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果你是我的噩夢,我願這個夢永不停止。

歐文眼裏的怒氣和“爛好人”三個字,讓安夏想到上次在畫室黎暮森生氣的模樣。她沒有因此討厭歐文和黎暮森,隻覺得自己很可惡。

她到底是怎麽了?她發現她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最後卻連整理的機會都沒有。

“我……”“我”了半天,安夏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是嗎?自己現在的樣子像母雞護雛嗎?

“我先走了。”

終於,對峙的局麵在安夏示弱的話中結束。

看著安夏臨走也不忘叫上周浩,歐文覺得自己可笑至極,在一旁看呆了的鄭英承也回過神來。

“歐,歐文,你,你不去追安夏嗎?”要是鄭英承沒記錯的話,這是他第一次見歐文生這麽大的氣。

歐文聽到好友的話,猛地回過頭,眼中的冰冷讓人不寒而栗:“別學結巴!”

完了,看來歐文這次是真的很生氣,他可從來不說帶有人身攻擊性的詞。身為歐文的朋友,自己是不是應該想辦法幫幫他呢?

鄭英承掏出手機,避開歐文,走到一旁撥了李靜的號碼。然而正在家裏和父母吃飯的李靜並未聽到,床頭櫃上本就電量不多的手機無聲地震動,再加上鄭英承的瘋狂來電,李靜的手機很快便徹底黑屏了。

電話那頭“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讓鄭英承忍不住跳腳,他上次怎麽沒有連李靜家的座機號一起威逼利誘出來呢?

而李靜吃完飯後,也沒去看手機,直接在書桌前坐定,看完書、洗過澡便睡了。於是,她又將像上次的“圖書館事件”一樣後悔好幾天。

“嘀嘀——”短促的信息提示聲響起,周浩打開手機,便看見安夏發來的短信:“不好意思。”

“沒事,我隻是路過。”

“哈哈,那你先睡吧,不要複習了,明天去圖書館再一起複習吧!”

“好,晚安。”

月光傾瀉在白色的床單上,安夏把手機丟在枕邊,抱著雙腿望著窗台發呆。海藻般的長發覆蓋每一寸肌膚,露出的腳指也小心地收進睡裙裏,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壓下腦中嘈雜的聲音。

歐文說得沒錯,她對周浩確實是母雞護雛的心情,就像當初對李靜那樣。可她就是沒辦法眼睜睜地推開那個說話有些結巴的男生。

輾轉反側,腦中一團亂麻,想起歐文下午說的話,安夏隱隱覺得心裏某個地方生出了異樣的感覺。

他問:“安夏,我在你眼裏到底算什麽?”

翌日,吃過早餐後,周浩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情,早早來到圖書館外等候。想到安夏竟然主動邀他一起來圖書館複習,就忍不住傻笑。不過安夏還沒等來,倒先見到了歐文一行人。

“啊,煩死了,今天可是星期六!”遠遠地,鄭英承還有幾個男生跟在歐文身後。

“要是你想掛科,就回家接著補眠。”聽到鄭英承的抱怨,歐文冷冷地說道。

自從昨天安夏離開後,歐文一直處於冷凍室狀態,涼颼颼的話立即讓小夥伴們七手八腳地捂住鄭英承的嘴。

“你想掛科,別害我們啊!我們好不容易求得歐少幫我們複習,你別鬧!”

“就是啊,英承,你不能這麽不厚道。我家老爺子說了,要是小考有一門沒過,寒假我就要乖乖待在家裏!”

壓製的壓製,反抗的反抗,幾個男生在歐文身後扭打成一片,本是為了不讓鄭英承亂講話的初衷也變成了單純的打鬧。突然,掙脫開眾人的鄭英承在大笑著向前衝的時候撞到了歐文的背。

“歐文,你衣服下藏了鋼板嗎?”

鄭英承假裝揉著鼻子,本想開個玩笑,誰知繞過歐文,看到不遠處的人後,一下子愣住了。

周浩!他怎麽會在這裏?不會是和安夏一起的吧?

