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誰說我喜歡她
常休那個烏鴉嘴果然說對了,妖王為免事情生變,把我與鳳幽的婚事提前了,居然第二天就要我們舉行婚禮,見過新郎官娶親心急的,但沒見過身為公公這麽猴急的!
當真皇帝不急,急死個太監!
為了防止我逃跑,妖王還用結界將我軟禁了起來,這個可惡的家夥!待我出去一定跟他同歸於盡!
我心裏急成一團亂麻,卻隻能百無聊賴地坐在榻上發呆,這時,房外響起叩門聲,琉心肉麻兮兮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兩位大哥,我是來給少主送吃食的,吃飽了肚子一會兒才有力氣拜堂和洞房呀。”
門外的人沒有出聲,估計和我一樣無語,我偏過頭,就見琉心端著飯菜走了進來,這個缺心眼兒的丫頭,我現在被關在結界裏麵,連爪子都伸不出去,怎麽吃得下飯,雖然我真的有點餓了!
琉心關上門,筆直朝我跑過來:“雲冬,你完了你完了,現在外麵一派喜氣洋洋,群魔亂舞,都在籌劃安排你們的婚……啊!”
琉心跑得太急,一股腦兒撞在結界上,額頭上瞬間就鼓起一個小包,她幽怨地仰起小臉:“扶桑雲冬,你個渾蛋,為什麽不提醒我有結界!”
好像她不知道有結界似的。
我懶懶地看著她,遞給她一個“讓你幸災樂禍”的表情。
琉心捂著額頭站起來,用力踢了一腳結界,她那咬牙切齒的神情仿佛結界是我的肉一樣,我白了她一眼:“別踢了,等我和鳳幽成了親,我就是妖界少奶奶了,明天就可以讓人送你和呆子回仙界。”
“你真要和鳳幽成親?”琉心眉頭一挑,兩眼刹那間放出賊光,興致勃勃地趴在結界邊上,“原本鳳幽打算今天晚上趁人多混亂的時候帶我們離開的,聽你這麽一說,我倒不想走了,凡間有句話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我讚成你這麽幹!”
她頓了一下,又朝我拋了一個媚眼兒:“妖界少奶奶啊,聽上去特別高端大氣上檔次,雲冬,你以後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什麽話,說得好像我以前沒身份似的,我驕傲地挺起胸膛:“我乃堂堂扶桑少主!”
“快拉倒吧,你那窩囊少主……”琉心的表情相當不屑。
這個死丫頭,我可以叫人把她叉出去嗎!
琉心不知想到什麽,忽地站在結界外跺了跺腳:“哎呀,如果你和鳳幽成親的話,那師兄的新書不是要重寫了,他都寫到你和非夜神君生兒子了!”這時她的臉上才出現一種叫惋惜的表情,不過也隻停留了一秒,下一秒她又生龍活虎地蹦躂出去了。
“我現在就去告訴師兄,讓他把新書改一改,讓你和鳳幽生兒子,生一窩兒子!”
當我是母豬嗎?
房門“砰”的一聲被關上,我望著那個絕塵而去的背影,默默詛咒她以後生一窩大白菜。話說回來,我從前怎麽沒發現這丫頭這麽欠打呢!
原本她溜進來就是給我通風報信的,結果她正事沒幹,廢話了一陣就跑了。
半炷香後,妖王過來收了結界,我以為他善心大發要放人了,沒料到他緊隨其後就派遣了十幾個女妖精來給我梳妝打扮。
打扮就打扮,為什麽還要把我用繩子捆起來啊!太過分了!
我肺都快氣炸了,妖王這個渾蛋,千萬別讓我逮著機會溜出去,否則定要把他抽筋扒皮,敲碎了骨頭燉湯喝!
“哎喲,你看這小臉蛋美的,生氣都讓人憐惜得很,少主是嫌棄大王捆得太緊了吧?沒事,老奴給少主鬆鬆。”一個年紀稍大點的尖下巴妖精走過來,笑著把我身上的繩子放開了數寸。
這個妖精我有些眼熟,好像是平時來給鳳幽送水果吃食的那一位,她給我鬆完後,又吩咐人給我換上了新娘裝,她們竟然不鬆綁,也不脫衣服,直接把新娘裝套在我身上。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樣也行?算她們狠!
