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當我再度醒來時,我發現四周一片雪白。

四肢百骸酸痛無比,腦袋更像要炸開一樣,痛得我幾乎倒吸了一口冷氣。

呃……

我這是在哪裏?難道是上了天堂不成?

我看了看四周陌生的環境,一時間有些怔忡。直到一股難聞的消毒水味道飄來,才將我散發的意識喚回現實。

看來我是進了平日裏最最討厭的醫院了。

可是,我為什麽會在醫院呢?

還是在昂貴的單人病房!

我偏頭細想,腦海中頓時閃過一幅幅破碎的畫麵……

街心花園,小安寧,疾馳的汽車,倒地的我和絕望的河圖……

當所有的要素定格成一幅畫麵時,我“噌”地從**蹦了起來。

我被汽車撞到了,卻沒有死!

那麽,當時是誰救了我?河圖呢?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中油然而生,我甩了甩腦袋,想要將這個想法趕出腦海。

不會的,不會的!

老天不會對我這麽殘忍的!

我顧不上身上的疼痛,一把拔掉手上的輸液針翻身下床。

“砰……”

大概是太過虛弱的原因,我腳下重心不穩,竟“撲通”一聲跌倒在地。

“綏丫頭……”大概是我的聲音驚動了門外,一道身影推門而入,看見我,聲音頓時哽咽起來,“哎喲,我的小祖宗,你怎麽摔到床下了?你嚇得媽媽還不夠嗎?”

院長媽媽一把將我抱入懷中,慈愛的聲音裏,是抑製不住的擔憂和顫抖。

“媽媽,我沒事的。”大難不死,我近乎貪婪地抱住院長媽媽,感受著她懷中的溫暖氣息,“小安寧呢,他沒事吧?”

“那個臭小子,他好著呢!”

“綏綏姐姐,我沒事!”

院長媽媽和小安寧的聲音同事響起,半掩的門縫處,小安寧怯怯地朝我笑了笑。

太好了,我沒事,小安寧也沒事,我們都沒事!

嘴角的笑容剛剛上揚,還來不及舒展開來,一個名字突然從我腦海中閃過,我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了下來。

“安寧,你河圖哥哥呢?”

話音方落的那一瞬間,我似乎感覺到院長媽媽的身子僵了僵,而安寧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散去……

我的心如墜深淵,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一種近乎絕望的恐懼感瞬間蔓延至全身。

我聽見自己一字一句地再次問道:“小安寧,你河圖哥哥呢?”

“河圖哥哥剛從手術室裏出來……”

我想大概是我的表情太過嚴肅了,小安寧被我嚇得差點兒哭出聲來。

手術室……

我腦海裏飛快地閃過一些血淋淋的場景。我痛苦地抱住腦袋,將身子蜷縮成一團,不敢去猜最壞的那個結果。

“綏丫頭,你這是怎麽啦?”院長媽媽一把抱住我,聲音中充滿了濃濃的擔憂,“河圖他沒事的,他傷得不算重,剛才我們去看過他了,醫生說他已經脫離危險了。”

“真的嗎?媽媽,你沒騙我吧!”我自震驚中抬起頭來,眼眶中早已蓄滿的淚水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院長媽媽有些了悟地看了看我,隨即點了點我的額頭,寬慰地說道:“你這傻丫頭,媽媽什麽時候騙過你了?”

“太好了!他在哪個病房?我要去看看他。”我心中狂喜不已,甚至能夠聽見自己急速加快的心跳聲。

“現在不行!你雖然被河圖救下,可醫生說你除了皮外傷之外,還有輕微的腦震**。所以你現在必須把這些液輸完再說。”院長媽媽看了看被我拔下的輸液管,想也不想地拒絕了我的請求,“再說了,河圖剛剛做完手術,還在昏迷之中。你現在就是想看他,醫生也未必讓你看的。”

說罷,院長媽媽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放心吧,綏丫頭,河圖他真的沒事的!”

“好,我聽媽媽的。”在院長媽媽的勸說下,我終於放棄了探望河圖的想法。

大概是心中的擔憂終於放下,又大概是我現在的身體實在是太脆弱太疲憊了。不一會兒,我就睡著了。

我睡了長長的一覺,這一覺安穩而綿長,甚至連個夢都沒有。

等我醒來,已經黃昏時分。

問院長媽媽要了河圖的病房號,我汲起拖鞋就朝病房外走去。

河圖的病房其實與我的病房相鄰,也是一間設施齊備的單人病房。病房裏安靜極了,除了河圖輕微而綿長的呼吸聲之外,我再也聽不到別的任何聲音。

不知為何,這樣的呼吸聲此刻聽在我耳朵裏,猶如天籟一般。

病**的男生雙眸微闔,濃密而卷翹的睫毛,安靜地服在他的眼瞼上。如刀雕一樣的五官,依舊完美無瑕。如果不是他有些蒼白的皮膚和唇色,以及他眼瞼處的黛青色出賣了他,我絕對不會想到他剛從手術室裏經曆了一場生死大劫歸來。

河圖,你這個大傻瓜!

你當時為什麽要那樣做?為什麽要奮不顧身地來救我?你知不知道你那樣做有多危險?

手指不由自主地撫上了河圖臉上的輪廓,沿著他完美的臉部線條遊走。肌膚相觸處的暖意,提醒著我眼前這個男生正安然無恙地存活於這個世界上。

這樣的認知,讓我的心安寧而平和。

“葉綏綏……你知不知道偷吃病人豆腐是件很不道德的事情?”我沉浸在這樣美好的感觸中,耳畔卻冷不防冒出一個如玉般清朗的聲音。

啊啊啊!

