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的過去,刺痛他心

屬於海濱城市的A市,每到夏天,總是能感受到鹹鹹的海風撲麵而來,空氣微微有些濕熱,卻並不妨礙住在海邊的人們享受它的清新。

解雨臣從尹墨染家出來,便一路開車回了自己的家,到了小區公寓樓的大門前時,卻陡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深紅色的花邊領襯衣,下擺被紮進一條黑色的高腰西褲裏,一雙簡單卻不失優雅的黑色細高跟鞋,一頭酒紅色的披肩長發,姚憐姍依然是那樣一副幹練女強人的姿態,在她麵前,似乎連男人都要卑躬屈膝。

不過,這些人裏麵,並不包括解雨臣。

看見她,他沒有多大的反應,神色淡淡的:“你怎麽來了?”

“餘總就續約一事,讓我來找你談談。”姚憐姍紅唇微勾,平淡地說著冠冕堂皇的理由。而那所謂的餘總,正是DM的負責人之一。

“我不是說了嗎,我不會繼續做模特了,你回去跟他說清楚吧。”解雨臣拿出鑰匙打開大門,走到直達他家的電梯前,將右手食指放在指紋識別感應器上。

“叮”的一聲,電梯門應聲而開。

姚憐姍跟在他身後,似乎早料到他的答案,她並不在意,一個跨步跟著他走進電梯:“好吧,我們不談公事,但作為朋友,你難道不應該請我上去坐坐?”

電梯門已經合上,正在徐徐上升,解雨臣掃了她一眼,不予置評。

人都已經跟上來了,他還要再說什麽?

不過,他們也確實很久沒有坐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了——自從那一通拒絕追究泄露照片責任人的電話之後。

進了客廳,解雨臣隨手將搭在臂彎的西裝外套扔在沙發上,轉身走向廚房:“還是老樣子?”

見他依然如從前一般和自己默契十足,姚憐姍眼角眉梢都染上了點點笑意:“嗯,老樣子。”

很快,解雨臣給自己煮了杯咖啡,又幫她泡了一杯花茶。兩人移步至陽台,麵對麵坐在竹編的藤椅上。一時間,兩人靜默無語。

其實他不愛喝花茶,他家裏也沒人喜歡。花茶是姚憐姍的最愛,而他家裏的花茶,是一次他醉酒後,她刻意留在他家的。

解雨臣並不知情,隻以為是她不小心落下的,想著她第二天應該會拿走,便也沒扔。

誰知那花茶就一直擱在他家裏,被他時不時地拿出來款待她這位常客,而每當快要喝完時,家裏又會莫名其妙地出現新的一包。久而久之,他自然能覺察出異樣,倒也沒點破。

捧著熱氣騰騰的茶杯,姚憐姍透過繚繞的熱氣靜靜打量著對麵的解雨臣,恍惚間,竟覺得他也有些不真實。

搖搖頭,拋開腦海中的胡思亂想,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抿嘴笑道:“前段日子,伯母給我打過電話,聽說你已經在專心處理解氏集團旗下產業的事務,她很欣慰呢。”

“嗬嗬,她兒子終於幹正經事兒了,她能不欣慰嗎?”解雨臣輕笑一聲,語氣猶如初秋時節的深夜,帶著微微的涼意,卻並不是嘲諷。

姚憐姍歎了口氣:“你別這麽說,伯母也是關心你……”

“行了,她是我媽,我自然知道。”不待她話音落地,解雨臣一語將她打斷。低頭輕抿一口有些苦澀的咖啡,再抬頭時,他眼中沉靜一片,說出的話卻讓人難以置信:“憐姍,以你作為一個優秀女人的標準,一個男人要如何做,才能將你追到手?”

