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新生
“可愛那種形容詞怎麽能用來形容我!”
不止一次聽到宋長安在身邊人誇她時這樣反駁,她怎麽會知道,一米七四的高挑身材被寬大的蝙蝠衫罩住,窈窕的腰身一覽無餘,鎖骨透過薄衫隱約可見,昭示了主人可愛的倔強。
她專注於某件事時,表情宛如得到了一切。要是被她全心全意注視,隻要這麽想,血液就沸騰起灼人的熱度。
尤其是她笑起來時,仿佛聚集了全世界的光。
【1】
考試結束後,學校安排了畢業舞會。
人們在狂歡,慶祝地獄結束,悲傷就要分別。
我坐在角落裏,默默地看著。
突然,唐泗在我身邊坐了下來,說:“看著我。”
我不明所以地抬頭。
明明音樂喧囂,然而那句話還是傳到了我耳中。我措手不及,愣愣地看著他,心中驟然劇痛。
唐泗咬牙切齒,語氣涼薄,目光冷漠,說:“宋長安,我這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恰巧光影晃動,我分辨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知道自己的心陡然就沉到了穀底,全身似墜入冰窖般一陣陣地發寒。
回到家,我呆呆地看著光三年級就占據了整個書櫃的參考書。
媽媽走進來,注意到我看著書櫃,說:“要不明天下午我喊個人過來把你的這些書都賣了吧,反正也用不著了。”
我點了點頭:“我先收拾下。”
雖然這些參考書曾經折磨過我,但是它們陪著我度過最艱難的歲月。我翻著書,頁眉、頁腳都寫滿了筆記,政治課本扉頁上還被我畫了一隻大大的龍貓。
突然一張賀卡掉出來。我撿起來,隨意地打開,隻看了一眼,就無言了。
宋長安,我喜歡你。——唐泗。
賀卡上,黑色的筆跡幾乎力透紙背。
我忽然就想起來,一年級時,我生完病回到學校後,唐泗忽然送了我一張賀卡,說是祝福我痊愈以及聖誕快樂。聖誕前夕,他問我看了賀卡沒有,得到否定的答案後他想要回這張賀卡,最後卻還是塞回了書裏。
原來是這樣。
所以,他才說:“宋長安,我這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我這樣長得不好看的笨蛋,哪裏值得他喜歡了?
H大在S市,媽媽送我去學校報到,第二天就離開了。
而我過上了一種比之前還要規律的生活,五點起床,吃早餐,五點半到教室讀書,下課吃飯,小睡一會兒,上課,下課,慢慢地回去吃飯、上自習、看書、洗澡、睡覺。
我瘋了似的拚命做題背書,晚上淩晨一點半才睡,五點鍾準時醒過來。上課時,全班就數我最認真,運筆如飛,不恥下問。
那一年,是爸爸媽媽最高興的一年。
因為我終於開竅,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了。
可是我滿心荒蕪,長滿了草。
但就算我成績如此優秀,年底評獎學金時,我還是被刷了下來。
輔導員老師以一種很平靜的語調說:“H大的獎學金跟別的學校不同,不僅僅需要成績,還需要家庭貧困證明,你沒有寫,所以沒有。”
我隻是忍不住笑。
頭發在不經意間長過肩膀,落在背上。我懶得打理,用一個黑色的皮箍紮成馬尾辮,甩甩,似乎青春活潑。
實際上,我還是陰鬱,並且似乎更加陰鬱了。話越來越少,要不是成績突出,在班上幾乎就是空氣了。
每次看向鏡子裏的自己,我都有些難以置信。
細細彎彎眉眼,緊抿的雙唇,久久才會有的笑容,這樣固執悲傷的人,真的是自己嗎?
可在某一天,有人對我說:“喂!你對我笑一下吧!”
那個人,俯下身來,手扶在我旁邊的扶手上,露出自信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天下無敵。
他說:“你對我笑一下,我就乖乖地聽你說一切的話,做這個世界上對你最好的人哦!”笑容燦爛,眉目之間吊兒郎當。
“怎麽?不好?不是吧,我這麽帥,這麽青春,這麽有錢,你都不考慮一下?”他眼波流轉,撒嬌的模樣也風流倜儻。
“好了,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乖,手讓我牽一下就算蓋章了,我這輩子就賣給你了!”他說完,真的要伸手來抓住我的手,做出十指緊扣的動作。
幾乎是同時,我躲開了他的手,撇開頭,不去看他失望的眼眸。
【2】
李承是同係同班的同學。
跟以前的學校完全不同,現在上課是占座的,但巧合的是,這個人總會坐在我的旁邊。當然,一開始並不那麽友善。
第一次交流是在英語課上,老師播放磁帶,他用筆捅了捅我的胳膊:“喂!”
