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

不管河圖或我樂不樂意,小安寧被收養的進程還是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周日一大早,想要收養小安寧的外籍友人就如約來到了孤兒院。

在我和樂筱筱的幫助下,院長媽媽一大早就把小安寧打扮得精神抖擻的。藍色的羽絨服,嶄新的牛仔褲,院長媽媽將過年壓箱底的衣服全部翻出來給小安寧穿上。而前來孤兒院做義工的顧言,更是把自己嶄新的藍白色條紋圍巾送給了小安寧戴上。

原本就像玉雕一樣的小人兒,在我們一群人的裝扮下,越發粉妝玉琢、帥氣可愛。幾乎是第一眼,外籍友人就喜歡上了小安寧。

在和小安寧進行了一上午融洽和諧的玩耍和交流之後,外籍友人便定下了收養小安寧的決定。隻要在相關部門辦好收養手續,小安寧被收養便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

送走外籍友人之後,我發現小安寧的表情很淡定。既沒有尋常孩子將要被收養的喜悅,也沒有個別孩子被收養時強烈的排斥。

對此,他表現得似乎超越同齡人的成熟。如果不看他的外表,光看他的反應,任誰也不會相信他還是個隻有6歲的孩子。

“班長大人,怎麽辦?我怎麽覺得好舍不得小安寧。”樂筱筱抽了抽鼻子,癟了癟嘴,一副山雨欲來的架勢。

“小傻瓜,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別難過了!”我還沒開口,一旁的顧言已經伸手揉了揉樂筱筱的頭發,那雙如玉的黑眸裏,有憐愛和寵溺若隱若現,“你隻要想想,這對小安寧來說是好事,就沒有什麽想不開的了。”

呃……看樣子,顧言對樂筱筱也有些不同尋常哦。

和顧言認識這麽多年,我還沒見過他用這種眼神看過哪個女孩子呢!

說不定,我們的小女生樂筱筱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嘛……

“小安寧以後去了國外,會想綏綏姐嗎?”樂筱筱的舉動讓我也覺得鼻子有些酸酸的,將小安寧抱入懷中,我再一次為自己微薄的力量而感到懊惱。

要等到什麽時候,我才會有足夠的力量去守護我想要守護的人?我才能夠有能力讓他們都留在我的身邊,不經曆離別的痛苦?

“綏綏姐,你別難過。我會記得你,記得院長媽媽,記得孫媽媽,記得河圖哥哥、顧言哥哥、筱筱姐姐,記得所有的小夥伴的……”似乎察覺到了我的哀傷,小安寧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頰,語氣裏是超越同齡孩子的成熟,“綏綏姐記得告訴小夥伴們,不要太想我,總有一天我會回來的,回到咱們的孤兒院!到時候,綏綏姐要記得在這裏等我哦。”

“嗯。”我哽咽一聲,幾乎落下淚來,“綏綏姐哪裏也不去,就在這裏等我們的小安寧回來。”

“要不,我們今天帶小安寧去遊樂園玩吧?”見我們氣氛凝重,似乎就連空氣裏都到處滲透著離別的憂傷,顧言突然開口提議,目光卻徑直落到了樂筱筱的身上。

“好啊好啊!”聽說可以和顧言一起去遊樂園玩耍,樂筱筱幾乎是舉雙手雙腳讚同顧言的提議,“班長大人,咱們去遊樂園玩吧。”

“那還等什麽?帶上孤兒院的孩子們,咱們趕緊出發吧!”我想也不想地就答應了下來。

雖然不能陪著小安寧一起長大,可至少,我能留給他一些美麗的回憶,不是嗎?