身體陡然一震,姚憐姍猛地抬頭,滿眼愕然地看著他,心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她試探性地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麽?”語氣裏,隱隱有絲喜悅,更多的卻是期待。

解雨臣轉過頭,看著樓下不遠處的小區綠化帶,繁茂翠綠的顏色讓他的心也跟著舒緩下來:“我到今天才發現,其實我一點都不了解女人,尤其是……”

話說到此,他突然頓住了,薄唇緊抿,再不言語。

姚憐姍也沒在意,一心沉浸在他剛才的問題裏,下意識地脫口說道:“其實追女孩的方式有很多種啊,不過最簡單,最有效的,還是投其所好吧。”

“投其所好?”解雨臣重複著喃喃自語,心中微微有些觸動。他和尹墨染早已是最親密的兩個人,可他悲哀地發現,除了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喜好,對於她,他竟一無所知。而他,也從未跟她說過他自己的事情,也難怪她不肯對他放下心防了。

“對,投其所好。”姚憐姍點點頭,拿起茶杯,淺啜了一口,才又輕聲開口,“你要了解,你做什麽事情,才會讓她真正開心,或者,你送什麽禮物給她,才是她真正想要的。要知道,最能打動女人心的不是鮮花,也不是名貴的珠寶,而是一顆真心實意的心,你足夠了解她,了解她每一次會為了什麽而心跳加速,這就是你的真心。”

解雨臣全程濃眉緊鎖,仔細咀嚼著她話語裏的意思。好半晌,像是豁然開朗,他的眼角眉梢都跟著舒展開來:“我明白了!”說著,他抬頭看向姚憐姍,笑容真摯而明亮,“謝謝你,憐姍。”

心倏地漏跳半拍,姚憐姍別開視線,漫不經心地隨口問道:“不知道是哪位小姐這麽好的運氣,居然還需要咱們解大少發力倒追?”

“你認識的。是尹墨染。”解雨臣眉眼彎彎地笑著,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從今天開始,我要正式追求她!”

語落,他端著咖啡杯站起身來,嘴裏哼著不知名的調子,邁著輕快的腳步離開了陽台。

而他身後,姚憐姍端著茶杯的手猛地一晃,杯裏的水頓時灑出來一大半,浸濕了她的衣襟,模樣狼狽不堪。

可她毫不在意,隻怔怔地看著某處,一雙美目裏的神色瞬息萬變,那臉色宛如一張白紙,慘白得嚇人。

下班時,尹墨染接到一通妹妹尹墨言打來的電話,聽墨言在電話那頭幹號了半天,她才總算整理出一句有用的——這家夥居然忘了帶錢,在人家餐廳裏吃了一頓霸王餐。

她極度無奈地抬手撫額,隻想透過聽筒把這無厘頭的家夥扔到火星上去,其實她不是忘了帶錢,是根本連腦子都沒帶上吧?

問清了地址,聽到她說出那間小餐廳的名字,尹墨染的心像被什麽撞了一下,有些怔忪。

這個名字有點熟,她似乎在哪兒聽過?

等到了那個地方,她才知道,她為什麽會覺得熟了。

這是一家靠近街心花園的小餐廳,盡管地方不大,但環境優雅舒適,清新宜人,是一家很有小資情調,極富浪漫色彩的餐廳。

記得剛上大學那會兒,她受海洋的影響,從下半學期開始,她就不再伸手向爸媽要一分錢,而是愉快地跟著海洋一起半工半讀,賺取自己的生活費。

所以那時候,對於兩個不靠家裏資助的窮學生來說,這種小資情調十足的餐廳,是他們可望而不可即的約會場所。每次路過這裏,她都會下意識地透過幹淨的玻璃,看向裏麵坐著的男男女女,目光中不無憧憬。

正處在青春期的少女,總愛幻想浪漫,她也不例外。而能和海洋在這裏麵約會一次,大概就是她幻想過的最奢侈的浪漫了。

她沮喪地以為自己直到大學畢業前都無法實現這個夢,久而久之,她便也裝作不在意了,她甚至都要忘了這間餐廳的名字,而那時,海洋卻暗中記住了,並且牢牢地記在了心底。

她記得分明,有一段時間他很忙,整整一個多月,他們倆除了上同一節選修課,或是中午吃飯的時候能短暫地待在一起,其餘時間,他幾乎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任她滿校園地跑,卻怎麽也找不到。

備感委屈的她竟頭一回衝他發了脾氣,而他依舊默默忍受她的無理取鬧。等她發泄完了,他便將她擁進懷裏,輕輕抱住她,在她耳邊呢喃:“染染,再等等,還有三天,我就可以完成你的夢了。”

