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秋遊的不愉快,在周末孤兒院的溫馨氣氛中煙消雲散。

我葉綏綏向來是個沒心沒肺的人,不是我在乎的人,我才不會在意他們怎麽想呢!

然而星期一,剛到學校我就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氛。

剛剛還嘈雜得好像菜市場的教室,因為我的進入而瞬間安靜了下來。看見我,同學們都紛紛低下頭,那模樣,仿佛在心虛著什麽一般。

呃,這是個什麽狀況?

我挑了挑眉,徑直走向了座位。

河圖安靜地坐在他的座位上,依舊是那副淡漠的神態。仿佛秋遊的那些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一般,我卻從中嗅到了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我屏住呼吸,凝心靜氣,耳畔瞬間傳來了各種各樣的心音。

“哎呀呀,班長來了,不知道待會兒事情會怎麽發展呢?我該怎麽辦?是明哲保身還是落井下石?”這是猶豫不決的心音。

“哇,待會兒又有熱鬧可看了!”這是幸災樂禍的心聲。

“他們也太過分了。葉綏綏平時雖然市儈了一點兒,可老實說人還不錯。為什麽他們就不肯放過她呢?”這是敢怒而不敢言的心聲。

“哼,葉綏綏,你現在竟然還笑得出來,待會兒我讓你欲哭無淚。”這是充滿惡毒和敵意的心聲。

“哼,程意寶簡直太過分了!竟然煽動班上的同學對付班長。我一定不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我要去告訴班長。”這是站在我這邊的心聲,應該來自樂筱筱。

“葉綏綏,你這個可惡的丫頭,你那天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害我想了兩天兩夜也想不明白,難道說我真的誤會筱筱那丫頭了嗎?她這兩天竟然沒有纏著我。哎呀呀,煩死了!”不用問,這是我那個傲慢自大的笨蛋同桌的聲音。

呃……還真是精彩紛呈呢!

嘴角揚起一抹譏誚的笑,我收回心神,教室裏頓時恢複了詭異的安靜。

然而有人終於按捺不住地站起身來:“班長!”

樂筱筱的話才剛剛開口,就被一群不速之客給打斷。

高一(1)班的教室門口,學生會長顧言正帶著一幫學生會的成員氣勢洶洶地站在那裏。

樂筱筱見狀,幾乎要哭出聲來:“班長,他們……”

我回頭衝樂筱筱笑了笑,示意她安靜下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什麽?

“會長大人光臨高一(1)班,不知有何貴幹?”我慢慢地站起身來,偏頭看向顧言,一副寵辱不驚的口吻。

清晨的晨曦下,顧言長身玉立,豐神俊朗,嘴角還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這樣的他,有一種不同於河圖的桀驁不羈的氣質。

他就像一抹春日的暖意,一縷溫柔的春風,若換在平時,隻怕早已引起一幫花癡女生們的口水了。

然而此刻,沒有人開口,我卻仿佛聽到了一些迫不及待的聲音。

“哎呀呀,終於來了!葉綏綏,你——死——定——了!”

“我來,是因為你們班有人舉報你利用職權之便以權謀私。”淡淡地環視了一下四周,顧言徑直走向講台,一開口,就語驚四座。

沒有人料到他會這樣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所有人都以為,以會長大人潤物細無聲的風格,會慢慢道來、徐徐圖之。可他竟瞬間將這個讓人尷尬的話題擺在了眾人麵前。

一瞬間,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待。

生怕他下一句話,就直接將誰是舉報人都給直接說出來了。

雖然沒有回頭,我卻仿佛看到了程意寶又是興奮又是擔憂的表情。

好在顧言似乎並沒有為難他們的意思,隻將目光徑直投向我,語氣與其說是質問,倒不如說是期待。

“怎麽樣,班長大人,你有什麽話說嗎?”

我從容地站起身來,與顧言相視一笑:“證據呢?”

顧言聳了聳肩,說道:“我今天來,就是來收集所謂的證據的。”

顧言先是轟然地拋出一個燙手的山芋,然後又以漫不經心的姿態開場。

誰都知道,此刻敢第一個跳出來指證我的人,必定和那個背後檢舉揭發的人脫不了幹係。

這就意味著,誰如果第一個跳出來指證我,誰就徹徹底底地把我葉綏綏得罪了。

一時間,大家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會長大人,你到底是來收集證據的還是來為難我們的?