尖下巴妖精見我臉色不佳,一邊往我臉上塗胭脂,一邊拚命找話題轉移我的注意力:“聽聞少主曾與墮仙玖非夜同榻而眠,少主應該不是處男了吧?閨房這點兒事想必已經十分清楚,老奴就不交代了,男人與男人雖然與正常夫妻不同,但也就是那麽回事,你都懂的。”
不!我不懂!我不是處男,但我還是黃花大閨女,比真金還真的大閨女!
連妖界都知道我與玖非夜的斷袖了,肯定是冥月那個沒節操的龜精散播出去的,我沒想到有一天我的清白竟是毀在我自己手裏,天要亡我啊!
周圍的眾妖精都掩嘴而笑,尖下巴妖精可能覺得自己娛樂了眾人,也樂不可支,觀察了半晌我的臉色,她又開始沒事找事:“少主的麵色好像有些不耐煩,少主有所不知,成親之事禮節煩瑣,哪怕再快也要晚上才可以洞房,少主莫急。”
這個老妖精,會不會說話啊?
就在我猶豫著要不要一口唾沫把她給淹死的時候,冥月適時地進來了,他穿著黑衣,今日依著喜慶竟也把頭發整潔地高高束了起來,還係了兩根紅色的發帶,若是忽略他的麻將臉,倒也算得上玉樹臨風。
他看著我被捆住的窘迫樣子,嘴角一撇忍住即現的笑意:“沒想到少主穿上新娘裝還挺像那麽回事的,難怪連玖非夜也被你迷得神魂顛倒。”這事他還有臉提,要不是他,我的清白至於碎得撿都撿不起來嗎!我衝上去就要用嘴撕咬他,尖下巴妖精連忙一把抱住我:“少主切勿動嘴,這大好的日子不能見血腥啊。”她用力把我拉到梳妝鏡前,指著鏡子裏麵的人,試圖轉移我的目光,笑嘻嘻地道:“少主你看,新娘子美是不美?”好吧,這次她終於成功轉移了我的注意力。我目視前方,鏡子裏的我一身大紅色羅裙,腰係金束,上麵綴著八顆寶石,衣襟上也用金紋繡著龍鳳呈祥圖,三千青絲盤起一個小鬢,上麵插著鳳釵,後麵十根流蘇和墨發一起長長地墜在肩背,臉上也化了嬌俏的妝容,看上去眉目精致,眸光如水流連,唇似點朱,一舉一動顧盼生輝,配上那一身華貴的羅裙,真是閃耀動人。
“美!真美!”要不是我自己就站在鏡子前,我都認不出來那是誰。上回那次扮女裝以失敗告終,這次在尖下巴的巧手下終於成功了。
我沉浸在自己的美貌女裝中無法自拔,冷不防旁邊一桶冷水涼涼地潑來:“穿女裝都敢不要臉地誇自己,自戀是病,得治!”冥月這回沒再憋著了,竟嗤笑出聲。
我咬住唇,考慮著要不要羞辱他一頓,想了一秒後還是決定羞辱他一頓,事實上我早就想這麽幹了!
我學著他嗤笑一聲,反唇相譏道:“自戀也得有資本才可以啊,首先得有一張如花似玉的臉啊,不像有些人……連臉都沒有……”
我的話還沒說完,冥月的臉色就變了,一陣青一陣白跟變戲法似的。都說男人不在乎長相,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冥月一直都很嫌棄他自己的那張麻將臉,看見長得比他帥的男子都格外羨慕嫉妒恨。
所以他恨我!
“走,吉時該到了。”冥月鐵青著臉,上前一把拽住我往外拖,壓低嗓音在我耳邊道,“不男不女的家夥,信不信我毀你的容!”
瞧瞧,還威脅我!我是被嚇大的嗎?
我極為不善地瞟了他一眼:“冥月,過了今天晚上,你就得叫我一聲少奶奶,別說毀我容,你就算碰一下我的腳指甲,我都要讓你跪在麵前唱《征服》!”
