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夕陽還未完全落下,黑暗卻已經慢慢籠罩了屋子。因為光線不好,此刻屋子裏已經開了燈。幾個孩子正低著頭,各自認真地忙碌著。

見我回來,他們都興奮地停下了手中的功課,默契地聚成一團,將我圍在了中央。

“綏綏姐,今天不是周末。你怎麽有空回來呢?”

“綏綏姐,你回來得正好。有道題我怎麽想也想不明白呢。”

“綏綏姐,我想死你了!”

“綏綏姐,她們是你的朋友嗎?你先帶她們休息一下,我去通知院長媽媽,讓她今晚多做一點兒飯。”

自從升入錦城學校開始我的住校生活以後,我和孩子們相聚的時間就大大減少了。雖然每周都可以回一次孤兒院,可相聚的時光總是匆匆。搞得每次我回來,這些孩子們都熱情極了。就連平日裏老是喜歡與我抬杠的小安寧,也變得異常乖巧。

“我不在的時候,你們有沒有乖乖聽院長媽媽的話啊?”

因為我是孤兒院目前最大的孩子,經常幫助院長媽媽管理著他們,所以平日裏很有權威。

是以此刻這些孩子聽到我發問,都乖乖地點頭答道:“綏綏姐,你放心吧。我們很聽院長媽媽的話的!”

“那就好。等下次綏綏姐回來,給你們買糖吃哦。”我挨個摸了摸孩子們的腦袋,說道,“現在呢,你們先乖乖地做作業。待會兒我要來檢查。做得最好的,有獎勵!有不明白的也先留著,我待會兒再過來給你們講解。”

我轉身欲走,卻被身後一道稚嫩卻有些驕傲的聲音給叫住:“綏綏姐,我要檢舉揭發。高雨晨他這次期中考試又沒考好。是全班倒數第七名,我考了全班第一呢。”

“雨晨,是這樣的嗎?”我轉身,安靜地看著麵前那個羞愧得無地自容的孩子。

“我……綏綏姐,我……對不起,我已經盡力了!”小男孩低著頭,牙齒緊緊地咬住嘴唇,幹淨明亮的眼眸裏寫滿了自責和內疚。

“雨晨,你是好樣的!”我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擁住高雨晨,嘴角綻放出真誠的笑,“綏綏姐因為有你這樣的弟弟而感到驕傲!”

“綏綏姐……你,你不怪我嗎?”小男孩有些緊張,有些詫異,眼底有霧氣氤氳,迅速地占據了他的眼眶。

“傻孩子,姐姐怎麽會怪你呢?姐姐表揚你還來不及呢!”我揉了揉他的腦袋,笑道,“綏綏姐記得,雨晨上一次是倒數第二吧?”

“是的。”男孩小小的腦袋低得越發厲害,聲音輕若蚊蠅,“雨晨一直很笨,每次都會拖後腿!”

“誰說我們家雨晨笨了?我們家雨晨很聰明呢!”我心中暗自歎息,這孩子,敏感自卑得讓人心酸,“你看,這次你比上次足足進步了五名呢。我相信我們家雨晨,下次一定會再進步五名的對不對?”

“綏綏姐真的相信雨晨可以做到嗎?”男孩眨著長長的睫毛,眼睛裏閃過亮亮的光彩。

“當然!”我點頭,答得斬釘截鐵,“綏綏姐對我們家雨晨可有信心了,雨晨也不會讓綏綏姐失望的,對不對?”

“嗯,綏綏姐,你放心吧。”小男孩抬起頭看著我,眼中的自卑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迷人的光彩,“雨晨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就憑你?”方才告狀的小方元再度開口,語氣裏充滿了不屑。

“對,就憑他!”我安靜地看著方元,語重心長地說道,“方元,綏綏姐知道你現在的成績很好,雨晨的成績遠不如你。可是你要知道,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一個人的一時成敗,並不能代表他的一輩子。天道酬勤,隻要雨晨他肯努力,付出比別人更多的汗水和辛勞,我相信,他終有一天會趕上你的。”

“可是他……”方元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麽,卻在我嚴厲的目光下乖乖地閉上了嘴。

“方元,你今天的表現欠佳。自己去寫十篇字帖,睡覺前讓我檢查。”我靜靜地看了方元一眼,看著他揚起驕傲的腦袋,嘴唇倔強地抿起,一副委屈之極卻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樣,卻並不理他,隻轉身走出了屋子。

“你們一定很奇怪,我剛才為什麽會那樣做吧?”見樂筱筱和孫佳琳靜靜地跟在我身後,欲言又止,我笑著打破了沉默,“你們一定會奇怪,我為什麽對高雨晨那麽寬容,卻對方元那麽嚴厲,對吧?”

