矩、公理,都是因人而異。

這樣的雙重標準,在你們做來卻是自然而然,天經地義。可如果今天,沒人發現真相,沒人還丁力一個公道,事情又會怎樣呢?

我沉默地抬頭,目光徑直落在了角落裏那道如釋重負的身影身上。

喧鬧的人群外,丁力依舊沉默著,沉默得就如同一幅背景畫一般。

似乎是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般,丁力低著頭,身子微微蜷縮在座位上。那樣卑微的姿態,刺痛了我的眼眸。

我揚起嘴角,無聲地笑了笑,然後站起身來大步走到丁力身邊。

“丁力,你跟我來。”我拉著他走到人群中央。

丁力似乎有些害怕,又似乎有些抗拒,卻因為我的堅持,甚至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你們不覺得,你們還欠丁力一個公道和一句對不起嗎?”我大聲地質問全場。

“什麽,要我對他道歉?憑什麽?”聞言,何川不以為然地說道,“就憑他一個窮小子,還不配!”

“憑什麽?你說憑什麽?”我冷笑一聲,說道,“憑你的行為給丁力同學帶來了困擾,憑你做錯了事,卻把罪行加諸於丁力身上。”

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到了程意寶身上,程意寶明顯有些不好意思,往裏麵躲了躲。

我嘴角譏諷的笑越發明顯:“憑你們以貌取人,不問青紅皂白,就誣陷一個人的清白!憑你們對自己同學的不尊重、不禮貌。這些,夠嗎?”

我一字一句地說道,字字鏗鏘有力,目光所及之處,大多數同學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就算有一兩個不服氣的,也在無形的壓力下,收起了自己方才囂張的態度,一反常態的安靜。

教室裏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

“這件事,是我們錯了。”

大概是那種毫不妥協的沉默,讓大家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口。

“丁力同學,對不起。是我們誤解你了!”

有人帶頭,其他人也紛紛拉下顏麵,向丁力致歉。

不管是發自肺腑的真心,還是不情不願的敷衍,但他們的態度,至少還是端正的。

就連何川,也在幾個好友的勸說下,低下了他高貴的頭顱。

倒是丁力,一副受寵若驚、惶惶然的模樣,似乎很不習慣這樣的待遇一般。

“丁力。”我看著丁力,心中有無奈,也有歎息。

像丁力這種情況,大概是長期被壓迫的結果。

因為長久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和歧視,所以他才會如現在這般自卑、敏感、膽怯,所以這其實不能完全怪他,說到底,還是這個扭曲的社會形態所造成的。

“你知道自己名字的含義嗎?”我看著丁力問道。

“啊?”丁力茫然地望著我,似乎完全跟不上我的思路。

“丁力——鼎立!”我輕歎一聲,說道,“我想,你父母給你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你頂天立地地做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唯唯諾諾,連受了委屈都不敢替自己辯解!”

“我……”丁力的身子輕輕地顫了一下,似乎想為自己辯解一些什麽。卻最終隻是無聲地低下了頭。

“丁力,無論任何時候,任何地點,我希望你能記住,貧窮不是我們的錯,更不是我們自卑的理由。隻要我們無愧於心,無論走到哪裏,在什麽人麵前,我們都是平等的。都應該挺起胸膛做人!”

“班長……”丁力自詫異中抬起頭來,目光中寫滿了震動,“我錯了!以後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知道就好。”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地笑道,“丁力,相信我,你以後一定會很有出息的。就憑你現在能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來,成為錦城學校的‘特招生’,我就相信你以後會取得更加驕人的成功。記住,能成為錦城學校的‘特招生’,不是我們的恥辱,而是我們的驕傲!”

大概是今天的事情太讓人憋屈,所以此刻逮到機會宣泄自己心中的感慨,我便有些滔滔不絕,一發不可收拾。

直到四周陷入詭異的安靜,一道道灼人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我才發現眾人正沉默地看著我。

那些各式各樣的目光裏,有驚訝、有震動、有不屑、有崇拜、有敬佩,也有若有所思。尤其是站在我對麵的河圖,他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正閃爍著亮得灼人的光彩。

那裏麵,似乎隱藏著一個不能觸及的深淵。從其中,我似乎看到了一些不同以往的東西,又似乎什麽都沒有看到……

“好了,既然事情弄清楚了,大家就都散了吧!”沉默中,不知是誰開了口,“上了一節體育課,想必大家都累了。趕緊回寢室洗個熱水澡吧!”

