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相

說來也奇怪,後來的我,很少去回憶這一段時間的事。

明明,這段時間裏的我們,是最好的。

可能是因為太好了,所以不敢回頭看一眼。怕隻是一眼,就忍不住號啕大哭。

為什麽後來,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時候了?

【1】

就這樣,舒曼曼開始跟我形影不離。

中午隨著人群去食堂吃飯,我們剛坐下來,就有人叫舒曼曼的名字。我轉過頭,就看到宋謹行端著盤子走過來。我還是第一次見他整齊地穿著校服的樣子,在家他不是解開兩顆襯衫扣子,就是早早把校服換了下來。

“嗨,一起啊。”宋謹行坐下來,輕鬆地打招呼。

在學校,宋謹行從來是直接無視我,別說坐下來一起吃飯了,走在路上碰到,他都不會施舍給我一個眼神。

我瞧瞧外麵的天空,看看是不是天要下紅雨了。

“沒想到你穿校服的樣子也還挺好看的嘛。”舒曼曼似乎很意外。

宋謹行微笑,風度翩翩的樣子。

原來不是天要下紅雨了,而是某人的春天來了。

我不由得有些幸災樂禍,可惜舒曼曼喜歡的是歐陽淼,不是宋謹行。

跟舒曼曼熟悉了之後,才發現她完全不是我印象中的那樣。比如她隻喜歡跟長得好看的人來往,原因很簡單。

“我媽媽受夠了長相忠厚老實的男人,我爸爸就是那樣一個人,結果還不是丟下我們,找了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我媽一直教育我,交朋友要交好看的人,喜歡男生要喜歡好看的男生,這樣,就算最後被騙了,吃虧了,還可以說是美色誤人,不是自己眼瞎。”

她漫不經心地說著這樣的話時,我卻有點不敢看她的表情。

明明是沒心沒肺的話,卻莫名地帶著感傷。

“到底是誰那麽尖酸刻薄、羨慕嫉妒恨,非要揭露歐陽淼的隱私呢?”舒曼曼眯著眼睛,看著奶茶店外雪亮的陽光。

在這個周日的下午,舒曼曼忽然提起了這件就連歐陽淼本人都並不放在心上的事。

“誰知道呢?這事兒都過去那麽久了,你還提它做什麽?”

“就是想知道啊,要是我找出那個凶手,歐陽淼肯定會對我刮目相看吧!”

還真是不死心啊。

雖然她依舊每天癡迷歐陽淼,但實際上認識了宋謹行後,她就沒再糾纏歐陽淼了,每天的早餐和放學的等待都取消了。

我還以為舒曼曼已經不喜歡歐陽淼,改喜歡宋謹行了,還為宋謹行那麽輕易就得到喜愛而介懷。

結果事實不是這樣啊。

唉,真難懂啊,少女的心思。

“隨便啦,大偵探。”

我咬著吸管,全神貫注地吸著杯中的奶茶,很快,吸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我從桌麵上的紙巾盒裏扯了兩張紙巾擦了擦嘴,又把塑料奶茶杯扔進桌底下的垃圾簍子裏。

“我可是用要去文具店買筆記本的理由出門的,光坐在這兒看你玩手機、刷微博、聊微信,就過了大半天。我要去買筆記本了,你繼續坐。”

【2】

時間跑得比寶馬車還快。

期中考試到來了。

考試前的氣氛是壓抑的,每個人都在努力。桌子上堆滿了試卷,輔導習題做了一本又一本。我不甘心落於人後,晚上做夢都在看書。

考試那幾天很快就過去了,就好像被解放了般,大家的表情一下子就輕鬆了不少。

考試結束後,班主任陳老師又調換了一次座位。

舒曼曼不再和我同桌了,她搬走之前,懨懨地拉著我手說:“愛人,定是他嫉妒我們倆,才非要將我們拆開,毀了這大好的姻緣……愛人,等著我,我還會回來的。”

唱作俱佳地說完,她揮揮手,帶走了我的英語筆記本:“這個就留給我做紀念吧,愛人啊。”