見我說中他們的心思,樂筱筱和孫佳琳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我不等她們回答,繼續說道:“你們所看到的,不過是表麵現象而已。你們知道雨晨為什麽叫這個名字嗎?那是因為他是院長媽媽在一個下雨天的清晨,在孤兒院門口撿到的。包裹著他的被單裏,寫著他的出生日期和姓氏。可他們甚至連個名字都沒給他取,就將他遺棄。就因為他天生不同於其他正常孩子,他大腦發育遲緩,有輕微的智力障礙,所以他的親生父母就遺棄了他。”

“天啊,天下竟然有這樣的父母。他們也太狠心了吧!”聞言,樂筱筱麵色大變,義憤填膺地說道,“這樣的父母,就應該被公安局抓起來。”

“就是啊,孩子是他們自己生下來的,有什麽不好也是他們自己的原因造成的,怎麽能這麽殘忍地將他拋棄呢?”孫佳琳也憤怒地握著拳頭,打抱不平地說道。

“你們以為這很奇怪嗎?”看著兩個女生憤憤的模樣,我忍不住苦笑道,“如果我告訴你們,這在孤兒院並不是個別案例,而是常態,你們會更覺得奇怪嗎?剛才那群孩子,除了個別的,你們看著都很正常吧?如果我告訴你們,他們有一半人都不是正常孩子,你們會相信嗎?”

我停住前進的腳步,闔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半晌才緩緩地說道:“小蘭心是因為天生兔唇,被遺棄在街上的。院長媽媽各方籌措資金,到處去爭取免費的醫療援助,耗盡了心血,終於為她做了唇部的修補手術;小楊洋一出生心髒就有問題,至今都無法進行劇烈的運動。醫生說,他也需要盡快做手術,否則越長大越危險。可至今,我們都沒錢替他完成手術。還有小愛,那麽漂亮的一個小姑娘,卻得了小兒麻痹症。她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甚至夏天的時候,連漂亮的裙子也不敢穿。這個孤兒院裏的每個孩子,都有著不為人知的隱傷,而且除了個別是父母意外雙亡外,大部分都是被自己的雙親遺棄。他們不如平常孩子那樣有正常的健康的身心,可是他們依舊那麽努力、那麽堅強地生活著,從不輕言放棄。每當看到他們的時候,我就覺得心裏暖暖的,滿滿的,就覺得人生充滿了希望!每當我累了的時候,一想起他們,我就覺得自己沒有偷懶的理由,不敢不堅強下去。就連雨晨那樣的孩子,也可以用自己的努力,慢慢進步。你們說,我們有什麽理由懈怠?有什麽理由因為一點點不順心的遭遇,就自暴自棄,放棄自己呢?”

目光落到了若有所思的孫佳琳身上,我一字一句地說道:“佳琳,我知道你失去了某些東西,現在很難過,可是我希望你明白,生命的美好以及我們存在的意義,並不僅止於懵懂的感情。人生在世,還有更多有意義的事情值得我們去追求,去努力,去奮鬥!不是嗎?”

“不,班長,我現在已經不難過了!”孫佳琳搖搖頭,眼中的頹然和絕望一掃而空,“看著這些孩子,我突然覺得我的那些難過和頹廢,完全是無病呻吟。你看,我有健康的身心,有愛我的父母,有富足的生活環境,有青春無敵的容顏,我擁有的實在太多太多,我有什麽資格去抱怨,去頹廢呢?”

“你能這麽想,我就放心了。”

“說得真好!”

有道聲音與我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

2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會吧……這聲音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我循聲望去,果然看見一道修長的身影從角落裏走出來。

“河圖,你怎麽在這裏?”

夕陽的餘暉已經散盡,天邊的星子在夜空中閃爍著迷離的光輝。因為逆著光,我有些看不清河圖的表情。唯有他那雙比星子還要絢爛的眼眸,在朦朧的夜色中閃爍著亮得驚人的光芒。

“對不起,我不請自來了。”見我戒備地看著他,河圖有些不自然地撇了撇嘴角,語氣卻不如往常的尖酸刻薄,反而溫和得如同另外一個人一般。

物反常則為妖,我想起河圖往常和我的不對盤,心中越發疑惑:“河圖同學,你怎麽會來這裏?”