“等等,誰說這件事結束了?”聞言,我揚眉笑道,“這件事,似乎還沒有完吧?”

“班長,你這是什麽意思?”見我突然發難,何川一幫人麵色突變,厲聲問道,“歉我們也道了,鄭凱霖也不追究了。這件事難道還沒完嗎?”

“當然沒完!”我冷笑一聲,說道,“你們難道以為,何川今天做的事情,能這樣不了了之嗎?法律麵前人人平等。我們不能因為一個人窮,就隨意給他加諸罪行。同樣也不能因為一個人有錢,就輕易寬恕他的錯誤。所以今天這件事,必須得有一個說法。”

“班長,你也太過分了吧。當事人都不追究了,你還想怎樣?”

“就是,葉綏綏,你別得理不饒人。風水輪流轉,指不定哪天你就有求到我們的時候呢!”

“沒錯,班長,得饒人處且饒人。我想這件事,班上的同學都不希望看到它鬧大吧?”

“葉綏綏,你別拿自己當個人物。你一個小小的班長,真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嗎?我告訴你,何家家大勢大,如果他爸發了話,隻怕連校長也要賣他三分薄麵。你以為你算老幾?”

“你們覺得我對何川很過分嗎?”不理會某些人的人身攻擊,我自顧自地說道,“你們覺得,我這樣是在整他,害他對不對?其實你們錯了,真正整他,害他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你、你、你們大家!”

手指在眾人麵前一一指過,我怒其不爭地說道:“你們以為,何川他天生如此嗎?正是因為有了你們這些人的包庇和縱容,才會導致他在偷竊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你們才是真正地在害他,知道嗎?”

“葉綏綏說得沒錯。”見眾人啞口無言,顧言點頭說道,“你們的縱容對何川來說是害,而不是愛!所以這件事不能這麽不了了之。既然他犯了錯,就必須承擔後果。”

見眾人麵色微變,顧言又話鋒一轉,說道:“不過每個人都會犯錯,隻要是人,就會有走彎路的時候。所以我覺得我們應該再給何川同學一次機會。希望他知道珍惜!”

顧言的目光落到何川身上,我看得出,他眼中有些隱隱的擔憂。

旋即,他又將視線轉移到我的身上,遲疑了片刻之後,方才開口說道:“我以學生會的名義,懲罰何川同學到‘陽光孤兒院’做義工,以將功補過。何川同學,你有異議嗎?”

什麽?陽光孤兒院做義工!

這個顧言,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3

我不甚滿意地瞪了瞪顧言,顧大會長卻回以我一個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容。

好吧,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不太滿意顧言的處罰結果,可我相信顧言這麽做,自然有他的深意。所以,就勉為其難地接受吧!

當然,對這樣的處罰結果,不滿意的肯定不隻我一個。可迫於顧言的壓力和眾人的勸說,何川也隻能無奈地接受了。

於是周末,陽光孤兒院迎來了史上第一個“富家子弟義工”。不,準確地說,陽光孤兒院一下子迎來了三個“富家子弟義工”。

因為除了何川,樂筱筱和河圖也主動來陽光孤兒院幫忙了。

樂筱筱的到來,自然在情理之中。

河圖會來,則在我的意料之外了。

看著三個穿著一身名牌、打扮得帥氣逼人、青春靚麗的家夥,我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喂,同學,你們到底是來做義工的,還是來郊遊的?

“葉綏綏,你怎麽會在這裏?是來監督我的嗎?”對於我的出現,何川顯然十分意外,他看了看我,又轉頭看了看河圖和樂筱筱,臉上頓時刻上了“不歡迎”三個大字,“還有你們,是來看熱鬧的?”

“誰有那工夫監督你!”我白了他一眼,發給他們三人一人一套義工服,“這裏本來就是我的地盤。”

“難道你們以前經常在這裏做義工?”何川自動把我的話翻譯成了另外一種意思,我也懶得和他解釋。

“少廢話,先告訴我,你們都會做些什麽?我才好安排你們的工作崗位。”本著我的地盤我做主的原則,我決定將“物盡其用”這四個字貫徹到底。

“呃……”河圖和樂筱筱麵麵相覷。

半晌,樂筱筱才有些赧然地說道:“對不起,班長大人。這是我們第一次來孤兒院,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相比兩人,何川則顯得更加直接明了。

他聳聳肩,說道:“別看我,我什麽都不會!”

