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出現的時候,像有著巨大白色羽翼的天使,拉我走出那片地獄。

黎暮森扶起李靜,剛鬆開手,就聽見李靜對著自己身後的方向驚喜地叫道:“那不是小夏嗎?”

聽到安夏的名字,黎暮森飛快地收起思緒,有些慌亂地把手放回褲兜,說道:“我先走了。”

“咦?黎學長不等小夏嗎……”李靜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黎暮森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灌木叢後。

李靜轉過頭,對著安夏遠遠地招手。

“這麽晚還出來,不怕遇到劫色的歹徒啊?”毫無顧忌的玩笑話引得安夏笑開了顏。

“我也覺得奇怪,怎麽就沒人來劫色劫財呢?這樣的話,說不定就有英雄來救小女子了。”

晚風吹過帶笑的眼梢,安夏故作哀怨,又換來李靜一陣調笑。

熟悉的麵容還是像從前那般笑意盈盈,差點兒讓躲在灌木叢後的黎暮森以為下午的事沒發生過。

真是一點兒偽裝的痕跡都找不出來,怪不得別人說人天生就會偽裝,尤其是女人,是演戲的高手。

“對了,你這麽晚出來買什麽呢?”女生的話題聊了一半,李靜總算想起了正題。

“哦,來買瓶84消毒液。”

“買那個幹嗎?你不是用來消毒吧?”

“不是。”說到這裏,安夏頓了頓,“一件很喜歡的白裙子弄髒了,洗不幹淨。”

“啊?沾到什麽了?油漬嗎?用那個可洗不掉油漬,我教你一個辦法……”

“顏料而已,沒事。”

顏料而已,沒事,這樣一句話聽在黎暮森的耳中,就像“他隻是黎暮森而已,沒事”。

沒事,明明是叫人安心的詞,此刻卻讓他心煩意亂。

等到安夏買完東西離去,黎暮森才緩緩走進便利店。李靜正在低頭整理,聽到門口“歡迎光臨”的電子聲,抬頭就看見盯著自己的黎暮森。

“黎學長,你怎麽又回來了?是要買什麽東西嗎?”

“安夏裙子上的顏料是我弄的。”

“啊?呃……這個嘛,你也不是故意的,不用太在意啦,洗得掉的……”

“我是故意的。”

“故意的?”黎暮森的回答讓李靜的眼睛睜得老大,她以為黎暮森和安夏關係很好。

“為什麽?”

“還記得我叫你讓她在圖書館等我嗎?”

“記得,那天我忘了……”

“不過她後來還是去了。”

“還是去了?”

“跟歐文。”

兩人一副親密的模樣,看著就討厭。

沉默半晌,黎暮森垂下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麽。

李靜看著對方那張白皙的臉比女生還美,最終咬了咬下唇,試探般地問道:“所以你就生氣了?”

最終,黎暮森沒有回答李靜的問題,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他不知道怎麽回答。既然連自己都不知道答案,那他為什麽要把安夏特意隱藏的事實說出來呢?難道是為了求安心,希望有個人來責備他,而不是像安夏一樣,一言不發地走掉嗎?

罵我也好,怪我也好,為什麽沉默不語?

梨花凋落的季節已經過了多久?久到小區裏的茉莉花一片芬芳馥鬱,甜膩膩的味道刺激著嗅覺。

昨天晚上,安夏沒有失眠,也沒有夢到將自己溺死的可怕湖水。但是她做了很多零散的夢,比如歐文陪她跳舞時,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被融化的心和指尖發燙的溫度。還有黎暮森用腿墊著自己的頭時,笑得極其溫柔,仿佛用盡畢生的力量。接著,所有的幸福支離破碎,歐文臉上帶著訕訕的笑容,黎暮森揮手把調色盤扔到自己身上,背過去的臉上滿是悲傷。最後,這兩個人的五官開始模糊不清,似乎合為一人。她也逐漸轉醒,耳邊依稀有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

“安……安夏真……真是個好聽……聽的名字。”說話的人有著嚴重的結巴。

自然醒來後,安夏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這個夢既不悲傷,也不恐怖,隻是有些遺憾罷了——她還沒看清那個說話的人是誰。

她伸了個懶腰,打理好一切後往學校走去。她突然很想念學校的梨園,雖然梨花已凋零。

當安夏抱著書走到教室門口時,一個長相清秀的男生正從教室裏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兩人險些撞個正著。對方見此,似乎比她還慌張,結結巴巴地說道:“對,對不起!”