於是,在顧言的帶領下,孩子們在遊樂園裏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尤其是由樂筱筱這個瘋丫頭帶頭,孩子們簡直快玩瘋了。

我卻因為小安寧被收養的事,一整天都有些提不起精神來。

到了晚上的時候,我洗完澡躺在**,依舊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於是,第二天,我頂著一個大大的熊貓眼回到了學校。

雖然心裏不好受,但我還是就捐款的事情鄭重其事地向班上的小夥伴們道了謝,結果換來的卻是小夥伴們的一頓鄙視。

他們紛紛表示,葉綏綏實在是不適合走溫柔淑女路線,還是桀驁霸道的女漢子路線適合我!

我知道他們是從河圖處聽說了小安寧被收養的事,知道我心情不好,所以特意變著法的來安慰我。於是也就強打起笑顏,不想讓他們擔心。

再看河圖,似乎也是心事重重的樣子,有好幾次我們的目光在課堂上相會,又不約而同地錯開……

就這樣心不在焉地上了一上午的課,眼看著隻要再堅持半節課就可以放學的時候,我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我看著手機上來電顯示上的名字,不顧數學老師變得黑灰的臉色,匆匆地接通了電話。

“喂,院長媽媽,你說什麽?小安寧失蹤了!”

2

小安寧失蹤了!

院長媽媽的話像晴天霹靂一樣將我炸蒙了。

我掛斷電話就撞撞跌跌地朝教室外衝去。

數學老師的咆哮聲在教室裏響起:“葉綏綏,你這是在幹嗎?現在是上課時間,身為①班之長,你竟然公然逃課……”

“老師,對不起。我有特別特別重要的事,必須離開。如果你不能理解,等我辦完事回來,隨你怎麽處罰都行。”我知道現在在上課,可是我已經顧不得許多了。

朝數學老師點頭致歉之後,我在他下一輪咆哮開始之前,飛速地離開了教室。

隔了一個長長的走廊,數學老師中氣十足的咆哮聲再度傳來:“葉綏綏,你給我回來!反了天了!喂,還有你,給我站住……”

我捂住耳朵,假裝聽不到他的聲音。

“葉綏綏,等等我。喂,葉綏綏……”隱隱中,河圖熟悉的聲音隔空傳來。

我以為是自己的幻聽,回過頭去,卻正好看到河圖飛奔而來的身影。

這家夥,怎麽也跑出來了?

難怪數學老師會那麽憤怒呢!

“河圖……”我皺了皺眉頭,還沒來得及想好該如何把他勸回去,他已經一口打斷了我的話語。

“葉綏綏,什麽都別說了,找到小安寧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河圖,我去找小安寧是因為他是我弟弟。這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老師那邊,就算會責怪處罰也不會太重。”

老實說,我沒想到河圖會為了小安寧違反校規。錦城學校校風雖然開明激進,可有些規矩卻嚴厲得嚇人。

“但我們倆一起逃課的話,事態可就嚴重多了。”

“小安寧不隻是你的弟弟,他也是我的弟弟。”眼中閃過一道複雜的光芒,河圖抿了抿唇,似下定什麽決心一般,語氣堅如磐石,“所以這不隻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也是我的責任。”

“沒錯,班長大人,這是我們大家的責任!”走廊上不知何時圍滿了人。

我放眼望去,高一(1)班的同學幾乎全部都跑出了教室。他們關切地看著我,目光中充滿了擔憂。

“班長大人,讓我們一起幫你去找小安寧吧!人多力量大,相信我們會很快找到小安寧的。”

“你們這是在幹什麽?簡直是胡鬧!”我頓時一陣頭疼。

這些小祖宗們,還嫌事情不夠亂嗎?

“都趕緊給我回去上課,你們難道想明天咱們高一(1)班集體出現在學校的處罰名單上嗎?”

“班長大人,你別怪他們。這都是我的主意。”見我黑沉著臉,樂筱筱連忙站了出來,怯怯地說道,“而且,剛剛我們也和數學老師解釋過,他得知有小朋友失蹤後,爽快地同意了我們的要求,所以我們才敢出來的。”

這種權威被漠視的事情,向來呆板迂腐的數學老師會爽快地同意才怪了!