孤兒院的事情,除了樂筱筱和顧言,學校裏沒有第三個同學知道。就連孫佳琳,也是踏進這裏的那一瞬間才知曉的,可是河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呢?

我下意識地看了看樂筱筱,她仿佛明白了我的意思,連忙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一般:“不是我告訴他的,班長大人。”

“不關她的事,是我偷聽了你們的談話,悄悄跟來的。”見我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河圖眼眸中的光芒不由得黯了黯。

他垂下濃密而卷翹的睫毛,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麽,卻最終什麽都沒有說。

半晌,他才喃喃地吐出幾個字:“對不起,葉綏綏。”

對不起什麽?他的不請自來?還是他從前對我的傲慢與偏見?抑或是他對我的誤會?

我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說到底,我與河圖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像他這種富家子弟,想必是不能體會我葉綏綏的人生的。所以,他若能理解,我自然很開心;如果他不能理解,我也不解釋,不勉強。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見我沉默,河圖也不說話。

氣氛頓時尷尬了起來。

見狀,樂筱筱連忙笑道:“河圖哥哥,我以前和你說過的吧?班長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現在你知道她有苦衷了吧?”

她不說還好,一說,河圖臉上的神情越發變得不自在起來。

他低低地說了一句:“對不起,是我不好。”

見慣了河圖高高在上的姿態,習慣了他的尖酸刻薄、傲慢無禮,此刻他如此低姿態讓我反而有些不習慣。

我揮了揮手,不以為然地說道:“算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不知者不為罪。隻要河圖同學以後不要再戴著有色眼鏡看我,我就很知足了。”

見我開口,河圖如釋重負般地鬆了一口氣。雖然不再說話,我卻從他微微上翹的嘴角弧線,明顯地感覺到了他的好心情。

真是個奇怪的家夥!

3

因為孤兒院之行,我和河圖的關係得到了明顯改善。雖然我們依然很少有交集,依然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我明顯感覺得到,河圖不再處處針對我了。

而且大概是因為孫佳琳的緣故,班上一些原本對我頗有意見的女生,也大大改變了對我的看法,對我越來越和善。

和班上同學相處逐漸融洽,葉綏綏萬能小店的生意也蒸蒸日上,一切都在朝著良好的方向發展,一切似乎都順風順水。

若不是這天發生的事情,我差點兒以為,我已經融入了這個圈子。

雖已是深秋,可經過一節體育課的劇烈運動,我已經累得筋疲力盡、大汗淋漓。

我正盤算著回寢室美美地洗一個熱水澡,誰知教室裏卻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鄭凱霖,你確定你把手鏈放在教室裏了嗎?你會不會記錯了?”

“當然,剛才體育課我怕把手鏈弄壞,所以就順手把它放在課桌裏了。誰知道剛剛下課一看,手鏈不翼而飛了!”鄭凱霖抿著唇,臉色有些難看,可見心情很糟糕。

“是你經常戴的那條嗎?”說話間,班上的同學已經悉數回了教室。見狀紛紛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不會吧,那條手鏈我見過,價值不菲呢!怎麽會弄丟了?”

“好端端的東西放在課桌裏也會不翼而飛,咱們班上不會是出小偷了吧?”

“不是吧!誰這麽缺德,連自己班上同學的東西也偷!”

“別是一場誤會吧,鄭凱霖,你會不會記錯了,把手鏈放在寢室裏了吧?咱們班的同學向來團結友愛,應該不會幹這種事吧?”

“這種事我怎麽可能記錯?不信你們問何川,他當時和我在一起,親眼看見我把手鏈放進課桌裏的。”見自己被質疑,鄭凱霖心情更加鬱悶,說話的語氣就自然而然地衝了幾分。

見眾人看向自己,何川連忙答道:“的確有這麽一回事,當時我和鄭凱霖在一起。親自看著她把手鏈放進課桌,然後我們就一起去操場了。”

“當時你們身邊還有其他人嗎?或者教室外麵有其他班的同學看見了嗎?咱們別老是懷疑自己班上的人,也許這是外賊也不一定……”

“其實這件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正當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程意寶閑閑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誰對手鏈有需求,誰的嫌疑最大。”