我就知道,這些家夥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小姐,指望他們會做家務活什麽的,簡直是天方夜譚。

想了想,我開口說道:“河圖,你可以幫我輔導幾個成績不佳的孩子的功課嗎?筱筱,你帶著小一點兒的孩子們做遊戲玩耍行不行?至於你嘛……”

我皺眉上下打量了何川一番,說道:“孩子們的被單今天剛剛換下來,你就和我一起洗被單吧。”

“我不!”我話音剛落,何川已經不滿地叫了起來,“憑什麽他們的工作那麽輕鬆,而我就要那麽辛苦。葉綏綏,你這是報複!”

“何川同學,你別忘了,你口中辛苦的工作不是你一個人做,而是我和你一起。”我有些無語地看著麵前這個一副委屈至極的家夥,“再說了,我這麽安排不是出於私心,而是有自己的考量的。筱筱她性格活潑又有耐性,容易和孩子們打成一片,所以我讓她帶孩子們遊戲玩耍。河圖成績優異,所以我讓他幫孩子們輔導功課。這些,你覺得你可以做得比他們好嗎?”

“我也可以輔導功課!”大概是知道自己的成績不如河圖,這句話,何川說得明顯中氣不足,“不過是些小學生的功課,我閉著眼睛也能輔導好嗎?”

“既然如此,那我就和何川換換吧。”我還沒開口,河圖已經代我做了決定,不過這一次,他居然十分紳士地征求了我的意見,“班長,這樣可以嗎?”

天啊,這還是那個傲慢無禮、桀驁不馴的河圖嗎?

我揉了揉眼睛,幾乎要懷疑眼前這個家夥是魂穿而來、隻披了一張皮的假冒偽劣產品。

“如果你們雙方都沒意見,我自然也沒意見。”

分工明確之後,我領著河圖朝洗衣房走去。雖然不是第一次來孤兒院,可孤兒院簡陋的設施,還是讓河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你們平時就用這台洗衣機洗衣服?”

河圖看了看麵前這台古老而破舊的洗衣機,漂亮的劍眉皺得越發厲害。

“這種洗衣機,早就該進博物館了吧!”

雖然他的言語一如往常的尖酸刻薄,可不知為何,這一次我卻篤定他的話裏沒有諷刺的意思。鑒於此,我也就不準備和他作過多計較了。

“錯。確切地說,平常我們大多數是用手洗。就這台洗衣機,還是院長媽媽的寶貝呢!”

“手洗?這些被單?”河圖臉色微變,有些頭疼地看著麵前一大堆床單被套,“不會吧,這勞動強度得多大啊?”

現在知道勞動強度大了嗎?

我撇了撇嘴,心中暗忖道:“活該,叫你逞英雄!現在後悔了吧?”

“如果河圖同學覺得這些活對你來說有些困難的話,你也可以去其他地方轉轉,看看有什麽是你可以做的。”鑒於河圖是自願來做義工的,我也不好對他多要求什麽。隻自顧自地挽起衣袖,準備開工。

“不,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見我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河圖連忙解釋道,“我沒有挑三揀四,雖然這些活我以前在家裏從來沒有幹過,可你一個女生能做的事,我堂堂一個男生,又怎麽會做不了呢!我隻是覺得……你們太苦了!”

原來他是這個意思……

我有些詫異地看了看身旁這個將名牌外套隨意扔在椅子上,低頭認真洗著床單的男生。一時間,不知是感動多一點兒,還是愧疚多一點兒。

我以前老是讓河圖不要用有色眼光看人,其實我何嚐不是帶了有色眼光去看他。

人總是會轉變的。

譬如此刻,眼前這個動作笨拙,態度卻異常認真的河圖,就絕對和幾個月前我認識的那個態度傲慢無禮的製服美男有所區別。

所以任何時候,我們都不能停留在原地,應該用辨證發展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

4

“我似乎……沒你洗得幹淨……”我正想到出神,突然察覺到頭頂有一道灼灼的目光正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我,“葉綏綏,究竟有沒有什麽事情,是你不會做的?”

“很多啊。”我有些哭笑不得……

這家夥,當真拿我當超人嗎?

“比如我完全沒有音樂細胞,所以無論什麽樣的樂器在我手上都是噪音。再比如,我沒有廚藝天分,做出來的東西都是黑暗料理。”

我低著頭,正如數家珍,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之而來的,是何川直上雲霄的咆哮聲。

“該死的葉綏綏,你究竟有多恨我,竟安排我教那幾個白癡!我受不了了,我不做了。”

“什麽叫白癡?何川,你給我說清楚點兒。”我沉了臉,嘴角明明還掛著笑容,周圍的氣壓卻頓時低了下來。

你侮辱我可以,但不能侮辱我在意的人!

