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聽你念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能和這些小財主在一起玩的都是人精,聽到葉琛的話後,大家馬上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又奉承了幾句,哄得葉琛眉開眼笑後才開始各玩各的。

“我還以為你和以前一樣厚臉皮,現在看來,你的功力是更上一層了。”安夏望向舞池,頭也不回地說道。

“那不叫厚臉皮,是真心話。再說了,你當初不就是因為我臉皮厚,比別人更有毅力,才喜歡上我的嗎?”

“對,所以才被你騙了。”

“安夏……”葉琛有些愧疚地說道,“我愛的隻有你,我隻是犯了大多數男人都會犯的錯,難道這都不能被原諒嗎?”

“那我不喜歡你了,這你也不能體諒嗎?”

“安夏!”五官堅毅的臉上終於浮上一絲怒氣,“這一年多以來,我一直在等你原諒,可你……你捫心自問,你真的是因為不喜歡我了,才離開的嗎?你敢說跟那小子沒關係?”

“那小子?哪個小子?”

聽到這裏,安夏總算給了葉琛一個正麵,不過葉琛卻答非所問:“你不是要問我關於湖水的事嗎?陪我跳支舞,我就告訴你。”

曾經,她和眼前的人被比作“金童玉女”,就連雙方父母都知道了彼此的存在,而葉琛也確實很疼她、寵她。可越是這樣,到後來安夏得知對方背叛自己後,越不能忍。尤其是她親眼看見他和那個女生在湖邊的草堆裏卿卿我我,還是她最討厭的女生。

安夏把手拿包上的帶子繞到腕間,點了點頭,跟著葉琛走進舞池。

紅紅綠綠的燈光忽明忽暗,照在人們忘情的臉上。

葉琛閉著雙眼,身體扭動的弧度很大,右腳腳尖踮起,在原地轉動,上半身跟著腳後跟左右搖擺,樣子看起來很享受,跟著背景樂合唱“Go Johnny,go,go,go,Johnny”。安夏忽然想起高一的新生舞會上,葉琛曾獲得過“舞王”的稱號。

她站在葉琛對麵,看著他瘋狂的臉,突然悲傷起來。

其實葉琛並不差,而他犯的錯也並不是不可原諒,隻是每當她想說“沒關係”的時候,心中總有些難受,像是有根刺卡在那裏,讓她十分不舒服。她想知道這是不是和她可能溺過水的事有關。

一曲結束,安夏看葉琛還沒有停下的意思,也沒催促。

這時,舞池的燈光換成一片柔和之色,葉琛隨著Etta James性感的嗓音,逐漸靠近安夏。他半眯著眼,輕輕地拉起安夏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另一隻手也自然地扶上安夏的腰,並緩緩地向上摸到蝴蝶骨。

至此,安夏終於推開葉琛,隻是奈何對方似乎早有準備,一用力,又把她拉到懷中,並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你不是想知道湖邊的事嗎?”感覺到懷中人不再掙紮,葉琛繼續說,“那天你在草堆後看見我和那個女生便跑開了。你不想讓我追到你,故意往斷橋那邊走,結果不小心掉到了水裏。再後來,我聽到你的呼救聲,於是救了你。”

“就這樣?”

“就這樣。”

“安夏……”葉琛低下頭嗅著她的發香,迷戀地說道,“我們複合吧。”

一心想著溺水的事,安夏根本沒聽到葉琛說了些什麽,也沒留意到對方的手往她的臀部移去。

“砰!”安夏眼角的餘光剛掃到葉琛向後倒去的身子,轉瞬就被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歐文!”人群中響起一陣尖叫聲,待安夏看清滿臉怒火的歐文後,不由得驚呼出聲,“你怎麽在這裏?”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你怎麽會跟這種流氓在一起?”