我幾乎能夠想象小老頭吹胡子瞪眼又無可奈何的表情。

“還是不行。”我心中其實感動得要死。

沒想到,這群曾經與我水火不容的家夥們,有一天也能為我兩肋插刀、肝膽相照。但一想到事情的嚴重性,我還是狠心拒絕了他們的請求。

“你們如果還當我是班長的話,就趕緊給我回教室上課去。找人的事,我自己會想辦法。你們隻要乖乖地上好課,不給我添亂,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

眾人迫於我的**威,隻能無奈地回了教室。唯有河圖,似乎根本不為我的威脅所動。他甚至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這個人固執起來的時候,可真討厭啊!

“喂!”我一邊走,一邊皺了皺眉頭,有些外強中幹地瞪了他一眼,“看樣子我這個班長在你眼裏沒什麽權威性嘛,河圖同學。”

“絕對沒有的事。”河圖聳聳肩,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相信我,班長大人,帶上我對你找人絕對有幫助。”

他說得異常篤定,而我也確實沒有時間再和他折騰,所以冷哼一聲,加快了步伐。

見我默許了他的存在,河圖連忙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一邊走一邊問道:“好好的,小安寧怎麽會失蹤了呢?”

“確切地說,這個可惡的熊孩子是離家出走了。”說到這個問題,我就異常頭痛,揉了揉眉心,我歎息道,“院長媽媽說,今天早上有人來孤兒院看過小安寧。而這個人,很可能就是當年將小安寧遺棄在孤兒院門口的人。嗯,準確地說,她很有可能是小安寧的親生母親。”

“那個人……是誰?”河圖的臉色在我的講述中變了又變,他有些古怪地望著我,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呃……你是說小安寧的親生母親嗎?”我怔忡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隨即搖頭說道,“我也不太清楚,剛才電話掛得急,院長媽媽因為太過擔心和焦急,又沒有和我說清楚。我隻知道小安寧在見了那個女人之後,突然情緒很不穩定。後來他趁院長媽媽不注意,就自己偷偷溜出去了……”

雖然不知道具體的過程,可是用腳趾頭想,我也能猜到那個疑似小安寧親生母親的人一定和小安寧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才會導致一向早熟懂事的小安寧有這麽大的情緒波動。

那個就連得知自己即將被收養,並且帶到國外生活都能淡定處之的孩子,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才會離家出去?

我有些擔心,更多的卻是害怕。

現在世道這麽亂,壞人這麽多,小安寧才6歲而已,萬一被壞人給拐跑了該怎麽辦?

就算他運氣好,沒有遇到壞人,可街上那麽多汽車,萬一他不小心被撞倒了,該怎麽辦?

“該死的!”河圖低咒一聲,說道,“不管怎麽說,我們還是先報警吧。”

“河圖同學,你是急糊塗了吧。警察局要在人口失蹤24小時以後才給立案好嗎?”我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

“那該如何是好?”河圖皺了皺眉頭,說道,“咱們總不能白白浪費一天的時間吧!”

“錦城這麽大,咱們不可能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想了想,我抿唇說道,“我想先給院長媽媽打個電話,問問她那個疑似小安寧親生母親的女人的資料,也許能從中發現什麽線索也未可知。你覺得呢?”

我抬眸看向河圖,卻發現他臉色蒼白、神情恍惚,似乎有什麽心事一般。

“葉綏綏……”河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似乎在顧忌著什麽一般。

難道……

聯想起河圖這幾天的反常,我心中一動。

難道這家夥知道什麽不成?