“嗯?”我從書本裏微微抬起頭,眼神疑惑地望著他。
李承有一張很英俊很帥氣的臉,笑容明朗,非常養眼。不過,我對人的長相沒什麽感覺。除了記憶裏歐陽淼那歪頭一笑讓我至今念念不忘,其他人,在我眼中,似乎全都是一個樣。
“你家是哪裏的?”李承不懂“客氣”這個詞。
“嗯?”我雖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不過還是說了我家所在的城市名字,C市。
“貧民?”李承喃喃道。
“什麽?”
“我說你是貧民!”
無言之後,索性就承認了。
“哦,我的確是。”我淡淡地答,然後把頭再次埋進書本裏。
我當然看得到李承眼神裏的鄙夷,然而我故意無視了。什麽也不說,什麽都不做。處理敵意,我駕輕就熟。
李承一開始不喜歡我,總是在上課時騷擾我,讓我無法認真聽課。
一開始,我們坐在一起隻是巧合。
後來,不管我坐在哪兒,身邊曾經坐著的是誰,他都有辦法讓對方把座位讓給他。
然後——
戳戳戳!
點點點!
扯扯扯!
直到我受不了,低低地吼一嗓子:“喂!做什麽你!”鼓起腮幫子,怒目而視。
他卻笑哈哈的:“不戴眼鏡的你好像青蛙啊,笑死我了!”
同時依舊視而不見我難堪的臉色,繼續戳我手臂,扯我衣服。
到底為什麽會有這麽幼稚的人啊!
一下課,我就受不了了,惡狠狠地一拳砸過去。
要是文明助長了不文明現象的發生,那麽暴力手段是必要的,隻可惜……“好痛!你的身上都不長肉的嗎?盡是骨頭……”我抱怨地揉著自己的手,馬上又悶哼了好幾聲。
因為李承這個家夥可不是憐香惜玉的人,被打了馬上打回去才是他的做事風格。而且,是一還十。
“給我看下你的手。”偶爾,他還會貓哭耗子。
“哦。”我單純地伸出手給他看,白白的手紅了一大片,都腫了。
“活該!”李承笑嘻嘻的。
真是不可理喻!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我撇撇嘴,故意不屑地轉開頭埋進書本裏。
我壓根沒想到,這個渾蛋又有了新的招數——他開始偷偷摸摸地拿手機給我拍照,不停地拍,拍了也就算了,還故意拿給其他人看,一邊看一邊笑。
真是氣死我啦!
十月,火熱的國慶節。
我回家了,我家正在準備搬家,準備從C市搬到秀水鎮。媽媽準備開一家早餐店,爸爸當然是大力支持。
另外,我的表姐在這個國慶節結婚了,嫁給隔壁鎮上一個腦袋稍稍有點問題的男人。我什麽都沒說,因為這個表姐雖然隻有一米四高,心眼卻很多,向來會為自己打算,她不會讓自己吃虧。
“我這樣的身高,還能嫁給誰!”在姑媽反對時,她紅著眼睛,大聲地反問。
所有人都沉默了。
回到家裏,媽媽突然告誡我:“長安,你要是談戀愛,一定要挑個好的。”
我嚇了一跳:“什麽啊?不是還小,不準我戀愛嗎?”
“不小了,想戀愛就戀愛吧!我不會阻止你的!”媽媽大方地宣布。
頓時,我有點無語。
十一假期過去了,收心,專心致誌在學習上。
我現在學聰明了,每次踩著上課鈴聲進教室,這樣就隻有順數第一排的位子空著,也就不用跟李承那個渾蛋坐在一起了。
隻是,我有點惶恐,因為第一天,上午兩門課,下午兩門課,隻要老師點名讓人回答問題,第一時間就叫我——“你!你來回答這個問題。”
接下來的課程,老師一說要人回答問題,就會有人在後麵吼:“宋長安啊,叫宋長安來回答問題啊!”