流氓?安夏還記得前不久,歐文也被她叫流氓來著。

“他是我高中同學,我……我有些事要問他。”

“有事問他?我看你就快把自己問沒了。”

看到安夏被別的男人擁在懷中,兩人還旁若無人地聊天,自己在安夏口中變成了“高中同學”,葉琛皺起眉頭,拒絕前來扶自己的男生,自己站了起來。

上次是一個,這次是另一個,這就是安夏不和自己複合的原因嗎?安夏要是真的不喜歡他了還好說,可要是因為別人的插足,他真的沒法接受。雖然他確實做過對不起安夏的事情,但是他從頭到尾愛的隻有安夏一個。

“安夏,過來。”葉琛很了解安夏,要是她知道自己救過她,一定不會就這麽離開。

葉琛底氣十足的模樣讓歐文很不爽,攬著安夏的手也不覺加大了力道:“她不會過來,她會跟我走。”

“你?憑什麽?”

“那你又憑什麽?”

“我們在一起過。”

“你都說了是在一起過。”歐文特意強調了“過”字,“那就代表曾經,也就是說你是她的前男友,好馬不吃回頭草,聽過嗎?”

“你……”

想起安夏以前離開的原因和現在疏遠的態度,葉琛本就不好受,聽歐文這麽一說,差點兒動起手來。

此時,音樂停了下來,燈光也換成了較為明亮的黃色。三人所站的地方自動形成一個圈,儼然像觀眾滿座的舞台。

“歐少。”突然,人群外鑽進一個穿西裝的男人,大概三十多歲,對歐文說道,“歐老板剛才打電話來,問發生了什麽事。”

聽到來人的話,歐文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跟他說沒事,碰到熟人而已,我這就走。”說完,他轉過頭看了葉琛一眼,“不好意思,今天是在我們家的地盤,想動手,你得考慮考慮。”

葉琛沒回答,但滿眼的憤怒,倒是讓歐文感到很爽。其實在安夏進來時,歐文就注意到她了,但是怕對方還在生自己的氣,便不想熱臉去貼冷屁股。後來看到那個渾蛋對安夏動手動腳,才忍不住衝了上來,幸虧安夏剛才沒駁自己的麵子。

“走吧。”看了一眼懷中的人,歐文輕聲細語道。

葉琛紅著眼看著安夏,緊緊地抿著唇。

安夏也看著他,良久,她輕輕地“嗯”了一聲,和歐文一起離開了。

兩人離開後,酒吧一切恢複正常,喝酒的照樣喝酒,跳舞的照樣跳舞。葉琛站在舞動的人群中,死死地盯著門口的方向。他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一下溫柔,一下悲傷,一下憤怒,最終所有的情緒都轉為平靜,然後隨手拉住一位女生,繼續在人群中扭動,比剛才更瘋狂。

安夏,既然騙不回你,那我就用搶!

摩托車發出轟隆隆的聲響,慢慢地停在芬芳馥鬱的小區。

安夏摘下頭盔放在歐文手上。

“聽到Chuck Berry的歌時,我就覺得跟你很搭,沒想到還真是你們家開的。”

“家父的小興趣而已。”

“放心讓自己的兒子每天去鬼混,歐伯伯還真是開放。”

“我可沒‘混’過,你休想給我安不實的罪名,關於這一點,英承能做證。”

“英承跟你一起去的嗎?”

“嗯。”擦拭著頭盔的手一頓,歐文張了張嘴,抿了一下,“我好像把他忘在酒吧了。”

話音落下,安夏和歐文相視笑了起來,歐文頓時覺得近日來的煩躁一掃而光。

這才叫生活,有能讓你感到幸福的人或事物。

“對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我還沒跟你道歉,你倒先謝謝我了。”

“應該是我跟你道歉,不該說那麽過分的話,我明知道你不會做傷害別人的事。”

“你知道?”安夏的話讓歐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你是說你相信我沒做嗎?”

