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果你能輕哼我愛的歌,那一定是世上最優美的旋律。

社團教室裏,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發出一絲聲響就驚擾坐在課桌上的演唱者。她就像第一次在社團吹奏時,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窗外,風吹過茂密的香樟樹,站在樹蔭下的少年滿眼震驚。

原來,她唱歌的時候也會那般光彩奪目,隻是,她似乎沉浸在另一個世界,一個與周圍人完全不相幹的世界。

黎暮森站在香樟樹下,遠遠地望著安夏,然後伸手遮住自己的雙眼。他想,他還是不要去看她比較好,這樣就看不見他們之間不能跨越的鴻溝,就看不見她內心看似平靜,實則洶湧的潮水。

說什麽是杜撰的作畫背景,其實是最真實的感情吧!

Amy說,她從畫中看到了沉重得喘不過氣的愛情。可是那個人不是就在你身邊嗎?為什麽你還露出這種表情?如果不是他,又是誰……你眼裏到底看見了什麽……

兩個男生,一個屋裏,一個屋外,不管是近距離的凝視,還是遠距離的眺望,再熾烈的火焰也趕不走少女周身的涼薄。所有人都陷入了呢喃般的歌聲裏和溫柔到悲傷的曲調中。

“Did I say that I loathe you?Did I say that I want to leave it all behind?(我有說過我厭惡你嗎?我有說過我要把它全部忘記嗎?)”

一曲結束,林蕾上去給了安夏一個“熊抱”,鼻音濃重地嚷嚷著:“我們小夏太厲害了!”

李靜雙手握拳,激動地點頭。緊跟著反應過來的男生也圍上來出聲附和,隻是礙於社長的氣場,不敢像女生一樣靠得太近。

“你們太誇張了吧!”大家的好評聲讓安夏不禁笑出聲。

“一點兒都不誇張,不信你問歐學長!”

李靜難得反應迅速一次,她剛才就覺得安夏和歐學長的配合簡直是天衣無縫,而且還愛意濃濃。聯想起上次在派對上的情景,這兩人之間應該有點兒什麽吧。

“是嗎?那歐學長覺得怎麽樣呢?”

“確實不誇張,隻是我很好奇,你一副深情的模樣,是在懷念前男友嗎?”安夏沒有男朋友的事整個法學院都知道,所以也隻能拿前男友來調侃了。

就在大家都笑著打趣的時候,安夏露出一副“原來這樣啊”的表情,笑了笑說道:“是嗎?前男友啊……”

這樣的回答讓歐文眼皮一跳,他可不想做紅娘,還是死灰複燃的那種,於是立刻轉移話題。

“好了,別鬧了,這些是……”嗯,那女生叫什麽來著?“這個可愛的女生親手烤的餅幹,她以後就是我們社團的俗家弟子了。英承,你可不能再像今天這樣欺負別人了。”

歐文紳士幽默的舉止讓李靜又感動又嬌羞,不過相處至今,連安夏都知道這是歐文忘記別人姓名時的老把戲了。

安夏跟著大夥兒一起裝糊塗傻笑,伸手捋過耳邊的頭發,鬼使神差地抬起頭望向了窗外。

香樟長滿了翠綠的樹葉,把枝丫都掩實了。陽光在午後變得透明,巨大的陰影罩在草地上——空無一人。

就在剛才,安夏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麽。

“你在看什麽?”

歐文如大提琴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安夏回過頭,剛想說“沒什麽”,就被兩人麵紅心跳的距離嚇到了,她甚至感覺到對方棱角分明的薄唇擦過自己的臉頰。

“沒,沒什麽。”借著撥弄頭發,安夏不動聲色地拉開兩人的距離。一向淡定的她,說起話來竟然有些結巴,腦海中不自覺地冒出李靜臉紅的模樣。她現在不會跟李靜一樣吧?

對於安夏的小動作,歐文並沒有在意,因為他的注意力早被唇邊意外的觸感弄得神魂顛倒。

他發誓他不是故意的,隻是剛才不知道是誰撞了他一下。

“大家說晚上去吃火鍋,你去嗎?”