他說,再等等。他讓她等,她便耐心地等了。

隻是,她終究不知道他到底要她等什麽,就在約定好的最後一天,她拗不過姚憐姍的苦苦哀求,抵不過父親的步步相逼,最終跟他提出分手,接踵而至的,便是她一輩子也無法釋懷的天人永隔。

直到後來,她才終於知道,原來那段時間,他在原本就半工半讀的基礎上,多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為的就是能和她一起走進那間餐廳,和她來一次浪漫而又奢侈的約會。

回國之後,她依然沒想過要踏足這裏,曾經被她視為夢想的地方,如今卻成了她的禁地,以至於她連名字都再也記不起來,隻是覺得熟悉而已。

但是那種無法彌補的痛,卻在心頭悄悄彌漫。

在門口駐足良久,直到進進出出的客人都在對她指指點點,尹墨染才深吸一口氣,手不自覺地拽緊了背包帶,抬腳走了進去。

餐廳內的裝潢和氛圍果然和她想的一樣,優雅靜謐。本就不大的場地,甚至還在中間圍起了一個小小的舞台,一個身穿黑色燕尾服的年輕男子站在那裏,認真而沉醉地拉著小提琴。

悠揚舒緩的音樂在餐廳的每一個角落回**,讓用餐的人都跟著展顏歡笑,胃口大開。

尹墨言就坐在靠窗正對大門的位置,一眼便看見她,站起身來衝她直揮手:“姐,這裏,我在這裏!”

這聲音的分貝太高,以至於讓被點名的尹墨染的回頭率更高,她臉色微赧,頓時有種奪門而逃的衝動。

她尷尬地衝眾人笑笑,埋頭快步朝尹墨言的方向走過去。正準備直接坐在她對麵的位子上,卻赫然發現,對麵已經坐了一個人,一個西裝筆挺、眉目俊朗的熟悉男人。

是解雨臣!

腳步生生止住,像灌了鉛,再也移動不了分毫,尹墨染就那樣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轉頭便見尹墨言一臉狐狸般狡黠的笑容,她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她竟被他們倆合起夥來耍了?

“小言,騙我很好玩?”下意識地不去在意解雨臣轉頭看過來的目光,尹墨染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尹墨言身前,雙手叉腰,怒目而視。

尹墨言死不悔改,嘿嘿笑著說:“偶像姐夫要我做什麽,我一定萬死不辭,所以,姐,咱隻能委屈你了。”

她剛說完,對麵的解雨臣就偷偷對她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嗯,偶像姐夫,實在沒有比這更美好的稱謂了,他喜歡!

尹墨染簡直想一掌拍向尹墨言的後腦勺。瞧瞧,這就是她的好妹妹,整個兒就是一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見人家是帥哥,就巴巴地要把親姐姐給送上門?

見她一張臉漲得通紅,像要滴血,顯然被氣得不輕,尹墨言撇著嘴,水靈靈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瞅著她偉大的偶像姐夫,眼裏的神色意味分明:姐夫,求救!

解雨臣成功地接收到信號,站起身來,紳士有禮地拉開身旁的椅子,邀請道:“染染,既然來了,就坐下來一起吃頓飯,如何?”

尹墨言連連附和點頭:“對啊,對啊,姐,你以前不是最希望有人能陪你來這裏吃飯嗎?現在姐夫特意選在這裏請你吃飯,你應該高興才對啊。”

特意?高興?

尹墨染臉色一變,如紙一般蒼白,眼神卻慢慢沉寂下來,黝黑的眼眸像被水浸染過的黑玉,明明純粹動人,卻帶著一絲執拗和一份旁人捉摸不透的悲慟:“小言,你的姐夫隻有一個,他已經死了。”

她一字一頓說得清晰緩慢,卻像一根根細小的針,生生刺痛了另外兩人的耳膜,直至紮進他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她說完便不再看他們,轉身準備離開。

“染染……”

解雨臣下意識地拉住她的手腕,張嘴正要說什麽,她卻已經語氣漠然地將他打斷:“放手!”