“不是相信,而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不會做。雖然你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但做事很有分寸,要是你真想對周浩不客氣,也不會選在圖書館,不是嗎?這樣很容易就被我發現了。”

“說不定我本來是這麽想的,所以才故意在圖書館欺負他呢?”

“你?”

安夏睜大眼睛,眼睛明亮得像裝下了天上的星星。

看到歐文點頭後,她搖了搖頭,說道:“你還沒聰明到這種地步。”

歐文一直以為眼前的女孩很適合鮮豔的顏色,沒想到她穿黑色也這麽好看,帶著小小的性感,簡直讓他移不開視線。

“你以後還是要多多留心,別以為認識的人就會老老實實,我可是看見那家夥在你身上摸來摸去的。”

“我知道了,我當時不是在想事情,所以沒留意嗎?怎麽你們一個個都像老太太似的。”

“大家是關心你,連李靜她們都知道叫你小心,你怎麽老是不放在心上呢?”

安夏說的“一個個”,在歐文聽來,以為是李靜和秋兒她們,或者是周浩,於是順勢“教育”了安夏一番。

安夏捋過耳邊的頭發,說道:“他們還不知道我去找他。”

哦!他們不知道,那知道的就是別人了。

歐文抱著特意為安夏噴繪的紫色頭盔,沒再接話。月色清清涼涼的,他不由得想起別人口中的描述——

繪畫天才、小畢沙羅、長得比女生還美、不善交際,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跟安夏很要好。

跟安夏很要好。

他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呢?在自己之前,還是之後?總聽說安夏常去畫室,但他從沒想過會跟一個男生有關。也聽說安夏有空會去畫廊,他還是沒想過會跟那個男生有關。

黎暮森,從他在校門口為安夏解圍的那刻起,就像一根無形的絲線每天拉扯著自己的神經。歐文甚至去畫廊看過,同樣會畫畫的兩人,畫風極其相似,像情侶一樣。他曾經一直為自己和安夏有共同的愛好而沾沾自喜,原來他不是唯一。

“安夏……”

歐文覺得他等不下去了。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

等不到安夏自然而然接受自己。

“要是我一直不主動聯係,你是不是也不會聯係我?這個念頭一直在我的腦海裏轉啊轉,害得我越想離你遠一點兒,卻陷得越深……”

等不到有一天安夏回頭時才突然發現,原來她離不開自己。

“要不是今天恰巧碰到你,大概我明天就要去找你了,或者幹脆請假在家休養,等到自己沒那麽舍不得時再出現……”

甚至等不到她的拒絕。

“可笑的是,我竟然以為你會和我有著相似的情緒,直到剛才見到你,才發現……你還是那麽光彩照人。你身邊總不缺關心你的人,可是他們都不知道,其實你沒心,你不需要關心,所以你可以一直擺出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

一係列的假設後,歐文突然明白了一件他早該明白的事,那就是不管是他還是黎暮森,或者是周浩,甚至剛見麵的前男友,失去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安夏都不會傷心,頂多難過。

“你的心到底丟在哪裏了?你是為了這個,才去找那個男人的吧!我們都是笨蛋,為一個沒有心的人付出這麽多。哪怕你有一點點愧疚,都會叫我們停下來,然而你隻是在等,等別人掏出心給你看,然後才安慰他‘不行’。”

深吸一口氣,歐文抬起頭望向夜空。

“大概你也知道這是你的過錯,所以才心甘情願承受一切責備。如果誰向你伸出手,你也不會拒絕,所以剛才你才會跟我一起離開。”

不是出於信任,隻是贖罪式的行為罷了。

像是拔出插在心髒上的匕首,明知道會濺紅衣裳,但若是不拔,每次不小心觸碰到時,都會疼痛難忍,擔心著是不是下一次就該死去了。

黑色哈雷車的前燈穿透濃重的黑夜,照亮四周。安夏家樓下的路燈不知道什麽時候壞了,隻有遠遠相隔的幾盞在地上投出一塊暖黃的光影。

歐文記得他上次送她回家的時候這盞燈還是好的,距離上一次到底過了多久呢?

