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妖王你好，妖王再見
八百年了，我第一次換上女裝，走在人間繁華的街道上，我還有些不自在，左看看右瞟瞟，生怕別人看出我的不適，可也正因為這樣，更顯得我鬼鬼祟祟不安好心。
很早之前就在呆子的書裏看到過，說人間有個習俗，每年末尾都要過一個春節，快到春節的時候就格外熱鬧，聽說晚上還有煙火呢，是以今天我就跑到凡間來散心。街道上果然人山人海，大家都在結伴同遊，萬家燈火在夜色下美得令人窒息。
我走到一個賣銅鏡的小店前，拿起一麵鏡子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女裝扮相，第一次給自己打扮，手藝差了點，頭發有點鬆散，連支像樣的釵子也沒有，而且還是純素顏，幸好遺傳了我家老娘的高顏值，可是……
我一看街上別的姑娘，個個都是花枝招展，粉麵桃花，突然覺得顏值高有屁用，會打扮才是真絕色！
“姑娘，別照了，越照越猥瑣。”店家見我光看不買，臉色瞬間巴拉下來，不滿地嘀咕道，“我的鏡子都要被你照破了。”
什麽鬼？我可以把這個店家一巴掌打死嗎？可以嗎？
店家忒不給我麵子，趕蒼蠅一樣地朝我揮起手，對於我這樣的“高富帥”來說，簡直就是一種羞辱！
“哼，黑店。”我把銅鏡重重地甩在他鋪上，怎麽進來的又怎麽走出去了，很遠之後回頭看，老板還在心疼地擦著他的鏡子。
在凡間我沒有認識的人，唯有林府還算得上知曉，雖然他們並不知道我，但在凡間這片廣闊的天地裏，至少林府我還算熟門熟路，我忽然心血**想去看看。
我隱身來到了林白玉的閨房，還是同樣的院子，屋內的陳設也沒有變，可林大小姐卻似乎與以往不一樣了，上次看到她，她還提著菜刀要砍死趙青山，那股子潑辣勁煞氣十足。今天她竟然讓趙青山進她的閨房了，而且安安靜靜地坐著，輕聲細語地和趙青山說話。
“娘子，你的手怎麽這麽冷，我讓人備個暖爐來？”
屋內，燈火如豆，趙青山體貼地握住林白玉的雙手，將她拉進懷裏抱著。
林白玉的臉上飛起一絲紅霞，溫柔似水地笑道：“就要歇息了，用不著麻煩，相公你還不困嗎？”
“本來是困的，聽娘子這樣一說，我卻又不困了。”趙青山壞壞地一笑，“娘子，都說良辰美景莫虛度，不如……”
那長長的尾音聽得我一顫，莫非這是要上演限製級的畫麵了？那我還站在屋頂偷看合適嗎？
我扭了扭身準備攜雲而走，一回頭卻見暗處一抹玄色身影立在空中，他雙手負背，一雙深邃的紫眸將我望著，看不出裏麵隱藏著什麽情緒，長風吹起他的銀發和衣袍，那畫麵美得讓人眩目。
玖非夜？他怎麽在這裏……真是冤家路窄！
玖非夜慢慢朝我走來，腳底步步生蓮，漫騰的雲隨著他的步伐翻滾，直到在我麵前站定，他愣了一下：“你……這是什麽打扮？”
他蹙著眉打量我，好半晌後才遲疑地開口，眼底的神色像是欣喜又像是詫異。我低頭瞧了瞧，一襲白衣很自然啊，滿頭黑發很自然啊，素顏朝天很自然啊，胸也沒有裹很自然啊！
“你還是穿回男裝吧。”他的眉越蹙越緊。
我有點兒胸悶，胸很悶。
這個混球，就知道他說不出什麽好話來！
我尷尬地看了他一眼，轉身掠上雲頭，卻聽得他略帶譏嘲的聲音涼涼地傳來：“一個姑娘家，專門穿成這樣跑來凡間看別人夫妻睡覺，臉皮還要不要了！”
要你管啊！自己杵在那裏不知道偷看了多久，倒好意思先罵起我不要臉了？啊啊啊，這個可惡的混賬！
我怒氣衝衝地從屋頂上撲過去，奈何走得太急，忘記隱身了，一腳把別人的屋頂給踩穿了，瓦片啪啪幾聲碎響，人就從屋內掉了下去。
我心下一驚，想要飛身去抓住點什麽東西，手腕卻先一步被人拉住了。