教室裏靜默極了,誰也不敢開口,做這個出頭鳥。

“怎麽?你們敢舉報,現在卻沒人敢拿出證據來了嗎?”顧言輕描淡寫地環視了一下四周,依舊還在微笑,我卻在他眼中,發現了一絲淩厲而睿智的光芒,“還是說,你們的舉報,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誣陷。嗯?”

“本來就是誣陷,葉綏綏從上任班長以來,一直都盡心盡責地處理班上的事。你們說她以權謀私,我怎麽沒看見?”樂筱筱站起身來,擲地有聲地維護我。

她一開口,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程意寶也站起身來,慢悠悠地笑道:“筱筱,你和班長關係好。擔心她也是應該的。可既然有人舉報她,肯定事出有因。你不妨冷靜一下,聽聽大家怎麽說?”

不得不說,程意寶這番話說得十分有水準。不僅暗指了樂筱筱的袒護,還說明此事未必空穴來風。隻短短兩句話,便輕鬆地扭轉了局勢。

說完,程意寶還以眼色暗示眾人。在她壓迫的目光下,終於有個男生視死如歸地站了起來。

“程意寶說得沒錯,如果葉綏綏真的沒有以權謀私,我們舉報她幹嗎?”

說完,男生討好似的朝程意寶笑了笑。程意寶卻臉色鐵青,恨不得一腳踢死這個愚蠢到出賣了自己還不自覺的“叛徒”。

“哦,原來是程意寶同學舉報的我啊。”我假裝恍然大悟的樣子,以痛心疾首的表情問道,“為什麽?程意寶同學,難道就因為上周五郊遊時我幫樂筱筱同學說了幾句公道話,你就要這樣對我嗎?”

我短短幾句,頓時就將檢舉的性質從正大無私變成了公報私仇。一時間,程意寶的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班長大人,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程意寶的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卻顯得有幾分扭曲,“就算是我檢舉的又怎樣?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這一點,班上的很多同學都可以作證。”

“沒錯,沒錯,葉綏綏開了個什麽葉綏綏萬能小店,這一點不僅是高一(1)班,全校的同學都可以作證的!”

“對啊對啊,她還利用職務之便為同學傳遞別有用心的書信,以謀取私利,這難道不是以權謀私嗎?”

“這位同學,你好像搞錯了吧?那些信件隻是表達了同學們對河圖同學過人風采的仰慕而已!如果大家不信的話,可以讓河圖同學拿出來看看。再說了,這位同學,你的邏輯好像有問題,傳遞信件和職務有關係嗎?難道不是因為我和河圖同學是同桌,才能與人方便嗎?”

我瞥了一眼臉色鐵青的河圖,打賭他拿不出那些早已被他扔到垃圾桶裏的信件,而且以河圖的性格,就算他還保存著那些信件,也不會拿出來丟人現眼的。

“再說了,我記得咱們錦城學校的校風,一向是鼓勵同學們積極參與社會實踐、打工、甚至是自主創業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學校的幾個便利店和咖啡屋,也是同學們聯合承辦的吧?我的葉綏綏萬能小店向來都是遵循著學校的規矩賺正當的錢,請問同學們,我哪一點違反了校規?利用職務之便,又從何說起?”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說一說錦城學校開明且先進的校風了。學校不僅允許學生利用課餘時間打工,甚至允許他們以在校學生的身份從商。為此,學校還特意將幾個便利店以及咖啡屋、書屋以優惠的價格租賃給學生,讓他們各顯神通,鍛煉社會實踐能力。

不僅如此,學校的管理也是極其民主的。

通常情況下,除了重大事務,校方絕不過多幹預學生的自治管理。是以長久以來,形成了錦城學校學生會一家獨大的局麵。甚至在某些方麵,學生會的權力還大於校方。

對此,校方的解釋是鍛煉學生的生存、管理及社交能力。可有知情人透露,學校之所以這麽做,也是因為身為“貴族學校”的錦城學校,收納的學生大多數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企業的接班人。所以這些開明先進的校風,也是為了培養他們將來的能力而形成的。

因為早就背熟了學校的各種規章製度,所以在剛才得知自己被舉報的那一刻,我已經從容不迫地想好了對策。

果然,男生被我問得傻了眼,頓時啞口無言:“這……這怎麽可能?”