“我……”心裏一顫,解雨臣從未想過麵對的會是這種情況,手足無措地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自己應該解釋什麽。

正在這時,一直將頭埋在胸前的尹墨言突然抬起頭來,一向靈動的眼睛竟暗淡了幾分:“解雨臣,讓我姐走吧。”

微微一怔,解雨臣轉頭看過來,見她對他輕輕搖頭,再次淡淡地開口:“讓她走。”

雖然他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卻還是第一次選擇了放手。隻是心裏像是破了一個洞,有冷風灌進來,徹骨的涼。

他們的位置在角落,誰也沒有注意這邊。尹墨染一走,便剩下解雨臣和尹墨言相對而坐,隻是氣氛卻變得有些沉重了。

自從昨天受到姚憐姍的啟發,解雨臣便決定正式對尹墨染展開追求。既然要投其所好,那一開始,肯定要從她身邊最親近的人下手。他最先想到的就是尹墨言,這個僅僅隻有一麵之緣的女孩兒。

沒想到尹墨言居然還是他的粉絲,這件事情就更加好辦了。也是尹墨言告訴他,在尹墨染剛上大學那會兒,就總跟她念叨這間餐廳的名字,所以她下意識地以為,尹墨染一定會喜歡這裏。

可尹墨染最後那句話深深觸動了她的心。她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或許,那時候尹墨染之所以會時常念叨,並不是因為對這間餐廳有多鍾愛,隻是因為陪伴在她身邊的,是那個如同陽光一般的少年。

靜默半晌,解雨臣抬起眼簾,漆黑如墨的眼眸宛若幽潭,眸光沉沉,深不見底:“她說,你的姐夫隻有一個,已經死了,是……什麽意思?”

尹墨言一手托著下巴,一手習慣性地攪著果汁杯裏的冰塊,轉頭看著窗外不知何時降落的夜幕,語氣中隱隱透出一絲無可奈何:“我一直以為,都過去三年了,她人也從美國回來了,那就證明,她肯定已經將那件事情放下了,可是……”

其實,她對姐姐、海洋和姚憐姍之間的糾葛並不太清楚,她隻記得,海洋出車禍的那一晚,她還安穩地睡在學校的宿舍樓裏,等她周末回家,才知道一切都已翻天覆地。

海洋死了,姚憐姍也突然離家出走,一下子就音信全無,再也沒有回來過。

而姐姐從那以後,整個人的精神都是恍惚的,她不吃飯也不睡覺,就那樣整夜整夜坐在床頭,抱著膝蓋,雙眼無神地盯著某一處。

母親耐心地陪伴著姐姐,卻在出了她的房門後,就忍不住潸然淚下。還有父親,曾經那樣堅強嚴肅的父親,那之後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連鬢角的白發都多了許多,還能聽到他的歎氣聲。

那段時間,她特意跟學校宿舍樓的管理阿姨請了假,搬回家住幾天。她不知道自己能為他們做些什麽,她隻是想待在家裏,盡力陪伴她的親人。

再後來,姐姐走了,一個人遠赴海外留學,那三年,家裏像是少了許多東西。總之,和從前不一樣了。

震耳欲聾的音樂充斥酒吧大堂,五光十色的彩燈閃爍不定,照在人的臉上,影影綽綽,極不分明。

吧台前,一個穿著裸背紅色長裙的性感美女吸引著無數人的目光。然而,她像是沒有看見那一雙雙虎視眈眈的眼睛,隻一杯接一杯地仰頭灌酒。猩紅的血腥瑪麗順著嘴角流下,慢慢沿著她白瓷一般的脖頸滑落。

這一幕,平添更多妖嬈與嫵媚。

終於,不再有男士隻是幹看著了,一個四十多歲,人模人樣的中年男子端著酒杯走過來,與她輕輕碰杯:“你好,美女,一個人?”

他的嘴角斜斜揚起,添了一絲痞氣。

姚憐姍醉意朦朧地看著他:“是啊,一個人,很無聊呢,有沒有什麽節目來助助興?”

那男人求之不得,一隻手直接搭上她的肩膀,湊近她的耳邊,曖昧地說道:“隻要美女高興,咱們玩什麽都行啊。”說著,那隻手已經慢慢沿著她光裸的脊背下滑。

“嗬……”姚憐姍輕笑一聲,麵不改色地拽下他的手,媚眼如絲,“可以啊,我們玩什麽都行,不過,在那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嗯?”中年男人似乎有些怔愣,隨即失笑,“好啊,洗耳恭聽,我最喜歡回答美女的問題了。”

“你覺得,我漂亮嗎?”