舒曼曼成績不錯,可英語是她最大的弱項,自從我們倆成了朋友,她發現我的英語筆記本後就愛不釋手。

我哭笑不得:“抄完就還我啊,我還要繼續用的。”

新同桌叫唐泗,成績相當不錯,但說話的聲音就像蚊子哼哼那麽小。不僅如此,他的皮膚特別白,好像透明的一樣,吹彈可破。會彈鋼琴,入學的聯歡晚會上代表我們班上台表演了一曲肖邦。明明長得很好看,卻跟人一說話就臉紅,嬌滴滴的。

我原來完全沒注意到班上還有這麽一號人,直到期中考試成績發下來,我才驚呆了。

唐泗居然考了全班第四名。

而歐陽淼是第一名,閃閃發光的第一名。不僅是全班第一,還是年級第一,並且甩開第二名整整二十分。

第二名就是我。

看到張貼在牆上的紅榜,我感受到了強烈的不甘心。

陳老師叫我去辦公室談話。

“成績出來了,你有什麽想法沒有?”

我垂頭不語。

“九月月考的成績我沒有說什麽,覺得你剛升學,也許不適應學習節奏,難免失誤。月考結束後,我看你也很勤奮,很努力……結果最近任課老師反應,你上課跟舒曼曼講小話,不認真聽課,期中考試成績還被甩開二十分……我實在是有點失望了。”

我抿緊嘴,心裏委屈得想哭。

“你回去好好想想你的目標,你父母的期望,別讓我們大家再失望了。”

出了辦公室,我站在張貼成績紅榜的走廊上,死死地盯著“歐陽淼”三個大字。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緊接著下一秒我的肩膀一重,來人趴在了我肩膀上:“長安,你在看什麽?”

說著,她按住我的肩膀,把頭伸出去看:“咦,成績榜單啊,上午不是我們一起看過了嗎?”

“剛剛陳老師叫我去說了我一頓。”

“說什麽了?不會說你的成績吧?第二名呢,他還有什麽話說!”舒曼曼義憤填膺。

“歐陽淼比我多二十分。”

“是啊,他好厲害啊。”舒曼曼的口氣全是崇拜。

我頓時哭笑不得。

“陳老師不會因為這個把你說了一頓吧?”舒曼曼正色道。

我微微頷首。

“不是吧!陳老師還真是貪心啊,有一個歐陽淼還不夠,還要一個宋長安,他這是想要你們並列第一啊。”

這話讓我的心一動。是啊,如果我的名字跟歐陽淼的名字並排列在一起,那該多好。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是開學第一天,被陳老師叫到辦公室說完話後出來,歐陽淼神色奇怪地問我:“你是全市第一?”

想到這裏,我握了握拳頭,輕聲卻堅定地說:“我不要並列第一,我要超過他。”

“哇……”

並列第一的確很美好,然而歐陽淼不會因為這個注意到我,他在意的,跟我一樣,是第一名。

“長安,我給你揮旗呐喊加油!”

我回頭看著舒曼曼。

舒曼曼退後兩步,雙手交叉擋在胸前:“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心裏毛毛的!”

“曼曼,你成績退步了呢!”我視線斜斜地看著紅榜上第二十一位的名字。

“啊……長安,我忽然想起來,我要去上廁所,我先走了啊。”

“舒曼曼!”

賭上我的尊嚴也要拚了。

語文課上,盡管語文是我最弱的一門課,我還是鉚足勁開始跟歐陽淼搶著回答問題;作文課上,歐陽淼的作文被老師拿來作“範文”念,我的作文也要被當成“範文”;數學課上,除了認真聽講,認真做練習題之外,我還時常跑去辦公室找老師問問題。

這樣一來,不僅我的成績有所提高,甚至老師們都誇獎我用功,也願意給我“開小灶”。

這天下午,我從辦公室裏出來。今天下午最後一節課是自習課,剛好排在兩節數學課之後,因此一下課,數學老師就叫我去辦公室“開小灶”了。

還沒有下課,校園裏一片寂靜,而照進走廊的金色光束中央,塵埃在歡樂地跳著舞蹈。我沿著走廊慢慢走著,下樓梯,然後停住。

歐陽淼斜靠在牆壁上,捧著什麽安靜地看著,似乎聽到我的腳步聲後抬起頭來。

“結束了?”他開口,不等我回答,繼續說,“我有話要跟你說。”