此言一出,教室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誰都知道,錦城學校是貴族學校。這裏的學生非富即貴,那手鏈雖然價值昂貴,可對錦城學校的大部分學生來說,這並不是什麽稀奇的東西。所以程意寶此言一出,就立刻把班上的絕大部分同學排除在了嫌疑對象之外。

片刻的沉默之後,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焦到了一處——

高一(1)班38個學生,隻有兩個“特招生”。所謂“特招生”,就是家庭貧困,但成績優異,享受特殊待遇的學生。

偏偏我們班“唯二”的特招生,一個是我,另一個則是個長相瘦小的眼鏡男生丁力。大概是我平日裏“位高權重”的原因,所以大家都沒有懷疑到我的頭上,而是自然而然把目光投向了教室角落裏一聲不吭的丁力身上。

見大家的視線都落到自己身上,丁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為何默默地閉上了嘴。

他這樣的神情,反而更加坐實了大家的猜測。

教室裏不知是誰先開口,小聲地說了一句:“剛才體育課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丁力回過教室。”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紛紛開口。

“沒錯,我好像也看到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丁力家裏似乎挺困難的……”

“對,論動機,我們班隻有他嫌疑最大!”

有人懷疑,自然也有人為丁力鳴不平。

“無憑無據的,你們不能信口開河,冤枉好人。”

“這還不簡單,是不是他偷的,隻要搜搜他的課桌和寢室不就知道了?”聞言,程意寶立刻提出了建議。

“我沒有!”丁力錯愕地抬起頭來,厚厚的鏡片遮住了他的目光,卻遮不住他的委屈,“你們不能這樣……”

然而他小小的聲音,很快被人群所淹沒。

沒有人能夠聽得進去他的話,又或者,就算聽到了也沒有人會在意。

見狀,程意寶越發得意。她立刻指揮著兩個男生,準備開始搜查丁力的課桌。

我冷眼旁觀,沒在第一時間站出來,本是想借此觀察一下班上同學的反應。此刻眼見著事情越鬧越大,我終於忍不住站起身來。

“夠了!”

“班長……”眾人剛才圍作一團,一直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此刻見我出聲,麵色都變得精彩紛呈。

尤其是程意寶,她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黑得隻差沒能擰出水來。

“丁力他……”

“不用說了,我都聽見了。”我穿過眾人,走到丁力身邊。

隻見他一直低著頭,沉默地站在那裏,嘴裏一直不斷地重複著:“我沒有,我沒有……”

他臉上的神色卻顯得十分沮喪。

那是一種頹廢至極點的灰心,是一種不被人信任的絕望。

這樣的丁力,讓我非常擔心,也很疑惑。

他怎麽會這樣呢?

難道,他的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麽,讓他一遇到這樣的事情就隻會瑟瑟縮縮,不敢站出來與大家對峙?

很想幫助他,所以我必須知道他的心結在哪裏,他的內心深處藏著什麽樣的秘密。

於是,我心中一動。

“丁力……”我輕聲呼喚了他的名字之後,便摸著胸口的玉佩,屏住呼吸,凝心靜氣地看向他。

腦海裏瞬間有丁力如潮水般的聲音湧來,卻隻不斷地重複著三個字——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為什麽每次都是這樣,明明不是我做的,卻總是要賴到我頭上?”

“我從來沒有偷過別人的東西,為什麽沒有人肯相信我?為什麽你們總是要懷疑我?就算我辯解了,你們也不肯相信我?

“難道就因為我窮,我沒有錢,所以,從小到大,老是被人合起夥來欺負嗎?”

“一次是這樣,兩次是這樣,三次是這樣……無論我怎麽辯解,都沒有人肯相信我,那麽,我的辯解還有什麽意義?”

這個傻孩子……

我就說嘛,明明不是他做的,他卻連為自己辯解的勇氣都沒有。原來是因為從小到大,他已經遇到過太多這樣的情況,被誣陷過太多次。

因為辯解無力,所以索性不再為自己辯解了嗎?

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再次呼喚了一句他的名字:“丁力!你抬起頭來看著我。”

丁力自近乎絕望的魔怔中回過神來,慢慢地抬起頭來與我目光平視。眾人以為我要開始審問丁力,一時間都紛紛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好戲上演。

“丁力……”我放柔聲音,生怕嚇到這個膽小而自卑的男生,“貧窮不是我們的錯,我們不能因為貧窮,就自怨自艾,自暴自棄。”

目光從丁力身上挪開,緩緩地環視了一下四周,我的聲音異常清晰地在教室裏響起。

“可是,我們也不能因為人家貧窮,就胡亂定他的罪!在真相查明之前,人人都有嫌疑,人人都可能是那個小偷!”

