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是遊園中迷路的鹿,我不敢擾你、驚你。

雖然已經有過親密接觸,可黎暮森這樣**裸的表白還是讓安夏的臉飛快地紅了起來。

她垂下頭看著環住自己的手,有些恍惚,臉上的表情一下變得溫柔,一下變得痛苦。最終,說出口的話帶著一絲殘忍。

“你不該出現。”

“不該出現?”黎暮森震驚地重複著安夏的話,任由她掙脫自己的雙手,兩人相對而站。

“你不該來,既然你已經知道我躲著你,為什麽還來找我?”

為什麽來找你?難道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嗎?難道那個吻什麽都不算嗎?難道一直以來都是我自作多情嗎?

黎暮森有無數的問題,剛到嘴邊,卻又像一根刺卡在喉嚨,讓他覺得難堪、可笑。

“安夏。”看著她平靜的麵容,黎暮森的語氣帶著從未有過的嚴肅,“那你又為什麽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這句話讓安夏愣了幾秒,卷翹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不停閃動。黎暮森受傷的表情讓她難受得仿佛不能呼吸了,可是,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受傷,什麽也不能做。

安夏決然地別開臉,聲音不帶任何感情:“意外。”

“嗬嗬,意外?”

短短的兩個字讓黎暮森既惱怒又無力,白色的襯衫被風吹起,明明是夏天,此刻他竟然覺得身處嚴寒之地。

“對,是意外。我們的相遇是意外,帶你到畫室是意外,畫廊碰麵是意外,湖邊枕著我是意外,‘清竹居’吃飯是意外……你吻我更是天大的意外!”

聽著黎暮森一件件數著過往的事,安夏險些壓製不住心裏湧動的情緒,毅然出聲打斷。

“隨便你怎麽想,我不值得你再花費心思。”說完,她不再拖拉,疾步走開。

以翠竹為背景的畫麵裏,白衣少年,衣袂飄飄,眼睛被長長的睫毛遮擋住一切真實情感,不似來時的如沐春風,此刻整個人勝過寒冬冰雪,讓人不敢靠近。

氣氛詭異,連蟬都噤了聲,整個南院隻剩“驚鹿”發出的“砰砰”聲,仿佛不知疲倦。

安夏走得很快,一邊又強裝鎮靜。她始終不忍回頭去看記憶中淡漠的少年那傷痕累累的模樣。

記憶中,近似於“沙沙”的蟲鳴聲又開始在耳邊作亂,仿佛沒了黎暮森這個護身符,它們便放心地翻雲覆雨起來。

當晚,她又做了自己溺水的噩夢,隻是這次,遊向她的不止原本在夢中的少年,還多了歐文和黎暮森。

“小夏,把手交給我。”

“An,別怕,我來救你。”

“安,安夏,真,真是個好聽,聽的名字。”

交會在一起的聲音不停地刺激著安夏的神經,睡在榻榻米上的安夏緊緊地皺著眉頭,滿頭大汗。月光透過敞開的窗灑在她的臉上,為細密的汗水染上一層閃亮之色。

“不要——”

一聲驚呼後,安夏總算從噩夢中醒來,等看清周圍的環境時,才長舒一口氣。

那個夢太過真實,讓她忘了自己身在何處,醒來的前一刻,她還以為自己睡在錦城的那個家裏。

她輕歎一口氣,想起和自己同屋的李靜,連忙轉過頭,借著月光望去。

“還好靜沒有被我吵醒。”安夏喃喃自語道,摸了摸濕了的睡衣,打算去溫泉泡泡。

寺院有兩方池子,分為男女湯,都為露天式的,中間隔著高高的竹籬。氤氳的霧氣讓人渾身的毛孔都打開了,溫熱的水滑過肌膚,更是愜意舒適。

下午,安夏沒有跟著李靜和其他學生前來,現在想想,當時泡一泡說不定整個人就輕鬆多了,也不至於做噩夢,半夜被嚇醒。

包著一條浴巾,將整個身子浸在泉水裏,安夏一邊想原來夏天泡溫泉也這麽舒服,一邊又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然後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識。

寺院的溫泉是24小時開放,期間會有人打掃。

安夏進去泡溫泉時,同樣睡不著的歐文也在附近轉悠。他看見有人掀開寫著“女湯”的深藍色布簾走進去,但沒看清是誰。大概轉悠了十幾分鍾,也沒再見有人從裏麵出來。

歐文是不信鬼神論的,所以他的第一反應是,那個女生應該在自己沒注意的時候離開了。可轉念想想,以防萬一,還是隔著簾子在外麵喊了一聲,確保那個女生沒有危險。畢竟夏天泡溫泉,一不注意很容易暈過去。