奇特的發音讓安夏想起夢裏的情景,毫不相幹的情感立即串聯起來,不覺放柔聲音安慰道:“沒關係,下次小心點兒,摔著可就不好了。”

男生自看清差點兒被自己摔倒的人是安夏後,就一直低著頭,這讓安夏想到了李靜。這個男孩也是自卑的吧,因為自己說話結巴。

看了看男生手中抱著的一疊資料,安夏側過身子:“你是急著趕去送東西嗎?快去吧,馬上要上課了。”

“嗯。”小聲地應答後,男生飛快地離去。

望著男生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安夏想,這個人原來是她的同學啊,以前從來沒注意過呢。用時下流行的話來說,就是存在感太弱了。

“小夏!”安夏剛在位子上坐定,連凳子都還沒熱,就聽到秋兒她們的聲音。

“聽說昨天歐文在院門口給你送情書了啊。”

“情書?誰說的?”

“你還不知道嗎?整個法學院都傳瘋了,美術係有人看到你離開後,黎學長黯然神傷的樣子,說你喜歡上歐學長,然後和黎學長分手了!”本以為安夏會生氣,見她似乎不介意,小西也忍不住插了一句。

“啊?我為什麽沒聽過?什麽時候的事?”率先開口的秋兒驚訝自己沒聽到這樣的八卦,“快給我講講!”

“哦!這件事隻是在美院那邊小範圍地傳而已,哪有歐學長在法學院門口攔人轟動啊!”

幾個女生嘰嘰喳喳,完全忘了本意,兀自討論起哪個說法更為可信,忽略了當事人。幸虧三個女生中還有茵茵,沒被火爆的新聞衝去理智。

收起梳完短發的小木梳,茵茵拉開討論激烈的兩人:“小夏不是在這裏嗎?你們瞎討論什麽!”

原本興致勃勃的人猛地驚醒,三人一齊盯著安夏。隻見對方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嘴角噙著笑意,滿滿的好奇心頓時沒了。

安夏張了張嘴,正準備說話,秋兒卻失去了興趣,伸手作盾牌擋在安夏麵前。

“你別說了,我們都看出來了!要是哪個談戀愛的女人像你這樣冷靜,那我一定會勸她皈依佛門的。”

這三個丫頭,最近忙著小考沒八卦她的事,安夏還以為她們不再關注了。她笑著搖搖頭,眼角的餘光突然瞥到進門的瘦弱身影——是剛才那個長相清秀的男生。

近來,每到午飯時間就特別熱鬧,因為除了女子三人組,還有李靜,就連歐文和鄭英承也跑來湊熱鬧。打從火鍋之夜,鄭英承被李靜拉著講了一大堆法律知識後,這小子不知著了什麽魔,開始主動纏著李靜。

“嗨!小靜靜。”甩了甩自以為榮的花輪頭,鄭英承學著老套的舞步,腳尖在原地轉了一圈,雙手叉腰坐到李靜對麵。

“你別亂叫。”不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逃避,在女生們的教導下,李靜也開始露出“小貓爪”反擊,雖然這氣勢有點兒不足。

“我可沒亂叫,經過那晚,你可是要對人家負責的。”

“什,什麽那晚!你別亂講!”

“那晚你喝多了,拉著人家的手,我說不要,你還不讓我走……”

這樣的對話基本每天都會上演,大家也都見怪不怪。尤其是秋兒她們,還時不時幫著鄭英承一起逗李靜。

“你的這幾個朋友可真有意思,又要幫靜,又要幫英承。”歐文托著下巴,咧嘴而笑的懶散模樣讓周圍的女生雙眼發光。

安夏看著歐文線條堅毅的側臉,笑道:“靜以前的性格太過懦弱了,不好。再說,英承又沒惡意。”

“你看得還挺清楚的,雖然平常總是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表情。”

“不說不代表不知道。”

“那我呢?”