“班長,你不能因為丁力和你一樣的……就對他包庇吧。”聞言,教室裏頓時炸開了鍋。那些富家子弟和官宦小姐們以極其輕蔑和不屑的聲音嗤之以鼻地說道,“就算那條手鏈價值不菲,可是我們這些人的身份,會稀罕一條手鏈嗎?”

“那可未必。”我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目光卻在捕捉到河圖眼中若有所思的光芒後,微微一亮。

河圖這樣的眼光,似乎別有深意。

難道說,他知道些什麽?

4

我正疑惑,卻發現河圖下意識地朝鄭凱霖身旁的何川望了望。而不知為何,何川在觸及他的目光後,竟有些心虛地避開了河圖的視線。

呃,何川為什麽目光閃爍,不敢看河圖呢?

難道……

我被自己心中大膽的猜測嚇了一跳。雖然我並不讚同他們說的誰窮,誰的嫌疑就最大這種推測,可說實在的,若不是河圖奇異的目光,我也絕不會第一時間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何川。

錦城學校雖然是貴族學校,這裏麵的學生大多也非富即貴。可這其中,又有不同的等級區分。比如何川,家裏絕對是富豪中的富豪。

據說,他和河圖一樣,也是本城一家上市公司的獨生子,其家族實力雄厚,在錦城已有百年曆史。說是名門望族,也絲毫不為過。

因為是獨子,家裏平日裏對何川也是寵溺有加。可以說,他幾乎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連何川全身上下的穿戴,都是特意從國外定製。

試想一下,這樣的人又怎麽會在乎區區一條手鏈呢?

可是不知為何,我卻篤定河圖那一眼意味深長,絕對飽含深義。

而何川躲閃的目光,也越發堅定了我的推測。

略微猶豫了一下,我心中已經打定主意。一邊屏住呼吸,調整心律節奏。我一邊凝心靜氣,朝何川看去……

一霎間,何川懊惱的聲音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斷地傳入我的耳朵。

“該死的,我怎麽就忘記他了呢?以前那些事他也知道,現在他肯定會懷疑到我頭上的。”

“不過就算懷疑,他也應該不會說出去吧?我與他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他犯不著為了一個窮小子得罪我吧?隻要他不說,別人是絕對不會懷疑到我頭上的。”

“哼,就算說出去了又怎樣?反正家裏會拿錢替我擺平!怕什麽!”

大概是緊張的緣故,何川的心理活動很快,一時間,大量的信息傳入我的腦海裏,讓我應接不暇。

足足花了幾分鍾,我才將這些信息梳理清楚,心中有些欣喜,又有些沉重——

欣喜的是,終於找到了真正的罪魁禍首,丁力不用再背黑鍋了。沉重的,卻是關於何川的那些回憶——

作為含著金鑰匙長大的富家公子,何川在物質方麵,絕對是優於同齡人的。可又有誰能想到,這樣的一個富家公子,竟是一個慣偷。

他的偷竊行為早已不隻一次兩次。他並不缺錢,卻對此樂此不疲。那種刺激和新鮮的感覺,讓他得手以後有種難以言喻的成就感。所以他一步一步,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發現他的這種行為。

何川也曾經好幾次被抓了現行。

可讓我覺得痛心的是,對此,何川的家人竟選擇了隱瞞和包庇。每一次何川被人發現偷竊以後,他的家人都習慣用錢去解決問題。他們以為加倍地賠償受害人,就可以堵住受害人的嘴,卻不知道這樣的縱容,導致了何川更加肆無忌憚地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所以他的這個毛病,除了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知道之外,並沒有傳出去。

若不是河圖正好是何川的初中同學,又恰巧知道他的這個習慣,今天我根本懷疑不到他的頭上去。

“班長,既然你覺得偷東西的人不是丁力,不讓我們搜查他。那你覺得小偷是誰?身為班長,你有必要就這件事給我們一個交代吧?”

