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抱著向日葵的少女,是我最美的幻想。

畫展上來來往往的人不少,黎暮森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更是為略顯妖冶的臉錦上添花。

“老師。”眼中恢複清明,黎暮森的語氣頗為無奈,“您是沒被師母教育夠嗎?怎麽還是看誰都眼熟。”

沈離尷尬地笑了笑,縮著脖子小聲嘀咕道:“這次是真的眼熟……”

結束模特的話題後,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沈離說下午還有事,便先走了。黎暮森在往回走的途中,被一位燙著卷發的女生攔住。

“你好,黎學長吧?”打扮粉嫩的女生甜甜地問道。

“你是誰?”她稱自己黎學長,難道是海大的學生?

“學長,你好,我叫袁瑤,是海大播音係的。我叔叔是《羚羊》雜誌社的美編,我這次是跟他一起過來學習的。”

女生以為自報家門,黎暮森就會對她上心。《羚羊》可是這次和畫廊合作的唯一一家雜誌社。不過在黎暮森眼裏,這些都是借著他的名頭得利的商家,他不需要互利互惠的關係,他甚至連刊登自己作品的雜誌社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全是Amy在洽談,因為他當時拉著安夏跑了。想起安夏,黎暮森開始煩躁起來,語氣也更為冷淡。

“你有什麽事嗎?”

沒注意到黎暮森的情緒變化,袁瑤仍表現出一副知書達理的樣子:“其實我也很喜歡畫畫,看到學長的作品,感覺自己學到很多。學長不愧被稱為‘小畢沙羅’呢。”

“是嗎?”看著袁瑤從頭到尾隻盯著自己的眼睛,黎暮森失了最後的耐心,“抱歉,我趕著去看朋友。”

那雙眼睛根本沒有看過牆上的畫作一眼,這樣也算喜歡?還有“小畢沙羅”的稱呼,又是從哪個外行嘴中聽來的?

女生還想說些什麽,卻聽到黎暮森回絕的話,麵上不由得露出羞憤之色,但又不好阻攔。她可不想讓別人以為她是花癡,於是隻得說了句“能跟學長聊天,真是受益匪淺”。

黎暮森冷冷地掃了女生一眼,大步走開。他不是歐文,不會挑著眉調笑“怎麽個受益匪淺法”,直接走人才是他的風格。

黎暮森走後,袁瑤並沒有離開,而是不著痕跡地跟在他身後。在看到黎暮森和身穿香檳色禮服的女生溫柔談笑時,她的手不自覺地握成拳。

又是她——安夏,以前破壞自己在派對上戲弄李靜的計劃,又帶著朋友打擾自己向歐文表白,現在竟然陰魂不散出現在黎學長的畫展上。看著安夏和黎暮森有說有笑,躲在轉角處的人不禁勾起嘴角。她倒是要看看這個女人的臉皮有多厚。

周四到了學校,安夏往教室走去時,察覺到經過她身邊的女生在竊竊私語。所謂人紅是非多,安夏也沒在意。直到課間上洗手間時,才聽到一些人的議論聲。

“聽說我們學校有個女生跟歐少和黎暮森都交情不淺,你們知道是誰嗎?”說到這裏,女生突然打住,等旁人著急地催促時才神秘地說,“我從播音係那邊聽來的,說是法律係的安夏。”

“安夏?這個有可能!之前歐少不是還在法學院門口接過她嘛,現在能釣上黎暮森也不奇怪!隻是想不到兩位名噪海大的男生,竟然栽在同一個人手裏。”

“唉,要是我的男朋友有這麽大度就好了,最近隔壁班那個男生可是在追我呢。”

“得了吧,能忍受自己喜歡的人跟其他男生曖昧,也就是那些傻公子哥了。”

聽到門外的議論聲,安夏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腦中“咚咚”地回響著巨大的鼓聲,敲得心一起顫動。

傻公子哥?是指歐文和黎暮森嗎?那麽美好的兩個人怎麽到了她這裏,就變成大家口中嘲笑的對象?

歐文穿著皮衣皮褲,在雪白的梨園中向她緩緩走來的畫麵還無比清晰,猶如神話中的異國王子。而黎暮森白衣勝雪,從陰影中踱步而出,蹲下身子給她遞來手絹時的震撼,每一個毛孔都叫囂著“我沒忘,我還記得”。在沒遇到她之前,兩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家對他們也是羨慕的、嫉妒的。現在,他們連帶著自己,竟然變成了臭水溝裏的汙穢。她怎麽能這麽回報對她真心相待的人?