“何川,說話注意點分寸,別不經大腦。”在何川吐出更惡劣的字眼之前,河圖出聲警示了他。

何川並不領情,反而變本加厲地說道:“我說的本來就是事實!那幾個小笨蛋,智商是不是有問題啊,那麽簡單的題教了半天都不會。葉綏綏,你敢說你不是故意報複我的?”

“夠了,何川!”不得不說,身為曾經同桌兼對頭,河圖對我還是很了解的。

見我嘴角越發明媚,他大概猜到了我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情急之下,河圖連忙上前推了何川一把,說道:“是你自己搶著去輔導孩子們功課的,現在做不好,又來怪別人。何川,身為男人不能這麽沒擔當的。”

“我哪裏知道他們那麽蠢,蠢得跟豬一樣!”見河圖推搡自己,何川的氣更不打一處來,說話越發口不擇言。

“砰——”

在我正準備將眼前這個該死的家夥一腳踹到外太空去的時候,河圖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拳打在了何川的臉上。

“何川,你給我閉嘴。你就隻有這點兒本事,隻會欺負孩子和女生嗎?”

“河圖,你打我。”何川擦了擦嘴角混著肥皂泡泡的血漬,眼中除了憤怒,還有驚愕,“為了葉綏綏這個臭丫頭,你出賣我就算了,居然還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河圖冷哼一聲,帥氣無敵、氣勢十足的臉上因為飛濺了一臉的肥皂泡泡,而顯得有幾分滑稽,“何川,我看你真的是被縱容得太久了。需要一個人狠狠打你一頓,你也許才會清醒一點兒。”

“那就來啊,誰怕誰?”何川氣極,一個餓虎撲食朝河圖飛撞而去。

兩個人瞬間在洗衣房扭打成了一團,激烈的戰況,將我們剛剛洗好的勞動成果破壞殆盡。

“夠了!”我本來氣憤到了極點,此刻卻有些哭笑不得。

這兩人,這到底算個什麽事兒啊?

“都給我住手。”

兩人看都不看我一眼,繼續你來我往,打得不亦樂乎。

該死的,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啊!

見狀,我上前一手抓住一個人的肩膀,用力狠狠一摔,兩人便狼狽地跌落在地。

“喂,葉綏綏,你是不是女生啊?力氣怎麽這麽大?”

“果然是隻母老虎。”

被甩開的兩人十分有默契地瞪了我一眼,異口同聲地對我發出抱怨。

“抱歉,我忘記和你們說了,我學過跆拳道的!”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語氣不緊不慢卻充滿了威脅的意味,“還有,別說我沒警告你們哦。打架也是犯了校規的。再打,明天你們就自己到顧言那裏報到吧!”

聞言,本來還蠢蠢欲動的兩個人終於泄了氣,狼狽地癱倒在地。

“何川,我知道你對顧言的處罰十分不滿。既然你不願意留在這裏,我也不勉強。你如果不願意留在這裏,可以一走了之。”見何川狠狠地瞪著我,似乎十分不服氣的樣子,我淡定地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向顧言說你半句不是的。”

“當真?”聞言,何川像打了雞血一樣,一躍而起,“葉綏綏,你不會騙我吧?”

“愛信不信。”我聳聳肩,低頭清理戰場,再也不看他一眼。

見狀,何川拔腿就走。沒走幾步,又回頭狐疑地看著我,似乎懷疑我在耍什麽花招一般。

“葉綏綏,你到底在搞什麽鬼?想要怎麽樣就直說,小爺都奉陪到底,所以你就不要故弄玄虛了!”

“故弄玄虛,對你嗎?”我挑眉一笑,說道,“抱歉,我很忙,真的沒那個閑工夫!”

何川沒有說話,隻警惕地看著我,似乎在判斷我的話到底靠不靠譜。

眼前的何川,像極了一隻多疑而敏感的小狐狸,那種小心翼翼又警惕的模樣,讓我心中忍不住一軟。

算了,說到底,何川也隻是個孩子而已。葉綏綏,你又何必和他置氣呢?

“何川,你以為自己很不幸福對嗎?你覺得父母忙著賺錢,沒有時間陪伴你,關心你,忽略了你的感受,所以你才不斷地以偷竊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以得到他們的關心,對嗎?”我凝心靜氣,看向何川,“那麽,今天我讓你看看什麽叫真正的不幸!”