我趕緊手忙腳亂地收回了自己正在作案的爪子,一抹紅暈頓時從臉頰蔓延到了頸脖處。

嗚嗚,生平第一次吃人家豆腐,就被抓了個正著,我還是買塊豆腐撞死得了!

這個討厭的家夥,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這個時候醒來。

我忍不住開始懷疑,這家夥剛才一直在裝睡吧?

要不然,怎麽會這麽湊巧?

2

“河圖同學,你想多了吧。”我內心咆哮著,臉上的表情卻迅速地淡定下來,“剛才你臉上有隻討厭的蚊子,我幫你趕走而已。”

“哦,大冬天的,居然有蚊子,這個號稱全城最好的醫院也太高級了吧!”蒼白的臉上溢出一抹笑意,我分明看見,河圖眼中有一閃而過的神秘。

這個討厭的家夥,故意耍我是吧?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麵上卻笑得越發燦爛:“誰說不是,好大的一隻蚊子,‘嗡嗡嗡’的,吵死了。”

“唉,本少爺真是慘啊!好不容易英雄救美了一回,還要被人當成蚊子一樣討厭!”河圖雙手作捧心狀,唱作俱佳地說道,“心都碎了一地了……”

這家夥,表情說變就變。不去拿奧斯卡金像獎,不去角逐影帝什麽的,簡直是太可惜了。

我丟給他一個“裝,你就使勁兒裝”的眼神,索性不再理他。

突然安靜下來,彌漫在我們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怪怪的。

“葉綏綏,你沒事吧?”半晌,河圖突然開口問道,一本正經的語氣讓我一時間還有些不適應。

“當然沒事啦!你看,我手腳都完整著呢!”我故意揚起胳膊、抬起腿給躺在病**的河圖看,本來還一臉笑嘻嘻的模樣,突然就有些過意不去了,艱難地開口說道,“那個……河圖,謝謝你。”

說真的,如果沒有他奮不顧身,舍身相救,我不敢想象結果會是怎樣。

“傻瓜……”河圖歎息一聲,看著我的眸光灼熱而複雜。

我心中一動,一個早已盤旋在腦海的問題便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河圖,你當時為什麽要那樣做?你想過那樣有多危險嗎?”

“有多危險我沒有想過。”河圖搖搖頭,說道,“我隻知道在看見你被車撞上的那一瞬間,我心裏是前所未有的絕望和害怕。葉綏綏,你知道嗎?長到這麽大,我從來沒有像那一刻那樣害怕過……”

害怕無可挽回的結局……

害怕,失去你!

“河圖……”看著那雙若星光璀璨、若晚霞絢麗、若朝陽明豔的眼眸,我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有什麽東西,在心底“啪”地綻開。

這一刻,我仿佛聽到了春日花開的聲音……

“傻瓜!”

“我才不傻呢!這是我本世紀最最偉大、最最英明的決定好嗎?”河圖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漂亮的眼眸裏卻閃過一抹不自然的光芒。

“河圖……”我心中一動,忽然很想知道此刻他心底的真實想法。

雖然河圖不喜歡我使用讀心術來讀他,但是,此時此刻,在他奮不顧身地救了我之後,我是那麽急切地想知道,在他的心底,到底是怎麽想我的?我在他的心裏,是不是有著不可替代的位置?

雖然有些異想天開,但是我還是很想印證看看。

打定主意後,我深呼吸了一口氣,摸著胸口的玉佩,開始凝心靜氣地朝他看去……

四周安靜極了,大腦裏一片空白。

那一瞬間,世界仿佛靜止了一般,我什麽都聽不到……

“怎麽會這樣?”我臉色募地一變,心中的疑問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怎麽了?”見狀,河圖關切地問道,“是哪兒不舒服嗎?”

“不是的,沒有……”我搖搖頭,手掌下意識地朝胸口處摸去,才發現那裏空落落的,“玉佩,我的玉佩不見了。”

“玉佩?”河圖揚眉問道,“什麽樣的玉佩?我怎麽從來沒有看你佩戴過?”

“你當然沒有見過了,因為我一直把它戴在衣服的最裏麵。那是我親生父母留給我的最後一點兒念想……”我有些失落地將手掌貼在空****的胸口處,不知道該如何向河圖解釋那塊玉佩的故事,“河圖,你以前不是問過我,為什麽能夠讀到別人的心嗎?那是因為,我一直戴著那塊玉佩啊!”

“你是說,那塊玉佩讓你擁有了讀心術的特異功能?世界上還有這麽神奇的東西存在嗎?”河圖不置可否地揚了揚唇,我看得出,對我的說法,他有些不以為然。

“我知道說出來你也不會信的。這些年來,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著那塊古玉,除了院長媽媽,我沒給第二個人看過。”

如果沒有親身經曆過小時候那場變故,沒有親自體驗那塊玉佩的神奇,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這麽荒誕無稽的故事。

“河圖,你知道我是個孤兒吧?”我緩緩地開口問道。

“嗯。”河圖點點頭,握緊了我的手,似乎想要告訴我,我不是一個人。

我感激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表示沒關係,繼續說道:“但是,我不是一出生就是孤兒的。我也是有父母的。我的親生父母都對我很好,很好。”

想到記憶中父母的樣子,我不禁露出了甜蜜幸福的微笑。但是,記憶又慢慢地延伸,延伸,一直延伸到那個無情地奪去他們生命的晚上。

滂沱的大雨,滿載貨物的大卡車,壞掉的紅綠燈,一家三口唱著歌的麵包車,刺耳的刹車聲……

畫麵靜止!