我麵無表情,盡量忽視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我自認為小心翼翼做人,沒有對不起誰,更不會有人莫名其妙地針對我,怎麽……我其實是知道的,吼話的那幾個人,肯定包括了前同桌李承,以及他的“兄弟姐妹”。
是的,我對李承的認定是,前同桌。
再比如,我對現在班上的人的印象是,我的同學。他們跟以前的同學不同,似乎每個人都戴著一張高高在上的麵具,斜著眼睛看人,一邊笑嘻嘻地跟你說話,挽著你的手臂親密得好像一家人,可轉個身,也許你就會聽到那個人不以為然、輕描淡寫地跟其他人提起你。
那種感覺讓我很不舒服,索性誰也不靠近。
我從不以為李承會喜歡我。
至少,喜歡一個人不是這樣的。他不尊重我,總是在逗我玩,每一次都不那麽愉快,所以我也盡量將他忽略掉,隻是這個人一直厚臉皮地在我眼前晃。
“長安!你笑起來好好看哦!”某天中午在食堂排隊打飯,秦楠——跟李承玩得很好的一個女生,她排在我身後,突然在我笑的時候,說了這麽一句。
當時,我隻是忽然覺得很高興,所以笑了,聽她這麽一說,我不由得愣了愣,收斂了臉上的笑容。
“咦!你怎麽不笑了?你笑起來很好看啊!李承說他最喜歡看你笑了!”秦楠不依不饒地說道。
“啊……哦……是嗎?”
我微微不知所措,轉開頭,卻不料正好看到李承甩著半濕的頭發走進來,頓時窘得趕緊把頭轉回去。
秦楠可不這麽輕易放過我,她朝李承揮手,大聲地問道:“李承,你自己說你是不是最喜歡宋長安笑了?”
李承說了什麽我不知道,因為在秦楠那樣問出口的時候,我窘得連飯也不打了,跳起來跑了。
就在我跑出去的時候,我聽到秦楠和李承兩個人猛然爆發出一陣哄笑聲。
我直接跑進了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對著鏡子裏的自己,我茫然地看了半天。
鏡子裏的那個人,蒼白著一張臉,眉眼淡淡的,一點都不出眾,皮膚很粗糙。
我不知道這張臉哪裏不對了,居然給他們帶來那麽愉快的感覺。
之後,在教室裏經常能聽到跟李承接近的那群人調侃我的聲音。
原本在上課的時候就毫不收斂,現在更是肆意囂張。
有天清晨去上課的路上,我遇見一位老人家推著一車的花草賣,沒忍住就買了一盆文竹。因為就要上課了,隻好帶著花盆到了教室,將文竹好好地安頓在腳邊,然後習慣性地拿出英語原文書閱讀,一旦沉下心,就忘乎所以。所以上午第一節課結束,我準備去洗手間時,一腳就將擺在腳邊的文竹踢翻了。
瞬間,我就聽到李承“喲”了一聲。
我傻傻地盯著地上已經碎成片的花盆以及撒了一地的灰黑色泥土,還有柔弱的文竹。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收好本子,走出去拿了掃帚,將地板上的花盆碎片和泥土打掃幹淨,把文竹拾起來,小心地用塑料袋裝好,之後若無其事地坐在原位。
但是,細細碎碎的聲音還在繼續,比平時更加大聲了。
“我說了吧!”
“她不行的!她笨死了!肯定不行的啦!看她剛剛那樣子……”
“嘻嘻……”
我撇開了頭,想假裝什麽都沒聽到。
隻是,聲音那麽大,假裝聽不到沒有用。
於是,我忍不住了,故意路過李承,在別人不注意的時候,用力地捶了他一拳。
他微微一躲,最後沒躲過去,吃虧的卻仍舊不是他,而是我。
手背又紅了,那個人,一米八的個子,不到一百一十斤的體重,渾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骨頭,跟個盾牌似的,我哪裏占得了便宜。
可我就是一口怨氣咽不下去。
這件事,是我對李承記憶最深的一件事。
很久之後,我在某個咖啡館裏跟他不期而遇,他頓時愣住了,然後露出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容,極為高興地說了一句:“喲!
這不是宋長安嗎?好久不見了,一起坐會兒吧!”
當時我準備走了,畢竟要等的人已經等到,正準備一起回家。聽到李承這麽說,那人笑了一下,說道:“我在家等你。”
於是,我隻得跟李承麵對麵坐著,相對無言。不是,是我看著依舊笑得燦爛的李承,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他笑了,突然,笑容如流水一般逝去。
他的手自然地滑過我的臉龐,將落在頰邊不聽話的幾縷發絲撩起放在耳朵後麵。
他從頭到尾隻說了一句話,語氣那麽惆悵,卻又那麽懷念:“你怎麽還是一樣笨啊!”