3

“嗯?”我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看向他,目光安靜而沉著,“你似乎有什麽話想對我說,河圖同學。”

“我……”河圖低下頭,不敢與我的目光對視。

我知道,這一刻隻要我靜下心,開啟我的讀心術異能,我就能瞬間知道河圖心裏那個不願對我吐露的秘密。

可不知為何,這一刻,我非常不願意那麽做。

所以我隻是靜靜地望著他,不言也不語。

四周立刻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寂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河圖才從沉默中抬起頭來,緩緩地開口說道:“我想,關於那個女人的資料,也許我能告訴你……”

“嗯?”心跳陡然加快。

我知道,河圖終於願意將他心底的隱秘與我分享。不知為何,這一刻我心中竟有些小小的竊喜。

“這麽說,你認識她?”

“何止是認識!”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河圖垂眸笑道,“準確地說,我和她在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處了足足6年,彼此都很熟悉對方!”

“哦!”我心中一動,突然想起關於樂筱筱寧可自己被誤會,也要替河圖保守的那個秘密。

難道……

“她是我的後媽。”河圖抬起頭來,直直地對上我的目光,“沒想到是嗎?其實在見到小安寧之前,我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

“你的後媽是小安寧的親生母親?這麽說,在第一眼見到小安寧之後,你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難怪這些日子,這家夥對小安寧照顧有加,格外關注呢!

我還天真地以為,是小安寧的帥氣乖巧讓他喜歡,沒想到卻有這樣複雜的原因。

“起初我也不確定。”河圖搖搖頭,說道,“我曾經無意中看過一張繼母珍藏的照片。那張照片大概是拍在小安寧3歲的樣子吧。當時我很奇怪,因為看繼母對那張照片的重視程度,她似乎很在意照片裏的那個孩子。我卻從來沒有見過他。不過當時我也沒有放在心上,直到那一次在孤兒院見到了小安寧。我發現,他和我繼母照片裏的孩子長得實在是太像了。所以……我就產生了懷疑,去找了私家偵探悄悄調查。”

有錢人家的孩子,真是太可怕了,居然還會去找私家偵探調查。

我翻了一個白眼,以表示我對此的嚴重不滿。

河圖似乎沒有看見我的不滿,繼續說道:“不調查還好,一調查我突然發現,這幾年,繼母一直瞞著我父親,偷偷地向你們陽光孤兒院捐款。而安寧,他不僅是照片中的那個孩子,更是我繼母的私生子!”

“私生子!”饒是我向來鎮定,也忍不住我這個勁爆的八卦給鎮住了,“難道你繼母她……做了對不起你父親的事?”

電視裏不都是這麽演的嗎?

我以為那隻是藝術,卻沒想到藝術源於生活,而這樣狗血的案例竟活生生地發生在我們身邊……

“不是你想的那樣啦!”河圖丟給我一個“你不要這麽狗血”的表情,哭笑不得地說道,“其實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我的繼母。安寧他雖然是我繼母的私生子,可這是嫁給我父親以前的事情。這些年以來,我繼母和我父親感情一直很穩定。呃,該怎麽形容他們之間的感情呢?有個詞叫相敬如賓,我想說的就是他們之間的狀況。”

河圖偏著頭,似乎陷入了遙遠而悠久的回憶。

“我繼母比我父親小10歲,她是在我母親因病去世後嫁給我父親的。大概是因為年齡的差距吧,所以這幾年我父親一直對她寵愛有加,可我繼母一直謹守分寸,從不逾越。對我也視若己出。親戚們都說繼母惡毒,可是我看得出,她是真心對我好的!”