他望著安夏藏在夜色中的臉,剛剛抬頭憋回的淚好像又要溢出來了。

“歐文……我……”

“我想我能猜到你要說什麽,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會哭天搶地,也不會惱羞成怒。好歹我還是個大男人,不會因為求愛失敗就對喜歡的女人遷怒。我會等,等到你哪天找回自己的心,再給我一個答複。不過,或許我會等不下去,就像Damien Rice唱的——til I find somebody new……那個時候,你千萬不要說祝福的話,給我一個擁抱就好。”

回到家,歐文都忘了自己是怎麽和安夏自然道別離開的。強忍的淚最終還是流了下來,等到安夏關上一樓的防盜門時,便潰不成軍。

驕陽將大地烤得滾燙,天上連一朵雲也沒有,朝窗外望去,室外各式各樣的遮陽傘美得炫目。

“小夏,歐少最近怎麽沒來學校啊?你們還沒和好嗎?”對盤裏的食物挑挑揀揀,秋兒問道。

“不知道,大概不舒服吧。”

那天在圖書館發生的事,安夏並沒有告訴秋兒她們,隻說和歐文有些小矛盾,所以最近才沒在一起。而秋兒她們則想成了情侶間的爭吵,也沒在意,隻勸兩人快和好。

“我說歐少也真是的,畢竟小夏是女孩子,難道要小夏先認錯嗎?”小西也忍不住出聲,“難道他不知道照片上那個前男友來找小夏了嗎?”

“就是,一點兒危機感都沒有,還是黎學長解的圍。照我說,小夏,你還是選黎學長吧!黎學長一看就有種仙風道骨的氣質,太帥了!”

“茵茵,我看你是玩多了仙俠遊戲,連‘仙風道骨’都出來了!信不信我給你男朋友打小報告,說你迷戀黎學長!”

“喂,別別別!他這個人最愛吃醋了,你這麽一說,我以後可別想好過了。”

“嗯?茵茵什麽時候交男朋友了?”咽下口中的食物,安夏疑惑地問道。

“上個星期,計算機係的。”

是嗎?

上個星期的事,她們天天在一起,她竟然不知道。看來她真像歐文說的那樣,是個沒心的人。

“對不起,我竟然……竟然不知道。”

“沒關係啦!是我們看你最近心情不好,反正他說要請大家吃飯,到時候再介紹也不遲嘛!”

安夏一臉窘迫的樣子,讓茵茵手足無措,她從沒見過眾星捧月般的安夏露出過這種表情。

安夏自然也看出了茵茵的慌亂,咽下喉頭的苦澀,笑著回答道:“好,記得提前通知我,我可要好好準備我們茵茵的嫁妝。”

“哎呀!小夏,怎麽連你也打趣我?”

女生就是女生,立刻又鬧成了一片。

看著眼前嬉笑的畫麵,安夏不由得想起秋兒說歐文最近沒來學校的事。

上次在圖書館因為周浩的事情爭吵後,她就沒去過社團了。想想,自己還真是薄情的人。

離開食堂時,安夏說有事,便和三人分開了。

臨分別,茵茵還調笑道:“小夏,好好考慮考慮黎學長哦!”隨即遭到支持“夏文黨”的小西的反駁。

“英承,有人找!”

午間,趴在桌上補眠的鄭英承迷迷糊糊地被人晃醒。

“不見,不見!正睡覺呢,把人吵醒,太討厭了!”鄭英承拍開肩上的手,連眼睛也沒睜開,轉了個邊,接著睡。

他連午飯都懶得吃,還見人?這不是搞笑嗎!