“你們幹嗎呢?”見鄭英承止了聲,還不停地左右張望,幾個男生上前詢問。

“那個……”鄭英承瞥了一眼一臉深沉的歐文,猶豫著要不要說,畢竟這是歐文的私事。可看到歐文皺著眉頭,又想起昨天下午好友受傷的表情,鄭英承心裏有些難受,掃視了一下呆呆地望向他們的周浩,“那個男的,這兩天跟小夏走得很近。”

“什麽?那隻癩蛤蟆也想攀上嫂子?”

“什麽都別說了!這種傻小子一看就是犯中二病。”

“中二病是什麽?”

“是比喻青春期的少年過於自以為是特別言行的一種說法。”

歐文本想眼不見為淨,再說他也不是那種會在背後使陰招的人。可見到周浩一臉甜蜜地看著手機,就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在跟安夏發短信,或者他有什麽陰謀,比如故意和別人串通抹黑安夏。

想來想去,不管哪種結果都是擔心著安夏,因昨天下午的事而產生的壞脾氣頓時消去大半。

這就是喜歡吧!不管再怎麽生氣,隻要想到對方可能會受到一點點傷害,就軟下心來。

“好了,我們走吧。”回過神,歐文看見以鄭英承為首的兄弟們正氣勢洶洶地圍著周浩,鄭英承剛搶過周浩的手機。

“走,走了?”鄭英承眨著眼睛撓了撓頭。

“這是我和安夏的事,說實在的,和他無關。再說了,我今天可是來幫你們複習的。”

“可是,這小子……”

暖暖的陽光灑在歐文高大的身軀上,輪廓分明的臉顯得自信而優雅。

他的指尖滑過眉毛,眉毛一挑,說道:“難道我跟他有可比性嗎?”

鄭英承還沒來得及豎起大拇指,手中的手機便傳來“嘀嘀”的聲音,亮起的屏幕上,“安夏”兩個字差點兒讓他下意識地丟掉手機。他轉過頭望向歐文,看到他身後的人時,臉色變得煞白。

“你是歐少,誰能跟你比?”溫潤的女聲讓歐文脊背一僵,第一次覺得這種溫潤變得格外刺耳,“以多欺少,搶人手機,還說這種風涼話,你覺得有意思嗎?他的確不能跟你比,你是歐少,你有絕對的優勢和自信,隻要你招招手,就能引來一片狂蜂浪蝶,誰能搶得走你看中的獵物?但是很抱歉,我不是你的獵物。”

昨天在食堂,秋兒、小西、茵茵說的那些話和歐文微笑的樣子,或許是無意,但在周浩耳中卻像是諷刺。安夏當時沒漏過他緊攥著筷子的手,她隻要一想到那個說話結巴的男生或許很難過,就亂了分寸。

歐文轉過身,看見安夏的嘴角掛著不屑的笑容,這個笑容刺痛他的神經。

他記得無數個塵埃飛舞、流光似火的傍晚,麵前的人麵若紅霞,她輕聲細語地說著話,含笑的眼望著他。他以為就算他還沒到入室的地步,至少也登堂了。記憶中,糾纏眷戀的眼神讓他常常想得入神。

“你覺得我是那種人?”

收到周浩在圖書館前等自己的短信,安夏吃完早餐便趕了過來。途中,她一直在想,昨天自己的行為確實太傷人了。相處那麽久,她明知道歐文不會對周浩怎麽樣,卻還當著歐文的麵把周浩護在身後,換成任何人都會不開心吧!不過除了內疚,為什麽她還有種罪惡感?歐文的眼神總讓她覺得自己是個背叛者,這樣的想法讓她很不安。

到了圖書館後,也不知周浩站在哪個地方,她邊走邊發了條短信過去。隻是短信剛發出,她竟聽到了鄭英承的聲音。

對了,金融係也要小考,難道……

香樟樹下,少年淺棕的頭發閃著金色的光芒。兩人共舞的時候,手掌在腰間的觸感還令她微微晃神。隻是如今,這感覺卻複雜多了,尤其是剛才自己責備的話出口後,歐文受傷的眼神讓安夏覺得難堪。