“當然去啊!這可是社團集體活動,我怎麽能脫離團體?”

“好,那就定在小吃街那邊,味道正宗,離你家也不遠。”

“嗯。”

男生體貼地問話,女生溫柔地回答,引得周圍人十分驚羨,林蕾更是掩嘴偷笑。

她早在安夏唱歌時就看到歐社長炙熱的眼神了,隻是歐社長雖然人氣爆棚,可從來沒談過戀愛。要知道碰上一個喜歡的人可不容易,歐文也不是隨隨便便的人。所以他大概還不知道自己的感覺是什麽吧!剛才本想讓兩人親一下的,誰知歐文平衡力那麽好,沒得逞。不過有人開心就有人憂愁,蹲在牆角的鄭英承不停地碎碎念。

“禽獸啊……在我這個失戀的人麵前秀恩愛啊……我要報複啊……”

吃火鍋的時候正是飯點,店裏很熱鬧。歐文紳士地為女生拉開椅子,安夏、李靜、林蕾三人依次坐下,而歐文則坐在安夏的身邊。

飯菜上桌後,大家點了幾瓶啤酒,幾杯酒下肚,李靜一改害羞內向的性子,不僅大方地搭著安夏的肩說“大家都是自己人,以後不要那麽生分了,我就叫你小夏吧”,還變身唐僧,尤其喜歡拉著鄭英承說法律知識。誰叫這家夥之前欺負她來著!

“小夏,來,我敬你一杯!”敬了一圈的林蕾敬到了安夏這裏。

安夏看了一眼自己裝滿飲料的杯子,愣了一下,正想著叫服務員再拿個新的,隻見一隻大手拎起塑料杯,把飲料倒進了他的杯子,又給安夏添了1/3的常溫啤酒。

眼見自己滿杯去敬安夏的1/3杯,林蕾正想說點兒什麽,歐文一改玩世不恭的表情,嚴肅地說道:“不能再加了。”

林蕾到嘴的話隻好咽了下去。

別看她平常老和歐文開玩笑,要是對方當真板起臉來,還是很有威嚴的。不然以歐文的人氣,怎麽會沒有女生堵在社團門口圍觀呢?

“不用理她,她可是千杯不醉的女漢子,也不要喝冰啤酒,太冰的東西對身體不好。”

明黃的燈光下,安夏頂著紅撲撲的臉蛋,甜甜一笑,說道:“除去招蜂引蝶的毛病,你也是一個體貼的男朋友嘛。”

“男朋友”三個字讓歐文的心髒狠狠一跳,之前纏繞不清的亂麻似乎有些順了。可一旦仔細去體會,又不明所以。

期間,歐文替安夏擋了好些酒,可途中上洗手間時,不知她又被灌了幾杯。上次在派對上,歐文見過安夏喝酒,他以為安夏酒量不錯,可現在想想,她從頭到尾拿的好像是同一個杯子。

歐文扶著安夏上出租車時,看到林蕾一臉得逞之色,終於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

看來他似乎不太會掩飾自己的真實情感,而從未主動追過女生的行為,大概讓那丫頭看不下去了。

車窗外閃過街邊的景色,路上有些堵,車開得很慢。歐文一手攬著安夏的左肩,一手扶住她的右肩,扭過頭望著窗外。

天知道他此刻有多緊張,他怕手心的汗弄髒鵝黃色的長裙,又怕擦拭手心時驚醒靠著他酣睡的人。尤其是這緩慢的車速,簡直是在折磨他,所以他隻能盡量轉移注意力,去聽收音機裏電台主持人正在播報的最近交通狀況。誰知司機好像看穿了他的窘迫,故意跟他作對,“哢哢”幾聲後,深情的情歌從收音機傳出。

歐文笑得無奈,感受著肩頭的溫熱,喃喃自語:“我是不是太過紳士了,所以讓你這麽放心?”