他求救似的看向程意寶,程意寶卻低著頭、嘴唇緊抿,仿佛在深思著什麽,看也不看他一眼。

“如此說來,葉綏綏同學的確沒有違反校規啊!”見大家都默不作聲,顧言讚賞地看了我一眼,丟給我一個“丫頭,好樣的”的眼神,方才慢悠悠地說道,“各位都是剛進入錦城學校的新生,可能不太清楚,剛才葉綏綏同學說的都是真的。我校一向以開明激進的校風著稱,所以葉綏綏同學的做法並無不妥。至於你們說她利用職務之便謀取暴利,請問,還有同學站出來舉證嗎?”

2

事態的急轉直下讓一大幫同學傻了眼,看神情就知道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人並不知道學校有這樣優良的“傳統”。而極個別知道的人,大概也沒料到我會如此清楚其中的細節。

“就算如此,一個唯利是圖的人也不配做我們的班長。”沉默中,河圖突然冷不丁地冒了一句,看向我的眼神更是充滿挑釁。

“沒錯沒錯,我們的班長應該是大公無私的。怎麽能這麽唯利是圖呢?”一石激起千層浪,教室裏頓時響起了嘈雜的議論聲。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揚唇一笑,不疾不徐地說道,“我承認我愛財。可各位同學捫心自問,對於高一(1)班,我什麽時候不盡心盡責了?我什麽時候失職過了?如果你們能舉出一個例子,不用你們說,我立馬引咎辭職。”

“這……”在我平靜的目光下,大部分同學低下了頭,不敢與我對視。

有人在深思,有人在內疚,也有人憤而怒起。

樂筱筱拍著胸膛,神情激動地說道:“我敢以我的人格保證,葉綏綏絕對是我見過的最負責的班長。如果她都不能讓你們滿意,各位同學,你們是不是太苛刻了一點兒呢?”

“看來,各位同學似乎對葉綏綏同學的誤解挺深的呢!”見狀,顧言悠悠一笑,說道,“身為學生會會長,我倒是覺得葉綏綏同學這種自食其力的精神值得嘉獎和學習。各位大多數都是企業未來的接班人,應當從小就養成競爭向上的習慣。愛財並沒有錯,隻要不違背校規、法律和道德,我們甚而是提倡大家養成這種自食其力的習慣的。”

說到這裏,顧言突然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方才繼續說道:“再說了,大家並不了解葉綏綏同學。不知道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光憑一些片麵的東西,就武斷地論定她是個唯利是圖、貪財自私的人,是不是有些不妥呢?你們怎麽知道,她身上是不是有難以言表的苦衷呢?甚至所謂貪財自私的她,在別人眼裏,也許是另外一種模樣也未可知呢?”

顧言在講台上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明媚的陽光照在他溫暖的眉眼上,讓我突然有些恍惚起來。什麽時候,那個沉默寡言的孩子,也成長為一個溫暖陽光、積極向上、有擔當的少年了呢?

是啊,顧言我是早就認識的。

我與出身警察世家的顧言,相識於一個開滿薔薇花的春天。

那時候我小學三年級,顧言小學五年級。那一天是院長媽媽的生日。放學之後我拿著存了好久的零花錢,想給院長媽媽買一個小小的生日蛋糕。沒想到,卻被學校附近的三個小太妹給堵住了。

她們要我交出零花錢,我執意不肯,於是,我惹怒了小太妹們,她們對我拳腳相加。

盡管我奮力反抗,可雙拳怎敵六腿?

就在我節節敗退、狼狽不堪的時候,顧言像個從天而降的英雄,將我解救於危難之中。小小年紀的他卻身手不凡,以一人之力嚇跑了三個小太妹。

後來顧言笑話我要錢不要命。可當他得知我的身份之後,卻什麽也沒有說。反而是用自己的零花錢,加上我的零花錢,買了一個足夠所有孤兒院孩子們美餐一頓的大蛋糕幫我送到了孤兒院。

那之後,他就一直對我和孤兒院照顧有加,經常一有空就來孤兒院做義工,院長媽媽和孤兒院的孩子都非常喜歡他。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還真是奇怪,當初以為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沒想到一牽扯就是這麽多年……

“為什麽不告訴他們真相?”

