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們之間,再無任何可能

夏天的大雨說來就來,毫無征兆,它像在為誰哭泣,又像是為誰宣泄,洶湧地吞噬著人間喧囂的一切。

尹墨言已經回去了,房間裏隻剩尹墨染一人。她站在窗前,凝眸望著窗外的層層雨簾。

樹葉嘩嘩作響,雨水拍打窗戶。

自那一晚後,已經過去好幾天了。

她心裏始終惴惴不安,終究忍不住,拿起手機給曾少白撥去一通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起,她輕喚了一聲:“曾大哥……”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小染,有事嗎?”曾少白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卻再不複往日的爽朗,竟帶著一絲疲憊和沙啞。

尹墨染的心瞬間揪緊,不安的感覺愈加濃烈:“你……最近工作怎麽樣?”

“……還不錯,隻是有點兒忙。”曾少白稍稍停頓,才略顯遲疑地低聲開口。

因為忙,所以聲音才會沙啞和疲憊嗎?

尹墨染下意識地想就這麽認為,可心底那種惶惶不安的感覺卻像一圈又一圈漣漪,將她卷進了最深的泥潭。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那……我明天去公司找你吧,我們一起去吃飯?”

“不用了。”這一次,手機那頭的人幾乎是脫口而出,像在害怕什麽。

尹墨染愣住了。

不用了是什麽意思?是不用和她一起去吃飯?還是……

氣氛陡然凝滯,電波聲越發清晰。

曾少白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連忙補救:“不是,小染,你別誤會,我是想說,你不用特地來找我,我們公司和你的雜誌社畢竟隔得有些遠,我去找你就行了,而且,我明天也沒時間,不如,我們改天再約吧?”

這是他第一次拒絕她。

後來又說了什麽,尹墨染已經不太記得,掛了電話,她便躺回**,卻再也睡不著了。

好不容易等她迷迷糊糊地睡著時,那一晚的記憶,卻又如走馬燈似的,悄然湧進夢中。

那個俊美異常的男子,緩緩垂下眼簾,微白的光芒從頭頂流瀉而下,灑在他濃密烏黑的睫毛上,在眼底投下一片幽深的暗影,叫人看不真切。

不知過了多久,他薄唇輕啟,聲音竟一下子變得異常平靜:“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以另一種方式交談,如何?”

“什麽?”心頭一跳,她莫名地不安,總覺得這種突來的平靜有些不尋常,好像隻是暴風雨前的安靜而已。

“我們先來討論一個問題。”他再度抬起眼簾,忽而揚唇一笑,隻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你說……一個男人會為一個女人放棄多少?他的底線又在哪裏?”

她不解地看著他,不懂他的意思。

他又朝她走近幾步,燈光就那樣緩緩被他拋在身後,逆著光,他眼裏的神色曖昧不明:“比如說,你所謂的未婚夫能為你放棄多少?工作?良好的前途?還是……”

他記得,那個男人就在他的公司,是一個小小的部門經理。隻要自己一句話,對方隨時都將麵臨失業,並且,在這個行業內,再不會有人敢聘用他。

沒有人會和解氏集團作對,更沒有人敢。

一陣寒氣瞬間從她腳底升騰而起,冷汗密密麻麻地浸濕她的背,被風一吹,刺骨的冰涼。

她瞪大了眼睛,眼中寫滿難以置信。

從未想過,這種不入流的威脅的話也可以如此輕易地從他嘴裏說出,她也從未想過,他竟會是這種人。

一刹那,惱火充斥整個胸腔,連帶著呼吸都跟著紊亂起來,惱羞成怒下,她幾乎口不擇言:“解雨臣,你無恥!”

他毫不在意,笑容竟說不出的邪魅,隻是嘴裏卻彌漫著一陣苦澀的味道,一直苦到了他心裏。

“如果隻有這樣才能留住你,我不介意更無恥一點兒……”

說著,他彎下腰來,幽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越湊越近。

她呼吸一滯,下意識地想要逃離,雙腿卻像生了根,紮在地上,一動不動。

像是刻意的,他的薄唇從她的唇上擦過,停留在她耳邊,曖昧地吐息:“尹墨染,我等著你,我等你……主動來求我。”

說完,他直起身,最後再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這天,是雜誌社一個月一次的聚餐時間,牛主編的小助理早早就定了位置,通知下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歡呼雀躍,唯獨尹墨染例外。