霓虹燈打在少女薔薇色的皮膚上,一臉鬆懈的睡相讓人心裏發軟。

“怎麽辦,我就快紳士不下去了。”

歐文的眼神戀戀不舍地在熟睡的容顏上流連,海藻般的長發撓得他後頸癢癢。

“真是任性又不負責任的家夥啊……”

當鑰匙打開一樓的防盜門,旋轉的似乎是日日夜夜囚禁自己的夢。一直以來,他都以旁觀者的姿態觀看這間房子,甚至是某人的生活,如今實實在在踏了進來,又有種異樣感——欣喜卻不真實。歐文總算明白那些跟他告白的女生所說的感覺了,看來,沒有親身體驗的事情還真是很難理解。

將安夏放在**,並細心地給她蓋上被子後,歐文好奇地打量起四周來。

這是他第一次進女孩子的房間,印象中應該是充滿夢幻般的色彩,或者十分淩亂,或者像林蕾描述的那樣“爺們兒”,唯獨沒想到會這般簡潔,就像沒人住一樣。不過,這隻是租的房子,也許是懶得布置吧。

一陣風吹過,**熟睡的人嘟囔了一聲,歐文收回視線,笑著搖頭。

“原來你喝醉的時候更安靜啊……”

歐文走到陽台邊準備拉下落地窗,隻是手剛碰到窗框,視線所觸及的東西便讓他忘了動作。

大大的畫板上,油畫顏料塗抹的少年笑得十分邪魅——棕色的短發,褐色的瞳孔,睫毛像翅膀般逆光撲扇,還有少年身上質感分明的黑色皮衣,泛著以假亂真的光澤。

歐文有些難以置信,但是區區一幅畫並不能代表什麽,頂多說明安夏畫技好。

猶豫再三,他小心拿下固定在畫板左上角、用水筆勾勒的草稿圖,收進了口袋。鋸齒狀的邊緣讓他想起了安夏的筆記本上的空缺頁。

“小夏,你藏了很多秘密呢,不過,既然是秘密,總有被發現的一天。”

關上窗,歐文看著**的人,俯下身用大拇指輕輕摩挲她粉嫩的唇,麵露掙紮之色,許久才熄燈離去。然而就在他的身影消失於樓道時,熟睡的人突然喃喃地說道:“森……”

第二天,安夏在鬧鈴聲中頭痛欲裂地醒來,看到自己身上鵝黃色的長裙時,不由得愣了一下。她昨天喝醉了,也不知道意識不清醒時有沒有做什麽丟臉的事。她邊脫衣邊往浴室走去,她現在隻想洗個熱水澡。

從房間到浴室需要穿過客廳,一個人住慣了,安夏從來都是中途便把衣服脫了,洗完後再回房穿衣服。隻是沒想到這次剛從浴室出來,走到客廳便聽到了開門聲。

小偷?房東?

安夏的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猜想。一向習慣上鎖的她,這次竟然沒有上鎖,瞬間想到自己昨晚喝醉的事,剛去洗澡時也沒檢查。

麵色驚慌的安夏最後還是決定搶先擰上防盜鎖,而門的外麵,提著早餐的歐文則為難了。

這門怎麽打不開了?

昨天離開時,他是帶著鑰匙一起走的,想想自己宿醉時的情況,料定安夏不會起這麽早,準備給她買來早餐再叫醒她。

“奇怪,這門怎麽打不開了?是這層沒錯啊……”

安夏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著門外的動靜,男生的聲音似乎有些耳熟。

“歐文?”她不確定地問道。

“小夏,你醒了?”

“嗯,被鬧鍾吵醒的,你怎麽有我家的鑰匙?”

“是我昨天送你回來後拿走的,怕你今天一時半會兒醒不來,想著帶早餐給你吃。”

“哦,那你先等等。”

隔著門,歐文聽到光腳在地板上跑的聲音,腦海中迅速閃過一個猜想——難道安夏聽到開門聲才急忙跑來上鎖的?

“哢嚓!”