“安夏,昨天我問你的話,你也不用再回答了。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在你心中,我不過是你開心就拿來逗逗的寵物,還不如一個認識兩天的男人。你設身處地照顧他的感受,那你有考慮過我嗎?你知不知道我也會不開心,我也有力不從心的時候,我也會因為你維護其他男生而吃醋,而你還自私地要求我大度。”

第二次,歐文丟了翩翩的紳士風度,眼睛微微泛紅。

“你不表態,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但你怎麽能這麽殘忍,連公平競爭的機會都不給我?早知道這樣,當初又為什麽要給我那樣的眼神讓我誤會……還有說的那些話……安夏,我現在想問你,把他人的心意玩弄於股掌之間,有意思嗎?”

歐文離開的時候,帶起的風卷起安夏臉側的長發,迷人的香水味讓她手腳僵硬,少年一身皮衣坐在花壇邊吹奏黑管的畫麵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見此,鄭英承沒再說什麽,幾個男生都沉默地離去。

不對!不對!我根本沒有那樣想!

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安夏不知道自己是在心疼歐文,還是在心疼那個笑著吹奏黑管的少年。

像是四散的積木,每一塊看起來都那麽重要,隻是不知該如何拚湊。找不到事物本來的麵貌,這讓安夏無從下手,隻得東撿一塊,西撿一塊,最終卻因盛得太滿,積木紛紛掉落。

——這就是她最近的狀態。

“安,安夏,你還,還好吧?”自歐文離去後,安夏一直垂著頭,周浩有些擔心地輕聲說道,“其,其實,你,你誤會歐文了。他,他是幫我,手機也,也不是他拿的。”

先前安夏和歐文爭論時,周浩以為歐文會解釋,誰知最後兩人不歡而散,而歐文的朋友們也沒說什麽。當時他是想幫歐文說話的,可越是急,越是開不了口。

周浩不否認自己喜歡安夏,但他還沒有那麽深的城府。

“我知道。”安夏的回答出乎周浩的意料。

“那你為什麽,為什麽……”

“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心意,確實沒辦法給別人答複,或許這樣是最好的。”不管對歐文,還是對黎暮森。

室內十分明亮,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折射出晃眼的光。大廳的自助餐桌上鋪著奶白色質地高檔的桌布,旁邊身穿黑色連衣短裙的女人長發鬆鬆地綰起,臉上的妝容一如既往的精致,再加上耳環、項鏈等飾品,整身裝扮十分搭配,性感又不失優雅。

女人手中的紅酒杯有1/3的紅酒,隨著手腕的晃動,紅色的**在光潔的杯麵打了一個波浪。此時,她正和身邊一名外籍男子聊著什麽,兩人笑得開心。突然,一個身穿米白印花綢質襯衫,外加灰色西裝馬甲和西褲的男生,一手拿著外套,一手拿著包裝講究的圓形盒子,大步走來。

“生日快樂。”清清涼涼的聲音打破了曖昧的氣氛。

女人頭痛地看了一眼大煞風景的人,笑著和外籍男子用英文說了句“失陪”,轉身挽著來人的胳膊走到一邊。

“怎麽就你一人?小夏呢?”

“沒機會跟她說。”

“沒機會?你們在一個學校怎麽會沒機會?黎暮森,說實話,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前兩天Amy心血**,說要辦生日派對,叫黎暮森轉告安夏。黎暮森也去找了安夏,可每次都沒碰著。他總不能守株待兔一樣蹲在法學院門口吧!而且說不定安夏也忙得沒空見自己。

傳聞安夏的新寵是個說話結巴的平凡少年。

眼見黎暮森的臉色又沉了下去,Amy趕緊收回話題:“唉,你們年輕人就是這樣,別老倔著了,也不知道是誰大半夜打電話問我‘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的心情’。照我說,既然都搞清楚自己的心意了,就要勇敢地去表達,免得到時候後悔。”

那天,李靜問了黎暮森是否喜歡安夏的問題後,徹夜難眠的黎暮森開始召喚經驗豐富的隊友。在連續三天的徹夜長談後,黎暮森總算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可是這又有什麽用?