此時已是下課時間,到最後顧言說了些什麽,又是怎麽說服同學們的,我都沒怎麽聽。

“傻丫頭,為什麽要這樣委屈自己呢?為什麽不告訴他們,你明明是為了孤兒院的那些孩子,才這樣拚命賺錢的呢?”

我信任他,就如他信任我一樣。

有些人之間,即使不用言語,也能賦予絕對的信任。可有些人不同,縱使你費勁唇舌,隻怕人家也會認為你別有用心!

所以,何必呢?

我迎上顧言春日暖陽般的目光,莞爾笑道:“相信你的人始終會相信你,不相信你的人無論你做什麽都不會相信你!所以,何必多費唇舌?”

“傻丫頭,不管怎麽樣,請記住你不是一個人!”顧言沉默地看著我,良久,才揉了揉我的頭發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說道,“無論如何,我都會堅定不移地站在你身後,支持你的。”

“顧言,謝謝你。”不僅謝他在任何情形下都選擇毫無保留地相信我,也謝他這麽多年對我義無反顧的支持。

“傻瓜,我們之間還需要言謝嗎?”顧言抬眸與我直視,目光穿過我的頭頂,溫和而寧靜,“那邊好像有人找你哦,丫頭。”

“嗯?”我轉身,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夕陽的餘暉下,樂筱筱半靠在離我們不遠的大樹下,芭比娃娃般晶瑩而純澈的大眼中寫滿了擔憂與震動。

這丫頭在擔心我,我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她眼中的震動從何而來呢?

我順著她的視線盡頭朝顧言望去,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丫頭,你們聊。”顧言聳聳肩,優雅一笑,轉身離去。

目送著夕陽下顧言堅定而挺拔的身影逐漸遠去,我這才慢慢地朝樂筱筱走去。

“班長,你沒事吧?”直到我走近,樂筱筱才將投注在顧言背影上的目光收回。

見我打量她,她有些赧然地笑了笑。目光裏藏著隱隱的擔憂,還有些似有若無的我所看不明了的東西。

“我看起來像有事的樣子嗎?”我聳肩一笑,目光牢牢地注視著她,“好像有事的人是你吧?小丫頭,你看起來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樂筱筱低著頭,手指不停地扯動著衣角,一副糾結而困惑的模樣,“從小到大我都以為喜歡一個人就是無論他做什麽都會無條件地包容他,接納他。可是……在他開始不信任我的那一瞬間,我發現自己還是難過了。”

樂筱筱並沒有說出那個名字,可是我們都知道,她指的那個人是河圖。

而讓她難過的那一刻,是那天野炊時她心心念念地維護河圖,寧肯被人誤會也不願說出事情真相,河圖卻因此誤會她,不信任她的瞬間。

那時候看她態度那麽堅決,我以為她不會在乎。沒想到這個沒心沒肺的小丫頭,還是因此而受傷了。

“後悔了嗎?”我歎息,問出一個早已知曉答案的問題。

“不,我從未後悔過!”樂筱筱搖頭,表情迷茫,眼神卻異常堅定,“隻是……剛才在看到會長大人對你堅定不移的信任之後,我覺得心底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垮塌,又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慢慢地生根發芽……”

說到這裏,樂筱筱突然頓了頓,有些歉然地說道:“對不起,班長,你們剛才的對話我都聽到了。”

“傻瓜,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我擰了擰她的鼻尖,笑道,“我不告訴大家我的出身,並不是怕人知道我是孤兒院出來的孩子。相反,我以此為榮!以與孤兒院那些孩子相伴而感到驕傲!”

“可是班長,你為什麽不肯告訴他們事情的真相呢?”樂筱筱點點頭,似乎明白了些什麽,又似乎更加迷茫了,“你為什麽不讓他們知道,你之所以如此拚命賺錢,是為了這些孤兒院的孩子,而並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貪財?”

為什麽不說呢?