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總感覺像有事情發生了,她卻還完全不知情。

下班後,尹墨染渾渾噩噩地任由小楊拉著自己跟在眾人後麵。

20分鍾後到達聚餐的地方。這是一家川菜館,量多味美,價格公道,很適合像他們這樣一大群人一起來吃。

眾人簇擁著走進去,因提前預訂了包間,小助理去前台核實一番,便有服務員來引路。

輪流點了自己愛吃的菜,服務員便退了出去。

牛主編笑眯眯地看著眾人,慷慨地道:“最近大家工作都表現得不錯,今天就放開了吃,放開了喝,我……”

話說到這裏,一桌子的人都兩眼放光地看著他,全是期待。

誰知他話鋒一轉,笑得像個彌勒佛:“公司埋單。”

“嘁——”眾人齊齊發出一個單音節字,倒也響亮。

經這一鬧,氣氛頓時被炒熱了,有人說牛主編小氣,從沒請大家吃過飯,也有人說牛主編這是要榨幹公司財務部。大家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倒也熱鬧。

“咚咚。”輕輕的敲門聲響了起來,隨著一句清潤的“打擾了”,一個手端托盤的高大男子走了進來。

“菜來了。”不知是誰說了這麽一句,尹墨染剛好坐在離門邊最近的位子,聽到聲音,她下意識地移動下位子,然後側過身子,好方便服務員上菜。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她清楚地看到,那個開門走進來的人,高大挺拔,熟悉得讓她隻想落淚。

頃刻間,震驚、慌亂、恐懼……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巨網,鋪天蓋地地將她籠罩其中,她掙不開,逃不掉,直至最後,紛亂的思緒全都消失了,她的腦袋裏變得空白一片。

她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吱呀”一聲,椅子摩擦地麵的聲音格外清晰刺耳。

“曾,曾大哥?”仿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她怔怔地望著剛剛走進門來的男人,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

在這裏遇到尹墨染,曾少白也是始料未及。然而,也隻是一瞬間的慌亂與錯愕,他便恢複如初,淡定自若地朝她笑了笑,然後走上前,熟稔地將托盤裏的菜端上餐桌。

他的笑容如風清朗月一般淡然,卻生生刺痛了尹墨染的眼睛,明明還是一如既往,她卻覺得有什麽不同了。

上完菜,曾少白便轉身離開了,隻是在離開前,他又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眼尹墨染,像是有話要說,卻又欲言又止。

似乎沒人注意到兩人之間的小小互動,眾人猶自說說笑笑,甚至在曾少白出現時都沒停止過。尹墨染卻已經完全沒辦法再融入其中了。或者,從一開始,心不在焉的她就未曾融入過。

“小尹……”袖子被人拉了拉,尹墨染恍然回神,就見小楊一臉八卦地瞅著自己,眼眸裏寫滿了疑惑,“剛剛那個人,不是你的前男友嗎?我記得他可是IT高端人才,怎麽一下子變成了服務員?”

因為尹墨染一直沒說,所以小楊也一直都以為,她上次說的失戀對象就是曾少白,現在已經成了前男友。

是啊,他怎麽就成了服務員呢?

這個問題,尹墨染也好想問。

隻覺得心像被誰用針刺了一下,沒有很強烈的疼痛感,卻極為尖銳。

她終於坐不住了,起身衝出了包間。

她要問清楚,去找他問清楚。

“咦?小尹怎麽了?怎麽突然跑出去了?”坐在對麵的牛主編正好看到了,連忙問小楊。

小楊也是一頭霧水,隻能隨口替她扯了個理由:“哦,她去洗手間了。”

“難怪跑這麽急,跟投胎似的。”沒等牛主編接話,身邊就有人笑著調侃了一句。

這麽一說,眾人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尹墨染沒走多遠,就在一條幽靜的走廊上看到了曾少白。

彼時,他正雙手插兜靠在牆上,頭微微低垂,或許因不用再接觸電腦的緣故,他沒戴眼鏡。

他身上穿的也不再是中規中矩的西裝、襯衣、黑皮鞋,而是很平常的工作服。頭發像是細細打理過,一絲不亂,盡管如此,那眼下深色的青黑還是泄露了他此刻的疲憊。

奶白色的燈光下,他竟顯得有些落寞。

眼眶微酸,尹墨染強忍住眼裏的淚意,一步一步緩緩朝他靠近。

像是聽到了動靜,他抬頭望了過來,黝黑的眸子裏瞬間浮起一絲極淡的笑意:“我就知道你會跟來。”