當時我馬上就想到那一天我將文竹擺在腳邊,卻忘了這回事,自己一腳把花盆踢碎,泥土撒了一地。而他坐在倒數第二排的位子上,笑嘻嘻地跟周圍的兄弟姐妹大肆地嘲笑,順便給我下了定義:“宋長安這個人笨死了,她是完全不行的!”
於是,我又下意識地握拳,用力地捶了他一拳,馬上縮回手放到嘴巴哈氣。可是,過了那麽多年,他還是瘦削,骨頭依舊硬朗,仿佛盾牌一樣,我的手背當然再一次迅速泛紅。
那一瞬間,我怔怔的,忽然落下淚來。
那是我第二次在李承麵前哭。
【3】
接下來,我還是那麽討厭他。
初秋的一個晚上,學校邀請了知名的總裁來演講,要求所有人必須到場。
教室坐南朝北,從褐色的玻璃窗看過去,窗外的街燈分外暗淡,高大的香樟樹覆蓋了樓層的半邊,伸出的樹枝拂過窗戶。還可以看到門口的兩株鳳凰花,火紅的花瓣落了一地。
這一次我無可避免地坐在他旁邊,坐在窗戶邊,對著翠綠的香樟樹。
演講還沒有開始,教室裏吵鬧成一片。
李承一如既往跟邊上的人聊得火熱,笑得前仰後合,大聲說著:“真的嗎?啊哈哈……你還真好笑!”
為什麽這個人那麽讓我厭煩呢?
因為他總是無時無刻不彰顯自己的存在感吧。
輔導員走進來,咳嗽了一聲後,教室裏安靜下來。
記憶像翻滾的浪潮在掌聲中洶湧——年二十四的煙火,走在身後半步遠的少年,已經很晚了,執意要送他到門口的自己。門在他掏出鑰匙打開防盜門的下一刻被人從裏麵打開,一張慍怒的臉後麵是一張跟少年相似的麵孔……視線投到那個人身後——“熱烈歡迎知名實業家ST電子總裁歐陽暉來我校演講”,巨大的白色字體在放大的瞳孔裏凝結成尖刺,心髒在下一刻被刺痛。
這一瞬,我感到全身的血液被凍結,一雙無形的手死死扼住喉嚨。
無法呼吸。
中年版的“歐陽淼”風度翩翩地舉了舉手,鼓掌聲停止,他接過話筒開始演講。
頭頂白熾燈泡晃得人無法安神。
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炙熱的夏天,我顫抖著,懷著虔誠無比的心情,撥通了那個人的電話。
而對麵傳來嬌俏的聲音:“你好!我是歐陽淼的女朋友,他現在沒有辦法接聽你的電話,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死死地咬住下唇,拿來做筆記的本子上淩亂地寫著“歐陽”兩個字,下一秒我卻惡狠狠地撕去那一頁,揉成團,恨不得撕碎了吃掉。
無法言說的恨意,轟轟烈烈幾乎將我淹沒。
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角幾乎裂開,卻阻止不了眼淚流了滿臉。
我將哽咽聲吞進肚子裏,死死地垂著頭,讓長發擋住我狼狽不堪的模樣。
為什麽?
為什麽在我就要完全遺忘的時候,突然出現提醒我呢?
悄無聲息地流淚,手抓著一支黑色簽字筆無意識地拚命在紙張上畫,畫出某個淩亂的字。
突然一個腦袋探了過來,發出一聲嗤笑。
“哈,你想家了?喂!你家不就是一望無際的黑土地嗎?有什麽好想的?”緊接著一張紙巾遞到我麵前。
我嚇了一跳,側過頭,悄悄地抹了把眼淚,頭依舊垂得低低的。
“喂,別想你那破家了,本來就長得醜,現在哭起來更醜了。”
真受不了這個人!
我在難過,能不能識趣地別理我?
我無奈地側過身去,隻給他一個拒絕的背影。
“喂!”
他氣憤不已,用手指戳戳我的背。
“幹嗎?”我轉過來,惡狠狠地瞪著他,小聲質問道。
他想了想,指了指我放在口袋裏的手機,然後給我發短信:“你家什麽樣兒啊?不會是黑漆漆一片,連盞燈都沒有吧?”