歐文還沒來得及細想,打開門後,便看到安夏氤氳著水氣的模樣——亞麻色的長發雖未滴水,卻是濕漉漉的,也許是熱氣的原因,她的臉像一朵嬌羞的玫瑰,尤其是那雙黑瑪瑙般的眸子,讓人覺得似乎有水滴在其中晃動。

歐文似乎能聽到自己喉頭滾動的聲音,剛才他們之間僅隔著一扇門,而當時的安夏……

“你坐吧,這屋子裏也沒什麽東西,你昨天應該看到了,我先去把頭發吹幹。”

“我把早餐和鑰匙放在桌上,你忙完記得吃,我先走了。”

“嗯?才7:40,你待會兒有課嗎?”

“啊,嗯……”

安夏拿著吹風機從房間裏探出頭,見到歐文近似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

想不到那個不羈的少年也有這般慌亂的時候。

金色的陽光照在白色的床單上,泛起一圈光暈,清新的薰衣草香洗去濃重的酒味。安夏走到陽台上伸了個懶腰,眼角的餘光掃到畫板的左上角……咦?那張從筆記本上撕下的紙去哪裏了?

吃過歐文送來的早餐,她看了看手表,時間還早,於是打算去Amy那裏看看。

剛推開畫廊門,她便和唇紅齒白的少年撞了個正著。

“森?你怎麽在這裏?”

“安夏?你們今天上午沒課嗎?”

“對啊,你呢?”

“跟你一樣。”

話剛說完,兩人默契地沒了聲,頓時冷下來的氣氛使得麵麵相覷的兩人突然笑起來。隻是黎暮森像一個生鏽的齒輪,笑得有些僵硬。

這是安夏第一次見黎暮森笑。他簡直就像要人命的妖精,尤其是那雙灰藍色的眸子,清淺的顏色叫人看不清,從而顯得十分妖嬈。她突然想起眾多關於紅顏禍水的故事,什麽“衝冠一怒為紅顏”“一騎紅塵妃子笑”“烽火戲諸侯”……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為什麽不喜歡笑了。”

安夏的話讓黎暮森麵露疑惑。

“你這樣在古代可是要被群臣進諫的,不過,我倒是願意做那個不愛江山隻愛美人的帝王。”

Amy聽到掛在門口的鈴鐺響了,又久久不見有人進門,便走出去。結果剛看到安夏,還沒來得及打招呼,便聽到她類似“紅顏禍水”的說法。

糟了!依黎暮森的脾氣,肯定沒什麽好臉色給安夏看。她是先勸解黎暮森呢,還是先安慰安夏呢?

“好。”

短短的一個字,讓黎暮森眼角的笑意漸濃。安夏倒是無所謂地挑起眉毛,隻是驚呆了左右為難的Amy。

為什麽黎暮森不但沒生氣,還很開心的樣子?

想到黎暮森那天問她的莫名其妙的話,Amy覺得自己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不是吧!這小子……

無視石化的Amy,黎暮森帶著安夏往裏走去。

“你唱歌很好聽。”

安夏聽到他的話,有片刻的呆滯,隨即笑了起來。

“那當然了,我讀高中的時候可是有著‘全才校花’的稱號!那天在社團外麵的是你嗎?我總覺得有人在看我,還以為是哪個愛慕者呢。”安夏打趣道。

黎暮森抿了抿唇才說道:“為什麽不能是我?”

“也不是說不能是你,隻是驚訝啊,你可是海大的紅人。”

“你也是。”

“呃,我該說‘謝謝’?”

“不客氣。”

安夏伸出手捋了捋耳邊的頭發,笑著搖了搖頭,心想:這個黎暮森還真是聊天終結者。

而看著安夏的黎暮森則因那句“愛慕者”如鯁在喉,他不知道自己想問的是“為什麽不能是我,而是愛慕者”,還是“為什麽那個愛慕者不能是我”。

亮光打在牆壁上,並肩而走的兩人時不時低聲交談。

“我會在這裏舉辦一場畫展,時間還未敲定。”

“那就先恭喜你了,衝著你‘繪畫天才’的名頭,來的人應該會不少哦。”

“你呢?”