“當然。”

姚憐姍問得直接,男人亦答得飛快。或許,這樣的問題,饒是誰都會想也不想就讓答案脫口而出吧。

“嗬……”姚憐姍又是一聲輕笑,隻是這一次,微微帶上了一絲嘲諷,“既然我漂亮,那為什麽他們都看不上我,為什麽他們都不喜歡我?我到底哪點不如她?為什麽一次又一次,他們愛上的都不是我?為什麽?”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聽的人隻以為她喝醉了,已經開始神誌不清。

“沒事,寶貝兒,有哥哥陪著你。”那中年男人頓時放開了色膽,嘴唇湊近她耳邊輕聲誘哄,一雙色眯眯的眼睛更是肆無忌憚地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上流連忘返,雙手堂而皇之地擁著她從座位上站起來,兩人踉踉蹌蹌的,眼看著就要離開酒吧。

姚憐姍其實是清醒的,但這一刻,她突然就想沉淪了,像三年前一樣。

“憐姍!”隻是還未走出多遠,一個熟悉的,幾乎不可能會在這裏出現的聲音驀然響起。

姚憐姍瞬間睜開了眼睛,眼神並不朦朧,反而異常清明。

腳步隨之停下,她卻沒有回頭,身邊的中年男人疑惑地轉頭問道:“怎麽了?”

像是擔心就快吃到嘴裏的肥肉就這麽跑了,他腳步不停,擁著姚憐姍就要繼續往外走,可她的雙腳就像生了根,硬生生紮在地上,一動不動。

“憐姍。”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將姚憐姍拉進一個溫暖厚實的懷抱,她剛要掙開,一雙有力的手臂便環上了她,牢牢地將她禁錮在他懷裏,任她如何掙紮都動彈不得。

她下意識地抬頭去看,隻見一張清俊的白皙臉龐在五光十色的燈光下忽明忽暗:“這位先生,不好意思,她是我女朋友,恐怕不能跟你走了。”

那中年男人的臉色頓時由青轉白,由白轉黑,最後,他低聲咒罵了一句:“真倒黴!”便聳聳肩,轉身走進身後舞動的人群裏。

危機解除,洛辰溪擁著姚憐姍的手微微有些放鬆,卻並不打算放開。

無奈姚憐姍還是趁機推開了他,退後一步,似乎不願和他有太多的接觸。她皺眉盯著他,冷聲質問:“洛辰溪,你怎麽還在這裏?”

“憐姍,我……”洛辰溪想要解釋什麽,卻見她的目光突然直直地盯著酒吧門口的方向,那眼底深處竟漸漸浮現出一絲明顯的恨意。

這種眼神……

難道是她?

洛辰溪心裏一驚,幾乎下意識地順著她的視線抬頭看去,正見一道熟悉的嬌小身影埋頭走進了酒吧。

縈繞在她周身的悲傷落寞的氣息是那麽濃烈,與這喧鬧不止的酒吧格格不入。她就那樣低著頭徑自走過來,甚至都沒看到他們,直接越過他們,朝吧台的方向走了過去。

她的身上像有天生就能吸引目光的磁鐵,讓兩人的目光緊緊黏在她身上,移動不了分毫。

“嗬……”

一聲讓人寒意頓生的冷笑在耳邊輕輕響起,洛辰溪心裏“咯噔”一下,一陣不安頓時漫上心頭。

“辰溪,你想留在我身邊嗎?”姚憐姍的聲音輕徐緩慢,卻一字一句都透著蠱惑,令人無從拒絕,沒法反抗。

洛辰溪隨即點頭,聲音真摯且堅定:“我想,憐姍,我想留在你的身邊。”

“很好。”勾唇一笑,姚憐姍伸手一指吧台邊那個瘦弱柔美的女孩,嘴角帶笑,聲音裏卻含著千年寒冰一般徹骨的冷意,“你現在就去找幾個人教訓教訓她,讓她今生今世都沒臉再見解雨臣。”

“什麽?”洛辰溪大駭,臉色驟然一變,連聲音都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憐姍,你瘋了?她是你親如姐妹的好朋友!”