“我不喜歡搶來的東西。”黎暮森的回答嗆到了Amy。

接過禮物,Amy也不好再說什麽,想了想,還是小心地開口:“那畫展的事還要通知小夏嗎?”

說到畫展,黎暮森心頭一跳,耳邊回響起那句“森的畫展,我一定會來。就算那幫老古董一字排開阻攔我,我也會突破重圍的”。

那是一個舒坦、漫長、唯美得不真實的四月初,而今已接近月尾。

黎暮森望著手中的香檳,沒有作答。這時,一位愛慕Amy的酒吧駐場歌手抱著吉他,坐上舞台中央的紅色旋轉椅,調整好話筒的高度,深情款款地唱著:“他們在別有用心的生活裏,翩翩舞蹈。你在我後半生的城市裏,長生不老。”

長生不老,多美的詞。

黎暮森想到安夏披散著柔順的長發,雙手撐在竹桌上,雙眼熠熠發光地望著他,歪著頭笑。

記憶就像一頭凶猛的野獸,無論你如何豎起周身尖銳的刺,它都準備好隨時犧牲躍進圈地,來個魚死網破。

黎暮森望著燈火輝煌的大廳,對自己的思念束手無策。

清晨陽光升起,安夏終於掙脫了讓人恐慌的夢境,掙紮著睜開眼睛。

她有多久沒做噩夢了?剛剛沉寂了幾天的噩夢,在昨晚徹底爆發,一股股嗆鼻的湖水狠狠地刺激鼻腔,然後咽進氣管,驚慌的人連求救都來不及。四周全是深沉的藍色,即使睜開眼也看不見一絲光線。那冰冷刺穿骨髓,死亡的氣息籠罩周圍。那種真實感讓她毫無抵抗之力,以至醒來後還有些恍惚。

抱著課本,安夏一路走到學校,滿腦子都是昨晚的夢,完全沒注意到在她經過校門口時,站在一輛跑車旁的男生看見她後一臉驚喜的模樣。

“安夏?”男生的聲音有些顫抖,帶著難以置信。

隨即,他大步追上遠去的身影,一手抓住安夏的手臂,迫使她轉身麵對著自己。

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安夏嚇了一跳,手臂上傳來的疼痛讓她瞬間回神。

“真的是你!”男生的表情比安夏的更驚訝,“你怎麽會在這裏?”

男生長得很帥,皮膚偏黑,濃濃的眉毛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憨厚可愛。他高了安夏一個頭,大概跟歐文差不多,左耳戴著一枚暗紫色的寶石耳釘,打磨精細的棱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我在這裏上學,當然在這裏。”

安夏從驚嚇到微笑的轉變,讓男生愣了愣,他下意識地準備回以同樣的笑容,垂下的眼不經意掃過她手中的書——《行政與行政訴訟學》,那個笑容突然卡住了。

“你竟然選了法律係。”鉗住安夏手臂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嘶——”

疼痛讓安夏輕呼出口,男生聽聞,慌忙鬆開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男生側過臉,暗紫色的寶石迎著金色的光一閃一閃。

“沒關係,倒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路過而已。”

“你的謊話一直這麽蹩腳,你知道嗎?”

“本來是有其他事,不過既然碰到了你,就沒了。”

“我猜你是來追女生的……”

“安夏!”安夏僅是平淡地敘述,卻讓男生感到諷刺,他急忙出聲打斷。

“我隻是猜測而已,你不用尷尬。”自始至終,安夏都滿臉笑容,“葉琛。”

多久了,他都沒聽她叫過自己的名字。當初她哭紅了雙眼,指著自己的鼻子大罵“葉琛,你這個渾蛋”。他看著她淚流滿麵的樣子,不是想著如何去安慰,而是在想那聲“渾蛋”是為了誰罵的。

“那個,你待會兒有空嗎?”良久,葉琛問道。

“我要上課。”安夏揚了揚手中的書。

“那中午呢?下午?或者明天?”