安夏待在隔間裏,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連呼吸也越來越輕。直到上課鈴響,她才回到教室,等到上午的課程一結束,便請假回家了。

這邊安夏前腳剛上車,歐文後腳就出現在法學院門口,等了半天,隻等到安夏請假回家的消息。

“她的身體還不舒服嗎?”

“歐少,小夏連這個都告訴你了啊?看來你們的好日子也不遠了嘛。”小西誇張的表情換來秋兒一個白眼。

“有你這麽說話的嗎?什麽叫‘好日子不遠’?一聽這話我就想到了山賊。不過歐少,我看小夏早上還好好的,去一趟衛生間回來,臉色就白得像紙一樣,也許是真的不舒服。”

“歐少,你又不是不知道安夏住哪裏,親自去看看嘛。作為小夏的好朋友,我們是不會阻止你的,請撲倒小夏吧!”

聽了三個女生的話,歐文不得不說他的心情好極了,像是被人順毛的獅子,十分愜意。這時,和班上同學同行的李靜也到了門口,她剛看到光芒四射的歐文,就注意到遠處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和同伴交代兩句,李靜急忙朝白色身影的方向跑去。

“黎學長,你來找小夏嗎?”

對於突然跑過來拉著自己的女生,黎暮森麵無表情地看了對方一眼,在看清對方的長相時才點點頭。

“小夏下午請假了,不舒服,所以……”李靜想說安夏回家了,但轉念一想,歐文不會去安夏家看她吧,便改口道,“去醫院了。”

“病了?她昨天還好好的,今天怎麽就病了?你知道她在哪家醫院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聽他們班的同學說的。”

“好,謝謝你。”

“不客氣。”李靜盡量避開黎暮森和歐文可能相見的地方,完全沒在意自己還拉著黎暮森的手。

“同學。”黎暮森微微一笑,安夏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他還記得上次對這個女生笑的時候,對方呆呆的表情。

“啊?”不得不說,在黎暮森常年蒙著冰霜的臉上,尤其是這麽美的一張臉上,能看見笑意,不管多少次,李靜都震撼不已。此時一臉花癡樣別提多傻。

“你還抓著我的手。”舉起被李靜抓住的手腕,黎暮森表示“我走不了”。

“哦!不好意思!”李靜慌忙鬆開黎暮森的手,對方再次點頭感謝後,轉身離開了。

李靜暗罵自己花癡,滿是羞愧地紅了臉。這一幕剛好被鄭英承看見,他剛才一直在找她,好不容易找著,竟然看到她紅著臉對著一個男人的背影發呆。不管周圍有多少詫異的目光,鄭英承扯開喉嚨大叫:“臭小子,你給我站住!”

然而,被他稱作“臭小子”的人完全不認為這是在叫他,步速不減,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聽到鄭英承的聲音,歐文也轉過頭望了過去,不過隻看見了一抹白色。

那個背影……歐文垂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沒有證據的八卦是掀不起風浪的,況且大學又不像高中,各個院係都分得比較散。沒有拿到確切的證據前,關於安夏的“小話”也隻是私底下幾個人討論,並沒上學校論壇。

結束當天的課程,李靜走到停車棚,準備取車趕去打工。剛打開自行車鎖鏈,便看到相貌文靜的男生站在她麵前。

“周浩?”

“我,我聽說,小,小夏生病了。”得知安夏生病請假,周浩著急地“我”了半天。隻有在李靜麵前,他才敢叫“小夏”。

“嗯,她請假了。”

“你,你上午見過小,小夏嗎?她,她不要緊吧?”