年輕的麵包車司機倒在了血泊中,副駕駛座上的年輕媽媽緊緊護著自己6歲不到的小女兒,鮮血同樣染紅了她的白色裙子,以及她脖子上那塊潔白的玉佩。

“葉綏綏!葉綏綏……”我從河圖好聽的呼喚聲中醒來,抬手一抹臉上,全部都是濕濕的眼淚。

“葉綏綏,沒事了,都過去了,你還有我呢!”河圖一邊幫我擦著眼淚,一邊安慰我。

“嗯!”我破涕為笑,那是深藏在我內心深處的隱傷,已經有好多年我都把他們刻意遺忘了,每天開開心心地替爸爸媽媽活著,為那些跟我一樣沒有父母的孩子活著。所以,我早已經不傷感了,我隻是想到,那塊玉佩,那塊被媽媽的血染紅了的玉佩,從此就片刻不離地戴在了我的身上。

而那上麵沾染的血漬早已經浸入了玉髓,使它擁有了神奇的魔力,那就是看透人心。

我不知道,是不是媽媽冥冥之中怕我吃虧,所以用這種方法來守護我,讓我不會被壞人的花言巧語所蒙騙。

事實上確實如此,從小到大,因為玉佩能讓我讀到人心,所以,凡是能近我身的騙子從來都不會得逞。被送進孤兒院後,我也能利用此項特殊的技能幫其他孩子排解糾紛,做他們的孩子王。雖然,讀心術有時候也很困擾我,但是大部分時候還是起到了正麵作用的。

但,現在有一個嚴重的事實擺在我麵前,那就是……

3

“河圖,我發現我的讀心術沒用了,我讀不到你的心了……所以,我找了一下自己的身上,發現那塊從不離身的玉佩不見了,我媽媽留給我的玉佩、守護我的玉佩不見了啊……”說著,我都急得要哭出來了。

“你先別急!玉佩不見了,所以讀心術沒了嗎……”聽到我這麽說,河圖先是安慰我,眼中閃過一道複雜而奇異的光芒。

半晌,他才抿唇歎息道:“綏綏,我這麽說,你可別生氣!我覺得,玉佩和讀心術沒有就沒有了吧。也許這是天意!”

我以為他說的是風涼話,正想反唇相譏,卻發現他眉宇間的神色十分認真。他是真的希望我跟普通的女生一樣,不會什麽讀心術,而不是在說一些沒有營養的安慰話。

“也許,你媽媽覺得你長大了,能自己保護自己了。而且,你慢慢也會遇到能守護你的人,就沒有必要依靠玉佩賦予的讀心術了。沒有了讀心術的葉綏綏,才會過上平凡而安寧的生活,才不會有那麽多的困擾!任何事情都是雙刃劍,有利就有弊,不是嗎?”見我沉默,河圖又接著說道,“而且……反正我會保護……呃,我是說我們都會保護葉綏綏這個人的,所以你是不是擁有讀心的本領,都已經不重要了。”

困擾……雙刃劍……

我一直以為,沒有人會明白的我困擾,卻沒想到,河圖竟輕輕鬆鬆道破。不知為何,剛才還沉甸甸、空落落的心一下子就輕鬆了許多。

而且,他是說,他會保護我?

雖然有改口……

那是不是說明……

我忽然就釋然了,是啊,也許河圖說得對呢!

揚起嘴角,我微微笑道:“河圖,你說得沒錯,也許這就是天意。”

天意讓一場車禍給我帶來了讀心術,天意又讓另一場車禍收回了它。一次車禍讓我失去了保護我的人,一次車禍讓我又得到了保護我的人……

既然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我又何必庸人自擾呢!

不過……

“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你,會保護我嗎?”我假裝不經意的模樣,卻趁他不注意偷偷地打量著他。

“當然。”河圖答得斬釘截鐵,“不僅是我,我們高一(1)班的全體同學都會保護你的。在我們心中,你都是獨一無二、不可取代的班長大人!不管你會不會讀心術,你都是我們班的精神領袖!”

說完,河圖看著我的眼眸裏有閃爍的流光,似乎還有些什麽話沒有表達出來。

我對上那對流光溢彩的眼眸,認真地說道:“河圖,謝謝你。”

隻有我知道,這聲“謝謝”裏包含了多少含義。

謝他危難時的奮不顧身、不離不棄;謝他毫無保留的信任;更謝他任何時候都堅信,葉綏綏就是葉綏綏,而不因任何事,任何條件而改變!

“好吧,那麽,比起謝謝,我更想知道剛才你為什麽會對我用讀心術!”河圖眼中的光芒越發深邃迷人,就那麽靜靜地看著我,嘴角揚起促狹的笑,眼眸深處隱藏不易察覺的著些許期盼和不安。

我像個被抓到現行的小偷一般,向來厚黑無比的葉綏綏生平第一次在一個小小的問題麵前亂了方寸。

我笑著後退幾步,然後朝河圖扮了個鬼臉。

“竟然有這回事,我怎麽不知道?”