我還沉浸在剛才接受的那些信息中,人群中早已有人按捺不住,開始向我發難。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們也相信,鄭凱霖丟了這條手鏈也不會怎麽樣。可如果這手鏈真是我們高一(1)班的人拿的,我覺得我們就必須將這個害群之馬給揪出來。否則,下一次可能就不是一條手鏈這麽簡單了……”

“沒錯沒錯,我們不能容忍一個小偷待在我們高一(1)班。這樣大家也太沒有安全感了。”

“對啊,我記得前陣子還不止一個同學說丟了東西。可是當時大家以為是他們自己粗心,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竟然是無恥的小偷所為……”

同學們說得義憤填膺,目光更是毫無顧忌地投向丁力。

他們每說一句,丁力的腦袋就低下一分。

若不是我知道手鏈不是他拿的,隻怕連我也要懷疑他了……

“你們要交代,我可以給你們。”我有些怒其不爭地瞪了一眼丁力,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心中那種的煩躁和憤怒!

這些人,此刻口口聲聲要找出真凶,如果他們知道真正的小偷是平日裏和他們玩得很好的朋友,不知他們心底會作何感想?

會不會還像現在一樣,義憤填膺地要求嚴懲小偷?

說到底,他們所謂的正義,也不過因人而異吧!

嘴角揚起一抹譏諷的笑,我清了清嗓子,環視了一下眾人,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知道小偷是誰,可就怕你們不敢相信!”

“是誰?”見我話中有話,眾人連忙好奇地問道。

“是——他!”我分開人群,緩步走到何川麵前,目光與之對視,從容而堅定,“何川,把你拿的手鏈交出來吧。”

何川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語氣卻是異常強硬:“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哈哈,葉綏綏,你不會覺得我是小偷吧?你這樣血口噴人,我是可以告你誣陷的!”

與此同時,人群一陣嘩然,大家用一種“班長,你腦子出問題了吧”的眼神看著我,那模樣,仿佛在看什麽天方夜譚的笑話一般。

“班長,你的說法未免也太荒誕可笑了吧?何川會缺錢?他會做這種事?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呢?還是彗星要撞地球,世界末日要到了?”

“哈哈哈,這是我本年度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就是就是。以何川和鄭凱霖家裏的關係,別說是一條手鏈。就算其他更貴重的東西,隻要何川開口,鄭凱霖也會送給他的。他犯得著去偷嗎?”

“對啊,班長,你不是說沒有證據之前,不能隨便定別人的罪嗎?你既然說何川是小偷,那麽請你拿出證據來!”

證據……

我有些懊惱地咬了咬嘴唇。

該死的,我怎麽就忘了這一點呢!

雖然我知道何川才是那個真正的小偷,可是我該如何讓大家相信呢?

告訴他們我會讀心術?

我能看到何川內心深處的想法?

那肯定是不行的!

我不想惹來更多的麻煩,而且,就算說了,他們也絕對不會相信的。

更何況,我指證的是他們這個圈子的核心成員之一。以這些家夥的護短和劣根性,他們豈會輕易買賬!

但此刻我已經連用了兩次讀心術,今天之內再也無法使用了。因為,如果多次使用,我的精力就會被過度消耗,我好不容易才駕馭自如的能力又會處於失控狀態。

所以,我不能冒險一天三次地使用它。

現在,我不能妄想用讀心術找出何川將手鏈藏在什麽地方了……

該怎麽辦呢?

我咬了咬唇,有些為難地看了看丁力,又看了看何川。

剛才我拒絕了他們搜查丁力的提議,此刻我想要讓他們開口同意搜擦何川,隻怕也是天方夜譚的事情。

可如果找不到證據,我就不能證明何川是小偷,也不能洗刷丁力的清白。

一時間,我竟想不出什麽辦法來解決眼前這場危機。

5

我的遲疑,看在這些富家子弟的眼中,則變成了心虛的表現。尤其是程意寶,見我如此,她冷冷一笑。

“怎麽,班長大人。你也拿不出證據對嗎?這是不是代表著,我們可以將你的行為理解為誣陷?抑或者,對某些人刻意的‘包庇’呢?”

“沒錯,班長,你不能因為丁力和你一樣是‘特招生’,就利用職權包庇他的行為。”

“哼,你們還叫她班長。你們看看她哪裏配做我們的班長!這個貪財的窮丫頭,也不知出於什麽心理,隻怕早就對我們這群人存著偏見和歧視。要不然,她怎麽會得出這種可笑的結論!”

“喂,你們太過分了。班長不是這種人,她說丁力無辜,一定有她的理由。她絕對不會沒有緣故的得出這樣的結論的!”見眾人在程意寶的慫恿下,開始出言攻擊我,樂筱筱忍不住站出來說道,“還有,班長不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不要用你們的有色眼光看人!”