“沒事,你不用擔心,說不定小夏明天就來上課了。”

炎熱的天氣,近下午5點還是明晃晃的,隻是太陽稍稍西下,紅豔豔的光照在周浩清秀的臉上,李靜清楚地看見周浩舒了一口氣。

對於李靜來說,周浩和她有種“同類”的感覺,這種同類或許是來自同樣的自卑,或許是來自安夏對待他們時明顯表現出的不一樣。

“周浩,你還喜歡小夏嗎?”躊躇許久,李靜才小心詢問。

李靜直白的問題讓周浩的眼神閃了閃,像是被人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隨即歎了口氣,笑道:“喜,喜歡,當然喜,喜歡,她,她那麽美好。不過,不是,不是那種喜歡。”閉上眼,周浩像是在仔細體會內心的感受,“好,好幾次,我都能,能感覺,小夏看著我的,的眼神,像是,是在看其他人。她,她像天使一樣出現在,在我生命中。她,她也從不嫌我說,說話結巴。我曾以為,她是上天派來,來拯救我的。現在我才,才明白,不是拯救。”睜開眼睛,周浩望著李靜,眼裏滿是堅定,“是,是保護。”

保護他,就像保護曾經沒來得及去保護的人。

騎車前往便利店的途中,李靜一直在想周浩的話。保護他?小夏為什麽要保護他?這樣說來,小夏好像也一直在保護自己。一連串的問題讓李靜心神不寧,險些撞到路邊的樹,幸好一隻手扶住了她。

待車子停穩後,李靜才抬頭看去。

“小夏?你怎麽在這裏?你不是不舒服回家休息了嗎?”

“靜,我覺得自己好差勁,聽了她們的話,我想了一下午……我……我真是差勁極了。”安夏低著頭,長發滑下遮住大半張臉,她伸手將頭發捋到耳後,聲音也漸漸帶上壓製不住的顫音。

往常安夏做這個動作時,李靜都會覺得很好看,可如今,隻覺得這像機械般無意識地重複,像是一種自我防禦的姿態。

“小夏。”李靜顫抖著手,放開自行車手柄,伸手攬住安夏。

失去支撐的自行車向一邊倒去,就像此刻的安夏,仿佛下一秒就會倒下。

“安夏”這個名字在李靜的印象中,從來都是堅不可摧的,眼前脆弱得不堪一擊的人,讓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夏,不管別人說了什麽,你都要相信自己啊!你不是跟我說過,這是一個人雲亦雲的世界,不僅要學會順應,還要找到並堅信自己的信仰嗎?”

今天聽到安夏請假時,李靜就擔心她是不是因為自己之前說過的話有想法,故意躲著歐文和黎暮森。

“信仰……”抬起頭,安夏茫然地看著李靜,“你說得對……確實是人言可畏,隻不過造成人言的是我!”

少女原本薔薇色的皮膚此刻變得煞白,光芒璀璨的眸子也變得灰暗,失了焦距。

安夏用一種近似絕望的語氣說道:“雖然我一直告誡自己,可不知為什麽,事情總是朝著我無法控製的方向發展,像是被迷住了心神。等我意識清醒後才發現,事情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偏偏……偏偏我還感到很滿足、很幸福。我有時甚至會想,他們要是一個人該多好……”說到這裏,安夏再也忍受不住內心的愧疚,雙手捂臉蹲了下來。

在那個明媚的四月天,高高綁著馬尾的女生坐在公交車靠窗的位置。細碎的陽光為她鋪上一層金色的光芒,她眨著洋娃娃般濃密的睫毛,玫瑰色的唇噙著淡淡的笑意,一字一句道:“那是美術係的黎學長。”還有李靜第一次去黑管社時,溫潤的聲音解圍道:“你不用對歐文太客氣,他可是護花使者,這是他分內的事。”什麽時候,一切都變了。

李靜望著安夏的頭頂,有種說不出的難過。她想,那麽堅強的小夏,現在竟然毫不顧忌地蹲在路邊大哭,那一定是難過極了。她想安慰,卻又不知從何下手。

夜空不停閃爍的星辰,像是細聲的安慰,又像是叫人萬劫不複的責備,一閃……一閃……

後來,安夏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窩在被子裏,她隻覺得自己像縮頭烏龜,不敢直視自己的內心,也不敢在接受別人的議論後,還若無其事地繼續我行我素。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逃避,關掉手機,不去社團,遠離畫室,繞開那片梨園。

構成三角形的院係位置,在現實中最穩定的。但在愛情裏,卻永遠是最不牢靠的。

“秋兒,小夏這幾天怎麽沒跟你們一起來食堂?”去法學院找了安夏幾次無果,歐文改守食堂。

“那個……”安夏不想再跟歐文和黎暮森有牽扯的事,秋兒、小西、茵茵三人是知道的,但也以為是安夏的一時氣話。不過看小夏決絕的樣子,叫歐文去哄的話又說不出口。

“她這幾天忙著功課呢。”見秋兒半天不回答,小西立馬接過話。

“可我每次去都沒遇到過她。”

言下之意就是,做功課難道不是在教室嗎?