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鄭英承,幫忙帶話的同學對站在門口的女生抱歉一笑,走到對方身邊說道:“不好意思。”

“沒關係,他累的話就讓他睡吧,謝謝你。”女生莞爾一笑,掉頭離開了。

“天啊……”等女生的身影在轉角處消失後,帶話的男生喃喃自語,“我跟安夏說話了……”

離開教學樓,安夏撐著太陽傘沿著小道走去。高大茂盛的香樟樹幾乎遮住了頭頂全部的陽光,隻有星星點點的光芒透過樹枝間的縫隙落在地上。

壓低的傘擋住大片視線,突然,一雙白色的球鞋映入眼簾。握著傘柄的手微微向上,眼前,像是從潑墨畫中走出的少年囅然一笑,穿梭枝間的風吹起少年黑色的短發。

那麽熱的天氣,那麽大的太陽,對方一滴汗都沒流,清清爽爽的樣子,叫人看著就舒心。

“你怎麽來了?”安夏笑著問道。

“我在梨園碰到茵茵她們,說你往這邊走了,所以就來了。”雙手自然下垂,黎暮森總是站得筆直,像是即將獲獎的三好學生。

安夏伸出手捋過耳邊的頭發,笑著垂下眼簾,擱在肩上的傘順著指尖轉了幾圈。

她喜歡把柔順的長發捋到耳後,黎暮森一直覺得安夏做這個動作很美。

曾幾何時,他也想幫她把耳邊的長發細細整理,所以上次在圖書館看到歐文親密的舉止後,他才會嫉妒得失去理智。

黎暮森幾步上前,原本就不遠的距離拉得更近了。他抬起手,修長而幹淨的五指微微彎起,他微微歪著頭盯著安夏的耳朵,揚起的手最終停在她的耳邊。

多近的距離啊,可即使隔得這樣近,心裏還是叫囂著不夠。就像Amy和他說的,越是喜歡就越想靠近,越是靠近就想得到越多。所以,他才會停下。

“我比他更聰明,不是嗎?”我知道什麽時候該停下,否則我又要以什麽樣的身份留在你身邊?

安夏仰起頭,望進黎暮森的眼裏,鼻頭發酸。前幾天的晚上,那個人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在愛情裏,每個人都是刺蝟,一麵柔軟,一麵尖銳。誰都想要圓滿的結局,不單單是誰接受誰拒絕的問題,隻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她又何嚐不想歡天喜地弄清自己的心意,然後像童話故事那樣,從此跟王子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就像歐文說的,她的心丟了,丟到了哪裏,連她自己都沒找到,又如何能給別人答複,這便是她尖銳的一麵。至於柔軟的一麵,安夏想,也許就是她說不出口的拒絕。每當她告誡自己要走遠一點兒的時候,又情不自禁地向前靠去。如此反複,快將她折磨得發瘋,卻又搞不清原因。

深呼吸一下,黎暮森收回手,笑著說道:“晚上有時間嗎?我買了兩張電影票。”

“嗯,有。”

“5點多開場,等你下課後我們先去吃飯,然後直接過去吧。”

“好,什麽電影?”

“好像是一部科幻片,等等,我看看……”黎暮森伸手掏出折疊整齊的電影票,低下頭看了一眼,再抬頭時,眼神飄閃不定。

“怎麽了?”安夏見他沒說話,便探頭看去。

恰時,一陣風吹來,吹亂了女生的長發,就連桃紅色的裙角也被一並掀起。慌亂中,安夏壓下裙擺,目光正掃到電影票上大大的7個字——喜洋洋與灰太狼。

“……”

“呃……還去嗎?”等風過了,安夏問道。

“……”

“其實,要是你喜歡的話,也沒關係……”

“我再去買一次。”

“現在?你們下午有課吧?”