“我家才不是那樣的!我家新搬的新房子,有三層,兩個教室那麽大,比這個教室寬敞很多,屋子前麵有一個池塘,種了荷花,到夏天荷花開得可好看了!”
心漸漸平靜下來,我垂下眼簾,大拇指撫摸著手機屏幕。
“嘁!三層,兩間教室的房子就大了啊……去年暑假我去了我爸他們單位,那兒的人剛好有事全部走了……整棟房子,七層,比我們學校的教學樓還要寬敞……那個時候,就隻有我跟我表哥在那裏……嘿嘿,晚上我們害怕得不得了,就把樓層所有的燈都打開了!”
他驕傲地揚起下巴,睨著我。
我忍不住笑了,不放過嘲笑他的機會,手機飛快地在屏幕上點著:“嗬嗬……沒想到你居然怕鬼!”
“這有什麽!你敢說你不怕?”
“我當然不怕啊!又沒有做虧心事!”我吸了吸鼻子,不笑出聲來,忍得很難受。
他齜牙咧嘴惱了半天,最後惡狠狠地發了條短信:“你笑吧笑吧!看你現在那樣,簡直破壞市容!”
當然我最終也隻是悶笑,隻是此後,我跟李承的關係不那麽僵硬了。
隻是我沒有想到,他會那麽突兀地告白。
【4】
體育課跟以前唯一的區別就是可以選擇專門項目的課程了,女生大多選擇了健美操班,我也不例外。
天氣一熱,休息時就想喝水,但小賣部離體育館很遠,所以大家都懶得動。而這時,就有許多男生願意代勞了。
我用手扇風,坐在樹蔭底下,腦袋放空。
偏偏有人跑過來打擾:“宋長安,你想喝什麽啊?”
來人名叫吳信之,特別奇怪的一個人,總是莫名其妙地問我需要什麽。
我搖搖頭:“不用了。”
“想喝什麽直接說,我請客!”
這時原本坐在離我幾步遠的女生湊過來,大聲說:“我要喝冰紅茶,謝謝!”
吳信之還杵在我麵前:“長安,你喝什麽?你不喝我就不去了。”
“什麽啊!哎,你不會是喜歡宋長安吧?”那女生八卦起來,“那你光請喝水可不行啊,至少得請吃哈根達斯吧?對不對啊,宋長安?”
大庭廣眾之下,大大咧咧地大聲嚷嚷,她是不覺得有什麽,可作為當事人之一的我覺得好丟臉。
“沒有這樣的事——”
“對,我就是喜歡宋長安。你要喜歡吃哈根達斯,我請你。”
那女生還唯恐天下不亂,嚷嚷得盡人皆知:“吳信之喜歡宋長安,大家覺得怎麽樣啊?”
其他人也跟著起哄。
“在一起!”
“在一起!”
打破這一切的是李承驟然把球砸在籃筐上、球重重反彈起的巨響。他帶著怒氣,用力拍著籃球,直直地朝吳信之走過來。
“你——給我過來!”他對著吳信之鉤了鉤食指。
看著李承搭著吳信之的肩膀,哥倆好似的走開了,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卻沒想到,在圖書館晚自習時,李承會突如其來,對我告白。
他那麽喜歡欺負我,怎麽會喜歡我呢?
是新的惡作劇吧,要是答應的話,他肯定會得意揚揚地笑話我:“笨死了!”
【5】
坐在圖書館的電腦前,無所事事地打開“百度”,不知道為什麽,就輸入了“歐陽淼”三個字。然後在S大的論壇裏看到了他的名字,S大男神!
鼠標移過去,遲疑了很久,最終還是移開了。
害怕點開看到自己無法承受的內容,自己還在喜歡著這個人,一點也不想知道,在以為對方與自己有默契地互相思念的同時,對方早就已經將自己拋諸腦後。
周末的時候拒絕了舍友一起去逛街的請求,一個人踏上了前往市中心書店的公交車。
隻是剛刷了卡,身後就擠過來一個熟悉的人。他帶著“你欠我八百萬,快點還”的表情,站在離我不到一個手指頭的地方。
“你去哪裏?”他亦步亦趨地跟著,無奈之下,我隻好率先打破尷尬。
“嗯。”沒想到對方隻是淡淡地瞟了我一眼,語氣很淡漠地出聲。
“我要去書店,你呢?”