“這個……這個我們也不知道。”

歐文看著三個女生暗中擠眉弄眼,心中頓時明了。他以為他和安夏即使不會馬上成為戀人,但安夏也是對自己有意思的。可是不過一兩天的時間,她怎麽又避自己如蛇蠍呢?有什麽話不能當麵講清楚,非要東躲西藏。

想起自己以前的行為,歐文隻覺得好笑。每當關係陷入僵局,都是他先繳械投降。是不是因為這樣,別人才會覺得他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可有可無的那人。難道他的愛在別人眼中已經廉價到這個地步了嗎?還是她以為他是那種會死纏爛打的人?

“不用說了,請你們告訴她,我不會再去找她,所以她也不用辛苦躲我了。”

歐文抬起頭,嘴角掛著壞笑,雙手插在褲兜裏的模樣讓人覺得他像是卸掉了沉重的包袱,又變回了那隻翩翩起舞的花蝴蝶。

看著歐文大步走出食堂的背影,秋兒小聲抱怨道:“小夏到底在想什麽啊,兩個人都這麽優秀,隨便選一個不就好了,幹嗎都不要。”

話音剛落,旁邊的茵茵白了她一眼:“你以為這是選AB套餐啊?哪有這麽容易。說不定就是因為兩人都太優秀,太喜歡,所以才無法抉擇。”

“怎麽會無法抉擇呢?各方麵都對比一下,不就選出一個來了。”

“你……”對於秋兒的“單純”,茵茵不知說些什麽好,反倒是一向大大咧咧的小西堵住了秋兒的嘴。

“他們對小夏來說,大概就像呼吸吧,隻呼氣或者隻吸氣,都不行。可是……兩個都不選,最後也還是活不下去啊……”

歐文走前說的那番話,周圍不少女生都聽到了。早就聽聞歐大少對法學院的安夏有意思,親自去法學院門口接人,大家也見過多次了,歐少甚至毫不委婉地拒絕過一位跟她告白的女生。現在好了,歐少又是大家的了。

安夏坐在電腦前,看到秋兒發來的學校論壇熱門貼截圖,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

“歐少回歸,女生們準備你的告白吧!”

為了配合大家的呼籲,歐文還回複了自己最新的自拍照。這真是幼稚到可笑的行為,可偏偏就是這樣的行為,讓安夏的胸口疼得難以呼吸。

人真是喜歡自作自受的生物。

沒有回應秋兒一大堆問題和擔憂,安夏說了聲“我先睡了”,便關上筆記本電腦。合上電腦時,看了一眼右手邊白色機殼的手機,伸手在開機鍵上停了許久,最終拉開抽屜把手機放了進去。

暑假前夕,學生會組織了一場三天兩夜的旅行,報名方式為自願,其目的地是一座日式寺院。旅行的性質也在於修身養性,還配有打坐、聽禪等項目。

聽禪之類的,對不少人來說本來就是枯燥無味的事,所以報名的人不多,大概十幾個。可出發當天,安夏和李靜還有周浩到達集合地點時,看到多出了三十幾位同學,其中女生占了3/4,而且個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禁讓人懷疑這是去參加選美比賽,還是修行旅行。直到李靜聽到熟悉的聲音大喊“小靜靜”時,才瞬間明白。

“看樣子歐社長也來了。”她說著,擔憂地看了安夏一眼。

聽到歐文的名字,安夏心中一陣抽痛,眼角的餘光掃到被一群女生圍住的身影,連笑容都變得不自然了。

“來就來吧,總會碰到的。”

“要不我們不去了?”

“沒關係,現在這麽多人,突然不去了,難免別人會亂想,到時候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傳言又要四起了。”

她不希望因為自己,使那兩個人也受到傷害。

安夏今天穿了一條藍色的漸變長裙,頭發紮成一束辮子垂在身側,撐著太陽傘和同伴聊著天,嘴角的笑容淡得幾乎看不見,而且她整個人也更為消瘦了。

歐文看到安夏明顯變尖的下巴,差點兒忍不住衝過去大罵。罵她是不是又沒吃早飯,罵她是不是三餐又不規律了,罵她是不是晚上不好好睡覺,罵她是不是病了……

感覺到歐文呼吸紊亂,鄭英承放下興奮揮舞的手,湊到好友身側,在對方耳邊小聲說道:“要是不放心,就找個機會去問問,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因為安夏才來的嗎?”