“葉綏綏!”河圖恨得牙癢癢的,“有本事你一輩子自欺欺人下去。”

“啊,你說什麽河圖同學?風太大了,我聽不見。”

自欺欺人什麽的,偶爾為之就夠了,一輩子還是免了吧!

“呃,河圖同學,時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我以光一般的速度逃出河圖的單身病房。

關門的瞬間,我聽到河圖氣惱無比又無可奈何的咆哮聲傳來:“葉綏綏,你屬狐狸的吧!”

4

河圖說我是屬狐狸的,可是我覺得最近自己快變成屬豬的了。

至少,院長媽媽是把我當成豬來養的。

“嗚嗚……”看著院長媽媽手上熱氣騰騰的骨頭湯,我忍不住發出微弱而無力的抗議聲,“我的院長大人,再這麽補下去,過年我就該進屠宰場了!”

“你個臭丫頭,胡說八道些什麽呢?”院長媽媽徹底無視了我的抗議,“快,趁熱給我喝了。這是街坊劉婆婆聽說你住院後,專程給你煲的呢。”

“我的院長大人,剛才樂筱筱和顧言來看我的時候,才給我帶了一大鍋鬆茸雞湯。我已經吃撐了好嗎?”

說起顧言和樂筱筱,這兩個家夥,最近似乎越走越近了嘛。尤其是兩人有意無意間默契地相視一笑,我敢賭一根胡蘿卜,這兩人之間絕對有問題!

“什麽剛才啊,那明明已經是上午的事情了好嗎?”我正想得出神,卻被院長媽媽無情地打斷了思緒,“綏丫頭,你別當媽媽老了,就可以隨便忽悠了。我不管,這碗骨頭湯你必須給我喝完!”

嚶嚶嚶,人家不要喝湯,人家已經好了,人家要出院,人家才不要做什麽病人呢!

這醫院裏的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

完全是慘無人道、慘絕人寰嘛!

不過,好在這種慘無人道的日子不隻是我一個人。

一想到還有一個人和我一樣在水深火熱中煎熬,我就頓時覺得,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那個,我的院長大人。我去看看河圖同學吃飯了沒有啊!”

我端起骨頭湯,在院長媽媽反應過來想要阻止之前,飛快地溜出了病房,來到我難兄難弟的房間。

“咳咳……那個,河圖同學,院長媽媽叫我給你送骨頭湯來了。”

為了防止某人起疑,推門的時候我特意放輕了手腳,收起了急不可耐的表情。在確定自己沒有破綻之後,我這才不緊不慢地推開門。準備將這碗愛心湯送給我們的河圖同學。

“呃……”開門的瞬間,兩道不同的目光從病床的方向射了過來。幾乎是一瞬間,我就察覺到了屋子裏的詭異氣氛,“我似乎好像來得不是時候……”

我衝屋子裏的兩個人訕訕一笑,正準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卻被一道清麗的聲音給叫住了。

“綏綏,你來得正好。阿姨正想去找你呢!”

“孫阿姨,您找我有什麽事嗎?”逃跑未遂,我隻能畢恭畢敬地朝孫阿姨點了點頭。

病**的某人衝我得意地一笑,那模樣仿佛在說:“班長大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哦!”

“一來,我是想告訴你關於孤兒院新建地皮的事,孫阿姨這邊已經有了著落。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下個月就能辦妥手續了。那塊地位於城西,環境很好,周邊有配套的幼兒園和小學,很方便孤兒院的小朋友將來就近入學。”孫阿姨垂眸一笑,掩住了眼底灼灼的流光,“二來,綏綏,孫阿姨一直欠你一句謝謝。你幫阿姨找回了安寧,還為他擋去了一場車禍,這個人情阿姨記住了。以後,但凡你有什麽用得著阿姨的地方,盡管開口,阿姨一定竭盡所能為你辦到。”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孫阿姨不用放在心上。”我有些詫異地看了看河圖,以眼神向他發問。

這是什麽情況?

孫阿姨為什麽突然對我說這些?

難道你們把某件事情說開了嗎?

在醫院的這些日子,孫阿姨與我也沒少見麵,她甚至還專程來看望了我幾次。雖然不是每次都能單獨相處,可說點心裏話的機會比比皆是。但每次孫阿姨都客客氣氣的,隻字不提關於小安寧的事情。

今天她這是怎麽了?竟然主動提了起來,還鬧這麽大動靜!

難道……

孫阿姨已經下定決心了?

她會拿小安寧怎麽辦呢?

這幾天趁小安寧來醫院探望的時機,我把從河圖那裏聽到的關於孫阿姨的故事都一一告訴了他。

小安寧從最初的排斥,到慢慢的接納,再到最後每次都纏著我給他講他親生父母的往事。這其中的轉變,我一點一點全部看在眼裏。

小孩子的心是最單純的,在知道了母親不是故意拋棄他之後,他心中的怨懟和憤恨就慢慢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對母愛的渴望與期待。

從他那雙故作若無其事的眼睛裏,我看得出,他還是很想念孫阿姨,很想能留在她身邊的。

我向院長媽媽建議,延遲了關於小安寧被收養的事情。

我一直等著孫阿姨來找小安寧。

可不知為何,這些日子孫阿姨卻對小安寧避而不見。每次小安寧探病的時間,孫阿姨絕對是不會出現在醫院裏的。

我從一天天流逝的時間裏看出了小安寧眼中漸漸蔓延的失望。說實在的,對此我也有些失望。

如果說6年前孫阿姨的遺棄是無可奈何之舉的話,那麽現在孫阿姨的逃避,就絕對說不過去了。

可就當我以為孫阿姨已經放棄了小安寧時,沒想到孫阿姨卻主動開了口。

“孫姨,這件事綏綏也知道。所以我們就不用避諱她了吧?”我還在沉思,一直沉默的河圖卻突然開了口,他的目光從孫阿姨身上落到我身上,眸光深處,複雜難辨,“綏綏,剛才孫姨告訴我。她會在我出院以後向父親提出離婚!”