這個問題,知道真相的人都在問我,我一直不願意回答。

但其實,它真的很簡單。

“丫頭,人一生總是有所為,有所不為的。”我歎息一聲,垂眸笑道,“就像你寧可自己被誤會,也不肯說出河圖的秘密去傷害他一樣。我也不希望孤兒院的孩子們受到哪怕一丁點兒的憐憫、歧視,甚至是利用。我隻是……想用自己的力量去保護他們而已。”

哪怕這份力量是那麽微不足道,可我仍然願意拚盡全力,去守護我想守護的人!

“班長大人,你這話我怎麽有些聽不明白?”樂筱筱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偏著頭有些困惑地問我。

我笑了笑,並不解釋。

樂筱筱也不追問,隻是依舊用她那雙幹淨而明亮的眼眸望著我,堅定地說道:“班長大人,我知道有些事我還不懂。可是沒關係,以後我會跟著你,用自己的力量去守護那些孩子,去幫他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以嗎?”

“當然!”我點頭,笑容明媚勝過天邊絢麗的晚霞,“熱烈歡迎。”

3

我不知道顧言用了什麽方法,可是我知道,他用他的方式成功地守護了我。

第二天上課,果然再沒人提及昨天的事情,仿佛昨天的事情根本就沒發生一般。他們依舊熱情地和我打招呼,稱呼我為班長大人。

可是我的同桌河圖同學,卻似乎依舊有些別扭。看著他一副苦大仇深,仿佛我與他有殺父之仇的樣子,我忍不住莞爾一笑。

我走回座位,拍了拍河圖的肩膀:“喂,同桌。”

“班長大人有何指教?”河圖斜睨著我,“班長”兩個字咬得尤其重,我甚至能從其中聽到他毫不掩飾的譏諷。

“他們都說我濫用職權。為了不讓同學們擔上誣陷的名聲,我決定今天坐實罪名,利用我身為班長的權限,做一件你我都樂見其成的事情。”我湊近他,表情極其嚴肅,眼裏卻深藏著狡猾的光芒。

“呃?”河圖挑了挑眉,表情淡然。

我有些挫敗地撇了撇嘴,瞬間失去了捉弄他的興趣:“喂,我說河圖同學,今天我們愉快地結束彼此第一任同桌的關係,榮升彼此的前任同桌如何?”

“你……”河圖的眼睛亮了亮,旋即又一臉戒備地問道,“喂,葉綏綏,你又在玩什麽花樣?”

真奇怪,我好心放過他,他卻反而懷疑我!

我鄙視地翻了一個白眼,開門見山地說道:“我說的不是中國話嗎?河圖同學,你聽不懂嗎?還是說,你想在未來的日子,繼續和我做同桌?”

河圖上下左右打量了我許久,似乎是不敢相信天上會掉餡餅,葉綏綏會放過河圖一樣。半晌,他才用一副“死就死吧”的表情說道:“既然班長大人發話了,我豈敢不從。”

“那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我在河圖半信半疑的目光中,幹淨利落地將座位搬到了後麵閑置的座位上,然後滿意地看著班上瞬間產生濃厚的八卦氛圍和河圖那副像吞了整隻蒼蠅一樣膩味的表情,心裏像炎熱的盛夏吃了薄荷冰一樣涼爽而愉悅。

班上的同學在確定我和河圖是真的成為前任同桌之後,終於蠢蠢欲動起來,尤其是幾個平日裏愛慕河圖的女生,更是按捺不住,想要繼我之後成為河圖的第二任同桌。

河圖似乎也發現了這個不太美妙的後遺症。

他板起臉,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態。那副冷氣十足的模樣,讓不知情的人以為他還在對被我“拋棄”耿耿於懷呢!

女生們都被河圖的低氣壓給嚇到了,唯有樂筱筱毫不在意地站起身來。一時間,教室裏唏噓一片,大家都在等待著好戲的上演。

誰都知道樂筱筱對河圖的誌在必得,誰都明白河圖對樂筱筱的無奈和頭疼。這場追逐戰因為我的舉動再度上演。

這一次,誰會笑到最後?

我想,一定是高一(1)班人人樂見,每個人都非常期待的。

河圖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嚴重的後果,於是朝我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用腳趾頭想,我也能猜出他現在心裏的想法。

這個該死的葉綏綏,不會又是收了樂筱筱的好處,才如此痛快地讓出座位,把我給賣了吧!