“那得看當天有沒有課了,法學院那幫老古董可是很厲害的。”

安夏一臉無奈,雙手攤開的模樣讓黎暮森斂去眼裏的笑意。他不想強人所難,也能理解她的苦衷,可就是不太開心。他不擅掩飾喜惡,欺霜賽雪的氣勢立馬暴露無遺。

“行了,逗你呢,森的畫展,我一定會來。”看著黎暮森麵色不善,安夏迅速收起為難的表情,笑著說道,“就算那幫老古董一字排開阻攔我,我也會突破重圍的!”

“你是去打仗嗎?”

“人生如戰場嘛!”安夏說著,衝黎暮森拋去一個媚眼,明明是調皮的惡搞,卻讓人心頭一顫。

四月初,氣候逐漸轉暖,街道兩邊的梧桐像舞台劇的布景,溫暖的陽光穿梭其中——漫長,唯美得不真實。

坐在便利店外,黎暮森透過方便麵桶冒出的騰騰熱氣望著安夏發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覺得,這人就連吃方便麵的動作都那麽好看。長長的卷發鬆鬆垮垮地綁在腦後,眼簾垂下,濃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

“呼,我好久都沒吃方便麵了,這味道還真是懷念。”安夏抬起頭,笑得滿足。

“為什麽?想吃就吃不好嗎?”在黎暮森的概念裏,喜歡的事就去做,不喜歡的就不做。

“當然好,隻是……”安夏用另一隻空出的手指了指胃部,“學畫的那段時間吃太多,吃壞了。”

壞了,就像哢哢作響的機器,就像破碎的玻璃,就像她總覺得少了一塊的心,不管如何修複、填補,都回不到之前的樣子。

“那時候沒日沒夜練習的情景,現在想想,真是苦不堪言啊。”

“為什麽?有必要那麽刻苦嗎?”

“嗯?”她微微揚起下巴,臉上帶著濃得化不開的幸福,“因為太喜歡了。”

這副模樣簡直讓人招架不住,黎暮森收回目光,從口袋裏取出白色的手帕,神態自然地為安夏擦拭嘴角。

“弄到臉上了。”看到安夏詫異的眼神時,他淡淡地解釋道,“上次給你擦眼淚沒用上,這次變成擦嘴了。”

輕鬆的語氣並沒讓氣氛有所緩解,安夏更為尷尬的神情讓黎暮森皺起了眉頭。比起第二次見麵對方就在他手心寫字的舉動,自己現在所做的根本算不上什麽,不是嗎?

“第一次見麵就哭鼻子,我是不是太沒禮貌了?”安夏的話讓黎暮森的眉頭微微舒展開。

“我還一直擔心給你留下不好的印象呢。”

她是因為這個才尷尬?

“不會。”疊好手帕,修長的手指轉著桌上的飲料瓶,“要是你不哭,我們或許就不會認識,要知道,女人的眼淚可是最具殺傷力的武器。”黎暮森說完,發現安夏一臉怪異地盯著自己,“怎麽了?我說錯什麽了嗎?”

“我隻是在想,要是跟你告白的女生在你麵前哭的話,你會怎麽樣?”

“我不會因此而改變喜好,但還是會叫她把眼淚擦幹。”

“黎暮森。”

“嗯?”

“你真是一個溫柔的劊子手。”

天地間,光芒傾瀉在紅白條紋的大傘上。白色座椅上的少年,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沾染了汙漬的白手帕疊得整整齊齊,帶著燙手的溫度,隨著少年修長的手指放進口袋。

他想說,如果他是劊子手,那麽麵前的人就是讓人犯罪的源泉,在不知不覺中左右他人的情緒。

兩人道別後,黎暮森回到畫廊和Amy商量畫展的事,而安夏則坐上前往學校的公交車。

上車時,突然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衣角。

“李靜?你怎麽在這裏?”以為是小偷的安夏,回頭看見戴著黑框眼鏡的女生,滿臉驚喜。

“我在那邊的便利店打工,落了東西,剛剛回去拿了。”

“是嗎?我剛才也在那邊,怎麽沒看見你?”