說完,他率先朝天台上走去。

我沒有想到,已經近一個月沒有跟我說過話的歐陽淼會來找我。我愣了一下,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才反應過來,連忙跟在他身後。

去往天台的門被鎖住了,卻難不倒歐陽淼。不知道他從哪兒得到了鑰匙,他掏出鑰匙打開門,朝我抬了抬下巴,然後邁步走了出去。

天台上沒有人,水泥欄杆,灰色的地板,如同延伸出去的另一個世界。褐色的枯葉散落得到處都是,偶爾翻滾著,發出沙沙的聲音。風卻不大,隻吹起衣角和發尾。

十月很快就要過去了,冬天的大腳似乎已經踩了過來。

歐陽淼站定在屋簷下,靠著牆壁。

我小心地把鐵門掩上,卻沒有離開太遠。

沉默填滿這一方天地。

風似乎大了起來。

“你語文基礎不好,這是我參加語文競賽班的試卷,你先拿回去做一遍,別弄髒了,做完就還給我,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以在上麵注明,我做完之後會把解釋寫在上麵,放在你家的信箱裏。以後,老師有試卷給我,我也會放在你家信箱。”

歐陽淼的語調很平靜,遞過來的東西正是之前他靠在牆壁上看的東西。

我愣住了。

歐陽淼隻是保持伸出手遞試卷的動作,一直等到我遲疑地接了過去,才微微側頭看向遠方。

天邊有幾朵浮雲,被漸沉的夕陽染成美麗的紅色。

之後他回頭看了看我,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是淡淡的清冷的聲音:“宋長安,我很認真地跟你說,你不是想追上我嗎?我等著你追上來。”

說完,他竟像是不願意再看到我似的,帶著一臉嫌惡轉身就走。

他,他知道我要追上他,因為語文是我的弱項,所以特意來幫我?

“為什麽?”我不由自主地問出了聲,“你為什麽要幫我?”

而且,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很高興幫忙的感覺。

“你那麽囉唆做什麽!”

盡管他背對著我,但我還是看到了,他的耳根好像紅了。

“記得鎖門。”他硬邦邦地丟下這句話,匆匆地走了。

我完完全全愣住了。

直到歐陽淼的背影消失在天台門口,我還是沒能反應過來。

【3】

放學回家我們是坐了同一輛公交車的。

隻有周五,歐陽淼不會騎山地車回家。

車上沒什麽人,我坐在最後一排。歐陽淼坐在前幾排靠窗的位子,單手撐住下巴,看著窗外一言不發。

我悄悄地看他。

街道兩旁的景物緩慢地後退,唯有歐陽淼的側臉很安靜。一盞又一盞錯落延伸的路燈,昏黃色的光影流轉裏,他是我眼裏唯一的風景。

車上的廣播大聲地播報到站了,這一站上車的人特別多,沒一會兒整個車廂就擠滿了。

世界那麽滿,那麽喧鬧,我卻聽到了一個細微的聲音。

有什麽在歡欣地伸展,綻放。

你聽到了嗎?那是為你心動的聲音。

【4】

上課開始變得不那麽枯燥了。

老師講課中途,我的視線總是管不住地往一個方向移。

歐陽淼在專注地聽課做筆記,偶爾左手支頰,聽到精彩的地方會抿著嘴會心一笑,好玩的地方就頑皮一笑,或者微微頷首,漆黑的眼眸一直灼灼逼人。而解題目的時候,勢在必得的模樣就像一隻捕捉獵物的豹子,非常非常好看。