“曾大哥,為什麽……”見他還若無其事地笑著,尹墨染隻覺得心都跟著揪成了一團。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問清楚,卻終究什麽也說不出口。

她明明心知肚明的啊,可她就是不敢承認,不敢承認這一切。

曾少白知道她要說什麽,隻搖搖頭,聲音輕徐緩慢:“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是突然之間就被辭退,麵試連連失敗,一聽到我的名字,那些公司就都不肯錄用我了。前幾天,我的大學教授聽說我閑置在家,就托我幫他完成一項社會實踐,要做調查,然後我就來了這裏。”

他平淡地述說著,就像在說別人的故事,隻是簡單的幾句話就道盡了這些天來所有不為人知的苦楚。

尹墨染甚至可以想象,他明明什麽都沒做錯卻突然被辭退時的心情,驚訝、錯愕、不解,就算憤怒也不足為奇。

他原本是行業精英,到哪裏都是香餑餑,麵試時卻連連受挫,他的自信,他的沉穩,都受到了極大的打擊,這對他這個曾經站在社會頂層的人來說,無疑是沉重且致命的。

光是想想,她的身體就不可自抑地顫抖起來。

看著他眼底掩不住的疲憊以及他下頜上長出的青色胡茬兒,她的眼裏漸漸浮起一層水霧。終究再也忍不住,她猛地撲過去一把抱住他,失聲痛哭起來:“對不起,曾大哥,真的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怪我!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她到底是自私的,一邊因為海洋的眼睛和解雨臣糾纏,一邊又拖著曾少白,不肯決絕地放他走,又不願給他一個圓滿的回答。

到了如今,她又因為不忍見解雨臣失去自我,卻在無形中傷害了這個最無辜善良的男人。是她的一句謊言,害得他從此陷入了人生的絕境,可能再也爬不起來。

一直以來,她都在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她甚至大罵解雨臣無恥,其實錯了,最無恥的人是她,是她尹墨染!

夏天的夜色極好,星光璀璨,道路兩旁茂密的樹木遮住了乳白色的路燈光,一路上光影斑駁,半明半暗。

解雨臣將車停好,慢悠悠地漫步在通往公寓樓的小徑上。

走著走著,他忍不住停了下來,抬頭望著頭頂的天空。視野邊緣是靜謐的綠樹,沒有月亮的夜空,仿佛是一層柔軟的天鵝絨,細碎的繁星如鑽石一般點綴其中,美得驚心動魄,讓人無法呼吸。

這樣美的夜色,如果那個人也在身邊,多好!

這般期許著,他收回視線,正要繼續往前走,卻在看到蹲坐在他公寓樓門前的嬌小身影後,身體瞬間僵住了。

尹墨染依舊穿著一件格子襯衣,一條牛仔褲,一雙帆布鞋,像個沒畢業的學生,紮著一條簡單的馬尾辮。她就那樣抱膝坐在大門前,下巴擱在膝蓋上,眼睛怔怔地盯著前方的地麵。

像是有所感應一般,她抬起頭來,朝他這個方向看了過來,距離還有些遠,他卻看得分明,她的眼睛紅紅的,顯然剛哭過。

他的動作停滯了三秒,便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她亦站起身來,目視著他一步步,帶著王者勝利般的高傲姿態,朝她慢慢靠近。直到彼此僅隔著半米的距離,他才停下。

路燈穿過斑駁的樹影籠在他烏黑的短發上,鍍上一層淡金色的光暈。

他就那樣看著她,薄薄的嘴角勾起一道如雲似霧的淺笑:“想好了?”語氣極淡,卻掩不住其中的篤定。

“解雨臣,你放過他吧,他是無辜的。”她低垂著眼簾,濃密烏黑的睫毛跟著垂落下來,在她白皙如玉的小臉上投下一道朦朧的剪影。

“好啊,我可以放過他。”他揚唇一笑,眼角眉梢盡是說不出的愉悅,“其實他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辭退了可惜,我不僅可以重新錄用他,還會給他更高的職位,那……你呢?你要怎麽做?”