葉琛接二連三地提問,安夏歪著頭說道:“葉琛。”

“怎麽了?”

“你現在連書都不讀了嗎?”

她笑眯眯的樣子和以前一樣,葉琛看得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垂下眼簾,說了句“我明天再來”,便離開了,轉身時說道,“我沒參加高考,在我爸公司待了一年多。過幾個月我就出國了,去國外讀書。”

早上,校門口來來往往的學生很多,有很多人看見安夏和一個開著跑車的男生說話,而且還說了一會兒。

這樣的小話一傳十,十傳百,傳到後麵全然變了味。兩人的拉扯變成了舉止親密,兩人的關係也變成了不正當的包養或者諸如此類的。

鄭英承跟在歐文身旁,想起剛才經過其他班聽見女生們的議論,滿臉擔憂地看著歐文。

“歐文……你沒事吧?”不見歐文臉上有半點兒情緒,鄭英承擔心地問道。

對於從小玩到大的好友,他可是清楚得很,對方越是沒表情,越是代表有事,接下來他就該一臉無所謂地笑著說……

“當然沒事。”

看吧,果然有事。不過,對此鄭英承也無能為力。倒是小靜靜怎麽還關著機?難道是他的手機有問題?

鄭英承拿著手機左搖右晃,跟著一臉冰冷的歐文往教室走去。在兩人走遠後,轉角處,一個身穿白色襯衫的少年緩緩走出來。

隻聽說安夏有了“新寵”,卻不知道這位“舊愛”也“失寵”了。

“你也不如我想象中的頑強,還是麵對喜歡的人,大家都一樣卑微?”少年望著遠去的背影,隨即轉身走下樓。

原本是來綜合樓找人,卻不料聽到這樣的消息。近來一直待在畫室,也沒人在他耳邊說八卦,這次的意外還真是讓黎暮森驚喜。不過,開跑車的男人是誰?

放學回家後,安夏躺在**,看著指間綴有暗紫色寶石的領帶夾,想起葉琛左耳上同色的耳釘,眼神暗了下來。

早上葉琛離開時,說他並沒有參加高考,可他為什麽沒參加高考?他不是一直都想考華大嗎?當時他們還一起約定讀音樂係。這大概也是對方猜到自己讀法律係後驚訝的原因吧,她安夏竟然放下過了十級的鋼琴,跑來海大的法學院。

重新收好領帶夾,安夏閉著眼在**睡去。

“咕咕——咕咕——”夢中似乎有鴿子的叫聲,金黃的落葉飄到碧綠的湖麵。安夏還在想,這是秋天吧?下一秒,她突然掉進冰冷刺骨的湖水裏,重複昨夜的恐懼。

她身上的毛衣無比沉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不斷下沉,眼睜睜地看著湖麵金黃的葉子越來越小,眼睜睜地看著碧綠的湖水變成墨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即將死去。

誰來救救她?她不會遊泳!

她想叫,她想求教,一張嘴,卻灌進大口大口的水。

“咕嚕——咕嚕——”水中形成一個個氣泡,美得像消失在地平線上的人魚。安夏想,她一定會死吧!她已經放棄了掙紮,努力向上伸直的手也漸漸放下來。誰知就在這時,忽然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迷迷糊糊中,安夏看見一個短發的男生逆著光向自己遊來……

“呼——”終於從噩夢中驚醒,安夏醒來後,看見白色的枕套濕了一片,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又是那個夢,這樣真實的恐懼,不得不讓她懷疑,這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情。

“糟糕,我好像忘了很多東西……”她頭痛地揉著太陽穴,喃喃地說道。

由於今天上午的課10點才開始,安夏吃過早餐,換了床單後,才徐徐往學校走去。剛到校門口,一隻手便用力拉住了她。

“你怎麽現在才來?早上去哪裏了?我等你等了3個小時,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早上7點多便在校門口等的葉琛,總算見到安夏了。比起安夏可能遇到危險,他更擔心安夏躲著不想見他。

安夏看了看葉琛緊緊抓著自己的手,皺了皺眉頭:“葉琛,你的擔心似乎有些多餘,還有,你抓得我很痛。”

“我……我隻是……”

“關心我?”