我懶得理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樂筱筱,心中多少也有些好奇她接下來的舉動。

“班長大人……”隻見樂筱筱走出座位,來到坐姿有些僵硬的河圖身邊,然後看也不看他一眼,漠然地從他身旁擦身而過,笑嘻嘻地蹦到了我麵前,用一副可愛到極點的表情討好般地看著我,“我看到你旁邊這個座位是空著的……”

“所以呢?”我有些好笑地看著麵前的可愛女生,心中多少有些欣慰——這個小丫頭,似乎真的開始慢慢地改變了。

“所以,我能成為你的同桌嗎?”樂筱筱眨了眨她那雙足以秒殺一切的漂亮大眼睛,笑容甜膩得像美味的巧克力。

“你就不怕我把你給賣了嗎?”我擰了擰她的鼻尖,在她的笑容中敗下陣來。

“我才不怕呢!賣了我也心甘情願。”見我默許,樂筱筱高興得差點兒跳起來。

“那還等什麽?”我聳肩一笑,“歡迎你成為我的新同桌,樂筱筱同學。希望我的第二任同桌能陪我愉快地走完高中3年的學習曆程。”

“那是必須的!”樂筱筱蹦蹦跳跳地回到她的座位,去搬她的書包去了。當她路過河圖身邊時,我分明看到河圖如釋重負的臉上飛快地閃過的淡淡的失落。

這家夥,一定很奇怪樂筱筱為什麽不黏他了吧?

人就是這樣,你黏著他的時候,他討厭你,反感你;你不理他了,他又開始失落,開始覺得不習慣。

可是沒有人會一直無條件地跟在你後麵的,不是嗎?

我挑釁地衝河圖扮了個鬼臉。

仿佛是感覺到我的目光一般,河圖轉過身來,正好對上我來不及收回的表情。他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他衝我恨恨地瞪了一眼,那模樣仿佛在說:你這家夥,到底給樂筱筱下了什麽“迷魂藥”了?

4

我和學霸樂筱筱同學的同桌生活十分融洽,她敏捷的學習思維和勤學好問的學習態度,讓我受益匪淺。我和她經常為了一道題目最簡潔的解答方式爭得麵紅耳赤,又在解出正確答案後,默契地相視一笑。

樂筱筱的生活重心漸漸從河圖身上偏離開來,而我和河圖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所以這段日子,我過得是相當愜意。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錦城學校的全校匯演那天。

錦城學校良好的學習風氣以及超前的自治管理模式,一直是錦城教育界的典範。雖說錦城學校的成功有它的不可複製性,可為了推廣及弘揚良好的學習經驗,上級領導還是決定組織全市各兄弟學校對錦城學校進行參觀。

為了迎接這場半是檢閱半是參觀的盛典,錦城學校的全校師生可謂使出渾身解數,準備這場全校匯演。

當然,我們高一(1)班也不例外。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學校下了死命令,任何班級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出任何岔子。一時間,錦城學校全校師生進入一級戰備,隻為完成一場完美的表演。

匯演即將開始,可偏偏這時,我們班卻出了問題。

“班長,不好了,出事了。”我正在指揮同學們按順序入場,班上一個參加匯演的女生氣喘籲籲地朝我飛奔而來,“孫佳琳把自己給反鎖在寢室裏,不肯出來了。

“怎麽回事?”我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心中陡然一沉,“昨天她不是還好好的嗎?”

孫佳琳是我們班這次匯演的指揮,也是班上的文藝委員。她的舉動,直接關係到高一(1)班匯演的成功與否。

這個時候,她怎麽能夠出問題?

“我也不清楚。”女生搖搖頭,說道,“昨晚下了晚自習,她就有些不對勁。今天早上連早飯也沒吃,剛才我去叫她的時候,她幹脆把自己反鎖在寢室裏。我們進不去,她又死活也不肯出來。無論我們好說歹說,她就是不肯說明原因,隻是一個勁兒地哭泣。”

“我知道了。”我一邊吩咐副班長鄒維維持班上的入場持續,一邊大步朝女生寢室走去。“走,咱們看看去。”

“這個孫佳琳,都這個時候了,居然生出這種幺蛾子。這下該怎麽辦才好?”見狀,鄒維跺了跺腳,輕輕地扯了扯我的衣袖,有些焦急地說道,“綏綏,你真的有把握勸好孫佳琳嗎?你看,匯演馬上就要開始了,咱們時間不多了。萬一出了什麽狀況,這個責任咱們可擔不起……”

說罷,鄒維頓了頓,有些猶豫地說道:“要不,你去勸一下孫佳琳,我去通知老師,你看這樣如何?”