“……”

“其實可以在網上訂票的。”

“……”

黎暮森一副“網上訂票是什麽”的表情。

“要不我來訂吧。”

“我給你錢。”

“沒事,兩張電影票而已。”

“算了,還是下次再看,晚上就吃個飯吧。”

原本商量下次再看電影,可安夏始終不忍心看黎暮森一臉挫敗的表情。於是,最終兩人還是去了,坐在一群10歲以下的小朋友中,格外打眼。不過,黎暮森僵著臉,被旁邊的小男孩拉著討論電影情節的畫麵,還是讓安夏的心情格外好。尤其是小男孩一口一個“漂亮姐姐”,這大概是近來最讓她開心的一件事了。

氣溫逐漸轉熱,前些日子時不時才出來一下的烈陽,現在幾乎每天準時報到。才五六點,看起來就像8點多一樣。

今天是星期六,安夏躺在**,帶著些許悶熱的風從落地窗敞開的地方吹進室內,卷起白色的薄紗窗簾。

趁著簾子被掀起時,安夏看見路邊一樹白點的桂花。她想起第一次坐歐文的摩托車回家時,馬路兩邊也栽著桂花樹。

時間是個冷酷的東西,它從不因他人的傷感而止步,也不曾磨去記憶中的感情。到底是誰編出“時間會治療一切”這種蹩腳的話?

“嗡嗡——”床頭櫃上的手機震動了兩下,安夏回過神,伸手按下解鎖鍵。

“我明天就走了,能見最後一麵嗎?”

是葉琛。

“要走了?你不是說過幾個月才出國嗎?”

“我這次來樓市是來玩的,自從你們家從錦城搬走後,我們家也搬走了,搬到了川城。我回去後會在我爸的公司接著實習,等時間到了就出國,再見麵不知何年何月。”

不知何年何月,確實,想想兩人也沒有什麽深仇大恨。

猶豫片刻,安夏回過去一個“好”字。

“我來接你。”

“海大旁邊的綠陽小區,在門口等我。”

“好,我很快就到,幾分鍾。”

收起手機,簡單收拾一番,安夏便打著遮陽傘往小區門口走去。

發短信時,葉琛已經到了海大校門口,他本以為安夏在寢室,收到短信後,立即掉頭往綠陽小區駛去。

紅色的跑車引來無數羨慕的目光,老遠葉琛就看見梧桐樹下紮著馬尾、一身短褲T恤裝扮的安夏。

不管穿什麽都這麽好看,這就是他的安夏。

紅色的跑車在安夏麵前緩緩停下,葉琛搖下車窗,衝窗外的人笑了笑,八顆牙潔白整齊。

“笑得還是這麽傻。”

安夏收起傘,坐到副駕駛座。

“你以前說很可愛來著。”今天葉琛穿的是一套款式休閑的短衣短褲,他踩下油門,語氣不以為然。

“那是逗你的。”

“那我也喜歡。”

葉琛側過頭,再次露出笑容。

安夏本想罵他傻,可當時陽光正巧照在路邊一塊大鏡子上,又反射到安夏的臉上,花了她的眼。

她的腦海中突然閃過夢中逆光向她遊來的少年,一身白衣。她記得那是個秋天,葉琛穿了一件墨綠色的夾克,還是她幫他選的。

“怎麽了?”見安夏突然走神,葉琛放慢車速,擔心地問道。

“沒事,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兩人燒烤,怎麽樣,酷吧?東西都準備好了,在後備箱。”

“你什麽時候準備的?”

“我一大早就準備好了,在你們校門口等你呢。”

“你給我發短信的時候就到了?”

“嗯,不是快走了嘛,想留下一點兒特別的回憶。”

葉琛就是皮厚,執著、愛玩卻貼心——這是安夏曾經對他的評價。

安夏笑了笑,不再接話。

葉琛打開音響,旋律優美的鋼琴曲傾瀉而出。

他還記得她喜歡的鋼琴家,隻是現在她變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變了。或者應該說,她在那段空缺的記憶裏沉淪了,沉淪到失去了自己,變成了他人的替身。