冥月大約被我那聲“少奶奶”給惡心到了,唰一下鬆開手,扯過尖下巴手中的蓋頭毫不留情地蓋在我臉上,之後朝我的屁股用力一腳,把我踹進了轎子裏。
這個不懂憐香惜玉的老烏龜!要不是我的手腳被捆著,哪裏能容得了他這麽囂張!
外麵鑼鼓喧天,敲敲打打的,一會兒就到了鳳幽的宮殿,這邊顯然更熱鬧,歌舞紛紛簡直嗨爆了。
鳳幽把我抱出去時,全體妖怪都跪了下去,高呼公子萬歲,還大聲高喊:“大王千秋萬載,一統天下!”
這群妖精好大的膽子,竟然還想一統天下,完全沒把天庭放在眼裏嘛,我一定要跟太子打小報告。
我揪緊了鳳幽的衣服,鳳幽以為我在害怕,附耳低聲道:“雲冬,一會兒我就帶你走。”
他收緊手臂,抱著我上了台階,他似乎沒有去拜見妖王的打算,直接就走進了新房,旁邊有人快速圍了過來:“鳳公子,你真的要帶我們逃走啊?萬一被你父親發現了,我們幾個就死定了,你還是考慮考慮吧。”
這欠揍的聲音……是琉心!我正要說話,鳳幽輕輕地把我放下來,然後揭下我的蓋頭。我睜開眼睛這才看清周圍的情況,除了我和鳳幽,常休和琉心都在房裏,還有之前替我化妝的尖下巴妖精。
琉心看到我的模樣,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常休的眼睛裏掠過一絲驚異,便連鳳幽也目光沉沉,溫柔而熾烈地望著我。
“雲冬,這是你嗎?”琉心捏了捏我的臉頰,“你塗了幾斤粉在臉上?”
好好誇我一句會死嗎?我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你這語氣頗酸。”說完我又把背對著她,“快替我解開繩子,我都快被勒死了。”
幾人這才手忙腳亂地替我解開,我三兩下把新嫁衣脫下來放在**,尖下巴妖精立刻拿著它們穿了上去,我大惑不解地看著她:“你要做新娘?”
“少主說笑了,老奴哪有這等福氣。”尖下巴穿衣的速度真不是蓋的,我就眨了下眼睛,她就把衣服妥妥地穿戴整齊了,“我這是替少主坐在這裏,一會兒會有下人來送東西,要是見不著新娘,豈不是要出亂子了。”
呃……搞了半天,尖下巴原來是鳳幽的人。
“妖王眼下正在外麵看歌舞,趁著大家都在外麵吃酒玩鬧,我們快些走吧,晚了隻怕就走不了了。”常休打開窗戶,擔憂地看了看外麵的情形。
“可是……”我看著尖下巴舍生取義的模樣,感動之餘又有些為她擔心,“萬一妖王發現是你幫我們逃走,那你的腦袋豈不是保不住了。”
尖下巴衝我眨了眨眼睛:“少主不用擔心,公子會罩著我的,你們快些走吧。”說著,她拾起紅蓋頭蓋在頭上。
我們幾人打開窗戶,從後窗掠了出去,正門肯定不能走,我們隻好跟著鳳幽走小路,小路比較偏僻,沒有什麽小妖把守,偶爾遇著幾個小妖也被我們聯手放倒,其間琉心打人的時候最賣力,像吃了千年靈芝一樣精神抖擻。
我不由有些好奇:“琉心,你幹嗎這麽興奮?”
琉心“嘿嘿”直笑:“有這麽明顯嗎?”她摸了摸臉,嗓音高昂,“我們現在正從虎口逃生,你們不覺得很刺激嗎?”