出院以後……

那不就是後天的事情嗎?

我有些詫異地看向孫阿姨,沒想到她竟然會如此決絕。

“孫阿姨……”我張了張口,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事情不一定要走到這一步吧?難道就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了嗎?”

“綏綏,你不用安慰阿姨了。”孫阿姨笑了笑,嘴角的笑竟有幾分苦澀,“但凡有別的辦法,我也不想走到這一步的……”

她的目光不知何時落到了河圖身上,那裏麵有慈愛,有自責,有愧疚,還有義無反顧的決絕。

“說實話,嫁給河圖爸爸這幾年,我一直過得很糾結,很矛盾。不是說他對我不好,相反的,就是他對我太好,我才會這麽痛苦。你們不知道,每次當我看到小安寧在孤兒院過著那樣的日子,而我自己錦衣玉食時,我就覺得自己不配做一個母親……”

說到這裏,孫阿姨突然頓了頓,聲音中竟出現了幾分哽咽。

“可是,我想人性大概都是自私的。如果說6年前我拋棄小安寧是無可選擇的話,那麽這幾年的糾結和猶豫,則是我的貪婪所致。我放不下小安寧,又舍不得這個家,所以我一直在矛盾中苦苦掙紮。直到意識到要徹底失去小安寧,我才發現自己有多害怕!我才意識到,我不能一直這樣糾結下去了。我必須在他們之間做一個選擇……”

“難道就不能把小安寧的存在直接告訴河叔叔嗎?也許他能接受也不一定呢!”我看了看河圖,又看了看孫阿姨,發現他們竟同時陷入了沉默。

“我爸爸的脾氣,不提也罷……我怕他知道了之後,會大發雷霆,遷怒於小安寧。”河圖悠悠地歎了一口氣,說出了他們心中的顧忌。

“你們隻看到了河叔叔的火暴脾氣,可是你們有沒有看到他的愛呢?”我搖了搖頭,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道,“雖然我隻是在醫院裏的這些日子,匆匆見過河叔叔幾麵,可是從他看你們的眼神裏,我便知道他一定很是愛你們的。愛屋及烏這個詞,我想你們一定有聽說過。你們是河叔叔的至愛,而小安寧又是你們的至愛,你們想想,河叔叔在知道真相以後,也許會大發雷霆。可當他冷靜下來之後,他真的會冒著失去至愛的危險,固執己見嗎?你們連機會都沒有給他,就判了他的死刑,這難道不是對他的不公嗎?”

聞言,河圖似乎有些心動,又有些猶豫:“我爸爸的心思一向深沉難辨,我們真的不敢保證告訴他以後會是怎樣的結果?”

“沒試過怎麽會知道呢?”見兩人都有些動搖,我再接再厲地勸說道,“結果又不是能憑空猜測出來的。”

河圖似乎想到什麽一般。

“綏綏,要不……你來幫我的忙?你不是會……”

話才說到一半,河圖便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他有些歉疚地看了看我,說道:“對不起,綏綏,我忘記你已經……”

“沒關係。”我聳肩一笑,將心底那種淡淡的失落強壓了下去,“幫你就幫你,有什麽大不了的!你不是說過嘛,沒有了讀心術的葉綏綏,一樣是你們的精神領袖。所以,請相信我的人格魅力吧。我一定能夠說服河叔叔的。”

5

我在河圖麵前信誓旦旦地誇下海口,可等真正見到河叔叔的時候,我心裏還是七上八下的,沒有了信心。

葉綏綏,不過是失去了讀心術的能力而已,你就連信心都失去了嗎?

我在心裏對自己的膽怯鄙視了一百遍,然後深吸一口氣,踏進了河家的大門。

河家的別墅很大,美得像城堡一樣。看得出,孫阿姨平日裏將它打理得很好。

光從這座漂亮的花園裏,我就能看出她平日裏對這個家傾注了多少心血。越如此,這種放棄和割舍對她來說才越痛苦吧?

大約是河圖早就做了安排的原因,河叔叔此刻正在客廳裏等待著我的到來。見了我,他威嚴的目光在第一時間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

“河叔叔,您好。”

河叔叔的身材高大而結實,因為保養得當,年過四旬的他看起來比同齡人要小好幾歲。不知是不是長期高居上位者的原因,他身上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質。讓本就威嚴的他,越發氣勢逼人。

“聽河圖說,你們有事找我?”河叔叔不給我任何緩衝的餘地,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

“我今天來,是想給河叔叔講一個故事的。”與河圖目光交會,我在他眼中看到了鼓勵的光芒。

暗自深吸了一口氣,我揚唇燦爛一笑,溫和地說道:“河叔叔願意抽出寶貴的時間,在這午後的閑暇時光,坐下來喝一杯清茶,聽一段往事嗎?”