真讓人移不開視線啊。

中午,我被語文老師留下來談話,主要是誇獎我最近語文成績上去了,要我繼續保持。出來的時候,教室裏已經沒有多少人了。

如果不是歐陽淼,我的成績進步得不會那麽明顯。

隨便收拾了下桌麵,我走出教室,準備去食堂。而這時,歐陽淼的身影突然從樓梯口那邊閃現,我們一下子麵對麵碰上了。

十一月,已經是冬天了。我聽媽媽的話,在校服裏麵套了一件厚厚的毛線衣,卻還是有些冷,而歐陽淼看起來似乎隻穿了件襯衫,外麵套著冬季的校服外套。

“不冷嗎?”就要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忍不住輕聲問。

歐陽淼側頭望了我一眼,轉頭,麵無表情地把抱在手裏的東西一股腦塞給了我:“化學老師給的試卷和我做的一些筆記,你先看著。”

看我還是一副呆傻的樣子,突然,他就變得凶巴巴的了,瞪了我一眼,小聲地說了一句:“豬。”

說完,揚長而去,獨留我在原地發呆。

這一天,語文小考的試卷發下來,我破天荒地,應該說是出人意料地拿了全班最高分,特別是作文。

但語文老師讚美是讚美了,誇獎是誇獎了,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當眾朗讀講評第一名的作文,而是拿歐陽淼和沉冬的作文做了示範性講評。

“喂,拿來!”一下課,我的桌子就一重,一抬頭,歐陽淼雙手撐在我桌子上,態度、氣勢都居高臨下。

他的聲音不小,頓時不少視線都投在我身上。

我又羞又窘:“什麽?”

歐陽淼敲著桌子,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語文試卷啊,給我看你的作文,你不是不想給我吧?”

他皺著眉,似乎就要發起火來。

上一次跟他扯上關係的教訓還曆曆在目,我沉下臉,把頭撇到一邊:“我就不給,你能怎麽樣?”

“宋長安!”歐陽淼抓住桌子的邊緣,“給還是不給?”

別人似乎都想看我們笑話,我看到舒曼曼也直直地看著這兒。

幾乎是下意識地,我抬高下巴,表情堅決:“不給!”

歐陽淼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好,好樣的,宋長安。”

等歐陽淼一轉身走開,我整個人就垮了,趴在桌子上。

我到底幹了什麽蠢事啊?

在平日裏,我們表現得比最普通的同學還要普通,就算歐陽淼塞給我試卷,教我解題,那也是不為人知的。

我以為我們有默契了,我們的“不同”隻是私底下的。

他突然直麵對上我,我根本沒有辦法不針對他,語氣也不由自主地變得尖銳,話也變得刻薄,不想順他的意,忍不住想打擊他,看他失望……這麽幼稚,就是不想……露出一丁點端倪,不想被人知道,歐陽淼與我之間有任何的“不同”。

我喜歡他。

這件事,最好除了我自己之外,誰也不知道。

我趴在桌子上,覺得實在是打不起精神來。

“長安,你的作文拿給我看看吧。”舒曼曼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伸出手擺了擺,有氣無力地說:“就在桌上,你要看自己拿。”

“哦。”舒曼曼毫不客氣地推開了我,扯過我的試卷翻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驚呼:“哎,宋長安,我怎麽不知道你家門前種了牽牛花?我怎麽不知道你們家的窗欞是白色的?我去你家住的時候不還是黑色的嗎?什麽時候換成白色的了?還有,還有……”

真是吵死人了。

這也是另外一個我不想歐陽淼看到我作文的原因。

脫離現實的想象,實在是有點好笑不是嗎?

我耷拉著眼皮,索性捂住耳朵,不再理會咋咋呼呼的舒曼曼。

又是周三,作文本發了下來。我剛好坐在舒曼曼旁邊的座位上,歐陽淼的座位就在我後麵,這一小組的作業本很快就傳到了我的手上。

歐陽淼被英語老師叫走了,沒在座位上。

幾乎是下意識地,我拿起歐陽淼的作文本打開,看到一行字:“那些看來微不足道的理想,說出來會被嘲笑,卻是我們為之付出一生的夢想……”

不記得在什麽地方看到過這句話……我怔了怔,正要往下看,突然一聲巨響把我從專注的狀態裏拉了出來。

“放下!”歐陽淼氣急敗壞地說,“你的作文不準我看,我的作文你也沒有資格看!”他惱怒地喊著,伸手就要來搶奪我手上的作文本。

我下意識地回頭,歐陽淼因為生氣而漲紅的臉就在我麵前,離我的臉甚至不到一個手指頭的距離。

被燒到了尾巴一般,我的臉飛快地發燙。我急急忙忙把本子往桌上一扔,跳起來,推開舒曼曼就往自己的座位上跑。

我一邊跑一邊想,我在心虛什麽啊?我在害怕什麽啊?