“變態!”我和常休一人送她一個白眼。
鳳幽也莞爾一笑:“還有更刺激的。”他伸出修長的指尖指著前方,悠悠說道,“那塊碑是唯一的出口,現在上麵布了結界。”
我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遠處紅牆高壘,唯有一塊白碑虛砌在紅牆之上,一道透亮的結界在虛碑之上若隱若現,如果不仔細看,就像一層水霧凝在上麵。
“鳳公子,我發現你父親心機好重啊。”琉心搖了搖頭,一把拉住我鄭重其事地道,“雲冬,反正都到這一步了,不如你們就假戲真做了吧,你做了妖界少奶奶後,我還可以經常來串門,妖界挺漂亮的。”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常休一把將琉心按在身邊,怒其不爭地瞪著她,表情那叫一個揪心,估計怎麽也想不明白他怎麽會攤上這麽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師妹吧。
“父親設下的結界,天底下能逃出去的沒有幾個。”鳳幽的眸子裏湧現出一抹憂鬱。“別沮喪,其實還有辦法的。”在他們幾人期待的眼神下,我慢慢走到
了另一麵的牆角下,扒開前麵的雜草,露出角落裏那一個小小的狗洞。有結界蓋在上麵,我們上不了天,那就隻能下地了。琉心跑過來瞅了幾眼,抬起頭道:“雲冬,你也就這點出息。”常休低著頭,摸著下巴掙紮了半天:“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一個狗洞,難不倒我,倒是鳳公子……”常休眼帶戲謔,意味深長地看向鳳幽,我心裏頓時一“咯噔”,鳳幽是妖界小少爺,要讓他鑽自己家的狗洞,實在有些強人所難了。我正打算讓鳳幽留在這裏,卻聽鳳幽爽朗一笑:“你既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一個小小狗洞,亦難不倒我。”說完,他腰身一彎從下麵鑽了過去,我與常休對視一眼,也先後鑽了過去,隻有琉心杵在那邊還在做思想鬥爭。“琉心,你想被妖王抓去吸幹血嗎?”我隔著牆恐嚇她。
琉心悶悶的聲音從裏邊傳來:“鑽狗洞會成為我人生中的汙點,我出門在外,代表的是師父的臉麵……”
“你給師父丟的臉還少嗎?”常休毫不留情地打擊道。
我仔細一回想,也確實如此,這麽多年,琉心為了八卦不知道在外麵出賣了司命老頭多少次,連自己的人品都賣得差不多了,還好意思說師父的臉麵。
“琉心,你愛出不出,我們走了。”招來一片雲,我們三人飛身而上,才剛上去,就見琉心一頭栽在雲端,咧著嘴對我們笑。
這臭丫頭,速度有時候還真嚇人!
我們攜雲離去,一時天高海闊任我們飛翔,呼吸著自由的空氣,覺得心情大好。琉心在雲頭又蹦又跳,神經兮兮地八卦著仙界的各種奇葩事。
忽然,她在身後拍了拍我的肩,詫異地說道:“雲冬,你快看,妖界好像冒煙了。”
我們回頭看去,隻見妖界的上空出現一片詭譎的濃煙,濃煙之下還隱隱透出衝天的火光,那股火光鮮紅中夾著幽藍,像長龍一樣瘋狂吞噬著周圍的一切。
鳳幽眉頭輕蹙,抬眸飛快地看了我們一眼:“雲冬,到了這裏應該安全了,你們先走吧,我回去看看出了什麽事。”
我眼皮一跳,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他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放他一個人回去實在不忍心,於是開口道:“我也跟你一起走。”
琉心一副“你瘋了”的樣子看著我,我讓她和呆子先走,卻料兩人毅然決然要和我們一起,最後幾個原本逃走的人又呼啦啦駕著雲奔向了妖界。
我們趕到時,妖界盛辦婚宴的大殿已經整個夷為平地,地上血跡斑斑,女妖們四處逃竄,尖叫聲不絕於耳,周圍密密麻麻地站著許多手執大刀的妖怪,火焰還在瘋長,以驚人之勢席卷著入目所及的所有東西,濃煙之下看不太真切發生了什麽,可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卻讓整個氣氛凝重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誰這麽殘忍。”琉心捂住鼻子,興致高漲地朝前麵張望。
我們幾人跳下雲頭,站在拐角處查看情況,濃厚的煙霧中隻聽到妖王暴戾的聲音高昂地響起:“毛頭小兒,也敢來我這裏撒野!莫不是帝漣月那小子讓你來的!”