“那小安寧又是怎麽一回事?”我皺了皺眉頭,“豪門家事,真是太複雜了。”

“我繼母在嫁給我父親之前,曾經有一個十分相愛的戀人。據說他們是大學同學,一見鍾情。繼母折服於男生的才華,非他不嫁。可繼母家族的人因為門第之見不同意他們在一起。兩人大學畢業以後,不顧一切地在一起了。兩人本以為從此可以過上平凡而幸福的生活,誰知命運叵測,大概是老天也嫉妒他們倆的恩愛,男生竟在他們倆決定領證的前幾天,遭遇車禍。男生被送到醫院,重傷不治。繼母昏倒在醫院裏,卻發現自己懷了男生的骨肉。繼母不忍心打掉自己愛人的最後骨血,可她家族的人,卻以她是未婚會妨礙她的聲譽為名,不準她留下這個孩子。繼母以死相逼,家族迫於無奈同意她留下這個孩子,卻提出條件,要她與我父親聯姻。否則的話,他們會用盡一切方法扼殺這個孩子。”

河圖闔眸,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不知是在感歎命運的無常,還是在為他繼母的遭遇歎息。

“繼母無奈之下,隻得同意了家族的要求,卻堅持不把這個孩子留在自己的家族。她以隱瞞自己的身孕為由,悄悄地回到了男生的故鄉。誰知男生的父母卻認為是繼母害死了自己的兒子,堅持不肯認她肚子裏的孩子。繼母無奈之下,隻能悄悄地生下孩子,並瞞著家人把他送到了孤兒院……”

說到這裏,河圖頓了頓,苦笑道:“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繼母最終迫於家族的壓力嫁給了我父親,然後她瞞著我父親偷偷資助孤兒院。並且以做義工為名,定期來孤兒院陪伴她的孩子。雖然是以陌生阿姨的身份,可是能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天天地長大,我想對繼母來說,也是一種安慰吧!”

“那是肯定的,可憐天下父母心嘛……”我有些動容,有些感歎,“做母親的總是愛自己的孩子的。當然,那些連父母都不配做的人另當別論!不過……等等,你剛才說什麽來著?以做義工為名,定期來孤兒院陪伴小安寧?難道……”

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道身影,我突然想起河圖那天與孫阿姨見麵時的詭異情形。

“難道你的繼母是孫阿姨?”

河圖用一種“你個笨蛋,你終於反應過來了”的眼神鄙視地看了我一眼,調侃地笑道:“我們的班長大人果然是絕世聰明,這麽複雜的事情都給你猜到了。”

我不理會河圖的嘲諷,隻是輕輕地歎息道:“難怪孫阿姨會對小安寧那麽好呢!”

難怪每次她看小安寧的眼神,都是那樣的複雜。從前我不知道那目光的含義,現在卻明白,那裏麵包含著自責、內疚和深深的愛意。

以前總是奇怪她明明喜歡小安寧,也幾次流露出想要收養他的意思,卻每次都半途而廢。現在才明白,她當時的心情有多矛盾、多糾結、多複雜。

“其實,孫阿姨也不容易呢……”

我原本十分痛恨那種隨意拋棄自己骨肉的父母,覺得他們是天底下最可惡的人,可是現在,我說不出孫阿姨半個不字!

生而為人,總有無可奈何的時候。

孫阿姨不願意自己和愛人唯一的孩子,像自己一樣成為家族的工具,所以她寧可將孩子送往孤兒院,也不肯讓她留在自己的家族。

雖然沒有親眼見到,可是我幾乎能夠想象她當時心中的痛楚與傷心,那一定如割舍骨血一般疼痛。

那種切膚之痛,不是親身經曆,是絕對不能體會得到的。

4

“我知道。”河圖低下頭,麵色有些複雜,“所以我才會如此猶豫,如此糾結。我父親不知道繼母的事,他一心一意地愛著她,寵著她。我看得出來,父親很在意繼母,我不知道他如果知道這件事之後,會有什麽反應?所以我一直很矛盾,我覺得繼母她不該瞞著父親這件事。可是有時候我又覺得,她不說是對的。不然以我父親那樣的暴躁脾氣,隻怕早就雷霆大怒了。說實話,孫姨雖然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可這些年她對我,對父親,對這個家都是盡心盡力的。我的家,甚至比正常的家庭還要幸福!葉綏綏,你說,我該告訴父親這件事嗎?”