可是,心跳得厲害,臉熱得厲害。沒有辦法麵對,要是不逃走,我肯定會做出以後想起就懊惱後悔的事情來,還是逃跑吧。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忍不住偷偷地望了歐陽淼一眼。

舒曼曼跟歐陽淼說了什麽,他丟出一個本子給她。

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正是剛剛我丟下的歐陽淼的作文本。

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要不,我還是把他想看的作文偷偷地塞給他看好了,隻是看看,我也不會損失什麽,而且他的筆記本不是一直毫不吝嗇地借給我看嗎?

可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就好像吃魚不小心被刺卡在喉嚨裏了,咽不下去吐不出去,很難受。

【5】

“我不要!”歐陽淼狠狠地把頭撇開。

我的臉騰地燒了起來,一把扯過試卷:“不要就不要!要不是你來跟我要,我還不給你呢!”

“不給嗎?我才不稀罕!”歐陽淼就是跟我杠上了。

“當然稀罕了!好不容易我語文考了一個第一,怎麽不稀罕!”我賭氣地迅速反駁他,腮幫子鼓起來,絲毫沒察覺到現在的自己就像隻氣鼓鼓的青蛙。

歐陽淼瞪了我一眼:“誰要看別人先看過的東西!”

“啊?”我不太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不是你的第一名,誰稀罕啊!”歐陽淼看起來真的生氣了,說完這句話,就丟下我一個人在天台,“噔噔噔”地跑下樓了。

這又是怎麽了?

“……小氣鬼!”我忍不住對著歐陽淼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不要就算了,算了!

但我沒想到,歐陽淼竟然小氣到不僅不再偷偷拿筆記本給我,就連我寫好那些不明白的地方塞給他,他也不再回複了。

看著空****的信箱,我隻能說:男生——你的名字,叫小心眼!

十一月的月考成績出來了,歐陽淼依然占據年級第一,不過排在第二的我隻比他少十分。分數差距減小了,我跟歐陽淼的距離卻越來越遠了。

周一照舊講解上周的月考試卷,上課前各科代表將試卷發下來。上數學課前,突然教室裏一陣**。

“歐陽淼太厲害了!”

“一道題都沒有錯,滿分!”

大家開始傳閱歐陽淼的試卷,滿是驚歎。然後試卷突然就傳到了我的手上。我看著上麵鮮紅的分數,還來不及細看,試卷就被人搶走了。

我一驚:“喂,我還沒有看呢!”

那人冷冷地說道:“給誰看都不會給你看的!”

目光撞上了一雙冰冷的眸子,我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退開了。

他不再看我一眼,抓過他的試卷,回到自己的座位。

了不起啊!不給看就不給看!回過神的我,突然滿心憤懣,又滿心委屈。

唐泗突然把他的試卷塞給了我,比滿分隻少了三分。

“你看我的吧,我給你看。”

我怔了一下,猛然意識到,歐陽淼對我說的那番話全被他聽了去。像是被重重打了一個耳光,我臉色難看地把他的試卷推了回去。

我不需要同情。

我自作自受。

但難堪、難受一齊湧上心頭,攪得我難以安神。

我突然想到,我應該對歐陽淼說聲“對不起”,盡管一句“對不起”不知道能不能讓他不生我的氣,可是不說,誰也不知道我為此懊悔難過。

知道我難過,他想必心裏會好受一點吧,也許他能原諒我,繼續跟我做朋友。

但接下來的時間,我根本沒有機會靠近歐陽淼。我趁著教室沒人,寫了字條,偷偷夾在他的課本裏,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下課後,我沒有回家。從十一月初開始,歐陽淼參加了作文競賽班,每天晚上都要去語文老師那兒上課,會比晚自習晚二十分鍾離開學校。等大家都走了之後,我一個人去了學校車棚處。我一眼就看到了歐陽淼的藍色山地車,卻沒有走上前去,反而掏出了英語單詞本,坐在樹下開始背起單詞來。