“隨便。”李承這樣說。
我不說話了。
車上中學生很多,全都穿著相似的校服,白色和藍色相間,字母飛舞,是各個學校拚音的縮寫。
那一段路很長,大約一個小時,穿越大半個城市。漸漸地,人少了,我坐下來。李承還是站在我旁邊,盡管另外有空座位。
“你怎麽不坐?”
“我喜歡站著。”
“哦。”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全心全意讀書的我對於如何處理人際關係實在不擅長。況且,李承的孩子氣實在是讓人無語。
我木著臉,無視他越靠越近。
車子繼續前行,忽然,李承俯下身來,敲著我坐的座位的靠背,說道:“我實在是越想越氣,像我這樣,要長相有長相,要有錢很有錢的人,你到底哪裏不滿意?居然敢拒絕我!”
我震驚了,沒想到他居然這麽自信。心想還好沒有戴眼鏡,否則眼鏡肯定從鼻梁上滑下去,那樣子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你跟我交往;二,我跟你交往。”他伸出兩根手指頭在我眼前晃了晃。
這就是傳說中的熊孩子吧?
“我找不出你拒絕我的理由,所以,除了答應我,你別無選擇。”
過了好久,我才開口。
“那個……我有喜歡的人了啊。”
他踢了踢我的腳,說:“宋長安,你給我站起來。”
“做……做什麽?”他的表情太難看了,好可怕。
“我不想拽疼你的手,讓你丟臉。”李承語氣很硬,“我們下車說話。”
我被他拽住手腕,跌跌撞撞下了車之後,往街邊的星巴克走去。
強硬地把我按在靠窗的座位坐下後,李承走去櫃台,沒一會兒就端著兩杯咖啡走過來。
兩杯咖啡都放在他自己麵前,他看著我,看似隨意地開口:“現在你可以說理由了。”
“啊?”
“說你喜歡的人啊,你不能說服我,我是不會放棄的。”
不久之後,秦楠突然找到我,跟我描述了一個完全不是我印象裏的李承。
她說李承很早以前就喜歡我了,隻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隻是幼稚地欺負我,並且勒令,除了他之外,誰都不可以看不起我。
而他意識到自己喜歡我,是撞見了吳信之對我告白的時候。
當時吳信之告白的時候,他們都看到了,聽到了。
“那個家夥喜歡宋長安……很久了,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有膽子告白啊!”其中一個人這麽笑著說。
那個時候,李承手裏並沒有拿著籃球,因為吳信之的那句話,他就好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炸了毛,噌地站了起來,抓起籃球就砸向籃筐。
“當時我們都驚呆了。” 秦楠回憶起當時的情形還忍不住做出很誇張的表情,“接下來,他就目光凶惡,雄赳赳、氣昂昂地找吳信之談人生、談理想去了。談完之後,就宣布‘從今天起,宋長安就是你們大嫂,對她放尊重點’。”
秦楠一攤手:“我們都沒想到你居然會拒絕他。當然,有人勸他不要吊死在一棵樹上,何況你這棵樹也沒什麽特別的,但李承就是不肯。”
不僅不肯,還怕自己是在逼迫你。
他著急,上火,口腔潰瘍,最後決定賭一把。
賭一把。
就賭一把。
“我們都奇怪他居然這麽執著。老實說,他生在富裕家庭,一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雖然沒有花天酒地,但投懷送抱的人從沒少過,我們根本理解不了。但是他說,‘宋長安不一樣。她跟我們都不一樣。雖然總是不笑,可一笑起來就仿佛有陽光從她身後照射過來,讓人忍不住要遮住眼睛,以免被光刺傷。她忙忙碌碌,時時刻刻都那麽有活力。如果,如果跟這個人在一起,那麽,生活也會變得有趣一點點吧……不,也許會變得非常有趣呢。所以我沒有想過要放棄這個人’。”
在我的沉默裏,秦楠笑著再次攤了攤手:“當然我說這些,不是讓你心軟接受李承,而是告訴你,你錯過了一個人的真心。”
時間倒回那一天,星巴克靠窗的座位。
“我喜歡一個人。”
最終,我開口,心卻莫名地一點一點往下沉。
“其實,說真的,最開始的時候,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歡他。隻是,特別喜歡他在我麵前走來走去,看到他我就很高興,總要側過頭去看他。上課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回答完畢,我一坐下馬上就朝他看過去,得意地揚高下巴,然後看到他皺鼻子。接著,他會很積極地舉手要回答問題,得意地朝我高高揚起下巴……每當這個時候,我就特別開心……後來……”