“你的意思是,她說何川是小偷,也一定有她的道理?”聞言,程意寶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態,“筱筱,你還小。不知道人心有多險惡。不要被別人的三言兩語就迷惑了。有些人啊,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我不知道什麽叫人心險惡。我隻知道班長她正直、勇敢、堅強、善良、有主見!她是一個大好人!”樂筱筱一口氣將所有美好的詞語毫不吝嗇地加諸於我身上,似乎根本沒看見程意寶氣得發白的臉色一般。

見狀,我忍不住想要笑出聲來——

這小丫頭,我都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有她說的那麽好了……

“那葉綏綏說何川是小偷,你也相信嗎?”程意寶粉唇緊抿,深呼吸了一下又一下,才壓下心中熊熊燃燒的怒火。

“這……”樂筱筱有些遲疑地看了看我,不再說話。

她雖然沒說,可由她的表情裏我能看得出來,就連樂筱筱,對何川是小偷這件事情也不敢相信!

由此可見,人的慣性思維十分可怕。

而何家,這些年來的保密工作也作得十分到位。

“你看,連你也不敢相信何川會是小偷,對吧?”見狀,程意寶循循善誘道,“筱筱,你家與何家的關係也十分不錯。你想想看,以何川的身份,他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樂筱筱還沒開口,一道清朗的聲音突然響起,猶如天籟。從來沒有一刻,我覺得河圖的聲音有如此順耳過。

“她不信,我信!”

河圖在人群中丟下一枚重磅炸彈。一時間,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呃,我沒聽錯吧,剛才那聲音是河圖?”

“嗯,你的確沒聽錯。剛才那句話的確是河圖說的!”

“河圖!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河圖,你知道不知道你說這句話的後果?”

“我知道我在說什麽,我也知道我說這句話有什麽後果。”見眾人以一副看見外星人的目光看著自己,河圖嘴角微微上揚,綻放出一抹清晰而堅定的笑,“為什麽你們覺得,窮人家的孩子就一定是小偷?有錢人家的孩子就絕對不會犯錯?”

目光徑直落在何川身上,河圖意味深長地說道:“有時候,有些人偷東西並不是因為他缺少這種東西。而是因為他想證明他的存在感,如此而已!”

“存在感?河圖,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明白?”聞言,有人困惑地問道。

“他在胡說八道!”河圖的一針見血,立刻刺痛了何川。

方才還沉默不語,一副氣定神閑樣子的他,此刻再也忍不住了,跳出來反擊道。

“河圖,我知道你喜歡葉綏綏。可你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出言中傷我!好歹我們也是這麽多年的朋友和同學,你怎麽能夠因為一個葉綏綏,就連是非都不分了呢?”

什麽?河圖喜歡我!

何川的話,如同晴天霹靂一樣,差點兒將我打蒙在原地。

我相信,現在就算是明天有人告訴我,外星人將要占領地球,地球人將要毀滅,我也不會有如此驚訝!

哈哈哈,這簡直是本世紀最不好笑的笑話了,沒有之一。

這個何川,是狗急跳牆了,才會如此口不擇言吧!

我和河圖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在高一(1)班早已不是什麽新聞。他怎麽會天真地以為,這種蹩腳的謊話會有人相信?

果然,此言一出,教室裏頓時炸開了鍋。

“河圖和葉綏綏……開什麽國際玩笑!”

“拜托,這一點兒也不好笑好嗎?”

“對啊,對啊,何川,你想象力也未免太豐富了一點兒吧?”

進入高一(1)班以來,群眾的輿論導向第一次和我不謀而合。

我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果然,我和河圖不和的事情,早已鬧得盡人皆知了。

“我沒有開玩笑!”見大家都不以為然,何川不由得有些著急了,“河圖本來就喜歡葉綏綏!”

“河圖——喜歡——我?”我指著河圖對何川說道,“拜托,何川,就算你要為自己開脫,也要找個靠譜的理由吧!”

眾人紛紛對我的話表示讚同,唯有程意寶、何川和河圖,一個神色異常,一個又急又惱,一個卻不知為何,一反常態的安靜。

既不承認,也不解釋。

難道何川說的話是真的?

一個念頭在我腦海中飛快地閃過,又被我迅速地扔到了腦後!

開什麽玩笑,河圖會喜歡我葉綏綏,除非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