“你?”安夏停下夾菜的動作,“怎麽了?”

歐文望著安夏黑瑪瑙般的眼眸,沒有看出一絲慌張,忽然覺得胸口悶悶的,勾了勾薄唇:“沒什麽,快吃吧。”

這算不算明知故問?你既然能看出英承喜歡李靜,難道看不出我的心意嗎?

以前看到不敢告白的男生或者女生,歐文都會想,不就是拒絕嗎,有什麽好怕的?趁早放棄還可以趁早開始新的戀情。可到了自己這裏,他總算了解了,原來喜歡說出口並不容易。幸好自己以前對待前來表白的女生和善,倘若以後輪到自己,應該也不會太慘吧!

喜歡一旦說出口,再做普通朋友,隻怕會很難,但又不甘心一直頂著朋友的身份待在喜歡的人身邊。這種矛盾的心情真是一種折磨。

“下午放學後陪我去看看手機吧,我想送給一位朋友,但對方是女性,所以想請你幫忙參考參考。”歐文咬下筷尖上的丸子,自動忽略旁邊的吵鬧,看著安夏說道。

“好啊,那我們校門口見。”

“太久了,我去法學院門口等你。”

“也行,你還真是個急性子,有那麽急嗎?”

“有。”歐文慢慢地咀嚼著嘴中的食物,托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安夏。

有,很急,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你。

“而且小紫也想你了。”

“小紫?”和歐文深入接觸後,安夏發現歐文真是個大男孩,老是喜歡給別人取些稀奇古怪的名字。比如社團的“花襯衣”,他竟然直接叫人家“阿花”。

“就是和小黑一起的頭盔。”

哦!他的摩托車叫大黑,黑色的頭盔叫小黑,紫色的就叫小紫。

“歐文。”安夏用筷子指了指歐文串在筷子上的丸子,“你考慮過丸子的感受嗎?”

安夏的話讓剛咬下一半丸子的歐文喉頭一緊,盯著筷子上的“半圓形”滿臉糾結,仿佛正在認真思考,然後抬頭看了看安夏,那意思是“可是我已經吃了一半”。安夏知道,歐文隻是在配合自己,可這般配合的表演仍舊讓她樂開了懷。

看到安夏笑眯眯的樣子,歐文覺得自己整顆心都跟著融化了,看來“戀愛中的人智商會降低”這種話並不是胡謅,要不然他怎麽會做這麽傻的事呢?簡直太不符合他“黑管小王子”優雅紳士的風度了。

格調奢華的百貨大樓內,整棟樓呈橢圓形,在一樓中央的噴泉更是別具一格。除此,還有各種綠色植物做點綴,讓客人從進來那刻起便心情愉悅。

歐文帶著安夏去了好幾家手機專賣店,在最後一家店的店員的推薦下,從性能方麵選出了幾款,然後再讓安夏從中挑選外形合適的。

“我覺得這個挺好看的,你說呢?大小也差不多,沒有那麽複雜的設計。”安夏彎著腰,認真地比較著,線條優美的脊背讓歐文心裏發癢,他忽然懷念起那些美夢。

想起下午安夏毫不猶豫地答應自己幫忙選手機的要求,歐文整個下午都在思考,安夏好像從沒拒絕過自己的要求。或許她也是有點兒喜歡自己吧!這樣的猜測讓他十分開心,不過轉念一想,似乎每當兩人的行為稍微親密一些,安夏便會不著痕跡地拉開距離。

“你覺得好看?”歐文的招牌式微笑晃得售貨小姐滿臉羞紅。

“要是我買的話,就會買這款,但不知道你的朋友喜不喜歡。”

安夏認真挑選的樣子很美,白玉般的手捋了捋垂下的長發。玻璃展示櫃裏的白色燈光打在她薔薇色的肌膚上,濃密的睫毛撲扇著,撓著歐文的心。

“好,那就買它。”歐文指了指白色機殼的手機,抬起頭對一臉嬌紅的售貨小姐說道,“小姐,麻煩你把這部手機包起來。”

“好的,請問這位先生是刷卡還是付現?”