“同學?同學,你在裏麵嗎?”歐文叫了幾聲,沒人回答。

看到布簾上寫的“女湯”二字,歐文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腦海中不自覺地冒出“偷窺”“變態”之類的詞。

“同學,夏天泡久了溫泉可不好,要注意安全。”飛快地說完,歐文正準備抬腳離開,突然,他的心仿佛被一股莫名的情緒牽引,瘋狂地叫囂著不要離開。

他疑惑地望向簾子,幾番猶豫掙紮後,做了一個他從來沒想到的決定,那就是去女湯。

不過,當他看到擺放在池邊極其眼熟的紫羅蘭色裙子時,心中的竊喜已經不能用語言來形容了。

不管時隔多久,他都為自己當時的直覺感到慶幸。

和衣跳下溫泉,歐文拚命搜尋安夏的身影。幸虧溫泉池不大,他很快就找到已經昏迷過去的安夏。

對於溺水的人,他首先采取急救。

“病人取仰臥位,即胸腹朝天。首先清理患者呼吸道,保持呼吸道清潔。使患者頭部盡量後仰,以保持呼吸道暢通。救護人站在其頭部的一側,深吸一口氣,對著病人的口將氣吹入,造成吸氣.為使空氣不從鼻孔漏出,此時可用一手將其鼻孔捏住,然後救護人嘴離開,將捏住的鼻孔放開,並用一手壓其胸部,以幫助呼氣.這樣反複進行,每分鍾進行14~16次。”

邊念著人工呼吸的步驟,歐文邊照著做,隻是當嘴靠近安夏的嘴唇時,心跳忍不住加速,還有“一手壓其胸部”,根本就是在折磨他。

他現在真是不得不佩服自己,這麽關鍵的時刻,竟然還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

等到安夏把水都吐了出來,歐文才抓起岸邊的裙子胡亂給她裹上,往寺院外跑去。

這個點,寺門已經上鎖了,不過仍有守門的小僧。跟小僧粗略交代了一下情況,歐文便抱著安夏往小僧說的不遠處的診所跑去。

懷中的人輕得像沒有體重一般,歐文想起自己故意跟其他女生閑聊的場景,就忍不住後悔起來。

他早就猜到躲著自己的安夏也不好受,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才讓她不得不這樣做,而他竟然用這麽幼稚的手段報複她。

抱著懷中的人,歐文的手不覺加大了力道。不管怎麽樣,隻要自己還喜歡安夏就夠了。

他現在似乎能理解老爸說的“喜歡是不求回報的東西”了。

小診所的設施並不完善,幸好安夏搶救得及時,沒什麽大礙,醫生囑咐隻要稍作休息就可以了。

回到寺院,歐文換上幹爽的衣服後,又去叫醒李靜帶上安夏的衣物,兩人往診所趕去。

身處異地,半夜被叫醒,還是個男生,這是一件很驚悚的事,李靜險些叫出聲驚醒其他房間的同學,不過她很快便看清來人是歐文。

“歐社長,小夏沒什麽事吧?”給安夏換好衣服後,李靜看著**雙目緊閉的人,再次不確定地問道。

“醫生說沒什麽大礙,隻要休息就好。不過我們還是等小夏醒來再看看吧。”

李靜沒有錯過歐文對安夏的稱呼,抿了抿唇,小心地開口:“歐社長,對不起,都怪我跟小夏說了些不該說的,不然她也不會躲著你和……”

後麵的名字,李靜沒有說,但她從歐文的表情看得出,歐文知道她說的是誰。

見歐文沒說什麽,似乎在等她接著說下去,李靜又接著說道:“我之前讓小夏想清楚到底是喜歡你還是黎學長,那天小夏請假回家,晚上我碰見她,她說……她說……”

“她說什麽?”