“你與仙界的恩怨與我無關,但你竟敢動我的人!”對方的音色極盡憤怒,“我最後再說一遍,把人還給我,否則今日我定**平妖界!”
“那你就放馬過來!”妖王厲笑,隨後兩人似是交戰在了一起,煙霧中隻隱約看到兩抹身影騰雲而上,在空中交織出巨大的火花。
火勢漸小,濃煙也逐漸散去,映入眼底的是一片狼藉,地上橫七豎八躺著許多妖怪的屍體,在那些屍體的周圍還站著數以千計的大妖怪,他們嘶吼著望著天空,神情激憤,雙眼衝血,地上的血跡一路蔓延,原本華麗的大殿如今已成了一塊廢墟。
鳳幽眸色一變,飛身掠至妖怪正中央,我也準備追上前,卻被常休一把拉住:“雲冬,你別動,萬一讓妖王發現,你就回不去了,我們先看看。”
“是啊,師兄說的沒錯,先別急。”琉心也附和道。
聽他們這樣說,我隻好先按捺下來,看到鳳幽走到了廢墟前,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又有人上前跟他說著什麽。
一個黑影飛快地從外圍的火光裏衝了進來,我細看之下,發現那個黑影竟是冥月,他的手裏還抓著一個人,見到鳳幽立刻皺起了眉頭,但他什麽也沒做,隻朝上空激烈交戰的兩人大喊道:“玖非夜,你再不停手我就殺了她!”
聽到這熟悉的三個字,我渾身僵住,那個闖來妖界的人竟然是玖非夜!他是來救我的嗎?
我愣在原地,視野所見是冥月孤注一擲的身影,他抽出大刀架在紅衣女子的脖子上,那個紅衣女子我們都認識,正是頂替我坐在新房的尖下巴妖精,冥月用蓋頭將她裹緊,不讓旁人看到她的麵相。
“玖非夜,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她嗎?”冥月怒喝一聲,架起的刀高高揚起,又迅速落下,我嚇得一震,下意識就往外衝去,鳳幽卻比我更快,右手一伸飛速彈開那把刀,可他與冥月中間隔著厚厚的人群,到底是鞭長莫及。
一切發生得太快,冥月仿佛早就料到了鳳幽會這麽做,趁著刀柄脫離的瞬間,左手忽揚,五指成爪狠狠地捅進了尖下巴的胸口,血淋淋的手指一直從前胸貫穿到了背後。
時間在那一刻靜止了,我全身的血液也仿佛停止了流動,臉色一刹那慘白如灰,滿腦子充斥的都是尖下巴的慘叫聲!
那一聲驚叫慘烈而痛苦,也似乎驚醒了尚在激戰的兩人,隻見空中一襲玄影驟閃,迅猛地擊退妖王,從半空疾速落下。
紫眸銀發,束在紫金冠之中順滑而下的發絲連同玄袍一起在風中烈烈飛舞,修長的身子優雅至極,又絕美得令人不敢逼視,這樣攝人心神的人,正是我日日夜夜思念的玖非夜。
如今他就站在遠處,可我們中間卻隔著數以千計的妖怪,我怎麽呼喊都是沒有用的,我的目光落在冥月的手上,他血淋淋的手從尖下巴的後背又凶狠地抽了出來,掌心中還握著一顆鮮紅豔麗的心髒,那顆心髒甚至還在跳動!
血光四濺,尖下巴緩緩地朝後倒了下去,一襲大紅裙裳在地上鋪展而開,像一朵染血的絕望薔薇。
仿佛有什麽死死地抓住了我的心髒,我覺得突然間不能呼吸,冥月……冥月他竟然殺了尖下巴!他竟然那麽殘忍地殺害了尖下巴!
我的胸口鈍鈍地疼起來,眼睛也一陣陣刺疼。視線模糊中,我看到妖怪們害怕地給玖非夜讓開一條道,而他一步步朝地上的大紅殘影走過去,他彎下腰伸出手按在她流血的傷口上,用力地按住,可鮮血仍然洶湧而出。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來,呼喚道:“雲冬,你醒醒,雲冬……對不起,是我來晚了,對不起……”
他的聲音已近哽咽,絕美如玉的麵上浮上難以壓抑的劇烈痛楚,一遍遍地跟我道歉,我站在遠處眼睜睜望著這一幕,心裏難過得無以複加。我記得就在不久前,尖下巴還笑著跟我說——
少主不用擔心,公子會罩著我的!