心情不自覺地放鬆下來,她立在夜風中的路燈下,燈光朦朧,微風輕盈,她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來:“我……答應和你在一起。”

簡單的一句話,卻狠狠地撥動了他的心弦。嘴角的弧度不可抑製地越擴越大,他眼底彌漫著更濃的笑意。

倏地,他上前一步,將她單薄的身子緊緊擁進懷裏,下巴擱在她的頭頂,滿足地喟歎一聲:“染染,相信我,我會對你好的,我會一輩子都對你好,我愛你!”

最後三個字,他近乎虔誠地說了出來,不帶一絲猶豫。

她的心驟然縮緊,下一秒,便急速地跳了起來,“怦怦怦”,一聲比一聲響亮,一聲比一聲急促,像是隨時都會從胸腔裏跳出來。

夏夜的清風從樹梢落下來,微涼,愜意。樹影搖曳,燈光拉出兩人斜斜的、長長的影子,那緊密擁抱的姿態,宛若一個人。

她在他懷裏,有些倦怠地閉上了眼睛,什麽都不願再想,隻想在這一刻慢慢沉淪。

早上六點半的時候,尹墨染醒了。熟悉的懷抱,陌生的房間,都讓她微微一怔,半天沒反應過來。

世界很安靜,深藍色的布藝窗簾外,陽光已帶上了微微的熱度,臥室裏一片靜謐。

開了一扇窗子,紗簾輕輕翻飛,夏天清晨的微風沁涼舒爽,空氣裏有一絲流動的馨香和甜膩。

她仰頭看去,見解雨臣安然地睡在她身邊,白皙的臉龐,殷紅的薄唇,高挺的鼻梁,還有烏黑的睫毛。

像是擔心她會突然離開,他堅實的雙臂緊緊地環著她的腰。兩人挨得極近,她一轉頭,臉就貼上他結實的胸膛。她能聽到他的心跳,沉穩有力,清晰異常。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慢慢地將他的手臂移開,悄無聲息地下床,漱口,洗澡,做早餐。

他的家不是一般的大,單單一個廚房,就有她那間小公寓的一半大。

廚具也一應俱全,隻是那上麵都覆了一層薄薄的灰,顯然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用過了。

她將要用到的鍋具碗筷都仔細清洗了一番,又從幾乎沒什麽食材的冰箱裏找出了吐司、牛奶、雞蛋和火腿。西式早餐,想來他也應該愛吃。

將吐司放進微波爐,定好時間,她這才想起還沒拿碗盤,便伸手打開微波爐上方的儲物櫃,沒找到碗盤,倒是看到一包還剩一小半的花茶。

動作一滯,她便像是沒看到一般,關上了儲物櫃的門,又打開其他儲物櫃找起碗盤來,隻是心裏無論如何都平靜不下了。

她分明記得,解雨臣不愛喝花茶,最愛喝花茶的是姚憐姍,姚憐姍的口味似乎從小到大都沒變過,而他家裏,還特意備著姚憐姍最愛的花茶。

想起那天深夜收到的圖片,心口便又是一陣鬱結。

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來評定他們之間的關係了。他們三個,到底算什麽?

正煎著雞蛋,一陣熟悉的男性氣息突然將她包圍,一雙手臂順勢環上了她的腰,肩膀微微一沉,解雨臣的下巴便已經壓了下來。

“還好,你還在……”

溫熱的氣息噴在脖頸邊,癢癢的,他的呢喃猶如夢囈,卻讓她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他以為她已經離開了嗎?

無聲地歎了口氣,她用手肘推了推他:“快去洗臉刷牙,早餐也快好了。”

“染染你真好!”他在她臉上親了一下,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廚房去了浴室。

四周仿佛還殘留著他的氣息,尹墨染一陣恍惚,搖搖頭,繼續盯著鍋裏的雞蛋。

很快,一頓兩人份的早餐做好了,等她依次將早餐端上桌時,解雨臣卻依然在浴室裏磨蹭。

她頓感無語,難道做模特的人都特愛臭美?

嗯,應該是了。

點點頭,兀自肯定這個猜測,她坐下來準備先吃,這時,一陣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動作。

是解雨臣的電話。

她正躊躇著不知怎麽處理,手機主人的聲音便遠遠地從浴室傳了出來:“染染,幫我接一下。”

怔了怔,她遲疑著,還是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老媽”!

手瞬時僵住,下一秒,像觸電似的,她“啪”的一聲,就將手機扔回了原處。

解雨臣走出浴室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他眼眸半眯,隨即便若無其事地走到她身後站定:“怎麽不接?”