“嗬……姐妹?”姚憐姍冷冷一笑,眼底盡是嘲諷與不屑,“當她橫亙在我和海洋之間,光明正大地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男朋友時,她可有想過,我是她姐姐?”

“不,不是這樣的,憐姍,你聽我說,你真的誤會了。”洛辰溪拚命地搖頭,雙手扣在她的雙肩上,目光與她平視,企圖將眼前這個已經陷入瘋狂,卻隻讓他更加心疼的女孩喚醒,“憐姍,你聽我說,海洋真的隻是把你當成普通朋友,我們宿舍六個人,每個人都多少會關注那些漂亮的女孩子,可唯獨他不會,直到有一回,我發現他的書裏偷偷藏著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兒,就是尹墨染,他一直都……”

盡管知道這樣的話對她來說,無疑是一種傷害,可他真的不希望她一直活在這種無謂的仇恨中,一錯再錯。

所以,就算殘忍,他也一定要在她麵前說出事實,絕對不可以再讓她繼續這樣自欺欺人下去。

“啪——”

清脆的巴掌聲驟然打斷他未說完的話,他的臉被打得斜斜地歪到一旁,清晰的五指印悄然浮現,他的臉似乎有些腫了,嘴角也像是裂開了,有絲絲血跡溢出,足可見甩出這個巴掌的人,力道究竟有多大,心裏到底有多憤怒。

姚憐姍目光冰冷地注視著他,聲音不帶絲毫溫度:“洛辰溪,不要挑戰我的耐心,你以為你說了這些話,我就會相信你嗎?我告訴你,我不僅不會信,我還要親自去找人來,當著你的麵,讓你好好看看,你的好學妹,是怎麽被人一點一點地撕成碎片。”

那種痛,是生不如死的,她了解,所以,她更想要讓她嚐嚐,嚐嚐她當年那種仿佛整個世界都坍塌了,萬念俱灰的絕望。

海洋遭遇車禍後,洛辰溪主動承擔一切去自首了,她卻更加害怕,帶了些錢和衣服,就直接從尹家跑出來,坐上火車去了北方,再沒回頭。

她一開始是迷茫的,卻也隱隱有些興奮,她終於可以離開這裏了。

直到那天深夜,火車還在繼續開,她獨自一人去洗手間時,周圍的人都睡著了,而她,卻被幾個小混混盯上了……

回想起往事,她眼裏的神色近乎瘋狂,洛辰溪駭然一驚,連忙伸手拉住就要離開的她,脫口而出:“等等,我幫你。”

尹墨染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跑到酒吧裏來,她隻是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悠,腦子裏的思緒雜亂不堪,幾乎就要爆裂開來。

她不知道解雨臣為什麽要那麽做,他不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嗎?他大可以再去找另一個人來代替她的位置,他為什麽還要來了解她的想法和喜好?為什麽偏偏要在那裏……

她拚命地告誡自己,解雨臣隻是解雨臣,他不是海洋,誰也不能取代海洋的位置,她也不能自私地把他當成海洋的替身。

調酒師問她要喝什麽,她思索再三,點了酒精濃度最低的雞尾酒。她不是來買醉的,所以她也不需要那些高濃度又難喝的酒。

“小染……”聽到身邊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尹墨染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卻見穿著酒吧服務員衣服的洛辰溪端著一杯酒,筆直地站在她身邊。

如今再看到他,她隻覺得物是人非。原本洛辰溪也是一個前途不可限量的優秀學子,卻最終因為有犯罪前科而落得如今這個下場。

說她不恨了嗎?

好像是不會再有恨的情緒了,可麵對洛辰溪,她終究無法真正釋懷,便隻是輕輕掃了他一眼,便淡漠地收回了視線。

沒有情緒起伏的眼睛就像在看著一個陌生人,讓洛辰溪莫名地有些失落,他緩緩垂下眼簾,無聲地自嘲一笑。

能怪誰呢?

其實誰都不能怪吧,隻是這個小學妹,他當初是真心實意地喜歡她啊,把她當成親妹妹一樣喜歡著。

良久,洛辰溪抬起頭來,黑亮的眼睛如寶石一般,澄澈得不可思議:“小染,海洋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也許,現在我已經沒有資格再求你什麽,但是,為了憐姍,我想再求你一件事,可以嗎?”