這話還言猶在耳,現在她卻已經鮮血淋漓地躺在了地上。
“雲冬,你等著,等我把這裏毀了為你報仇,然後我就帶你回去,回碧霄山,我把她們都趕出去,從此以後就隻有我們兩個人住在那裏,你說好不好?”
玖非夜似是有些魔怔了,向來冷漠的眼睛眨眼間竟變得猩紅如血,他伸手欲要揭開尖下巴的紅蓋頭,剛剛觸及蓋頭一角,又忽然頓住了。
冥月看他沉浸在悲傷中,趁火打劫,握刀飛快地朝他的頭頂筆直刺下去,在快觸到時,玖非夜手掌一伸,一股衝天狐火飛彈出去。
周圍的妖怪見狀,也紛紛提刀而上。
人數太多,我看不清中間具體發生了什麽,隻是一眨眼,那些妖怪就一個接一個飛墜到遠方,鮮血在空中飛散,仿佛下了一場觸目驚心的血雨。
玖非夜五指收緊,慢慢握成拳,抬起頭陰冷地望向倒下的冥月,兩行淚水從他猩紅的眼角滾落,淌過他白皙的麵頰,他的紫色瞳仁劇烈地緊縮著,眸底是我從未見過的深痛和狂怒。
“你們,都給她陪葬吧!”他一字一頓冰冷地說完,放下尖下巴站了起來,額頭的火色墮仙印跡猶如在滴血。
鳳幽驚怔地看著這一幕,此時似才緩過神來,紅著眼一把抓住冥月的衣襟將他揪起來,向來溫柔的他也不禁疾言厲色質問道:“冥月,你放肆!誰準允你對她下毒手!”
“幽兒,你還不住手。”妖王上前扯過冥月,按住他的肩輸送妖氣,譏嘲道,“是我準他這麽做的,不過一個下人,有什麽好傷心的?冥月做得很對,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私下做的那些事?”
言下之意,妖王已經知道鳳幽私下放我們逃走的事,還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尖下巴,而非我扶桑雲冬。
就在他們爭執間,玖非夜的身影已如疾光般從站起的妖怪中穿過,以一種難以捉摸的速度一掌擊在冥月身上,重傷在身的冥月吐出一口血,又被打飛出去。緊跟著,玖非夜的掌心化出那柄燃燒著狐火和紅蓮業火的長劍,對準妖王凶狠地劈了下去。
妖王每躲閃一次,他身後的地方就被**為平地,幾招過後,整個妖王宮就變成了災難現場,鳳幽飛身而上想從中阻止他們,奈何舊傷在身,幾次差點被紅蓮業火燒著。
“玖非夜,你冷靜點兒,雲冬並沒有死。”鳳幽大喝。
玖非夜此時顯然殺紅了眼,根本聽不進去:“你現在說什麽都是枉然,今日哪怕同歸於盡,我也要將你們妖界化為灰燼,為她報仇!”
他現在的樣子和殺太子時有些像,可以說比那時更狠,因為那顆墮仙印跡的顏色越來越深,再這樣下去,隻怕就真的入魔道了。
仿佛有一盆冷水從我頭頂轟然潑下,我如夢初醒,從堆積如山的屍體和妖怪群中間不顧一切地擠過去:“玖非夜,我在這裏。”
我大喊著,可瞬間就淹沒在妖怪們的嘶吼中,身後常休和琉心也奔了過來,常休憂心忡忡地說:“玖非夜快要入魔了。”
我心下大驚,也顧不上那麽多,情急之下迅速飛身到妖怪的頭頂,踩著他們的頭飛躍到玖非夜與妖王酣戰的地方,一掌打開妖王,而後返身一把抱住玖非夜,他的劍就在我的頭頂揮下,我嚇得趕緊閉上眼睛大叫道:“玖非夜,你要是殺了我,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長劍揮到一半驟然停下,灼熱的火焰在我頭頂呼啦烤著,我覺得我的頭發快著火了,妖王想趁機動手,卻被鳳幽攔住,常休和琉心也阻止著那些虎視眈眈的大妖怪。
頭頂半天沒有動靜,我仰起臉期期艾艾地望去,玖非夜優美的眸子徐徐垂下來,從我臉上一寸寸掠過,然後大掌在我腰間一握,抱著我從空中降落。
他眸中的猩紅血絲漸褪,火色印跡卻極是不穩,好半晌後,他才收了劍:“雲冬?”他似是不確定,伸出手左右開弓捏我的臉,從尖下巴身上染來的血跡全部沾在我的臉上。
“是我。”我吸了口氣,咬牙道,“玖非夜,我沒死你是不是很遺憾,再捏下去我的臉就要腫了!”