說著,他越過她的肩膀,長臂一伸,拿起了還在堅持不懈地響著的手機,掃了眼來電顯示,心裏便已了然。

沒料到他就在身後,尹墨染被嚇了一跳,她猛地轉過頭,正對上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那眼睛裏帶著一絲探尋。

不敢再看,她心虛地將頭轉了過來,埋頭吃吐司。

解雨臣本就不打算揪著不放,畢竟她也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

這時,剛停下的鈴聲又響了起來,他微微有些不悅,卻還是接了:“媽,有事嗎?”

不知那頭的人說了什麽,他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媽,你別無理取鬧行不行?我還要上班,現在哪有時間趕回去?”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尹墨染身前的餐盤裏拿起一片吐司咬了一口,估計是覺得沒味道,他點了點她的肩膀,示意她幫忙抹點藍莓醬。

尹墨染默然,認命地接過他咬了一口的吐司,開始抹藍莓醬。

等都抹均勻了,她頭也不回地朝後伸手,將吐司遞給他,等了好半晌,身後卻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以為是他聽老媽訓導聽得認真,所以她耐心等著,直到手臂都有些酸了,她終於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心猛地一跳。

窗外的陽光灑滿客廳,窗明幾淨。他的臉色即便在陽光之下,竟也是她從未見過的陰沉,緊抿的薄唇一下子褪去了血色,麵若寒霜。

極具英倫風格的別墅客廳內,一個高貴典雅,和解雨臣有八分相似的美貌女人,麵色平靜地端坐在客廳裏意大利手工造的真皮沙發上。

歲月似乎從未在她臉上停留,雖已年近半百,她卻依然風韻猶存,舉手投足間皆是說不出的雍容華貴。

這個女人,正是解雨臣的媽媽,也是解氏集團幕後雷厲風行的董事長,冷傲霜。

直到現在,腦袋還是一團糨糊的尹墨染也想不透,怎麽才短短兩個小時,她就一下子從市中心跑到解雨臣家裏來了?

如今她正站在冷傲霜身前,任由她毫不掩飾的目光打量自己,背後已滲出一層又一層薄薄的冷汗,如果不是手還被身邊那個罪魁禍首硬拽著,隻怕她早已經奪門而逃了。

猶記得兩個小時前,他陰沉著臉掛斷電話,二話不說便拉著她跑出來了,也不說到底要去哪裏,硬把她塞上了車,腳踩油門,邁巴赫便如離弦之箭般直往前衝出去。

“媽,她叫尹墨染,是我的女朋友,我要娶她!”

一進門,解雨臣便先發製人,擲地有聲的聲音在偌大的客廳裏悠悠回**,清晰分明地貫穿了另外兩個人的耳膜。

尹墨染震驚地看著他堅硬的側臉,他的臉上寫滿了執著與堅定,深深地震撼著她逐漸加速的心跳。

冷傲霜麵沉如水,女強人的氣勢讓她沒有露出一絲一毫情緒。

她用那雙和解雨臣幾近相同的桃花眼淡淡地掃了眼自己的兒子,便將目光落在了尹墨染身上,語氣不疾不徐,說出的話卻直擊人心:“尹小姐……知道我們家雨臣已經有家室和孩子了嗎?”

“轟——”

如同一道悶雷在腦中炸響,刹那間,尹墨染整個人呆若木雞,腦海裏一片空白。

解雨臣清晰地感覺到她的身體在顫抖,便更加用力地攥緊了她的手,眼睛緊盯著自己的母親,聲音冷冽刺骨:“媽,我說了,就算有那個孩子,我也不會娶她,我隻要染染,我也隻會娶她。”

尹墨染的心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猶如赤著腳站在冰天雪地裏,任由冷風呼嘯,慢慢將她吞噬。

所以,她剛才沒有聽錯,他真的有孩子了,而且,他母親想讓他和那個懷了他孩子的女人結婚。

冷傲霜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波瀾不驚。她轉頭叫來管家張媽,低聲吩咐:“去把憐姍叫下來,就說雨臣回來了。”

憐姍……

腦子裏又是“嗡”的一聲悶響,尹墨染身體裏緊繃的那根弦隨著這個名字的出現,徹底斷裂。

或許,她早該想到的,能懷上解雨臣孩子的,除了憐姍,還能有誰?