強迫自己收回視線,歐文抿抿嘴,沒有回答,掃視一圈,沒看到黎暮森的身影,笑著對會長說:“會長,你看外麵這麽熱,我們要懂得憐香惜玉,你還是先叫車子來,我們分批走吧。”

“這個……”會長看了看聽到歐文的話後,雙眼放光看著自己的女生們,咬咬牙,點點頭,“好,我現在打電話。”

“會長,你不是說不能搞特殊,這本來就是為了修身養性嗎?”男同學在會長掛了電話後問道。

“會長我雖然不屑小手段,但畢竟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啊!這麽多女生盯著我,要是不答應,總有種再也不會愛了的感覺。”

“會長,我要和安夏坐一輛車!”

“男女分開,這是修行旅行。”

“……”

晴空萬裏,似火的驕陽不時被厚厚的雲層擋住。一陣風刮來,從地上卷起一股熱浪,帶著地麵的溫度,讓人感到火燒火燎的窒息感。一路顛簸後,黑色的瀝青路和水泥鋼筋的高樓逐漸遠離大家的視線,映入大家眼簾的是青鬆翠竹的畫麵和清香芬芳的梔子花。

沿路鋪過去的是白色黑花紋的大理石,像一幅天然的水墨山水畫,兩旁綠油油的青草堆中,幾朵白色小花探頭張望。古色古香的寺院大門門頂鋪蓋青色瓦片,兩座石獅威嚴坐立兩旁。

“歐少,聽說寺院裏的宿舍不分男女院落,可以自願挑選,到時候你跟我們住一起吧!”

“對啊,我們幾個都是女生,有時候也挺不方便的。”

“我們還帶了很多日用品、零食之類的,大家也可以互相照應嘛。”

女生嬌滴滴的語氣帶著若有似無的曖昧,讓走在安夏身旁的李靜聽了十分不舒服。她偷偷朝後望了望,見幾位穿著“清涼”的女生把歐文團團圍住,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還挺不方便呢。”收回打量的眼神,李靜小聲嘀咕,“我看跟你們住一起才是真的不方便。還互相照應,又不是來遊園戲水。打坐懂不懂?聽禪懂不懂?怎麽照應,你倒是說怎麽照應。小夏,你是沒看見那些女生,一個個都恨不得貼在歐社長身上。”

身後的聲音像一根根細小的針,不見傷口,卻紮得安夏很疼。壓下心中的苦澀,安夏盡力扯出一個自然的微笑:“我記得你之前好像不怎麽喜歡他,怎麽現在倒是幫他講起話來了?”

“那個時候還不是因為黎學長嘛……”話沒說完,看到安夏臉色一變,李靜馬上打住,“小夏……我不是故意的……”

“說什麽故不故意的話,既然報了名,我們是不是該好好參悟這次旅行的主題?”好不容易壓下內心的驚濤,安夏打斷李靜的話。一心想著逃離,她現在就像一隻鴕鳥,以為把頭埋進沙裏就什麽也不用怕了。

看到安夏挽著李靜離開,歐文心不在焉地跟身邊的女生聊著天,突然,李靜一句“黎學長”不知怎的飄到了他的耳中。內心的嫉妒像一把熊熊燃燒的烈火,讓他整個人變得暴躁不安,腦中猜想著李靜和安夏提及黎暮森的原因,到底是無意,還是擔憂,抑或是想念。

想著想著,歐文麵上的表情不覺變得凝重起來,緊緊皺起的眉頭讓旁邊興致勃勃的女生們麵麵相覷,不敢再開口講話。

“歐,歐少?”一個女生大著膽子,試探性地開口。

女生開口時,安夏的背影剛好消失在院門口,等到“眼不見為淨”,歐文才猛地驚覺自己的情緒又被安夏所牽引。早先氣勢洶洶地決定不再去理會關於安夏的一切,此刻已然像空氣中的熱氣,抓不住蹤影。

歐文頭痛地揉了揉眉心,沉聲道:“沒事,就是有些累了,我先去那邊找英承。”不給女生挽留的機會,歐文從東張西望的人群裏找出鄭英承,拉著對方做擋箭牌,往寺院裏走去。

“幹嗎?我在找小靜靜呢!別以為你是我的好哥們兒,我就會放過你。當初要不是你說小靜靜在,打死我也不會浪費這個美好的暑假,跟你來什麽修行旅行!”