“……”

“你會嗎?”

她笑著問“你會嗎”,但語氣像在說“你不會”。

葉琛看著自己抓著安夏的手,不知該不該放開。他怕一旦放開,就再沒機會抓住了。而安夏也沒再催促,隻是定定地看著別處,場麵陷入僵持。突然,安夏整個身子向後倒去,而葉琛也因突發狀況,本就卸了力道的手鬆開了。

“她不需要你。”

陽光下,說話的人一臉慍怒,明明是男生,卻長得比女生還美。不過與安夏站在一起,卻有種說不出的和諧。

“森……”另一隻手被另一個人握住時,安夏的腦海中就閃過無數個猜測,其中最有可能是歐文,而最不可能的便是黎暮森。

安夏詫異的表情和親昵的稱呼讓葉琛危險地眯起眼:“安夏,想不到兩年不見,你的口味倒是變得挺快。”

帶著諷刺和輕蔑的語氣讓安夏勾起嘴角:“我就說,怎麽兩年不見,你性子變了不少。這樣的語氣才適合你,不是嗎?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過失,總想著找借口。”

“安夏!”她的話似乎刺痛了葉琛的心,他急忙大聲嗬斥,本想說些什麽,但眼角的餘光掃到一旁的黎暮森後,便轉移了話題,“我有話跟你說。”

“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你要是想說什麽,在這裏說就行了。”

安夏移開視線,葉琛垂下眼簾,短暫的沉默後,葉琛再度望向安夏:“你跟這個小子已經到了這種毫不避諱的地步嗎?”

葉琛的話讓安夏想起一些很不愉快的回憶,這種感覺就像被人扇了一個響亮的耳光。她動了動嘴唇,也沒再反駁。曾經,她也天真地以為這個人就是她生命中的男主角,直到後來才發現,沒有誰是誰的必需品。

一如黎暮森來的時候,氣氛陷入沉默。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他無法插足”的微妙氣息,令葉琛很不舒服,出口的話也帶著冰冷的氣息:“我有名有姓,前男友。”

昨天聽見女生們討論的時候,黎暮森就在想:那個開跑車的男生到底是誰?今天一見本人,頓時醒悟,這不是“聖誕節情侶照”的男主角嗎?而且,他還在前幾天看見這個男人和一個染著紅色頭發的女生走在一起。

白色的襯衣一塵不染,黎暮森緊挨著安夏而站,麵無表情地對葉琛稱呼“前男友”。這樣的畫麵實在太好笑,葉琛也被一臉淡漠的人嗆到,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麽。

“An,快上課了,走吧。”

黎暮森拉著安夏的手沒放,準備帶她離開。轉身時,安夏卻突然微微用力,頓住腳步,轉過頭看著葉琛,問道:“你還記得湖邊的事嗎?”

想起長久以來的噩夢,尤其是在葉琛出現後,她竟然夢到有人將她救起。

安夏本是抱著試探的心態問問,也沒道明是自己溺水的事,隻是委婉地提了湖邊。誰知葉琛的表情仿佛被雷擊中一般,這讓安夏的心懸了起來。

果然,她忘了很多東西。

葉琛皺著眉頭看著安夏,似乎在辨別她說的話。半晌,緊皺的眉頭才鬆開。

他扯了扯嘴角,從錢包中拿出一張名片,兩指夾住遞過去:“看來你還是得聽我說話。”

看著葉琛指間的名片,安夏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接了。同時,黎暮森的眼底閃過不易察覺的落寞。心思各異的兩個男人,一個陪在她身邊,一個站在她身後。