安夏除了驚喜,沒有絲毫慌亂的表情,讓李靜鬆了一口氣,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麽,司機大叔插話叫兩人先上車再敘舊。兩個女生道了歉,牽著手往裏走去。

空****的車廂裏隻有寥寥幾人,安夏坐在靠窗的位子,李靜坐在她旁邊。光線滑過天鵝般的脖頸,李靜這才注意到安夏把頭發綁起來了。

“小……安,安夏……”考慮半晌,李靜還是決定開口,話還沒說完,就被安夏打斷。

“小夏。”安夏笑顏如花地說道,“昨天在飯桌上不是說好了這麽叫我嗎?你可別跟我說你忘了,你當時還沒醉呢。”

想起昨天的事,李靜恨不得把頭埋進洞裏。她怎麽就不能像安夏那樣安安靜靜睡著了呢?

“小夏。”李靜麵紅耳赤地糾正稱呼,“剛剛跟你一起的那個人看起來有些眼熟……”

雖然不相信安夏是一腳踏兩船的人,而且和歐社長也沒有曖昧舉動或確切關係,但社團很多人都以為他們是一對,要是被別人看見了,指不定會怎麽說安夏。所以考慮再三,李靜還是決定先了解情況,就算安夏真的那麽做了,她也好幫忙打掩護。誰叫安夏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出手相助呢?

“那是美術係的黎暮森黎學長,你應該聽說過吧?和歐文一樣是風雲人物,我們在畫廊認識的,也算是因畫結緣。”

安夏一臉淡定,讓李靜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瞬間撲滅,看來她確實想多了。

到了學校之後,李靜剛進教室,便受到眾多男女的“圍攻”。

“李靜,剛剛跟你一起走的是安夏嗎?”

“我看到她唱歌的視頻了!天啊!簡直迷死人了,不愧是我的女神啊!”

“你能不能幫我要安夏的電話號碼啊?”

“給我,給我!我出錢買!”

“我出雙倍!”

“我出三倍!”

“你們男生不要吵了!我們女生決定建立安夏後援會,就請李靜當會長,到時候得到一手資料,你們再來競爭吧!”

“啊,好主意!我要入會!”

“我也要,我要當第一個!”

“你別跟我搶了,我才是第一個!”

……

見教室裏吵成一片,李靜頓時目瞪口呆,不知該作何反應。她從不知道法學院的同學也如此瘋狂,手足無措之際,一隻手把她拉出了教室。

是一個皮膚偏黑的女生,長相憨厚,小小的眼睛裏滿是興奮。

看清拉著自己的是好友英子後,李靜連忙詢問:“英子,他們說的唱歌視頻是什麽意思?”

“你沒看學校論壇嗎?昨天安夏在黑管社唱歌的畫麵被人錄下來了!”

結束了一下午的課程,安夏往校門口走去,途中不乏各種炙熱的目光。想起下午剛到教室,就聽到女子三人團誇大其辭的轉述,不知該喜還是該憂。畢竟“人紅是非多”這句話,她還是親身經曆過的。雖然她沒有因這件事而生氣,但下次還是有必要跟社團成員說清楚,她並不喜歡上“頭條”。不過唯一慶幸的是,畫麵裏沒有歐文,不然這下就變成緋聞了。

夕陽的餘暉拉長行人的影子,所及之處仿若鑲了一道金邊。天空中浮動的大塊大塊的白雲,都在西邊化作豔麗的紅霞。

人都是好奇的動物,他們喜歡風吹草動,喜歡挖掘秘密。安夏唱歌的帖子經過了一夜的時間,發展到白熱化的階段,等到第二天大家起床刷新的時候,發現話題已不僅僅是討論唱歌的內容,更多的是問伴奏的是誰。

“阿花,你這是作死啊!被歐文知道,有你好看的。”

午休的時候,社團教室裏,林蕾卷起手中的樂譜,戳向身穿花襯衫的男生。

“我隻是拍下來想讓社團成員欣賞而已,誰知道手機掉了,那還是我新買的呢……”