一路上,兩人再沒交談,直到車子開到一處較為偏僻的湖邊,葉琛才關掉音樂叫安夏下車。

碧綠的湖水像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石,倒映出藍天白雲。湖水四周長著茂密的灌木叢,不知名的野花在灌木叢後若隱若現。往右邊望去,是一片蔥鬱的樹林。

這真是個好地方,要說偏僻,也不至於荒無人煙。沒有遊人的吵鬧,有的隻是樹上的鳥叫聲和蟬鳴聲。

打量完周邊的景色,安夏回過頭,見葉琛正從後備箱中搬出燒烤的工具和食材。

“我來幫你。”放下傘,安夏趕緊走過去說道。

“不用,快搬完了。再說,我也舍不得讓你做這些粗活。”

“那我去那邊整理吧,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才是好朋友嘛。”

好朋友?聽到安夏的用詞,葉琛不滿地皺起眉頭。他做這些,可不是為了好朋友。

一切打點好後,葉琛開始熟練地生火、烤東西。雖然安夏老說要幫忙,但葉琛還是沒讓她待在烤爐旁,而是叫她去樹蔭下坐著,和以前兩人在一起時一樣。

看著葉琛不時回頭衝自己笑,一邊問“是不是很香”“餓了嗎”“快來吃這個”,安夏還是有所感觸。她並不是石頭,隻是很多時候,已經過去了的事情很難再變成“現在”,尤其是她的“過去”已經丟了。

“怎麽了?味道不好嗎?”看著安夏拿著叉子發呆,葉琛問道。

“不是,很好吃。隻是早上沒吃東西,現在吃這些,胃有些不太舒服。”

看安夏拿起礦泉水瓶,葉琛主動幫忙擰開瓶蓋,又遞了回去:“胃不舒服?”

“嗯,老毛病了。”

“什麽老毛病?胃病嗎?”

“嗯,調養了一段時間,比以前好多了。”

看到安夏雲淡風輕的模樣,葉琛的臉色沉了下去。他可不記得安夏有胃病,他放下正在切牛排的刀具,忍下心中的怒火。

“什麽時候的事?”

“什麽?哦,你是說胃病?都說了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過算起來應該是學畫的那段時間。”

“學畫?你還去學畫了?”說到這裏,葉琛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

“怎麽了?我學畫很奇怪嗎?又沒人規定學音樂的不能學畫。”對於葉琛臉上的怒氣,安夏不解。就像重逢後的第一次見麵,當對方得知她讀法律係時也是莫名的激動。

安夏笑得困惑,望著葉琛的眼裏滿是琢磨的意味。

葉琛深吸一口氣,仰起頭閉上眼,再與安夏對視時,早已換上了笑容。

“我們去湖邊走走吧。”

“好。”

不管是在交際圈中,還是愛情裏,葉琛一直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他願意在喜歡的人麵前示弱,讓著寵著對方,但他無法接受被另一個男人打敗,就算真有這麽一個人,那也隻能是樣樣都比他強的人。

光腳踩在水裏,沁涼的湖水沒及小腿,波光粼粼的湖水映在葉琛的臉上,讓他的表情看起來更加隱晦。

望著腳底的細沙,葉琛對站在岸邊的安夏說:“湖水很淺,你也下來泡泡吧。”

“我……”

安夏看了一眼碧綠的湖水,有些猶豫。

“不用怕,我說了湖水很淺,再說,就算你不會遊泳,不是還有我嗎?”說到“還有我”的時候,葉琛回過頭看著安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隻餘白白的牙。

曾經他們也是戀人,就算是老朋友,她也不該一直用自己的尖銳麵相對。

安夏點點頭,脫下涼鞋一步步往湖裏走去,在快接近葉琛時,對方朝她伸出手。葉琛的眼神看起來有些飄忽,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傷感起來,側垂的手漸握成拳。

“安夏,你還記得錦城有個叫‘碧落’的湖嗎?你說你每次到那裏,都會想起白居易的‘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那時候,我總笑你快被安姨養成大家閨秀了,說等我們大學畢業,我就請個媒婆去你家提親,然後八抬大轎抬你過門,可誰想到……”安夏的手已落在葉琛的手心,握著白玉般的柔荑,葉琛的胸口止不住地起伏,“可誰想到,我以為無關痛癢的家夥竟然……竟然把你從我身邊帶走了……連你的一個背影都不給我。安夏,你真是個狠毒的女人!”