“你還真是典型的見色忘友,我隻是好心告訴你,我看到你的小靜靜往裏麵去了。”

“哦,我這不是自由誠可貴,愛情價更高嘛!”

是愛情誠可貴,自由價更高吧。

歐文在心裏默念,沒有出口糾正鄭英承的話,因為他覺得愛情真的是會限製人的自由。不管表麵如何裝作不在乎,終是抵不過內心真正的意願。

整座寺院的院落大致處在8個方位,雖然允許男女同處一座院落,但為了公平,還是以小隊抽簽的方式決定。安夏和李靜,還有周浩為一小隊,三人下榻在南邊,歐文和鄭英承則在西方。看到鄭英承抽到“西”的字條,歐文的眉毛不覺上挑,幸虧不是北麵。歐文又掃向安夏,等看到跟同伴鎮定聊天的人時,淺棕色的眼眸變得一片深沉。

他真想不顧該死的自尊,走過去抓住那個人的手,問她是真的無所謂,還是裝的。隻是不等歐文多想,最後一輛負責接送的車子也在門口停下。綠色的車門打開後,一身白衣的少年模樣清爽,沒有沾染一滴汗漬,烏黑的發,白淨的臉,帶著些妖嬈的五官,讓人移不開視線。

黎暮森一下車就看到站在人群中的安夏,隻是剛剛四目相對,安夏便慌張地移開視線,然後拉著李靜先行離開。收回視線時,黎暮森看似無意地掃到歐文,沒有片刻停留。

這些天安夏躲著他躲得很好,完全沒有給他接近她的機會,所以他也沒有機會問為什麽。總算打聽到這次修行旅行,想著兩人可以好好聊一聊,沒想到還碰上了情敵。

在女生的驚呼聲中,黎暮森一步步走到捧著小紙團的會長身前,修長的手指從中挑選出一個,並打開攤平。

“趕得好,不如趕得巧。”看到手中的字條,黎暮森說道,眼角的餘光掃到滿臉壞笑的歐文,“會長,不顧報名成員,私自先行離開這種決定,下次應該在報名時就說好。”

“那個……不是還有車留在校門口等著嘛,再說,又不止你一個人……”

“這種推脫責任的行為,可不是學生會會長的作為。”

黎暮森的一句話仿佛掐住了會長的脖子,語氣像在指責一件天理不容的事情。再次看到手中的字條,黎暮森突然溫柔地笑道:“不過,還是麻煩會長寫上我在南方院落住宿的信息。”說罷,他把寫著“南”字的字條交到會長手中。

站在不遠處的歐文裝作不經意地看到,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僵硬。

這不是歐文和黎暮森第一次見麵,早在之前安夏躲著黎暮森時,他就去黑管社教室外等過安夏。當時,黎暮森站在社團教室外那棵巨傘似的香樟樹下,歐文和鄭英承則從社團教室出來,經過他的身邊往教學樓走去。兩人麵上都是一副毫無波瀾的表情,心裏卻因對方掀起了驚天巨浪。

一黑一白,一前一後,一個站在樹下低頭望著腳邊的草,一個走在驕陽下盯著手上的手機,兩人就這麽交錯開來。

歐文和黎暮森的出現,完全在安夏的意料之外。想起之前和黎暮森對視時自己的慌亂,安夏有些懊惱。這樣的表現明明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而且既然自己已經決定不再跟這兩個人有聯係,也躲了這麽久,現在應該將心態放平去麵對吧。

“小夏?小夏?”安夏正想得入神,李靜放好行李後,輕聲叫道。她也是擔心小夏在看到歐社長和黎學長後心裏難受。上次,小夏蹲在路邊失聲痛哭的模樣,她還記憶猶新。

“嗯?怎麽了?需要我幫忙嗎?”回過神接話的安夏,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盡管麵上裝作若無其事,可整個人完全不在狀態。

李靜歎了口氣,在安夏身旁坐下:“我沒有叫你幫忙,我隻是看你想得入迷,擔心你而已。”

聽到李靜的話,安夏的臉色有些尷尬,露出一個笑容說道:“我沒事,我隻是沒準備好。”沒準備好再次麵對他們。

“那你打算以後一直都躲著他們嗎?”