接收到林蕾凶狠的眼神,“花襯衫”的聲音漸漸小了。

就在兩人商討該怎麽挽回局麵時,他們口中的男主角翩翩現身了。

倚在門口的人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一臉玩味地看著討論得出神、連他來了都沒發現的兩人。

“平常看不出來,想不到你們腦子裏的彎還挺多的嘛。”

如大提琴般低沉的嗓音嚇得毫無顧忌討論對策的人後背一僵。

“歐,歐文……”“花襯衣”怯怯地開口。

歐文見兩人總算注意到他了,便勾起嘴角往教室走去,在固定的位子坐下後,說道:“這件事你們不用管,緋聞就緋聞吧。”

他不是喜歡八卦滿天飛的人,雖對女生舉止紳士,但也會適當保持距離,所以傳緋聞這種事還是第一次,畢竟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和“黑管小王子”扯上關係。

想起論壇上的留言,歐文不覺心裏發軟。

“那個吹奏的人不會是歐學長吧?難道他和安夏在交往?兩人配合得可謂深情款款啊!”

深情款款,這樣的形容他能說自己很喜歡嗎?

歐文的反應讓林蕾和“花襯衣”都鬆了一口氣。林蕾是明白的,歐社長並不介意和安夏傳出緋聞,但“花襯衣”卻誤會了。

“也是,也是,這種事傳幾天就過去了,不用太介意。”

“阿花。”

“歐社長還有什麽事嗎?”

“你這個學期的社團額外學分取消。”

在海大,社團的實力一旦得到學校認可,其表現優秀的社員可通過社長的證明獲得學分。所以說,有時候成績沒過,差個一兩分,社團額外學分可是一根救命稻草。

“論壇上說安夏和歐文是一對。”

“啊?不是吧!我上次還看見她來找黎暮森呢!”

“噓!小聲點兒!他會聽到的!”

除了黑管社,畫室裏也是議論紛紛,尤其是見過安夏來找黎暮森的人。

然而有著灰藍色眼眸的少年卻不甚在意。

她怎麽可能跟那個人在交往,那裝載著難以言喻的眷戀,一寸一寸割傷心脈的發音吐字,明明是屬於她自己的世界,屬於那個大家都不知道的人。他倒寧願是歐文,至少這樣他還可以知道對手是誰,不是嗎?

低吟淺唱,特別是那句“Did I say that I loathe you,Did I say that I want to leave it all behind”,他甚至從中聽到她對自己的厭惡。

該傳的照舊傳,該八卦的也照舊八卦,緋聞的主角一直不曾站出來澄清或者說明,漸漸地就像“花襯衣”說的,事情終將平淡。

大家隻是學生,不像娛樂圈的狗仔隊,而安夏也沒有因此和歐文或者黎暮森有所芥蒂,大家心知肚明。

心知肚明,這才是最溫柔的劊子手,連一聲解釋都不需要,多淡薄的關係啊!

在大家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的時候,突然,論壇上有人爆出安夏和她前男友的合照——平安夜的晚上,男生被紅色綢帶五花大綁,亞麻色長發的女生戴著聖誕帽,臉上有著從未見過的活力。女生用手內肘勒住男生的脖子,男生則一臉寵溺地彎下腰,任憑對方為非作歹。兩人身後的背景是人群喧囂的遊樂場,旋轉木馬上五彩繽紛的光籠罩著滿臉幸福的情侶。

爆照的人說,這是他在街拍網站上看到的,主題是“聖誕節的情侶”。

這天剛好是周日,當鄭英承火急火燎地打來電話說明後,歐文心中那點兒占有欲差點兒爆棚,深邃的五官一如冰雕。雖然他嫉妒得快要發瘋,但是怕安夏受到傷害,掛掉電話後便準備打給安夏。電話簿來回翻了三遍,這才想起他並沒有對方的號碼。

“該死,我好像一直都沒問過她。”歐文伸手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大步走到摩托車旁,發動車子往安夏家駛去。

他真是恨死了自己,想起上次提到前男友時安夏意味不明的表情,他的心裏就堵得慌。要是當初沒有問該多好,這樣他就不會在意前男友或者前前男友的事了,反正都分手了。

像毛毯一樣厚重的眷戀,讓人難以自拔的濃稠感,還有偶爾悲傷的神情……這些都是屬於那個男生的嗎?