沒一會兒,姚憐姍便從客廳的旋轉樓梯上走了下來,看見尹墨染,她似乎並不覺得意外,隻淡淡地掃了一眼,便轉頭看向沙發上的冷傲霜,臉上帶著一絲恬靜的笑容:“伯母,您找我?”

“來,來伯母這裏坐。”麵對姚憐姍,冷傲霜淡漠無波的臉上竟是難得地浮現出了一抹慈愛。

等到姚憐姍依言走到她身邊坐下,冷傲霜便拉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怎麽樣?醫生怎麽說?”

聞言,姚憐姍的臉微微泛紅,如實回答:“醫生說,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還特別交代,頭三個月要特別注意。”

尹墨染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心裏已經估算了下時間,距離姚憐姍給自己發圖片的那一晚,確實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所以,這個孩子,就真的是解雨臣的了,盡管她再怎麽不願接受,這終究是事實。

一瞬間,她突然什麽都不想再去想了,就順其自然吧。

“是了是了,醫生說得沒錯,所以你現在什麽都不要操心了。”冷傲霜似乎特別看重這個意外得來的小孫子,笑得眼角起了皺紋也不在意,隻柔聲叮囑,“至於模特公司那邊,讓雨臣去打個招呼就行。你啊,就負責在家好好安胎,知道嗎?”

“嗯,我知道,謝謝伯母。”

眼見這兩人旁若無人地表演了一段婆媳相處融洽的戲碼,解雨臣打定主意選擇無視,隻冷冷地丟下一句:“媽,沒什麽事兒我們就先走了,染染還要去雜誌社上班。”

說著,他拉著尹墨染,轉身就要離開。

“尹小姐是應該走了,畢竟,我們解家從不留宿外人。”不等他們踏出,冷傲霜淡漠涼薄的聲音再度響起,一字一句都分明在說,這個家,不歡迎尹墨染。

頓了頓,她接著說道:“至於你,雨臣,你必須留下,婚禮的事宜,憐姍不宜操勞,隻能由你……”

“媽,夠了。”解雨臣冷喝一聲,上前一步擋在尹墨染身前,咬牙道,“我帶染染回來,不是為了讓您羞辱她,是因為我尊敬您,所以要帶她回來給您看看,如果您執意如此,可以,我現在就帶她走,至於你們那場可笑的婚禮,我絕對不會參加,如果你們不想在賓客麵前將解家的臉全部丟盡,那就繼續辦吧。”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每一個字尹墨染都聽得清晰分明,心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她怔怔地看著身前這道挺拔堅實的脊背,一瞬間,淚水迷蒙了眼睛。

“解雨臣,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冷傲霜顯然氣得不輕,連名帶姓地叫他,聲音冷冽,“難道你就不是解家的人?難道你不理解?”

“對不起,媽,您不要逼我。”解雨臣說完,拉著尹墨染繼續朝門外走去。

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可以感覺到,尹墨染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是他的一時衝動才害得她陷入如此不堪的境地,他能清晰地覺察到她的身體在不停地發抖,他的心都疼了。

“雨臣……”就在這時,一直坐在沙發上未發一語的姚憐姍站起身來,喊出口的話幾乎帶上了哭腔,“就算你不喜歡我,難道……你連你的孩子都不要了嗎?它可是你的親骨肉啊。”

解雨臣瞬間停住了腳步,這一刹那,尹墨染分明感覺到,他全身都僵硬了。

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情,尹墨染已經記得不太清了,如果硬要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完全是一出八點檔的肥皂劇。

她隱隱記得那天深夜,他連夜將她送回市區,可是兩人一路無話,好像他們中間隔了一條再也無法跨越的鴻溝,如果硬要在一起,下場無疑是粉身碎骨。

就這樣恍恍惚惚地過了好幾天,曾少白突然打來了電話,說原來那家公司想要重新錄用他,且會給他安排更高的職位,但被他回絕了。

尹墨染詫異地問:“為什麽?”

她不明白,明明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為什麽要放棄,為什麽要拒絕?

手機那頭的人安靜了幾秒,才苦笑一聲:“嗬……小染,雖然你不說,但有些事情,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頓了頓,他又低聲問道:“上一次,我們一起搭解雨臣的順風車,他說的女朋友,其實就是你,對吧?”

尹墨染頓時愣住了,全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現在那個人都已經快要結婚了,物是人非,還管他是與不是?