河叔叔依舊是那副審視的目光:“好啊,洗耳恭聽。”

我對上他的視線,不躲不避。開始了我平靜的講述——

“從前,有一對戀人……”

如河圖所說,大概他的城府都異於常人,在我聲情並茂的講述中,河叔叔自始至終都保持著平靜無波的麵容。

他似乎根本不為我的故事所動,直到最後我講到孫阿姨被逼嫁入河家成為續弦,而不得不狠心舍棄自己的親生骨肉時,他不動如山的神情才微微動容。

“葉綏綏是吧?”河叔叔輕輕地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我的話,“你和我講這個無關緊要的故事,到底有什麽意義呢?”

“河叔叔覺得,如果你是故事裏的這個女人,你是該要自己的親生孩子呢,還是該再一次舍棄孩子,保全自己現在的家庭?”

我靜靜地看著河叔叔,對上他深邃的目光。雖然沒有了讀心術,可是我依然敏銳地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些煩躁和不安。

河叔叔在煩躁什麽?不安什麽?

一種直覺告訴我,也許剛才河叔叔的那些不耐煩,隻是掩飾他內心真實情緒的假象而已!

難道,他知道些什麽?

我心中一動,繼續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

果然見他煩躁的抽出一支煙,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口之後才抿了抿唇,說道:“我從來不作無謂的假設。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我身上,所以沒有如果。”

“世上從來沒有絕對的事情,不是嗎,河叔叔?”見他如此反應,我的第六感告訴我,河叔叔一定早就知道了些什麽。

否則的話,陌生人的陌生故事,怎麽會讓他如此心煩意亂?

“萬一這件事就發生在你身上呢?”我趁熱打鐵,繼續追問道。

“我說沒有萬一就沒有萬一!”河叔叔募地站起身來,不動如山的臉上早已是黑沉一片。卻不知為何,一直隱忍著不肯發作,“對不起,我還有事,沒時間陪你們兩個小孩子在這裏講什麽故事。”

說罷,河叔叔站起身來就要離開。

見他一副山雨欲來之勢,我心中越發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想了想,我決定賭一把,揚聲說道:“河叔叔,既然你早就知道了,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你說什麽?”這一次,不僅是河叔叔,就連河圖也詫異地望著我,“綏綏,你說我爸爸早就知道了?”

河圖回眸,眼裏除了愕然還有驚喜,那模樣仿佛在問,你的讀心術又恢複了?

“關於這個問題,你就得問河叔叔了。”我搖了搖頭。

看著河叔叔僵硬的背影,我突然有些不忍心。

這個男人,一定很愛很愛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的家。否則以他火暴性格,怎麽會明知道孫阿姨在外麵有私生子之後,還能隱忍不發?

他其實也是擔憂和害怕的吧?

怕貿然揭破之後,和諧的假象就再也不能維持!

怕說出真相之後,就再也留不住心愛的妻子!

所以他才會自欺欺人,才會連繼續聽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爸爸?”見河叔叔沉默,河圖忍不住開口。

“你們在說什麽,我聽不明白。”河叔叔雖然沒有回頭,我依然能從他微顫的雙肩裏看出他此刻內心的激動和掙紮。

“河叔叔,逃避不是辦法,自欺欺人更不可能解決問題!”見他如此,我索性下了一劑猛藥,“你還要繼續逃避到什麽時候?難道非要孫阿姨離開了,你才肯承認自己知道這個事實嗎?”

“你說什麽?什麽離開?”河叔叔回過頭來瞪了我一眼,模樣猙獰得有些嚇人,“我老婆是不可能離開我的!你不過是個外人,憑什麽來這裏挑撥我們一家人的關係?你趕緊離開,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河叔叔咆哮著,全然沒有了身為長輩的該有的模樣。不知為何,我卻一點兒也不怕他。隻覺得他現在這種外強中幹的樣子,其實可悲又可憐。

“爸爸,夠了!”河圖自沉默中爆發,憤怒的樣子像極了一隻發怒的幼獅,“爸爸,我沒想到你竟然這麽自私!你明明早就知道了孫姨的事,卻因為一己之私,隻字不提。這些年,你眼睜睜地看著孫姨活在糾結和痛苦中卻無動於衷。你口口聲聲說愛她,你的愛,難道就這麽淺薄,這麽自私嗎?”

嘴角揚起嘲諷的笑,河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還一直糾結,該不該告訴你這件事情。嗬嗬,原來你一直把我和孫姨當傻瓜一樣看待。是啊,身為禾圖集團的總裁,這世上怎麽可能有你不知道的事情?隻怕孫姨這幾年對孤兒院的捐贈,也全在你的掌控之中吧?難怪上次我提出要資助‘陽光孤兒院’,你竟然眉頭都沒皺一下就答應了呢!我以為你善心大發,原來不過是為了彌補你的內疚而已。爸爸,把大家都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感覺是不是很不錯?淩駕於所有人之上的掌控,是不是讓你很有成就感?”

“小圖……”河叔叔愕然回首,這一刻,他的表情沉重而複雜。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會從兒子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怎麽,難道我說錯了嗎?”河圖冷笑一聲,揚眉說道,“孫姨之前說要和你離婚,我還覺得她做得有點兒過分,不曾為你考慮!可現在想想,孫姨是太了解你了,她知道你不可能接受小安寧。所以才會提出離婚的!”

“小圖,夠了!”河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女聲給打斷,“別說了!”

我愕然地回首看去,孫阿姨……

她怎麽回來了?

我們不是和她約好,要她先避一避的嗎?

“靜然……”自孫阿姨出現的那一刻起,河叔叔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再未移開過,“他們說你要和我離婚,是真的嗎?”