河圖將他無法取舍的難題拋給我了,我瞬間覺得頭痛無比。

“你恨她嗎?”我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詞語,“不,應該說你討厭她嗎?”

“摸著良心說,她對我很好很好。我常常在想,親生母親也不過如此吧!所以從我自己的角度,我找不到任何討厭她的理由。更別提恨她了!”河圖搖了搖頭,非常堅定地答道,“不過,我總覺得欺騙父親是不對的。我怕這件事一直這樣隱瞞下去,會像一枚定時炸彈一樣。哪天一旦爆發出來,就會導致不堪設想的後果!可是我又怕,如果我現在這樣貿然地說出去,父親會遷怒孫姨和小安寧。所以我很猶豫,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直到那天你告訴我,小安寧可能會被收養,甚至出國定居。我一下子就慌了。雖然相處的時間很短,可是說實話,我舍不得小安寧,我是真心喜歡他的。我更怕孫姨知道這件事之後,會承受不住這個打擊……”

“所以你才莫名其妙地掛斷我的電話,又莫名其妙地跑到孤兒院來?”我這才恍然大悟,想起了之前河圖異樣的舉動。

“我卻沒想到會在孤兒院碰到孫姨。”河圖點點頭,嘴角綻放出一抹苦澀的笑,“到現在我仍然記得,孫姨看到我時臉上那種複雜的表情。我知道她在害怕,她怕我發現過去的真相,怕我把事情告訴父親。她怕失去小安寧,也怕失去我們這個家。可是她不知道,她馬上就要失去自己的親生兒子……”

“等等……”我似乎從河圖的話語中捕捉到了什麽,卻又一下子抓不住頭緒,“難道……”

我突然想起,前天孫阿姨匆匆離去時,我並沒有來得及將小安寧要被收養的事情告訴她。那麽今天孫阿姨是從何得知這個消息,並且直接到孤兒院找上小安寧的呢?

我絕不相信,孫阿姨在隱忍了這麽多年以後,會將真相貿然告訴小安寧。如果她要這麽做,隻怕早就這麽做了。

那麽,這件事究竟是誰告訴她的呢?

知道這件事的人幾乎屈指可數,不是我,也不太可能是院長媽媽。

難道……

一個答案在我腦海中躍躍欲出,我抬眸看向河圖,有些驚訝,有些難以置信。

“難道,小安寧被收養的事,是你告訴孫阿姨的?”

“對不起,我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河圖愧疚地看了我一眼,神情有些懊惱,

“我在家裏糾結了一天,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孫姨。我甚至自私地想,要不要幹脆讓小安寧被那位外籍友人收養的事情成為事實。這樣我就不用苦惱到底要不要告訴父親,也不用擔心我們家現在的平靜會被打破了。直到昨天晚飯之後,我去她的房間找她,發現她正看著小安寧的照片在回憶著什麽。你沒有看到她那時候的表情,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愉悅和幸福。我突然就明白,失去了小安寧的孫姨,是絕對不會開心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小安寧是她對過去的寄托和安慰。如果真的失去小安寧,她這輩子恐怕都會活在自責和內疚中。那樣不僅會毀了她,也會毀了我們這個家。所以在那一刻,我終於下定了決心。我沒有告訴她我知道這件事,我隻是輕描淡寫地以旁觀者的身份告訴她,孤兒院一個叫小安寧的孩子即將被收養。她果然就神色大變。然後,就發生了今天早上的這件事……”

“這不能怪你,換成是我,可能也會這麽做。”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串連,我終於明白小安寧離家出走的原因。

大概是孫阿姨聽了河圖的話之後,害怕從此永遠失去自己的孩子,於是向小安寧說出了他的身世。

而小安寧,他原以為自己是個孤兒,卻沒想到自己還有個母親,而自己竟是被母親親手遺棄的。這樣的認知,大概讓他無法接受。他甚至可能把這幾年孫阿姨的陪伴,當成是她被良心譴責的彌補。所以激動萬分的他,負氣離開了孤兒院……

“可是,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孫姨她一定急死了。萬一小安寧他有個三長兩短……”河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愧疚地說道,“我一定不能原諒自己的!”