摩托車的轟鳴聲隆隆作響,開車的人隻想爆粗口,內心如同一團亂麻,最終隻剩最初的心意。

他想,他就快明白近段時間來擾亂自己的東西是什麽了。

晴朗湛藍的高空萬裏無雲,過濾了一切的雜色,像碧玉般澄澈。

早早出門,應昨日之邀來畫室給黎暮森當模特的安夏,正安安靜靜地坐在藤椅上。兩人都沒有逛論壇的習慣,所以此刻才一派安逸。

白色的長裙搭配一條流蘇邊的披肩,一手撐在椅子上抵住額頭,一手壓著放在腿上的書,海藻般的長發順著傾斜的肩滑下,優雅得仿若中世紀的名媛。

“名媛?這樣的形容是不是太誇獎我了?”黎暮森的想法令安夏笑著抬起頭。

“不會。”

“托父母的福,我頂多算教養比較好而已,一個是小家碧玉,一個是大學老師。”

這是安夏第一次主動說自己的事,看來她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不過仔細想想,像她那樣溫柔的女生,必定是在同樣的環境中成長的吧。

“你跟我想象中的一樣。”筆下的塗抹不停,黎暮森說話的語氣慢慢放輕,“那我呢?我在你想象中是什麽樣子?”

金色的光線穿過少年黑色的發絲,偏淺灰的睫毛掩飾不住地顫動。盡管他努力讓自己說出的話聽起來更自然,但他又何嚐不知道那些關於自己的流言。

明明看見父親出軌,卻不告訴母親,直到父親和別人遠走高飛,寄來一紙協議,這是多麽冷漠的孩子啊。

“你啊……”安夏翻過夾在指間的書頁,“單純得不知道讓人說什麽好,喜歡或討厭,都直接說出口,想要直接表達自己的心意,卻不懂人情世故。而且有時候還不懂得怎麽去關心自己愛的人。”

作畫的手終於停了下來,黎暮森定定地望著低頭看書的人,而對方卻毫無知覺,似乎在自言自語。低眉順眼的姿態,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意,就像在說著最古老的故事。

“麻木也好,缺心眼也好,傻也好,根本不用理會別人說什麽,不是嗎?即使所有人說你不好,你還是可以畫出那麽溫柔明亮的畫。你啊,隻是有著自己最美好的世界,不會表達罷了,固執地用自己的方式去守護,寧願承受千萬的詆毀,也不想虛偽地辯解一句。”

此時,黎暮森心中的震撼已無法用言語來表達,不止睫毛,就連手也顫抖起來。他以為他不說,就沒人理解。

他並不是冷漠,隻是不想母親也承受這痛苦。一紙遠洋的協議總好過親眼目睹,總好過從自己兒子口中聽來事實。他不用孩子的哭鬧去挽回破碎的婚姻,是因為他知道這不是有效的辦法,帶來的隻會是更多的痛苦。他不去安慰哭泣的母親,是因為他知道,這就像他小時候摔倒後,母親叫他自己站起來一樣,隻有如此,人才會成長。

安夏低垂的麵容讓人看不清,溫潤的聲音始終平穩,她仍舊優雅得像教養良好的名媛,隻是“啪”的一聲,似是水滴滴下的聲音,在空曠的畫室裏顯得極其響亮。

“安夏……”黎暮森輕輕開口。

舊黃的紙張濕了一塊,那些無論如何都遺忘不了的感情,不存在大腦,而是藏在心底。一旦觸碰,永無翻身之日。

在一片春日暖陽中,華如桃李的臉應聲抬起,瑰紅的唇帶著哀傷微微上揚,淚如泉湧。

她的聲音依舊輕柔:“我以前也認識這樣一個傻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