玖非夜彎起那雙狹長的眸子,露出一絲微薄的笑意,然後他回頭看著滿身鮮血的尖下巴,蹙起俊秀的眉問道:“她是誰?”
我愣了一瞬,從她幫我到現在,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我走過去揭開她的紅蓋頭,扶起她的上半身,給她把臉上的血跡全部擦幹淨,鳳幽見狀,也奔過來幫忙。
“她叫什麽名字?”我側頭問鳳幽。
鳳幽溫潤的眸子裏掠過沉沉的哀傷,動了動唇,低聲道:“她叫尤玲,今年已經快六千歲了,我喚她玲姑,在我成人之前一直是她在照顧我的起居。當我初次知道你的存在時,她跟我說若是喜歡一個人便要從一而終,成親時她跟我說從今往後就是你來照顧我了,要我好好待你,後來得知我要送你走,她什麽也沒再說,隻拍著我的手叫我莫後悔,我沒想到……”
鳳幽抓緊玲姑的手,一個字也說不下去了。
看他這樣難過,我心頭又開始撕裂地疼起來:“鳳幽,對不起,如果不是因為我,玲姑也不會死。”
我心中大怮,淚水滾落而下,不知該怎樣寬慰鳳幽,玲姑對他來說,不僅僅是仆人,還是他的親人,這樣貴重的一條性命,我不知道該怎樣還給他。
鳳幽伸手抹去我眼角的淚水,竟反過來安慰我道:“不是你的錯,是我沒能及時救她,是我沒安排好她,別傷心,玲姑她很喜歡你,她肯定不希望看到你這麽難過。”他抬頭望了眼玖非夜,又道,“你們快走吧,我會好好安葬玲姑。”
都說正在傷心的人不能安慰,一安慰內心的情緒反而如同江水決堤,鳳幽的寬慰讓我整個人都忍不住抽搐起來,玲姑雖不是我所殺,卻是因我而死,我難辭其咎。
“你們今天誰也別想活著離開!”妖王暴喝,猩紅的眸子冷戾地掃過我們幾人,他一揮手,密密麻麻的妖怪便圍了過來。
玖非夜把我拉起來護在身後,對峙之勢一觸即發,鳳幽白衣飄然站在眾人中間,指尖一動忽地化出一柄長劍,唰一下指向妖王:“父親,你把雲冬帶來妖界隻是為了給我療傷,我現在傷好了,讓他們走吧。”
妖王盯著眼前那柄長劍,難以置信地怪叫一聲:“幽兒?你長大了,竟為了外人來對付我!”他袖子一甩,怒不可遏地喝道:“如果沒有扶桑雲冬,你的傷這輩子都好不了!我是絕不會讓她離開妖界的!”
“那父親今日就殺了我,否則我一定會讓雲冬離開!”鳳幽也怒了,“你已經殺了玲姑,還想怎麽樣,難道一定要把我鍾愛的人全部殺光才甘心嗎?”
“你——”妖王氣得手指都在顫抖,他眉毛倒豎,目光如針盯著鳳幽。
玖非夜寒涼地掃了他一眼,冷聲道:“上萬年前那場仙妖大戰,你神魂俱損,到如今還沒有恢複完全,隻怕你還留不下我,今日看在雲冬無礙的分上,暫且不與你計較。”
他說罷,拉著我轉瞬就上了雲頭,常休和琉心也一起飛身而上,鳳幽一直用劍指著妖王,直到我們走了很遠,才轉頭看向我。
我眺望著身後的一片狼藉,火光漸熄,夕陽斜下,鳳幽一襲白影脫塵,似仙遠去。
鳳幽,你等著,我一定想辦法救你,你等著我!