“刷卡。”

付完款,為了報答幫助自己挑選禮物的安夏,歐文要帶她去吃很有名的豆腐花。就在他們剛走出百貨大樓的時候,另一抹白色的身影從3號門走了進來,兜兜轉轉後停在兩人剛離開的手機店前。

“您好,請問您需要些什麽?”剛走一位大帥哥,又來一位,售貨小姐頓時覺得應接不暇。

白衣少年正專心地一一掃過櫃台裏的手機,聽到聲音,抬起頭掃了對方一眼,簡短地答道:“除了買手機,還能幹嗎?”

他毫不客氣地回答,簡直是終結聊天的行為。售貨小姐短暫的尷尬後,立刻拿出職業精神,問道:“那您有沒有什麽要求呢?比如款式或者功能之類的。”

這次,白衣少年總算正式抬起頭,唇紅齒白的模樣讓人光是看著就臉頰發燙,他垂眼稍稍思考:“女生用的。”

“女生嗎?”難道是女朋友?這年頭好苗子都讓人給霸占了!售貨小姐在心裏默默哀歎,“這款很適合哦!性能各方麵都很好,大小也合適。剛才有一對情侶也買了這款呢!”

少年順勢看去,白色的手機設計簡潔大方,就如那個人一貫的裝扮,確實適合。

“包起來。”

滿園梨樹,此刻盡是一片綠色,大概到了9月份以後就會結果。不過這裏不是專業栽培的果園,就像海南滿大街的椰樹一樣,不是每個梨都那麽可口,有些甚至很澀,個頭也小。

安夏坐在石凳上發呆,突然覺得頭頂一重,似乎是被一隻大手壓住,頭也順勢低了低。

“歐文?”側過頭,安夏終於看清那隻大手的主人,“你們現在不是有課嗎?”

安夏記得他的課程,顯然讓歐文很開心:“太煩了,不想上,真不知道這麽點兒東西是怎麽說上兩三年的。”

他說著,在安夏的身邊坐下。安夏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這個笑容就和昨晚在豆花店,安夏看著自己那碗甜甜的招牌豆花,長歎一口氣說“吃多甜食會蛀牙”,像是在責備一個不懂事、貪吃零食的小孩一樣,帶著寵溺和無可奈何。

他小時候確實很愛吃甜食,曾經拔蛀牙的經曆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害怕得發抖。不過,對他來說,安夏就像是一顆甜到上癮的糖,即使將來有一天牙齒會因此被拔掉,也忍不住想要再吃一顆。

“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指節分明的手從褲兜裏拿出一部白色機殼的手機,“卡已經上了。”

“給我的?”認出歐文拿的手機正是自己昨天幫他選的那部,安夏有些詫異,“你不是要送給……”話還沒說完,她便意識到,原來歐文要送的人就是自己,怪不得昨天她一說喜歡,歐文就叫包起來了。

“為什麽送我手機?”

“當然是因為你沒有手機啊!”

“所以呢?”

“所以在想你的時候,我就能找到你。”

“是嗎?那我隻好接受,不拂了你的好意。”

安夏回答的時候,歐文緊盯著她的臉,試圖看出半分的害羞或者驚慌。然而他看到的隻是溫潤如水的笑容和坦然的接受,不過也對,這才是安夏。

“你就這麽收下了?”

“難為你費盡心思騙我去挑選你‘朋友’喜歡的款式,要是不收下,豈不是太不給你麵子了?再說了,破銅爛鐵能收,金銀財寶為什麽就不能收?”

“聽你這麽說,似乎也挺有道理的,不愧是法學院的優等生!”說著,歐文豎起表示讚許的大拇指。

“我以前隻是覺得手機太吵了……”尤其是失眠的夜晚,這樣的通信設備更讓人覺得寂寞,“不過,既然有人需要我,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安夏說這話的時候,出神地把玩著手中小巧的手機,長久隱匿起來的聲音再度在耳邊響起。

“我隻是想在想你時,能看見你的背影——7月15日。”

文字真是神奇的東西,它們可以摻雜一個人最真實的感情,然後影響到讀者。一列列帶著日期的描述,到底代表著什麽?