鄒維和我關係素來不錯,而且也是班委之一。這個時候,我十分理解她處理問題的方法,也知道她這樣做才是理智的選擇。

可是……這件事一旦捅到老師那裏,事情必然會鬧大,孫佳琳也必然會受到學校的處罰。這樣的結果,同樣是我不願意看到的。

我隻沉吟了不到10秒時間,立刻否定了鄒維的提議。

我拍了拍鄒維的手,信心十足地說道:“維維,相信我,給我一點兒時間。”

鄒維顯然也明白我的顧慮。

她猶豫了片刻之後,終於還是同意了我的決定。

“綏綏,你趕緊去吧,我相信你!”

“你相信她,我卻不相信她!”我轉身欲走,身後卻傳來程意寶尖銳的聲音,“葉綏綏,你真的把自己當回事了嗎?這件事關係到學校匯演能否順利完成,關係到高一(1)班的集體榮辱。不是你一個人獨斷專行就可以的!我問你,萬一匯演不能順利進行,是不是由你全權負責?”

程意寶字字鏗鏘,咄咄逼人,一下子就吸引了周圍同學的注意力。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我似乎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

“葉綏綏,你要想清楚,現在告訴老師,我們再重新想出彌補的方案,一切都還來得及。否則,你葉綏綏就要一個人擔負起所有的責任!”嘴角綻放出譏諷的笑,程意寶一字一句地說道,“葉綏綏,高一(1)班的榮譽,不是拿給你做人情的!”

“人情?”我不怒反笑,“程意寶,你怎麽會以為這是你所謂的人情?你口口聲聲說集體榮譽,可是你別忘記了,孫佳琳也是我們高一(1)班的一員。高一(1)班,是由全班38個同學共同組成的,無論缺少哪一個都是不完整的。現在孫佳琳出了事情,我們應該想辦法拉她一把,而不是拋棄她。難道你所謂的集體榮辱,就是把自己的同學推出去承擔責任,而自己一點兒努力都不肯做嗎?”

抬眸靜靜地睨了她一眼,我眼中寫滿了毫不掩飾的不屑之色。

“還有,程意寶,你所謂的彌補辦法是什麽呢?換掉孫佳琳,讓你來指揮對嗎?這樣既可讓高一(1)班的匯演圓滿完成,又能成就你程意寶。當真是兩全其美的辦法!可是程意寶,我告訴你,這樣犧牲同學得來的榮譽,我們高一(1)班不稀罕!”

程意寶本是這次匯演指揮的競爭者之一,卻在決賽的時候輸給了孫佳琳,隻能淪為替補的副指揮。

如果孫佳琳不能參加匯演,指揮一職自然理所當然地落在了程意寶的身上。

我知道,輸給頗有指揮天賦的孫佳琳,程意寶一直是不服氣的。此刻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她會這麽做也在預料之中。

可是,為了一己之私而放棄自己的同學,這不是我們高一(1)班的風格。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葉綏綏,你不要血口噴人。我隻是為了高一(1)班的集體榮譽著想!”被我說破心事,程意寶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

不過片刻後,她的神色已經恢複如常。

“你說的那些大道理,我都不想聽。我隻想知道,出了事情是不是由你全權負責?”

“我……”我很想毫不猶豫地告訴程意寶,負責就負責!可此時此刻,我確實沒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夠說服孫佳琳,將事態挽回。

之所以堅持,不過是不想沒有做任何努力,就放棄一個同學而已。但鄒維,甚至是程意寶都說得沒錯,這件事茲事體大,的確不是我葉綏綏能夠承擔得起責任的。

一時間,我有些猶豫,不知道自己這麽做到底是對是錯。

萬一……

我搖了搖頭,不敢去想那個可怕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