“別擔心,事情未必有你想象的那麽糟糕!”我拍了拍河圖的肩膀,安慰道,“知道了小安寧離家出走的真正原因,我們的範圍就縮小很多了。這樣吧,我們先往他幼兒園附近和他平時經常去的幾個地方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有什麽發現!另外,我會通知院長媽媽,讓她和你孫姨分頭尋找。”

“嗯,隻能如此了。就算希望再渺茫,我們也不能放過一個希望。”河圖揚手招來了一輛的士,然後讓我向出租車司機報了小安寧幼兒園的地址。

一路上我們倆誰也沒有說話,偶爾視線交會,彼此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深深的憂慮和焦急。

然而當我們趕到幼兒園時,依舊撲了個空。小安寧不僅沒有去幼兒園,就連附近那些他平常喜歡去的遊樂場所,也不見他的蹤影。

我和河圖焦急地走在人潮擁擠的大街上,但凡看到背影和小安寧相似的孩子,我們都會滿懷希望地追上去。然而結果,卻一次又一次地讓我們失望。

小安寧就像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一樣,到處都找不到他的蹤影。

院長媽媽那邊傳來的消息也讓人覺得沮喪——

孤兒院附近幾條街他們都找遍了,也沒發現小安寧的蹤跡。

聽說小安寧不見了,街坊鄰居都集體出動,幫我們找他。都說人多力量大,可時間一晃就到了下午,我和河圖在大街上跑了整整半天,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小安寧卻依舊音訊全無。

“怎麽辦?該怎麽辦才好?哪裏都找不到他……”河圖疲憊地跌坐在街邊花台上,雙手抱著腦袋,聲音嘶啞而絕望,“要不,我把這件事告訴我父親吧?讓他動用集團公司和媒體的力量來尋找小安寧?”

扯著嗓子喊了一下午,我的嗓子也早已嘶啞不堪:“你覺得這樣做真的好嗎?”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否決了河圖的提議,我艱難地說道,“且不說你父親會有什麽反應,你想過沒有,你繼母有私生子這件事如果曝光出去,你父親的顏麵,還有你們集團上市公司的股價該受到什麽樣的影響?就算你父親愛著孫姨,能夠接受這件事,可你的家族呢?是不是所有人都和你父親一條心?你敢保證他們所有人都能接受這件事嗎?”

河圖眼中剛剛升起的希望,又瞬間泯滅成灰。

他沮喪地低下頭,喃喃自語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畏首畏尾,不敢將這件事告訴父親,也許事情又會是另外一種結果……”

“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了,自責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我揉了揉酸澀腫脹的雙腿,咬牙站起身來,“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到小安寧再說……”

5

夕陽在我們尋找的腳步中漸漸落下,天邊的最後一抹晚霞也褪去了它豔麗的顏色。

夜色中,行人的腳步匆匆,都朝著自己的家中趕去。

我看了看近乎絕望,卻一直咬牙堅持的河圖,心中暗自焦急——

安寧,你個臭小子,你到底跑到哪裏去了?要是被我逮到了,我一定狠狠打你一頓屁股。

“你確定安寧平常喜歡去的地方,咱們都找過了嗎?”大約是實在太累了,此刻的河圖早已沒有了平日裏風度翩翩的貴公子模樣。

他從路旁的小賣部裏隨便買了兩瓶礦泉水,遞給我一瓶之後便擰開自己那瓶的瓶蓋,顧不上挑剔平日裏所謂的品質,甚至顧不上查看一下過期沒有,便“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