安夏突然覺得心髒開始劇烈地抽搐,就像曾經錯過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難以呼吸的疼痛感讓她弓起了背。

“小夏……”安夏仿佛已凋落的梨花一般的姿態讓歐文不知所措,他把手輕輕地放在安夏的背上,低下頭,試圖看到對方的表情。

微微側過來的臉被長發遮擋住大半,隱隱約約間,歐文似乎看見她緊皺著眉頭,眼中竟然有淡淡的淚光。霎時,他整個人仿佛被電擊中一般,可眨眼間,等安夏直起身子時,臉上又是溫潤的笑容。

“當別人需要你時,卻找不到你,這真是一件悲傷的事情。”安夏微笑著說道,說出的話卻讓人難以愉悅。

見她沒事,歐文收回發燙的手,插進衣袋,輕聲回應:“嗯。”

這就是喜歡了,每一次的觸碰都終生難忘。那你眼中的喜歡又有多濃烈,才讓身旁的我都感到難堪。

“是李靜跟你說我在這裏的嗎?”

“我在法學院門口碰見了她,說是要拿筆記給你看看。對了,我的號碼已經存進去了,有事沒事都記得給我打電話哦。”

“歐文,你是在撒嬌嗎?這可真不適合你。”

明媚的午後,兩人的影子重疊著,一白一黑的背影看起來那麽般配,黎暮森再次以旁觀者的角度看著遠處幸福的畫麵。

真是太刺眼了,而他又是為什麽會容忍自己看這麽久?或許是想看到女生拒絕對方的畫麵吧!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著,結果等來的卻是女生欣然的接受。

黎暮森捏著係有蝴蝶結的長方形盒子,原本期待的眼神頓時暗了下去。想起李靜曾問他跟安夏生氣的原因,答案呼之欲出,這種心情似乎是嫉妒。

像是發現了一幅無人問津的名畫,本以為可以竊竊自喜,到頭來才發現,原來大家都知道了,而且這幅畫很可能還有主人。

黎暮森自嘲一笑,轉身離開,回頭卻看見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女孩,正抱著厚厚的筆記本怔怔地望著他。

李靜望著黎暮森毫無波瀾的臉,麵色有些複雜。雖然她沒談過戀愛,但也曾喜歡過幾個人,所以她也以為黎暮森肯定談過戀愛,可能由於過程或結果不盡如人意,才拒絕再談女朋友。隻是看如今這狀況,他似乎並不清楚自己是怎樣的心情。

李靜看了看黎暮森手中並未用包裝紙包起來的長方形盒子,盒子表麵印著款式簡潔的白色手機,還係著橘紅色的蝴蝶結,她望向遠處的背影說道:“這是送給小夏的嗎?”

黎暮森看向手中的盒子,說道:“是。”

“昨天歐學長帶小夏去看手機,說是送給朋友的,然後挑了一款小夏看中的……”後麵的話李靜沒有說完,但似乎也沒那個必要了。

“退掉就好了。”黎暮森的聲音如同他長久以來的表情,不見起伏,盡管他心中已巨浪驚天。

說是送給朋友,但大家大概都知道是送給安夏的。這樣的借口隻為挑選安夏喜歡的款式,哪像他。

眼前薄霜一樣的臉讓李靜有些難以開口,她是不是太多管閑事了?心中幾番思量,想起香樟樹下少年回頭的微笑,他一定是因為小夏才那樣笑的吧!當即一種罪惡感陡然上升。

“黎學長!”說話的人似乎鼓足了勇氣,“你是不是喜歡小夏?”

李靜的問題像導火線,近日來一反常態的情緒終於找到宣泄口,黎暮森甚至激動得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他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最終皺著眉頭說完“謝謝”後,便疾步離開。

他喜歡那天橘紅的晚霞,喜歡少女橘紅的長裙,喜歡那頭海藻般的長發,喜歡她一眼就認出自己的畫,喜歡她眼中如七彩琉璃般的色彩,喜歡她望著自己微笑不語的樣子,卻從未想過,原來這就是內心悸動的原因。

與黎暮森道別後,李靜把剛才的事告訴了安夏,當然,她並沒有說自己提過關於“喜歡”的言論。

“小夏,黎學長應該是來向你道歉的吧!”