“嗬嗬,我早該想到的。”曾少白隻當她是默認了,又輕笑了一聲,聲音低沉悅耳,“那次吃飯,見他總是看著你,我就該想到的。還有他車上的香水味道、餐巾紙,都是你慣用的牌子。我還記得,伯母跟我提起過,你的胃有點兒問題,要按時吃飯才行……現在想來,我前段時間之所以會被開除,甚至遭全行業封殺,也是因為你和他的關係吧?”

所有的事情被他這樣毫不掩飾地說出來,卻完全沒有責備的意思,尹墨染隻覺得更加愧疚:“對不起,曾大哥,我……”

“好了,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曾少白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就像陽光溫暖著她的心房,“說實話,能被他當成一個情敵來認真對待,我很開心呢,不過別誤會,我可不是在認同他這種卑鄙的行為。”

最後一句話有些調侃的意味,讓尹墨染不自覺地紅了臉。

又各自安靜了好一會兒,曾少白的聲音才再度響起,帶著些探究:“小染,我聽以前公司裏的同事說,他要結婚了,是真的嗎?”

一刹那,像被誰硬生生撕開了已經結痂的傷疤,徹骨的疼痛讓尹墨染猛然記起那一夜慘烈的情形。

姚憐姍蒼白無力地倒在血泊裏,酒紅色的長發如海藻一般鋪在枕頭上,美得令人驚豔。

她右手腕上的傷口在明晃晃的白熾燈下深可見骨,鮮血汩汩地從傷口處流出來,止也止不住,將她身下純白的床單染成一片血紅,猶如綻開一朵朵紅梅,嬌豔而詭秘。

解雨臣鐵青著臉,連夜叫來私人醫生,忙了大半個小時,好不容易才縫好她的傷口。

這件事發生之後,尹墨染知道,她和解雨臣之間已經沒有任何可能了。

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有了感情,人就可以肆無忌憚,還有責任和其他。

憐姍有了解雨臣的孩子,她甚至會因為他的無情拒絕而選擇自殘,不管出於什麽緣由,這都將是解雨臣一生的責任,他必須負責。

到最後,選擇放手的人,依然隻能是她……不,應該說,這一次,是他選擇了姚憐姍,放棄了她。

她始終記得,那一夜,她就站在那滿室鮮血的房門外,聽見解雨臣對氣若遊絲的姚憐姍親口承諾:“憐姍,你醒醒,你醒過來,隻要你醒來,我就娶你,我一定娶你!”

也是在那一瞬間,她又一次深切地體會到,什麽叫作痛徹心扉,什麽又叫作撕心裂肺。

尹墨染半天沒回應,曾少白便隱隱猜到了什麽,他深吸一口氣,盡量輕鬆地笑著說:“小染,跟我說說你們的故事吧?”

“什麽?”尹墨染怔了怔,有些反應不及。

“小染,如果可以,你就把我當成一個大哥哥來對待吧,有什麽心事,你都可以告訴我,我會做你最忠實的聽眾。”手機裏傳來的聲音很輕柔,惹得尹墨染心裏一暖,眼眶一酸,險些就要落下淚來。

他懂她,他真的懂她,她想,就算他們做不成情侶,能有這樣一個知己,也終究無憾了吧。

這一晚,尹墨染跟他說了很多很多,全都是那些她想要忘記卻記得越發清晰的遙遠記憶。

“所以,你不肯接受他,是因為,你不想把他當成海洋的替身?”曾少白認真地聽她說完,直到最後,才輕聲詢問一句。

尹墨染輕輕吸了吸鼻子,說了這麽久,她覺得嗓子都有些啞了,隻能帶著鼻音“嗯”了一聲。

那邊沉寂了一會兒,好半晌,曾少白又問:“小染,真的是這樣嗎?你真的覺得,你跟他在一起,是因為海洋?”

“我……”她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

她抬頭看著窗外燈光璀璨的夜色,黑白分明的眸子裏也像落滿了星星,澄澈清亮。許久,她呢喃道:“曾大哥,其實習慣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為習慣了,所以我早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為海洋的眼睛才和他在一起,還是……我喜歡的隻是他——解雨臣。”

垂下眼簾,她又無聲地笑了起來,那笑容卻是苦澀的:“不管怎樣,他要結婚終究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我喜不喜歡他,又有什麽關係呢?”

是啊,他要結婚了啊。

所以這一切,都再也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