終於,現在和過去開始相接。

早上與黎暮森分別時,他一臉嚴肅地交代安夏“中午梨園後的湖邊見”才離去。而安夏也在課後第一時間趕到湖邊,連食堂都沒去——因為黎暮森沒說是飯前還是飯後。

學校風景別致的地方很多,在梨花凋落後,梨園後方的湖邊倒是少了很多人來。黎暮森提著一袋零食飲料之類的,剛靠近,便看見安夏坐在草地上發呆的側麵。

其實早上的時候,他沒想要安夏這麽早趕來,要怪隻怪他當時沒說清。而他現在之所以出現,也是和安夏有一樣的擔憂。

“早上的時候我沒說清,猜你會早到,就買了些吃的。”

看著黎暮森在自己左手邊坐下,一大袋零食夾在兩人中間,安夏笑道:“沒關係,我不挑食。”

自然風趣的回答,就像兩人沒發生矛盾前一樣,黎暮森有些恍惚,低下頭從袋子裏拿出麵包和飲料遞給安夏。

“你會去找他嗎?”他沒有說明名字,但安夏知道是指葉琛。

“大概會吧。”不似剛才的風趣,安夏的語氣中有難掩的傷感。

“你好像不是很樂意見到他。”

“嗯,畢竟是前男友嘛。”

“可你是安夏。”是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安夏,怎麽會因為這個原因而讓你露出少見的尖銳。

安夏抿嘴而笑,沒有馬上回答,捏著手中的麵包,好一會兒才帶著恐慌不確定地說道:“他可能救過我。”

“可能?可能是什麽意思?”

“可能就是……也許、好像我忘了一些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

說到“重要的東西”時,安夏周身散發的氣息讓黎暮森想到了那幅關於“湖水”的畫,沉重而冰冷。這種冰冷,讓他在悶熱的五月天都感到一股寒意。

“忘了?”黎暮森的眉頭皺成一個“川”字,“跟他相關的?”

“記不清了,好多事情都記不清了。”

安夏說完,露出一個苦笑,低頭吃起手中的麵包。

黎暮森見狀,欲言又止,也往自己手中的麵包咬去。吃了大半,想想還是開了口。

“不管你們以前怎麽樣,既然分手了,必定是他不好。見麵時也記得選人多的地方,別隨便上陌生人的車。”他頓了頓,又說,“最好一次性問清楚,以後就不要再見了。”

黎暮森說話向來簡潔,難得這麽“叨嘮”。安夏細細聽完,這才含笑道:“好口才。”

“安夏……”黎暮森的聲音帶著無奈,淡漠的臉上露出繾綣的笑容。

安夏的眼神閃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又憶起李靜告知自己,黎暮森買手機前來道歉的事。當時的欣喜與現在的心情重合,讓她有種道不明的心癢難耐。

兩人相視而笑,慢慢地,黎暮森收起上揚的嘴角:“An,那天的事……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想到……我隻是……我隻是……”事後才知道那是喜歡。

“你明知道我不會怪你,我又何曾怪過你。”

黎暮森說得小心翼翼,安夏回答得幹脆利落。這就是他們現在的距離吧!同樣的話,卻是不同的意思。

夜幕降臨,城市又換上燈火輝煌的晚妝,充滿五顏六色的夢幻色彩。年輕的人們勾肩搭背,在霓虹燈勾勒的馬提尼杯為招牌的門口進進出出。誇張的造型,露骨的衣服,嬉笑怒罵。

安夏在名為“DO CLUB”的酒吧門口停住腳,自從上次接了葉琛的名片後,她一直在猶豫要不要給對方打電話。畢竟如黎暮森所說,她確實不大樂意見到這位前男友。可沉入湖中的噩夢越來越頻繁,就連中午的片刻小憩也會被驚醒。所以就在剛才,她主動約了他見麵,並按照葉琛的指示到達目的地。

“到多久了?不好意思,我剛才去了趟洗手間,喝得有點兒多。”