“道歉?”安夏停下腳步,看了李靜一會兒,接著說道,“他跟你說過那天在畫室的事了?”

安夏並沒有怪黎暮森的意思,所以一開始也沒向李靜透露此事。想到這裏,李靜點了點頭:“嗯,就是在便利店碰到你的那晚,黎學長一開始也在,不過見你來了後就走了。其實他一直躲在旁邊,等你走了後他才跟我說的,當時還嚇了我一跳。”

“是嗎……”

他為什麽會去便利店,為什麽會主動和李靜說這些,又為什麽會送自己手機?難道真如李靜說的為了道歉嗎?這陣子不管在學校還是在畫廊,都沒見到黎暮森,安夏不否認,每次在畫廊看到黎暮森的畫,心裏就有些失落,那小小的失落和現在的欣喜對比強烈,連她自己都莫名其妙。

“小夏,你難道沒有什麽想法嗎?”

“我能有什麽想法?走吧。”

女生們說笑著走遠,看著梨園盡頭的身影,歐文雙手插兜,眯了眯眼睛。

那個人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不在乎,唯一動容的時候,便是當初在舞池幫李靜解圍的時候。歐文當時明顯看出安夏眼裏的怒氣,不過幸虧李靜是女生,否則他一定會阻止她們來往。

他笑著搖搖頭,暗暗腹誹一向紳士大度的自己,竟然也會有這麽小氣的時候。

“能讓她和當時一樣動容的男生,暫時應該還沒有吧!”

每天下午4點半,學校廣播室便會有播音係的學生去主持節目。當時安夏正巧從廣播室的樓下路過,便聽到教學樓後傳來幾個男生的聲音。

“怎麽樣?傻結巴,我們這是在給你出名的機會,你隻要在話筒前說‘我,我,我是周,周浩,我,我,我是個結巴’就行了,怎麽樣?哈哈!”

“快點兒!我們可沒時間陪你在這邊浪費時間!”

“傻結巴,嘴巴還挺硬的!我倒要看看你這小身板挨得起多少下!”

男生的話音剛落,一陣拳腳隔著衣服落在肉上的聲音伴隨著悶哼聲傳來。

“對的,老師,廣播樓後有人在打架,您馬上就到是嗎?好的……”

隔著轉角,突然一個女生的聲音響起,聽得出打電話的人似乎在盡力壓低聲音不讓別人聽見。離轉角最近的一個男生急忙出手阻止同伴,同時用手指了指轉角處,又比畫出一個“打電話”的手勢。幾人迅速交換眼神後,決定從另一邊離開,要知道在大學裏被記過可是會影響到檔案的。

看著男生們急匆匆地跑開,安夏輕舒一口氣,收起屏幕漆黑的手機。看來那些男生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膽小,連過來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虧她還做樣子把手機舉在耳邊。

“你還好嗎?”

蜷縮在地上的人仍保持著以手護頭的姿勢,聽到關切的問話,心中一驚,這個聲音不是……

“安,安夏。”他收回擋在頭上的手,麵前是一張溫柔得叫人移不開視線的臉。

“我還是帶你去醫務室看看吧。”安夏雙手撐在膝蓋上,俯下身子輕聲細語道。出口的話像個魔咒,周浩隻能傻傻地點頭,然後在對方的攙扶下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向醫務室走去。

夕陽的餘暉覆蓋整片大地,連醫生的手和白色的棉花球都變了色。周浩耳朵滾燙,低著頭專心地盯著腳上的傷口,耳邊不時響起安夏向醫生詢問的聲音。

“醫生,他還好嗎?”

“不用擔心,都是皮外傷。擦點兒藥,注意不要沾水,即使不小心沾到,也要馬上擦幹,過幾天就好了。”

“好,我會照顧好他的,謝謝你。”

“不客氣。”穿白大褂的校醫說完,便起身去洗手。

安夏看了周浩一眼,問道:“能站起來嗎?”