“你……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我怎麽聽不明白。”身子微微一顫,何川目光閃爍,雖然竭力否認,可他臉上此刻的表情卻讓人知道了他的心情,“我在家裏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我父母怎麽可能不關心我呢?葉綏綏,你糊塗了吧!”

“何川,不要否認了。你和我都知道,我說的是真的。”我看著他,輕輕歎氣,“其實,渴望父母的關心和陪伴,並不是什麽丟人的事。何川,你隻是用錯了方式而已!你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對他們說出來,而不是以這種錯誤的方式來引起他們的注意。”

“葉綏綏……你是妖精轉世吧……”何川眼底變幻莫測,良久,才輕輕地吐了一口氣,歎息道,“還是個能看穿人心底秘密的妖精。要不然,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呢?”

呃,妖精嗎?

何川同學,你真是太高估我了。

我隻是會讀心術而已……

5

“何川,不要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因為這個世上比你不幸的,大有人在。”身畔有道灼灼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一瞬也不瞬。

我知道,那是來自河圖審視而疑惑的目光。

不過此刻我卻不想解釋什麽,我繼續對何川說道:“遠的不說,單是剛才你輔導功課的那些孩子。何川,你嫌棄他們笨!可是你知不知道,他們幾個,都是先天智力發育遲緩的孩子,用你們的話來說,就是智障兒。你知道他們要用比常人多多少倍的努力,付出多少的汗水,才能換來一點點小小的進步嗎?你怎麽能那麽輕易地否定他們的辛苦!你怎麽可以罵他們是笨蛋、白癡、蠢材!”

“智障兒?他們真是智障兒?那我還那樣罵他們……”何川錯愕地看著我,眼中有愧疚一閃即逝,半晌,他緩緩地低下頭,“對不起,班長。我真是太渾蛋了……”

“你們知道嗎?我們孤兒院現在有大大小小15個孩子,真正健全的卻隻有兩三個。”將兩人引到樂筱筱帶著孩子們遊戲的地方,我指著一個獨自坐在角落裏,看著其他小夥伴們在院子裏歡笑奔跑的孩子說道,“這個小女孩叫遊遊,她父母在她3歲那年出車禍雙雙身亡,而她,雖被父母拚命護在懷中,可仍逃不過被截肢的命運。她被送到孤兒院的時候,不哭也不鬧,更不會笑。是院長媽媽用她的愛心,一點一點將她變回正常。現在她跟正常孩子一樣,會哭、會笑、會鬧,可是她再也不能走路……這輩子,她再也無法體會奔跑的滋味,不知道行走是什麽感覺?何川,你覺得你有她不幸嗎?”

“還有他,他叫洋洋。看見他臉上的那道疤痕了嗎?他本該有個幸福的童年,可是因為有一對不靠譜的父母,所以他5歲之前,是跟著外婆一起生活的。一年也難得見一次自己的親生父母。外婆去世之後,他終於回到了爸爸媽媽身邊,原以為從此可以過上幸福的生活。沒想到,這卻是噩夢的開始!”

我指著人群中一個身材瘦小、麵目卻有些猙獰的小男孩說道。

“他父母感情不好,父親常年在外賭博,不僅輸光了家產,還欠了一屁股高利貸。而母親,也隻顧著在外麵招三惹四、招蜂引蝶。兩人誰也不管他,常常是把小洋洋反鎖在屋子裏,飽一頓餓一頓的。如果單單是這樣也就算了,可是該死的,有一天他父母不知為何打起來了。他父親拿刀砍傷了他母親,又失手傷了他。後來,他母親重傷不治,父親被判了死刑。一夜之間,洋洋不僅成了孤兒,還留下了這一輩子都無法磨滅的傷痕。何川,你覺得你有他不幸嗎?”

說到這裏,我的情緒忍不住有些激動起來。

“還有他、她、他,他們要麽智力有問題,要麽先天身體帶有殘疾,要麽後天遭遇變故致殘,被父母拋棄。在這個孤兒院的孩子,大部分身體都是不健全的。這些年,也不是沒有身體健全的孩子來到孤兒院,但稍微健全的,基本都被人領養走了,隻剩下這些殘疾的孩子留在這裏,無人問津……”

“那麽你呢?葉綏綏,你條件這麽好,想要收養你的人肯定很多,為什麽不肯離開這裏?”河圖自沉默中抬起頭來,眸光複雜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