一片色彩斑斕中,葉琛打扮時尚,左耳上的暗紫色寶石閃耀著炫目的光。他帶著寵溺的笑容從門口走出來,和安夏打招呼,親昵得就像是來接女朋友的男生。

“剛下車。”對上葉琛熱烈的目光,安夏一貫的冷靜有些動搖。她也是人,也有弱點,也會在想起往日情分時傷春悲秋。

葉琛走近,從頭到腳打量了安夏一遍——長發鬆鬆地紮起,臉上化著淡妝,黑色的全袖長裙,長度到小腿。前領是平的,遮到鎖骨的位置,後背則是“V”形設計,露出漂亮的蝴蝶骨。整條裙子在霓虹燈的照射下,閃著細碎的光芒,腳上一雙與之搭配的高跟鞋,顯得腳踝特別纖細。鞋跟不高,他記得安夏一向不喜歡穿跟太高的鞋子。

葉琛說道:“你穿衣服的品味一向這麽好,鞋子還是不喜歡穿太高的。”

帶著回憶式的對話,讓安夏略為煩躁,她壓下心頭的不耐,還是回答得體:“謝謝誇獎。”

對於她帶著禮貌和疏遠的回答,葉琛並未在意,抬起手,示意安夏挽上:“走吧。”

“要多久?”

“安夏,你現在的語氣和電話裏的可不一樣。”

“那是在你說出見麵的地點是酒吧之前。”

“可我又不知道你會在這個時候打給我,我正好跟朋友來玩,再說,你以前又不是沒來過。好了,進去吧。”

從頭到尾,葉琛一副“行了,是我不對”的表情,讓過往的女生時不時對安夏投來羨慕的目光,那眼神就像在說“這樣的男朋友真是太貼心了”。安夏懶得解釋,看似是挽著他的胳膊,其實是連拉帶拽地拉著葉琛往酒吧裏走去。

在DO CLUB,不像其他酒吧循環播放著震耳欲聾的MIX音樂,老板似乎鍾愛Blues和藍調之類的老式歌曲。安夏進去的時候,正放著Chuck Berry的You never can tell。安夏想起以這首歌作為插曲的電影,接著腦海中又浮現出歐文咧嘴壞笑的樣子。這樣慵懶又帶著風情的旋律,和“黑管小王子”的形象一下子重疊起來。

她還記得自己當時打算遠離黎暮森和歐文的決定,可當黎暮森來找她時,她就向自己的決心示弱了。那歐文呢?對歐文她又該怎麽辦?她可以把黎暮森的擔心當作對朋友的關心,卻不能把歐文的吻當作朋友間的吻。

梨花飄落時分,潔白的小花落到她的臉上,癢癢的,但她懶得動。沒想到這一偷懶,竟“偷”來了一個吻。唇上溫熱的感觸險些讓她跳起來,想了想,還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好。

連自己的心意都不明白,如何去回應他人?她還有好多沒搞清楚的事情——關於湖水的噩夢,關於帶有日期的句子。

一進酒吧,葉琛便反手抓住安夏的手,由於人流湧動,安夏並沒有甩開他的手。穿梭在人群中,忽然聽見一個男生大叫葉琛的名字:“葉琛!這邊!”

安夏循聲望去,一群男男女女揮著手。

“你還是一樣喜歡仗義疏財,交些狐朋狗友。”

安夏明顯帶著諷刺的話,葉琛聽後不但沒生氣,還笑著回應:“那還不是因為沒人教育。”

葉琛家有錢,喜歡揮霍,因此朋友圈很廣,但也隻是酒肉朋友。為此,安夏以前常說他,而他後來也改了,現在他說這話的意思,是在暗指他自己單身嗎?

安夏沒回答,靠近那群人的時候便把手抽了出來。心中暗惱,自己隻要一靠近葉琛,便和高中時一樣,老被他的厚臉皮弄得啞口無言。

“嫂子好!”剛落座,一群人便笑嘻嘻地和安夏打招呼。

“我……”

“別亂叫!”趕在安夏開口前,葉琛接過話。

安夏垂下眼簾,以為他要解釋,誰知他嬉皮笑臉地說道:“還沒追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