“不知道,應該不會吧,我可沒那麽自戀,以為別人會苦守著我。”坐在榻榻米上,安夏扭頭望向窗外,入眼的是翠綠的鬆樹和一片竹林。

寺院沒有空調,但周圍天然的環境像是自動調溫器,有著冬暖夏涼的效果,也讓人因燥熱的天氣而煩悶的心情逐漸平複下來。

“以後……他們會碰到自己喜歡的女生,然後相愛,結婚,生子。也許到那個時候再回憶起今天,隻會覺得年輕不懂事。”

“那他們對你呢?難道不是喜歡嗎?難道不會愛嗎?”

“靜。”李靜著急的模樣讓安夏覺得好笑,甚至笑出聲,“你不是應該祝賀我慢慢放下了嗎?更何況當初你也勸過我,怎麽現在卻反其道而行?這就是人們口中的‘女人真是善變’嗎?”

“我,我又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覺得……不管是歐社長還是黎學長,應該都是喜歡你的吧。要是不喜歡,怎麽會容忍另一個人和你親近,怎麽會不來逼問你到底想跟誰在一起……說不定,說不定是愛呢……”

安夏的笑容隨著李靜後麵的話漸漸收斂,臉上的表情似懷念似疼惜,然後緩緩道:“是啊……可惜我讓他們失望了,我竟然想同時霸占兩人,所以我更應該離他們遠遠的。這麽好的兩個人,我已經辜負了他們,怎麽能忍心看著別人諷刺他們,這樣我就真的是一個壞女人了。”

安夏說完,李靜沒有再接話,一時間,周圍除了蟬鳴聲,安靜得有些讓人難過。

好一會兒,安夏才開口:“我想去那邊的竹林走走,一起嗎?”

“我想先去洗把臉,黏黏的不舒服,待會兒去找你。”

“那好,那我先過去。”

穿著和李靜一起在寺院買的二齒木屐,安夏一路“噔噔”地踩在青石板路上,木頭鞋底與路麵磕碰的聲響和園子裏“驚鹿”所發出的聲音相互輝映。

“驚鹿”這種東西,最初是為了驅趕園中的動物所設置,但現今常做裝飾,並成為代表安寧、閑適、恬靜的事物。截半的竹筒置於軸上,軸心在竹筒中部,竹筒為空時開口朝上,可接泉水,水滿後竹筒翻轉將水倒出,複位時,竹筒底會敲打在石頭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安夏抱著雙臂看著竹筒一下抬起,一下落下,然後敲擊在底部圓潤的石頭上,發出“砰”的聲響。從竹林中穿過的風吹起她散落在耳邊的碎發,陽光從“驚鹿”下的石鑿水池中反射到安夏的臉上,倒映著波光粼粼的水紋,一如她和身穿白衣襯衫的少年在學校梨園後的湖邊初見時,唯美得像是漫畫中的場景,讓人覺得不真實。

“噔噔……”聽見身後傳來的響聲,安夏頭也沒回,以為是李靜來了,便輕聲說道,“這東西起起落落,就像人生一樣,還真是有趣,等以後我結婚了,就在郊區買一塊地,自己蓋房,留塊地做這樣的園子。”

“好,隻要你喜歡,不過地不用買了,我們家有。”如期打趣的聲音沒有響起,取而代之的是男生帶著寵溺的聲音,與此同時,兩隻修長的手臂從背後環住了安夏。

背後的溫度像是火燒一般,隔著薄薄的衣衫,讓安夏一下子蒙了。肌膚接觸的地方,幹爽得沒有一滴汗,清涼的薄荷味讓她貪戀,又讓她飽受折磨,她差點兒就投降,打算沉浸在這個懷抱裏。

“為什麽躲著我?如果是因為無關痛癢的流言蜚語,你應該站在我身後,讓我去麵對,而不是私自做決定。如果是因為害羞……”說著,黎暮森頓了頓,似在回味,“那我原諒你,畢竟主動獻吻這種事,在我的預算裏不應該是由你來做。”

感受到懷中的人身體僵硬,想起在主院安夏慌亂避開自己的眼神,黎暮森收緊手臂,閉上眼把頭埋進女生散發淡淡香氣的發間。

“不要這樣一言不發地躲開,這陣子我一直飽受折磨。明明自私的是你,為什麽我會這麽難受?為什麽對你一點兒也生不起氣來?為什麽還是想見你?安夏,你知道我多想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