天黑了,天上一顆星星都沒有,月亮也不見出來,灰蒙蒙的雲遮蓋了整座城市,隻有搖搖晃晃照射的路燈頑強地在黑暗裏掙紮出一條出路。

校園裏空****的,唯有初三的那棟樓還亮著燈——他們比我們多了兩節晚自習課,要晚上九點四十才會下課。

時間過得很慢,我不時抬起手腕看表,五分鍾過去了,十分鍾,十五鍾……單詞背不下去了,我找出CD機,想聽一會兒聽力,卻發現CD機早就沒有電了。手機倒還有兩格電,我滑動解鎖鍵,翻了翻菜單,卻提不起興致玩遊戲來打發時間。

到底是十一月了,明明白天的時候陽光燦爛,可到了夜晚風能冷到骨子裏去。

老媽早早就把棉衣找出來,讓我穿上,可是那棉衣穿在身上就好像一個球一樣,所以我偷偷地買了“暖寶寶”貼在校服外套下麵,沒有穿那醜得要命的棉衣。

可還是冷啊。單薄寬大的校服灌了風,“暖寶寶”一點也不暖了。

鼻子好像有點塞住了,真是不能愛美不要溫度啊。

感冒的話,肯定會被罵的,但還是不能就這麽走開。

聽到聲音傳過來時,我站得腿都麻了。我連忙活動活動雙腿,又用手搓了搓冷得僵硬的臉,擠出一個笑容來,可下一秒我就躲了起來。

並肩走過來的,是歐陽淼和舒曼曼。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竟然倉皇地逃走了。

還真是冷啊!

才跑出沒多遠,噴嚏就打個不停。

糟糕,不會真的感冒了吧!

【6】

我到底還是生病發燒了,整個人迷迷糊糊的。

媽媽給我請了病假,背著我去醫院打點滴。我知道她很關心我,可說出口的話是那麽不好聽:“你怎麽那麽討人嫌呢?什麽時候生病不好,偏偏在一年中我們最忙的時候生病,本來我跟你爸加班,可以拿到很多加班工資,現在因為你,少了一半。”

“媽,你一點都不愛我。”冰涼的**順著白色的管子流入我的身體,我沒有那麽難受了,聽著老媽的嘮叨,忍不住說道。

“愛,愛,愛,你懂什麽愛!”她一根手指戳在我腦門上,“我去倒水,你把感冒藥吃了。”

也許是感冒藥的作用,大多數時間我都在睡覺,醒來一會兒,很快就又睡著了,好像從來沒有睡過覺似的。

而住院的兩天裏,第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已經長大了的自己,以及最近提及名字就讓我很煩惱的歐陽淼。

我夢見那是冬天即將過去,春天就要來臨的時候,剛剛下了一場小雪的第二天。這樣的時候,C市還算是溫暖的,隻一個晚上,雪就融化得差不多了,露出才長出尖尖嫩芽的小草,春意十足。

陽光雖然略有些蒼白,但沐浴其中,手掌和臉頰都滿是暖暖的感受。

我坐在溫暖的客廳裏,旁邊坐著爸爸和媽媽,還有對著電視屏幕笑得東倒西歪毫無形象的宋謹行——盡管他在現實中從不這樣。

我、爸爸和媽媽都麵帶微笑,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爸爸指點江山,我一邊附和,一邊不自覺地露出蠢蠢的笑容來。

這時,樓下忽然傳來熟悉的叫喚聲:“宋長安,宋長安,宋長安,你還不下來迎接你的好朋友?”

探出頭去一看,舒曼曼態度囂張,雙手叉腰,一身漂亮的粉紅色裙子,整個人就好像紅包一樣十分喜慶。

她看到我了,露出一口白牙笑著朝我用力揮手:“快點下來啊!”