“總之,小夏的意思似乎是喜歡上你們兩個人了,但是又不知道選誰好。我知道這樣表達,你可能會覺得小夏很差勁,但你沒見到她當時的表情,就像同時喜歡上你們兩個,並被你們認可,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她說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事情就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朝著她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

李靜說完,有些擔心地看著歐文。她生怕因為自己措辭不當,讓歐文誤會安夏是朝三暮四的人。雖然事實看起來似乎確實是這樣,但她從安夏當時的眼神裏看得出來,安夏不比他們任何一個人舒坦。

聽完李靜的話,歐文平靜地望著安夏的麵容,半晌才帶著笑意說道:“你的表達能力還真是不好,等她醒來後,我會自己去問的,不過……”說到這裏,歐文突然話鋒一轉,“要是英承知道我半夜去叫醒你,還不帶上他,一定會怒火中燒的。”

“歐,歐社長……”歐文轉移的話題讓李靜紅了臉,“我,我先去放這些衣服,待會兒再來。”

“今晚就由我守在這裏吧,我出來之前跟守門的小僧說了,等明天早上再把安夏的事告訴住持,並且不要透露姓名。如果知道你也來了,大家很容易猜到的。”

李靜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轉身離開了。

等李靜離開後,歐文含笑的臉才冷了下來,指節分明的手摩挲著小了自己一圈的手,望著**的人喃喃自語:“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那個最大的秘密了。第一次見麵時,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了某人,所以才露出那種讓我無法自拔的眼神,還有對黎暮森是否也一樣……小夏,到底是多優秀的男生,才會讓你對我們兩個都視而不見?”

趴在安夏的病床邊,歐文慢慢地整理著從第一次見到安夏到現在發生的所有事情,他從來沒覺得自己如此清醒過。

想著明日醒來後要和安夏說的話,不知不覺便睡著了,隻是等他醒來的時候,**卻不見了安夏的身影。

起先以為對方是去上廁所了,可問了醫生才知道她已經離開了。歐文急急忙忙往寺院趕去,剛到半路,就碰見了李靜。

“靜,小夏走了!”

“我知道。”

李靜回答得很平靜,和歐文的慌張天差地別。

歐文突然意識到,安夏要是離開的話,一定會回去拿包,所以李靜當然知情。

“嗬。”揉著額前的頭發,歐文自嘲地笑了笑,“我真傻,她走了,你當然知道,你又不是我,她不必躲著你……”這一刻,歐文突然嫉妒起李靜來,“如果你能聯係她,幫我告訴她,我是不會退縮的。我昨天想得很清楚,她有她的堅持,我也有我的堅持,就像那首歌一樣——till I find somebody new。”

歐文大提琴般低沉的嗓音說出最後那句英文時,配上線條明朗的臉,有著難以言說的魅力。

李靜想起第一次見到歐文時對方意氣風發的模樣,跟現在比起來,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表示答應,兩人一起往寺院走去。

安夏的離開並沒給修行旅行帶來多大的影響,大家照樣一邊抱怨一邊享受地過完了三天兩夜。抱怨是因為旅行的內容,享受是因為可以每天看見歐文和黎暮森兩大帥哥。

期間,黎暮森問過周浩安夏去哪兒了,當得知安夏有事先走的消息後,便沒再多問什麽。後來周浩跟李靜提起過,說是黎學長大概對小夏已經死心了。誰知李靜隻是垂著頭不說話。

死心,談何容易。他隻是和歐社長一樣,知道小夏是安全的,所以沒再追問。

一晃眼暑假過去了,等同學們紛紛返校時,已是9月份。頭頂的太陽照樣火辣辣地照著大地,隻是空氣中的風已不再輕柔,多了份涼意,讓人不得不感歎夏天就要結束了。

“小夏,桌子我都擦好了,還有什麽地方要幫忙的嗎?”戴著黑框眼鏡的女生抬起頭衝臥室的方向喊道。

“不用了,本來東西就不多,你還要幫忙打掃,我可請不起你吃大餐。”

“沒關係,我們不挑,我和周浩進來時,看到小區門口有家麻辣燙,吃那個就好!就算撐破肚皮也花不了多少錢。”

“那好,你們盡管放開了肚子吃。”

說完,一張笑顏如花的臉從臥室探出。女生的肌膚如薔薇般,黑瑪瑙般的眸子、睫毛也像洋娃娃般卷翹濃密,再加上玫瑰色的唇,仿佛是上帝的恩賜,低綁著的亞麻色長發因歪著的身子垂向一旁。

安夏攀著門,看了看客廳裏的一男一女,笑著轉過身,投入到鋪床單的行動。

想起暑假前的旅行,從寺院離開後,安夏便直接收拾東西回家了。她剛打開電腦,就收到李靜發來的消息,內容是歐文和李靜說的話。

安夏說不清心裏是怎樣的感覺,就連在小區門口吃麻辣燙時碰見了歐文本人,她還是有些恍恍惚惚。

回憶起兩人合奏的歌曲,歐文那句英文也是來源於此——till I find somebody new——直到我找到另一個人。

“老板,拿個碗。”