那能刺傷人的往事,藏在內心深處,那麽久,那麽久,終於見了光。
“學校的老師都非常喜歡他,同學們都敬佩他,隻是這樣,我就很開心了。後來,我們分離。很多時候,我會做這樣那樣的夢,場景亂七八糟,不變的隻有他……他出現在我麵前,看著我微笑。那個微笑,跟以前一模一樣,壞壞的,又很驕傲。每夜每夜都做跟現實相反的夢……”
我頓了頓。
“我的成績下降得很快,跟爸爸媽媽的關係差得一塌糊塗。我那個時候覺得很心驚,又覺得很好。也好,我們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再也不會有交集了,斷了這個念想……很不甘心呢!明明……明明招惹我的人是他……明明許下諾言了……可是,可是為什麽隻有我一個人在遵守?後來,後來沉冬說……他讓我去考S大……我是不相信的。他還記得我嗎?他會記得我嗎?這樣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到最後,隻剩下一個問題,他現在長什麽樣呢?長高了嗎?胖了沒有……我知道我還是想見他的,遠遠地看他一眼都好……”
說到這裏,我笑了笑,低頭輕聲說:“那個時候哪裏知道……”揚起嘴角,笑意更濃,“也許就算知道後來,我也會那麽做吧。”
李承一直沒說話,從我開始講述起。
從靠窗的座位,可以直接看到樓下人來人往。
天氣很熱,好像那一年過去以後,再也沒有遇到雨水那麽充沛的年份了。
李承最終把擺在他麵前的咖啡推給我一杯,我握著已經變涼的杯子,問:“我剛剛說到哪兒了……”
李承還是沒有開口。
“想見他這個念頭幾乎將所有的東西都覆蓋了……”我輕輕地笑,“我從不知道我蘊含著那麽多能量,在幾個月裏把三年的功課都重新學習了一次,複習了許多次……真累,每天就是看書、做題、背課文……一想到能再見到對方的臉,我就一點都不覺得辛苦了……最後,還是沒能做到。”
“沒考上?”李承問了一句廢話。
“沒有。”
“哦。”
“你還喜歡他?”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接著往下說。
“……曾經,我每次去考試時,都會頂著烈日蹲在寫著幾千個人名字的考場安排表前,尋找那個人的名字……當然,每次我都失望,因為無論從頭到尾看多少遍,我都找不到他的名字,哪裏都找不見……因為他早就離開我所在的城市了……很傻對不對?”
我望著窗外,用平靜的語調問坐在對麵的人。
他回答:“真笨。”
是的,真笨。
【6】
最終,李承還是陪著我一起去了書店,然後一起回校,他還送我到宿舍樓下。
出於禮貌,我道了謝。
然而轉過身時,一個看著熟悉又似乎不太熟悉的身影忽然映入眼簾。那個人站在離我不過兩米遠的地方,因為錯愕和驚詫,他直起身體來。
他眼中的驚喜一閃而過,緊接著狐疑地盯著我看,視線隨即移到李承身上,爆發出雷霆般的憤怒。
“叛徒!宋長安,你這個叛徒!”
我的臉頰仿佛被火燒般疼痛起來。
這個世界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了,隻看得到那個人,那個人憤怒的臉,我遲疑地上前一步:“歐陽……”
“不要叫我!”他惡狠狠地吼出這句話,眼眶在瞬間變紅,“我辛辛苦苦趕過來,不是為了看你和別人在一起的!”
“我沒有——”
“對,我們在一起。”李承打斷了我的話,在我震驚的目光中,手搭上了我的肩膀,將我摟在懷裏,“你是哪根蔥?”
歐陽淼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你又是誰?”
“那還用說,宋長安的男朋友——李承。”李承朝歐陽淼伸出手。
歐陽淼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宋長安,你說他是不是你男朋友?”
這麽直白的質問,讓我的喉嚨好像被堵住了,說不出話來。
我隻是搖頭。
李承卻用力地扳過我的肩膀,下一瞬間,我感到一個柔軟的物體貼在我的唇上。
腦子裏像是有什麽猛地炸開,渾身變得僵硬。
而等我回過神,用力推開李承,卻發現麵前空****的。
再見歐陽淼,就好像我的一場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