於是我回去跟父母說了一聲,就“噔噔噔”地跑下樓。

“歐陽淼,你突然跑出去做什麽?”我聽到袁阿姨這樣問。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

在樓梯口,三樓的樓梯口,背後高高的通風窗漏下金色的陽光,籠罩著歐陽淼,他的麵容顯得模糊。我隻知道他是微笑著的,微微咧開嘴,眼睛彎彎的,閃著狡黠的光芒。

我幾乎是貪婪地盯著歐陽淼看,笑容收斂不住地漾開,再漾開。

歐陽淼也一直朝我笑著。

我仿佛感受到長長而又長長的時光,拖著奇怪的尾巴搖曳地走過我們身邊。有什麽正在蒼老,而有些東西,就算過去了一萬年也不會改變。

我們長久地凝視著,奇異地帶著相同的微笑。

那大概是幸福的弧度,那該是互相守望的全部。

我想,這就是喜歡啊。

喜歡,淡淡的愛。

歐陽淼站在光暈裏對我伸出手,說:“你為什麽還不過來?沒看見我站在這兒等你追上來嗎?”

夢裏,我好開心好開心地笑著說:“我這就來!”

手機靜悄悄的,整個世界都靜悄悄的,就好像隻剩下我一個人的呼吸聲似的。

然而我總想到那個夢,在打點滴睡著或者睡不著的時候,就反複想,重複想,嘴角、眉梢、眼睛裏、手指尖、四肢,甚至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被甜蜜浸泡得軟軟的,懶洋洋的。

似乎,這個世界上隻要有一個名字叫“歐陽淼”的人,我就能隻是呼吸著也能感受到滿滿的幸福了。

這一場病,高燒反複,我整整一個星期沒有去上課。

轉眼就是周一了,周末的時候,班主任陳老師特意打來電話,問我的情況,最後說:“情況要是穩定下來了,就來學校上課吧,藥可以帶到學校吃,一直不來,落下這麽多課,總是不好的。”

因此一大清早,老媽就勒令老爸開車送我去學校。眼看著熟悉的校門出現在眼前,我竟然恍如隔世。

我下了車,背著書包朝教學樓走去。看到熟悉的背影,我心裏猛地一驚,心髒不受控製地猛跳起來。

但最終,我平靜地跟著他走進了教室。

舒曼曼看到我,跑過來:“宋長安,你怎麽那麽多天不來上課啊?給你打電話你不接;發短信,你也不回。”

我把書包拿下來,又把書包裏的書拿出來擺在桌上,把書包塞進桌肚裏:“沒什麽,生病了。”

“啊?感冒啦?現在呢,好了沒有?”舒曼曼一驚一乍的。

“好了。”我聳了聳肩。

“哦,那就好。”上課鈴聲響了,舒曼曼說,“好好照顧自己啊。”

說完,舒曼曼快速地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數學老師講公式舉例舉得不亦樂乎,我跟隨數學老師的思路思考著,突然手肘被碰了一下,側頭,隻見唐泗推過來一張賀卡。

我瞅了一眼,上麵寫著“祝聖誕快樂”。

“祝賀你痊愈回來。”唐泗用很小的聲音說,又補充了一句,“希望我是今年第一個送你賀卡的人。”

有沒有搞錯?十一月還有幾天才過完呢,現在就送聖誕卡,而且同時祝賀我痊愈回校……我壓根不知道怎麽回複他,隻好接過賀卡,隨手夾進化學課本裏。

唐泗似乎有些失望:“你不打開看看嗎?”

我訝異地看著他:“現在在上課呢。”

“那……那你下課記得打開看一看啊。”唐泗不放心地叮囑。

我有些不耐煩地答道:“好啦,我會記得的。”

老師提問了,我壓根沒聽課,就連老師提的問題是什麽都沒聽清楚,自然答不上來,也不敢舉手,隻是下意識地側頭看了一眼歐陽淼。

他已經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

以標準答案回答完畢,他坐下來,然後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開小差被抓住了!