當時安夏正低頭吃下一個香菇,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充滿磁性的男聲。她拿著筷子的手忍不住一抖,眼角的餘光瞥到兩條修長的腿跨過長凳在她的身邊坐下。

“咦?你在吃香菇啊?好吃嗎?”歐文看了一眼安夏碗裏的食物,問道。

身旁人常用的香水的味道鑽入鼻腔,就連香辣的食物也掩蓋不了,直擊安夏心髒的位置。

剛剛歐文問話時,他傾斜著身子,因為座位是一張木長凳,靠得比較近的距離更加接近了。

安夏的心裏湧出酸酸澀澀的感覺,她以為一個暑假過去,他們應該算是徹底失去聯係了,所以當初對歐文的那句話也不在意。隻是沒想到再見麵時,他卻是以這樣的態度來麵對自己,似乎他們又回到了那段幾乎整天都黏在一起的時光。

“嗯。”安夏輕輕應道,她大概還不能那麽絕情,對歐文裝聾作啞。

“那我也吃這個。”

說完,歐文伸手去拿鍋裏的竹簽,麵上仍是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不過心裏卻因安夏的回話而雀躍不已。

她肯回答,是不是就代表她其實沒那麽討厭自己?溫水也能煮死青蛙,他就這樣跟她慢慢地耗下去,遲早能讓她認清自己的心。他知道,安夏其實是喜歡自己的,不然她怎麽會選擇躲避。

指節分明的手用食指和拇指捏著塗著紅色的竹簽,安夏想起歐文也用這樣的動作拈起過落在她頭頂的梨花花瓣。

看著突然出現的歐文,李靜和周浩都還沒反應過來。他們來到這家店的時候恰好人不多,由於怕熱,就一人坐一邊,所以剛剛歐文才能在安夏坐的凳子上坐下。

兩人對視一眼,見安夏沒說什麽,便低下頭繼續吃東西。隻是嘴裏的食物還沒咽下去,又聽到另一聲“老板,拿個碗”。

穿著白色圓領長袖T恤的少年,有著一雙灰藍色的眼眸。老板忍不住偷偷望去,不過是一瞥,很快又轉過頭,似乎怕那雙眸子帶著迷惑人心的力量,而且明明是個男孩,怎麽長得比女孩還好看?

拿著鐵製的小碗,黎暮森不聲不響地在安夏的另一邊坐定。這下,本來空餘的長凳終於被塞滿了。

坐下後,黎暮森也沒說什麽,徑直拿了一串香菇放到安夏的碗裏。

“既然喜歡吃,就多吃點兒。”清清涼涼的聲音,毫不掩飾其溫柔。

看到碗裏多出來的香菇,安夏手中的筷子僵在半空,良久才說了聲“謝謝”。

“不用謝,又不是外人。對了,Amy說很想你,問我你什麽時候去看她。”

“看時間吧,我還不知道課程。”

“好,到時候告訴我一聲,我們一起去。”

比起歐文,黎暮森更親密的舉動讓李靜和周浩都睜大了眼睛。他們看了看安夏,見她還是垂著頭,沒什麽反應,隻好壓下一大串疑問,嚼著嘴中的食物,卻忘了口中的味道。

安夏和他們聊過假期的事,但沒提過歐文和黎暮森,現在看這三人間的互動……雖然充其量隻算一人對一人的單一行動,李靜還是忍不住想,難道他們在假期接觸過?

一頓飯吃下來,歐文和黎暮森都很默契地沒有針鋒相對,不知該說兩人相處融洽,還是該說兩人都把對方當透明的。

至於安夏,雖然吃驚,但也沒有特意躲著,僅把兩人當普通同學應對。到了結賬的時候,兩個男生都搶著付錢,雖然本人沒有直接交流,不過拿著錢的手沒有收回的意思。

老板十分為難,直到安夏開口:“今天說好是我請客,如果你們硬要給錢,那就結自己那份吧。”

兩個男生一聽,立刻把錢收回錢包,一個壞笑著,一個表情平淡,就像剛剛什麽也沒發生。讓安夏結賬,他們下次還可以借這個理由請她吃飯,不失為一個好機會,怎麽能白白錯過。

出了店,時間也不早了,想起明天上午還要去學校,大家便分開了。轉身後,幾人若有所思。

他們三人中間現在就像隔著一層薄薄的紙,隻要沒人出來捅破,大家永遠都在安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