越到後麵,葉琛的情緒越激動,等安夏察覺不對勁時,她已經掙脫不了他的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被葉琛大力甩到湖裏。她想站穩,可身體往下落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落下的地方與剛才站的地方完全不同,像是一方斷崖,從剛才的地方開始分裂,現在自己腳下是無盡的深淵。

一切都是算計好的嗎?可葉琛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還沒來得及思考,滿腦子都是溺水的恐懼,糾纏不清的噩夢反複地刺激著她。無數個日夜,她深陷在大片大片的深藍色湖水中,看著越來越遠的陽光,看著湖麵越來越小的落葉,感受水流灌進耳腔、鼻孔,還有嘴裏的窒息感,無能為力。但好在她還可以醒來,還可以不睡,還可以避免。然而現在,她是真正的懼怕,怕自己就這樣死去。她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想起來,她還有很重要的人想見。父母、朋友,還有……歐文和黎暮森?為什麽?她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想到他們?

她心裏壓抑的某些情緒隱隱**。

看著安夏在水裏撲騰,葉琛滿臉掙紮。他想,如果當初救安夏的人是自己,他們是不是還是會在一起?就算最後仍然落得分手的結局,但至少對方不會杳無音訊。

湖麵撲騰的水花越來越小,回神後,葉琛“撲通”一聲紮入水中,輕易便撈上安夏。不過,他沒有往岸邊遊去,而是托著安夏停在深水區。

“喀喀……喀喀……”終於呼吸到新鮮空氣,安夏靠在葉琛身上,一陣咳嗽。

“為什麽?為什麽是他?安夏,你這是故意給我難堪嗎?”

“喀喀……你,你說什麽……喀喀。”

“對,我差點兒忘了你不記得他了。那天你問我湖邊的事,我就猜你是不是忘了。後來還托了一些關係去打聽,你果然不是裝的。真不知道那家夥會怎麽想,他拚了命救上來的人,到最後竟然把他忘了。現在,就算他站在你麵前,估計你也認不出來了吧!這樣最好,這樣最好不過,而我也不會告訴你他是誰!”

安夏有些頭暈,腦袋還處於缺氧狀態,沒有完全聽清葉琛的話,但她抓到了一些重點,那就是當初自己溺水時,救她的不是葉琛。

“安夏!”突然,一聲驚呼從岸邊傳來,滿是焦急。

安夏側頭望去,看見歐文穿著白色的T恤跳進水裏,向她劃來,就像夢裏的身影一樣。

逆光而來的少年是她的救世主。

“渾蛋!你對安夏做了什麽?”歐文遊到葉琛身邊,趁對方還沒反應過來,一拳砸了過去,力度之大,從葉琛立馬就紫了一塊的嘴角可以看出。

葉琛還在想為什麽歐文會在這裏,對方隨即而來的拳頭便狠狠地砸了過來。不過這一拳倒是讓葉琛稍稍清醒,明白自己做了多麽蠢的事。

雖然他看到安夏為別人做出改變而心中難受,但是把安夏丟到水裏,萬一有個什麽意外,出事了怎麽辦?他想,即使他內疚一輩子,也無法消除對自己的厭惡吧!這樣切身的感受,似乎讓葉琛有些理解安夏了,理解安夏對那個人的感激。

望著岸上漸行漸遠的人,葉琛笑了起來。

“你為他學畫畫,還讀了法律係,難道這就是對我的懲罰嗎?你活在他的折磨裏,我活在你的折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