我嗓子早已幹得冒煙,接過礦泉水也近乎貪婪地喝了起來。

直到那清甜的**滋潤了喉頭,我才滿意地舔了舔嘴角,蹙眉思索道:“該去的地方,我們都去過了呀。隻要是小安寧平日裏喜歡去的地方,我一個都沒落下……”

話音未落,我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地方。

下一秒,我自花台上噌地跳了起來,驚叫道:“等等,我似乎遺漏了一個地方……”

“是哪裏?咱們趕快去找找看。”聞言,河圖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那個地方離這裏不遠,是個街心花園。可是我隻帶小安寧去過一次那裏……”我搖了搖頭,有些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斷,“去年除夕夜,我帶他去那裏看過煙花,那天晚上他很高興,他和我約定,今年過年的時候還要去那裏看煙花。可是事情隔了快一年了,我不敢肯定他會不會去那裏……

“但凡有一線希望,我們都不能放棄。”河圖想也不想地拉住我的手就走,“快點兒走吧,天要黑了,小安寧會害怕的!”

河圖拉著我,在夜色中飛奔。

因為走得急,我甚至能夠清晰地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

掌心相交處,有濕漉漉的汗漬浸出。

不知為何,我原本焦急不安的心,卻在他的呼吸聲中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似乎冥冥中有個聲音在告訴我,隻要不放棄,我就一定能找到小安寧。隻要……隻要身邊的這個男生在,就算再黑的夜,再長的旅程,我也不會害怕……

“到了,這就是你說的街心花園吧?”燈火迷蒙中,河圖指著馬路對麵的街心花園跟我說道。

“嗯,沒錯。”我迫不及待地朝街對麵掃視了一眼。

因為天太暗,路燈又不夠明亮,我隻能隱約看到花園的長凳上有個小小的身影,似乎像是小安寧,又似乎不像。

“河圖,你看,你快看!”

我拉著河圖的手,指著那道身影興奮地說道:“那個人是不是小安寧?”

“背影似乎很像他……”河圖眼中閃過一道驚喜的光芒,想了想,他索性扯開嗓子,對著馬路對麵喊了起來,“安寧,安寧,你這個渾小子,你在哪裏?”

長凳上的身影似乎顫抖了一下,隨即轉過身,朝我們這邊看來。

“是他,果然是他。”我甩開河圖的手,迫不及待地朝對麵的人影揮了揮手,“安寧,是你嗎?我是綏綏姐,我在這兒!”

“綏綏姐……”小小的身影再次顫抖了一下,隨即站起身來。

也許是一個人獨自在外麵晃了這麽久,累了餓了,也有些害怕了,所以看到熟悉的人,小家夥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撒腿就朝我們這邊跑過來。

“喂,你別跑,現在是紅燈。喂,渾小子,你給我站住!”

見狀,我心中一急。想也不想地衝了過去……

我緊張地盯著小安寧,渾然不覺暗夜中一輛汽車朝我疾馳而來……

“葉綏綏……”身後,傳來河圖焦急得近乎絕望的聲音,“葉綏綏,你個笨蛋,看車!”

我回頭,看見我與那輛疾馳而來的汽車已經近在咫尺了。我聽到司機的咆哮聲和急刹車聲同時響起。

可是,來不及了,我知道我已經避不開這趟死亡之旅了……

我要去見我的爸爸媽媽了嗎?

那麽……

“河圖……”我回眸看他,嘴角綻放出一抹笑容,“如果有來生,但願還能遇到你,我的製服美少年……”

“葉綏綏……”河圖咆哮著向我撲來。

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他如漫畫人物般帥氣完美的臉上,驚惶而絕望的表情。

那一刻,我似乎聽到了自己心動的聲音……

“砰——”的一聲巨響,感覺到有人把我一把推開來,然後,慣性向前的汽車似乎撞到了什麽,劇烈的碰撞聲在耳畔響起……

昏迷的瞬間,我感到自己被一雙臂彎牢牢地抱入懷中。

然後我和他,同時被撞出了好遠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