“那麽我呢?小圖呢?我們的家呢?你舍不得放棄你的小安寧,你就舍得放棄我們嗎?”兩行清淚自河叔叔眼中滑落而出,這一刻,他沒有咆哮,沒有憤怒,聲音低沉喑啞,卻遠比他憤怒咆哮還讓人覺得難受。

“對不起,你要怎麽怪我都無所謂。”孫阿姨沒有回答,隻低頭喃喃地說道,“我無話可說!”

“其實,這件事明明可以兩全的,你們又何必那麽固執己見呢?”見狀,我鼻子也有些酸酸的,“河叔叔,接受小安寧,從此以後多一個兒子,和失去妻子,從此以後家破人散。這個選擇對你來說就這麽難嗎?小安寧的到來,不會讓孫阿姨忽視你,忽視河圖,忽視你們這個家。相反,我敢打賭,她會更愛你,更愛你們的家。這樣穩賺不賠的買賣,作為一個商人,你難道不知道該如何取舍嗎?”

“我……”河叔叔愕然地看著我,眼底閃過一絲豁然開朗的了悟,“是我想錯了。靜然,是我對不起你。這幾年讓你受委屈了!”

河叔叔大步上前,將無聲啜泣的孫阿姨攬入懷中。見狀,我扯了扯河圖的衣袖,朝他使了一個眼色。

這家夥,也太沒眼色了吧!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6

“哈哈,這次我終於跳出倒數前十的噩夢,回家終於不用聽老媽念叨了。”

“哇,這次我進步了十五名,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的成績了。”

“嘿嘿嘿,看來這次大家都考得很不錯嘛。真是皆大歡喜啊!”

“那當然。咱們班可是包攬了全年級前十名的七個位置。咱班長大人更是拿到了全年級第一。你沒看見班主任拿到成績單時,笑得都合不攏嘴了!”

“說到底,咱們班長大人的功勞最大。你們說,咱們要不要組織一次聚餐,答謝咱們的班長大人呢?”

“算了吧。我覺得咱們把這些聚餐的錢捐贈給孤兒院,咱班長大人會更高興的。”

“哈哈,你們真是越來越了解我了。既然你們如此自覺,那咱們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吧!”將耀人的成績單和豐厚的獎學金揣進書包裏,我揚眉對一群議論紛紛的同學狡黠一笑,“不過,為了嘉獎你們這段時間的辛苦。我宣布,明天中午我請客!”

“天上要下紅雨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筱筱,快出來看上帝!”

“不會吧,班長大人都要請客了,這鐵樹不是都要開花了嗎?”

我話音剛落,小夥伴們已經紛紛表示自己已經眼瞎耳聾,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這群該死的家夥,都是些什麽反應呀?

“我真的要請客哦,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不去的後果自負哦!”我用狼外婆哄騙小紅帽的語氣誘哄著小夥伴們,“明天中午12點,來不來隨你們。”

“當真?”

“在哪裏?”

“學校門口的小吃店裏。”腳下的滑板輕輕一滑,我在小夥伴們暴怒之前成功地溜出了教室,“牛肉麵,一人一碗。不夠隨便叫,管飽!”

小夥伴們齊齊怒吼:“葉綏綏,你這個萬年小氣鬼!”

“心情似乎不錯!”我才剛剛走出教學樓,走廊盡頭已經有一道修長的身影斜靠在雪白的牆壁上,安靜地等待著我的到來。

“當然。”我揚眉一笑,“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話,我找不到不開心的理由!”

“葉綏綏,我還欠你一個謝謝。”似乎被我的愉悅所感染,河圖的嘴角也不由得微微上揚。

“小安寧好嗎?你們相處得還愉快吧?”我偏頭看他,目光澄淨。

“小安寧聰明乖巧,我們都找不到不喜歡他的理由。”河圖聳聳肩,語氣中帶了幾分調侃,“尤其是爸爸,對他更是寵愛有加。再這麽下去,我都擔心我在家裏的地位不保了!”

“那就好。”心中的最後一絲擔憂也穩穩落地,我不由得心情大好,“我好像餓了!走,河圖。我請你吃飯。”

“牛肉麵嗎?”嘴角揚起淡淡的笑,河圖黑曜石般閃亮的眸子裏有促狹一閃而過。

這該死的家夥,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心中有些憤憤,眼底閃過一道算計的光芒,臉上的笑容越發明媚:“河圖,你當真要謝我?”

“當然。”河圖警惕地看了看我,接著補充了一句,“當然,必須是在合情合理合法的情況下。”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我得意地一笑,揚眉說道:“那好,明天新的陽光孤兒院開工,還差個打下手的。河圖同學,怎麽樣?這個工作你能夠勝任吧!”

“葉綏綏!”河圖咬牙切齒地朝我撲了過來,“不欺負我你會死嗎?”