再次回到碧霄山,我隻覺恍如隔世。
小妖們站在院門口迎接我們,一張張都是熟悉的麵孔,有雌渺渺,還有小老鼠精,經過那麽長時間的相處,她們對我的態度也改善了很多,連雌渺渺也上前來慰問我,可我此時卻沒有太多心情來跟她們噓寒問暖。
玖非夜拉著我進了院子,見我臉色不佳,不由擰眉道:“你還在想鳳幽?”
我怎能不想,他的家都快因我而毀了,親近的人也因我而死,一想到這些我的心裏就升起濃濃的負罪感,他對我那麽好,可我帶給他的卻隻有傷害。
“扶桑雲冬!你還想去找鳳幽對不對,我告訴你,我不準許!”玖非夜見我不回答,不知為何,突然大發雷霆。
我被他吼得一愣,抬頭一看,他眉頭緊蹙,俊美的麵上盡是滔天怒火,瞪著我像是要吃人一樣,眸光卻是閃閃爍爍,有驚懼、害怕、擔憂、心悸和痛苦,太多複雜的情緒從他眼底一閃而過。我不敢說有多了解玖非夜,可基於女人的本能,對他的某些情緒還是理解的,玖非夜他……是在害怕嗎?害怕我像尖下巴一樣渾身浴血地躺在他麵前,害怕下一個被冥月挖取心髒的人變成我?
“扶桑雲冬,我翻天覆地到處去找你,你現在卻告訴我,你想回到鳳幽身邊?你癡心妄想!”玖非夜用力按住我的雙肩,沉聲道,“扶桑雲冬,你休想!”
“我沒有,我隻是……”我眼圈一紅,垂下頭道,“我欠鳳幽太多了……”多到賠上我的性命都還不起。
按在我雙肩的手指一僵,玖非夜深吸一口氣,半晌都沒有說話,良久後才緩緩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啞聲道:“別怕,你還有我,你欠他的,由我來替你還!”
他這樣一說,我的眼淚又不要錢似的往下掉,玖非夜用指腹抹了抹,忽然按住我的後腦,把我擁進懷裏:“雲冬,你以後都不可以私自離開碧霄山,也不可以……離開我!”他收緊雙臂,語氣中有幾不可察的顫音。
我悶聲點頭,一時既感動又欣喜,我以為石靈回來了,他就再不會管我的死活,沒想到他仍是在乎我的,龍潭虎穴,他都願意為我獨身去闖。可是怎麽辦呢,我們之間始終橫亙著太多的東西。
比如石靈的情,比如他的恨,還有那場即將到來的大劫。
“我是天庭的人,此生都沒辦法改變,你……不討厭我了?”想起當時他化作真身要殺太子殿下時,我尚且心有餘悸。
玖非夜頓了頓,將我推開淡聲道:“你是你,他是他。”
“可是……”我抬頭與他對視,“你把我留在身邊,洛天雪……會不會生氣?”“她為什麽要生氣?”玖非夜不解。我鬱悶了。他擺出一臉疑惑的表情是幹什麽?就非要我做個幾千瓦的電
燈泡照著他才甘心?什麽心態啊!玖非夜想了一下,忽地一笑:“雲冬,你莫不是在吃她的醋?”我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他突來的興趣,轉身往屋內走去,他在後麵不依不饒道:“扶桑雲冬,你哭起來那麽醜,沒想到吃醋時倒挺可愛的。”
我站在門內,撐著門看著他:“你就得意吧,等她知道我住在這裏後,看你還能否笑得出來,到時候無論你告訴我你有多喜歡她,我也不會走的!”
玖非夜紫眸一沉,別扭地瞪我一眼:“誰說我喜歡她?”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還在這裏裝什麽蒜,我斜眼看他:“你說完了嗎?”玖非夜愣愣地點頭,然後就被我“砰”的一聲關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