周浩悶聲回答道:“能。”

“算了,你還是坐著等我一下,我去幫你拿藥。”

“不,不用了!我身上有,有錢,我自己去就,就好了,太,太麻煩你了。”

說話時,周浩一直低著頭,清秀的臉紅撲撲的。話說得越多,結巴越明顯,盡管安夏剛才幫了他,但不代表不會因此笑他是個結巴。

亞麻色的長發突然出現在周浩的視線裏,如玉般的手撐著膝蓋,就和剛才在廣播樓後的動作一樣。

安夏俯下身子,歪著腦袋望向周浩,笑眯眯地說道:“那你待會兒陪我去老師那裏,指證剛才欺負你的男生吧,他們已經到辦公室了。”

“你,你,真,真的打電話了?”

“難道我看起來像隨便撒謊的人嗎?”

“什,什麽時候?”

“你上藥的時候。”

男孩的五官平淡無奇,非要有個形容詞的話,應該就是清秀了。他滿臉震驚地望著笑顏如花的少女,對方黑色的眼眸裏漾著春風般的暖意。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他看不懂的情緒,像雨後春筍似的破土而出,讓他不敢直視。

當天,安夏和周浩走了好長的路,期間兩人有說有笑。周浩原本擔心安夏會因自己口吃而不耐煩的表情也始終沒出現。她總是十分有耐心地等著,等自己說完。

“謝,謝謝你。”

“同班同學不應該互相幫助嗎?這有什麽好謝的。”

“沒,沒想到,你還,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了,多虧你的發音。搜易網說有時候一個人的缺點未必就不是他的優點。”

聽到安夏的話,周浩笑著點了點頭:“你,你跟我想,想象中的一樣。”

也許是天氣燥熱,路燈下開始有細小的蚊蟲飛舞。安夏仰頭看著燈光下聚集的小黑影,覺得心有些痛,無意識地說道:“我怎麽能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樣呢……”

“不,不好意思,你,你剛才說,說什麽?”

“沒什麽,快回去吧,再見。”

晚上,安夏夢到老家鄰居家的梨花開了,她和一個男孩穿過春泥芬芳的小路,灌木叢旁開著三三兩兩的野花,像極了黎暮森畫的那幅油畫——鵝黃色的光、鮮嫩的花朵。

當夢裏的她知道身旁的男孩就是鄰居家的孩子後,很是驚訝,滿臉笑意地說:“我以為隻有老奶奶一個人住呢!”

男孩聽後紅了臉,說道:“不,不是的。”

安夏想問“你叫什麽名字”,卻發現自己正在慢慢地醒來。她著急地想看看男孩長什麽樣子,卻是一片模糊,最後隻剩一片冰涼的湖水淹沒了整個夢境。

“嗨,小靜靜!”如同往常一樣,當歐文和鄭英承來到食堂的時候,鄭英承第一時間就發現了李靜,笑嘻嘻地準備討罵,結果目光一轉,立刻住了嘴,並擔憂地回頭望向身後。

一群女生中間突兀地坐著一個異性,並且是在安夏身邊。

“歐文……”動動腳指頭也猜得到歐文心情不好,鄭英承試探地開口。

“幫我打份糖醋排骨,我先過去。”

對於安夏突然帶來的人,還是男生,女生們剛開始都在猜想是不是安夏和歐文吵架了。兩人雖然沒挑明關係,但看歐文的意思,大家似乎已經默認他是安夏的男朋友了。不過當大家聽到安夏介紹“這是我們班的同學周浩”,女子三人組也就釋懷了——原來安夏是同情心泛濫了。

周浩,那個結巴,大家都知道。

幾位女生表現得都很親切,隻是並非出自真心,畢竟沒有人會對剛認識的人開誠布公。其中除了安夏,也就李靜和周浩聊得來,真心程度頗高,大概是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你們什麽時候到的?”高大的身影在安夏對麵坐下,打斷了談話。

“你怎麽才來啊?歐少,是不是那個馬臉老師又拖堂了?”看到歐文,秋兒表現得十分熱絡。

歐文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轉過頭溫柔地望向安夏:“怎麽,有沒有想我?”

這樣的玩笑話大家都聽慣了,安夏隨即笑著搖頭:“差一點兒。”

“這個‘差一點兒’,可差好久了。”

“那就再努力一點兒?”