我心虛地吐了吐舌頭,再也不敢分心了。

【7】

歐陽淼的一個瞪眼,預示了冷戰的結束。

我又在信箱裏發現了他留給我的筆記本和試卷講解。

而一切都朝更美好的方向發展著。

很快,平安夜就要到來了。

剛好那天是星期天,舒曼曼提前了兩周就大聲宣布要一起去教堂湊熱鬧,聽唱詩班的歌。

我剛要反對,她就用力地按住我的肩膀:“宋長安,你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所以平時我也不打擾你,但你自己仔細想想,你有多久沒有跟我們一起活動了?”

她說的我們,還包括宋謹行。

在我努力學習奮鬥的這段時間,他們不知不覺就玩到一塊了。

看看舒曼曼,又瞧瞧宋謹行,我無奈地答應了。

周三的中午,唐泗忽然找到我:“那個……賀卡你看了沒有?”

十二月一開始,陳老師又調換了一次座位,這次我的新同桌是個女孩子,體育特長生季月然。對方一天裏,除了上課就在訓練,我們交集特別少。

他說的賀卡我早就忘了,一時驚訝地看著他:“啊?”

唐泗臉上顯出受傷的表情:“你要是沒看就還給我吧。”

我一時有些難堪:“呃……好。”

在桌上翻了半天,卻沒翻到那張賀卡,我不由得有些著急:“我找到了就還給你。”

唐泗咬著嘴唇看著我,一言不發地從我桌上拿了一本書,找出了張賀卡。

我的表情一時難以言喻,眼睜睜看著唐泗把那張賀卡拿回去,幽幽地對我歎了一口氣,然後走掉了。

莫名其妙。

周五快放學的時候,班主任陳老師突然出現在教室裏,宣布聖誕節那天不放假,學校要求每個班級都要舉行聖誕晚會。

學校很少有活動,一貫的要求是,學生最大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這次破天荒地要求舉辦聖誕晚會,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領導視察。

聖誕節每個班搞一次聯歡晚會,選出最受歡迎的節目,在元旦節那天表演給領導看。無論是什麽理由,總之聖誕節大家都可以放鬆放鬆,整個校園沉浸在一片喜氣洋洋裏。

班長高天統計聖誕晚會表演的人數和名單,學校要求不能低於十二個節目,結果大家積極性遠超想象,一口氣就報了二十個節目。

舒曼曼看完了統計的名單,跑過來問我:“長安,你怎麽不上台表演啊?這麽好的機會。”

我笑了笑:“沒人來問我啊。”

高天在統計表演名單的時候,直接略過了我。

“那我去幫你報啊!你要表演什麽?”

我搖頭:“不用了。”

我不想跟高天說話,想來高天也不願意跟我交談。他對何雯雯那麽維護,恨死我了不說,我對他也不見得有多少好感。

舒曼曼像是想起了什麽,搖晃著我的手臂說:“我跟你說,我跟你說——歐陽淼要表演小提琴!”

而這時,圍繞在講台邊的人群突然爆發出驚叫聲。

“歐陽淼,小提琴獨奏!”

眾人先是齊刷刷地朝歐陽淼望過去,然後靜默幾秒鍾,竊竊私語起來。

“他好厲害哦!居然會拉小提琴……”

“我也會拉小提琴啊。”

“就你那水平,你敢上台表演嗎?”

“果然跟王子一樣,學習好,還會拉小提琴。”

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舒曼曼還興奮不已,問宋謹行他要表演什麽節目。

宋謹行搖頭:“我不參加表演。”

舒曼曼失望地說:“你怎麽不參加表演呢?我還想著要不要偷偷摸摸去你們班上看你表演呢!”

“表演要排練好幾次,太麻煩了,不參加。”宋謹行言簡意賅,反問,“那你表演什麽節目?”

“我啊!嘿嘿,我要跳芭蕾舞!”舒曼曼得意地說道,忽然她眼睛閃閃發亮地問,“長安,長安,你說我去找歐陽淼給我伴奏,他會樂意嗎?”

“啊……你去問他唄。”

舒曼曼激動地抓著我的手:“你覺得可行嗎?嘿嘿,那我回頭就問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