“禾圖集團繼承人愛心滿滿,親自為孤兒院建設添磚加瓦,怎麽樣?這個新聞有賣點和爆點吧?”我腳下一蹬,藍色的滑板在半空劃過漂亮的弧線,“我拿去賣給報社,咱們三七分如何?當然,你三我七。”

“葉綏綏,你這個萬年不變的小財迷!”河圖氣急敗壞的聲音帶著幾分隱隱寵溺在冬日的寒風中慢慢地回**開來。

一粒晶瑩的雪花悠揚而落,調皮地停在了他的鼻尖。

回眸的瞬間,我仿佛聽到空氣中有花開的聲音慢慢綻放……

尾 聲

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做了一個綿長而悠久的夢。

夢裏,滂沱的大雨,滿載貨物的大卡車,壞掉的紅綠燈,一家三口唱著歌的麵包車,刺耳的刹車聲……

然後,麵包車撞上了路邊的護欄,擋風玻璃四處飛濺。鋒利的玻璃穿透爸爸的胸腔,飛落的碎片砸到了媽媽身上。

在昏迷的那一瞬間,我看到肇事的卡車司機飛快地逃離了現場……

等我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天空中依舊雷鳴轟隆,閃電如蛇一樣,在天空亂竄。

整個天地似乎都在哭泣,我卻傻傻地摸著早已沒有了餘溫的爸爸媽媽的身體,連一滴眼淚也流不下來……

腦海中隻有媽媽臨走前的一句話反複響起:“綏綏,要活著!好好活著!”

我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推開汽車門,走到了大路上。

我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筋疲力盡,我再也堅持不住,才跌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我抬起頭,看著天空一道閃電直直地向我劈來。

我胸前,染血的白色玉佩上,似乎有一道白光,和它遙相呼應,在夜空中炸開一朵比煙花還要璀璨的光圈……

當我再次醒來時,我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我不言不語,卻能聽到所有人的心聲。

起初,這些心聲是若隱若現的。再後來,它們就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

我發現,我身上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隻要我願意,我就可以用它來偷聽人們的心聲。

他們說,這小姑娘命真大。出了車禍又被雷劈了,居然還能大難不死。以後想必一定是個有後福的人。

他們說,這小姑娘真是個掃把星,克死了爹,又克死了娘。真是命犯孤星!

他們說,這小姑娘真可憐啦。沒了爸媽就不說了,自己還成了一個傻子……

各種各樣憐憫的、惡毒的、嫌棄的聲音,源源不斷地傳入我的耳朵裏。我蒙住被子,塞住耳朵,不想看也不想聽。

再後來,我就被院長媽媽收留了,來到了陽光孤兒院……

慢慢地,我學會了如何隨心所欲地控製我的讀心術,學會了歡笑,學會了哭泣,學會了與人交流。

慢慢地,我似乎變成了一個正常的孩子。我開始融入孤兒院的孩子們中,我開始慢慢喜歡這個地方。

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這些都隻是假象而已。

那該死的讀心術,在帶給我方便的同時,也給我帶來了困擾。

以至於一度,我甚至認為人心都是複雜的、惡毒的、貪婪的。

那些各種各樣充滿欲望的心聲,那些表麵對你笑臉相迎,背後卻惡言相向的醜惡嘴臉,讓我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懷疑。

我再度變得自閉,我拒絕與所有人交流。

她爬起來的瞬間並沒有說話,我卻聽到了來自她內心滿滿的擔憂和自責。

那一瞬間,我心底似乎有什麽東西砰然倒塌。我聽到自己心底最隱秘最堅硬的角落,為她打開了一扇大門……

那一瞬間,我得到了救贖。

我知道,我的心猶如夏日的檸檬,在又熱又潮的日子裏,那股清香的酸能夠治愈一切。

“葉綏綏,你個大懶蟲,該起床了!”

我還在充滿回憶和往事的夢中糾結,一道電話鈴聲,將我殘酷地喚醒。

“今天是什麽日子,你還記得嗎?居然敢給我睡懶覺!”

“今天是什麽日子?”昨晚熬夜寫一篇學術報告,導致我半夜3點才睡。迷迷糊糊地做了一晚上的夢,此刻的我還處在混混沌沌的狀態,哪有精力去想今天是什麽日子?

“葉綏綏同學,今天是你26歲的生日,也是我們的訂婚紀念日!你居然敢給我忘記。”我的未婚夫河圖同學,呃,不,現在應該稱作河圖先生。在電話那端氣急敗壞地吼道,“葉綏綏,你不想混了是不是?”

“呃……”我有些歉然地吐了吐舌頭。生日什麽的,從爸媽去世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沒有過過了。

不過河圖同學卻堅持把我們的訂婚紀念日定在了今天。他說,他不要這一天成為我充滿憂傷不願碰觸的過去。在以後的生命中,他會將這一天用各種各樣的幸福填滿。

“那個,河圖同學。我似乎忘記告訴你了,今天的紀念日我大概不能陪你一起過了。因為我必須得接受程意寶的邀請,參加一個心理研討學術交流會。並且,我還要帶陽光孤兒院的孩子們去做體檢。還有,顧言和樂筱筱回國準備結婚了,他們今天會來孤兒院給我發喜帖。總之,我很忙很忙……所以……”

在河圖同學再一次爆炸之前,我飛快地掛斷了電話。

沒錯,26歲的葉綏綏,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桀驁不馴的小丫頭。我於去年,帶著心理學博士的桂冠從海外留學歸來。在拒絕了國內眾多權威心理學研究機構的誠意邀請後,回到了錦城成為了“陽光孤兒院”的新一任院長,並同時擔任了本城一家心理谘詢機構的客座心理師,專門輔導各種有心理障礙的自閉孩子。

有人問我,為了一個陽光孤兒院,放棄了國外的高薪和國內充滿前途的事業值得嗎?

我告訴他們,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麽值不值得。隻有你喜不喜歡!

隻要自己真心喜歡,哪怕放棄再多也不會覺得委屈。更何況,這裏有我的親人,我的朋友,我的家,我為什麽不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