歐文不知道安夏的身邊為什麽會突然多個男生,但見安夏並沒有因此而扭捏,心裏稍稍放鬆了:“對了,這位是……”

“這是我們班的同學,叫周浩。”

哦,同學。

“你好,我叫歐文。”

“你,你好,我,我叫周浩,我,我聽說過你。”

“如果是關於傳聞的話,還是不要聽好了。”歐文一本正經、皺眉搖頭的樣子逗笑了大家,也讓周浩的緊張感得到緩解,靦腆地跟著笑了起來。

不管是安夏還是歐文,都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像他這樣不起眼的人能有幸結識,能不緊張嗎?尤其是剛才安夏邀他一起來食堂時,周圍人異樣的目光如芒在背。即使到了食堂,時不時路過的學生也會露出探究的神情。

他怎麽能跟歐文比?他怎麽能站在安夏身邊?

聽到周浩開口,歐文頓時有所覺悟,他想他也許明白安夏是怎麽和這個男生認識的了。此時,鄭英承也端著打好的飯走了過來。

“歐文,你這個死沒良心的,見了媳婦就拋下我!你媳婦好好的呢!誰能搶走啊?”

“我說怎麽沒見到英承呢,敢情是歐少怕媳婦被搶走啊?”聽了鄭英承的話,茵茵率先說道。

“你放心好了!歐少,咱們關係這麽好,你吱一聲,我絕對幫你看著!”

“對對對,我也是站在你這邊的,我絕對是最忠實的‘夏文黨’!”

秋兒和小西的話讓歐文心情愉悅地眯起眼,大家都開始打趣他和安夏,完全沒注意周浩緊緊攥著筷子的手。

“好了,快吃飯吧。”安夏開口說道,語氣淡淡的。

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大家都知道這是玩笑話,平常安夏也不會說什麽,但碰巧就在今天周浩來的時候態度有所轉變,難免讓人忍不住亂想。

這絕對是有史以來吃的最難受的一頓午飯,連李靜也沒調戲到的鄭英承萬分憋屈。

指尖在黑管上滑過,歐文心不在焉地坐在窗邊。中午吃飯時安夏的態度讓他心情煩悶,要說在意,她對自己並無異樣;要說不在意,後來又製止秋兒她們的調侃。

他不是沒聽說過關於安夏和黎暮森的傳言,但對手是黎暮森還好,可要是這麽一個不起眼的男生,他真的有些難以接受。

“小夏……”

腦中一片混亂,歐文突然聽見鄭英承叫安夏的名字,眼角一挑,回頭望去時,隻見安夏笑著捋過耳邊的頭發,然後向身邊的人介紹:“這裏就是黑管社,你還記得中午那個叫歐文的男生嗎?他是這裏的社長。”

真是陰魂不散,看見周浩清秀的臉,歐文撇了撇嘴,起身迎上去。

“我想周同學應該還沒忘記我吧?”高大的身材立刻把眼前的人壓下去一個頭。

“當然沒,沒有。”歐文的氣場太過強大,周浩差點兒咬到舌頭。

“你不要怕,歐文人很好的!”

很好?他可不這麽覺得。

“我這裏可不是收容所。”安夏不是沒聽出歐文話裏的敵意,之前是不想點破,可這次就不一樣了,這次是**裸的諷刺。

“歐文,你能不這麽幼稚嗎?”

“幼稚?”歐文看著安夏把周浩護在身後的動作,心中更是惱怒,“有你母雞護雛的樣子幼稚嗎?他是個男人,需要站在你一個女人身後嗎?還是說你習慣做爛好人。”

安夏,你這樣帶著一個男人招搖過市,是想宣布你們的關係有多親密嗎?看到周浩一臉緋紅,不知是害羞還是羞恥,歐文隻覺得從中午起心裏就有的那小小的火焰開始熊熊燃燒起來。

他氣安夏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卻不說什麽,讓他覺得自己真像論壇上說的那樣是“被人吊著的凱子”。他氣自己就算是凱子,也心甘情願被吊著,到頭來卻發現原來他連凱子都不是。

“安夏,我在你眼裏到底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