憐姍……

尹墨染眸光微閃,眼簾輕顫著,雙手下意識地握緊了身前的酒杯,心裏已有些觸動。

又是為了姚憐姍嗎?

果然,他還是洛辰溪,為了姚憐姍,不管做什麽都自認值得,甚至可以奮不顧身的洛辰溪。

“你……”洛辰溪深吸一口氣,正待說些什麽,聲音猛然一滯,隻因他餘光竟瞥見不遠處角落裏的沙發上,姚憐姍的身邊已經坐著幾個目光猥瑣、賊眉鼠眼的男子。

隻見姚憐姍和他們說了幾句什麽,便轉頭看了過來,目光有些詭異。沒一會兒,她起身離開了酒吧,而那些男子全都虎視眈眈地盯著這邊,準確來說,是色眯眯地盯著他身邊的尹墨染。

尹墨染正疑惑他突然的停頓,手腕猛地被他一把抓住,洛辰溪的呼吸有些紊亂:“小染,現在沒時間說什麽,你先跟我來,我帶你離開這裏。”

他的態度強硬起來,力氣更是大得驚人,尹墨染掙脫不開,隻能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後朝後門跑去。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她下意識地邊跑邊轉頭去看,隻見有好幾個男子也朝這邊跑來,竟像是在追他們。

一絲不安的感覺漫上心頭,她立即加快腳步,跟著洛辰溪大步跑了起來。

洛辰溪一路拉著她跑出了酒吧後門,一頭鑽進了一條光線昏暗的小巷。

身後亦跟著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顯然是先前那幾個男子追了上來。尹墨染的呼吸愈加急促,心跳頻率也越來越快,“咚咚咚”,一聲又一聲,沉重得像隨時都會跳出來一樣。

所幸這小巷十分幽深,又像一張網一樣盤根錯節,洛辰溪卻熟悉異常,帶著她七拐八繞,竟很快就將那些人遠遠地甩開了。

“好了。”見身後沒人再追來,洛辰溪鬆開她的手,停下腳步,靠在牆上急促地喘息,眼睛卻看著小巷的另一邊,“從這裏走出去,右拐,差不多一百米的前方就是大街了,跑到街上,你應該就安全了。”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尹墨染靠在他對麵的牆上,用手撫平心跳,半晌才又問道,“那些人為什麽要追我們?”

“不是我們,是你。”洛辰溪搖搖頭,抬頭望著絲絨一般的夜空,繁星如碎鑽一般點綴其中,他的聲音卻虛幻縹緲得有些不真實,“小染,憐姍或許有些事情做錯了,但她也隻是渴望得到她心裏渴望的愛情而已,所以,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再和解雨臣在一起……”頓了頓,他又苦澀一笑,“我知道,這個要求很無理,感情的事情,也不是說你放棄了,另一個人就可以得到,隻是……我不想再看她難過了……”

尹墨染一直低垂著眼簾,安靜地聽著。

許久,她微微抬起眼簾,卻不是看他,而是望著他們來時的方向,輕聲的呢喃好似自言自語:“所以,剛剛那些人,是憐姍派來的嗎?她想做什麽呢?毀了我?還是隻想給我一點兒教訓?”

眸光微閃,洛辰溪凝眸望著她清麗的側臉,昏暗的小巷裏,僅有頭頂昏黃的路燈光幽幽地灑在她身上,在地麵投下一道落寞的剪影。

倏地,她慢慢轉過頭來,看著洛辰溪,無奈地笑了笑,似是歎息:“她到現在還對一直在她身邊守候的你視而不見,這可真是她的損失啊。”

心裏一顫,洛辰溪別開目光,薄唇緊抿,不發一語。

尹墨染也不在意,她吐出一口濁氣,站直身體,轉身就要離開。

“小染,你……”身後,洛辰溪叫住了她,似乎還想說什麽。

幾乎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她立刻將他打斷,頭也不回地道:“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是啊,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隻是,為什麽這樣想的時候,她的心就像被誰挖掉了一塊,變得空****的?

她想不通,也下意識地不願去深想,隻任由那空了的地方越擴越大,直至最後,再也無法填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