“你下去幹嗎？想要把人嚇死？”玖非夜大掌一揮，將下麵的瓦片全部吸上來，並讓它們迅速恢複原位。雖然這一切都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但屋內的林白玉兩人還是聽到了聲音。
我透過虛空往下看去，林白玉正從趙青山的懷裏仰起頭，滿臉疑惑地問道：“相公，方才是什麽聲音？”
趙青山將她抱到梳妝鏡前，一點一點拆下她發間的頭飾，笑著答道：“可能是貓兒半夜裏**了。”
我抬頭看著玖非夜……呃，他的臉已經黑了。
看到他的臉色這麽臭，我頓時心情變好，也不急著走了，幹脆招來一片雲，坐在雲上看房內的綺麗風景，玖非夜見我如此動作，臉色莫名地更黑了。
“你還不走？”玖非夜磨著牙，壓著一絲慍怒。
我不理他，繼續望著下麵，屋內趙青山正用梳子輕輕地為林白玉梳頭，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像是怕把她給碰碎了。
“娘子，你還記得婚宴時喜婆給你梳妝說過的話嗎？”趙青山從鏡子裏看著林白玉羞澀的臉，麵帶笑容。
林白玉聽後佯裝嗔怒，繼而輕聲笑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她說著，撫著發微微垂下眸子，羞得滿麵潮紅。
趙青山笑彎了眼睛，在她身後一遍遍幫她順著發，眸光裏滿是對林白玉的寵溺。我實在沒有想到，抽去石靈情絲的林白玉竟是這樣一個溫柔婉約的女子，一顰一笑間盈若秋水，與趙青山兩人舉案齊眉，真是羨煞旁人。
下麵刹那間安靜下來，我和玖非夜也沒人說話，玖非夜一直靜靜地陪我看著，直到趙青山把林白玉抱去了**，玖非夜才忍無可忍地開口：“扶桑雲冬，你還想看到什麽時候？”
我愛看就看，有你什麽事啊！
我白了他一眼，想象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近千年的老麵皮也微微紅了，可玖非夜這樣凶我，我的擰脾氣又上來了，脫口而出道：“不愛看你先走啊！”
玖非夜紫眸一沉，拿著捆仙索“呼啦”一下把我捆了抓在懷裏，對著我咬牙切齒地斥道：“扶桑雲冬，你知不知羞！”
“玖非夜，你渾蛋！你又捆我！”我嗷嗷大叫。
玖非夜根本不理會我的掙紮，強行把我帶走了。外麵街道上依舊熱鬧非凡，他俊美的身影在人群中恍若天人，隻是身上卻壓製著沉沉的怒意，也不知哪裏來的那麽大的火氣。
該發火的人是我吧！
我停住步子，忽然不走了，玖非夜轉回身看著我：“做什麽？”我掙紮了一下，梗著脖子說：“我疼。”
玖非夜目光一動，把捆仙索收了回去。我有些意外他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好說話，活動活動身體，我轉身朝反方向走去，我可沒忘記我們是吵過架的，他還罵我是賊！
“你站住！”他凶巴巴地道。
我沒好氣地回頭：“幹嗎？”
玖非夜的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良久才道：“帶你去看煙花。”
帶我去看煙花？這種話像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嗎？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議。玖非夜卻不容我拒絕，徑直拉著我就往前麵走。
我從來沒有看過煙花，隻在呆子的書中見過煙花綻放時的描述，聽說美得無與倫比。
玖非夜帶我趕到湖邊時，對岸的煙花已經開始了。一道星光直衝而上，又在半空轟然炸開，一瞬間用生命綻放出所有的美麗，仿若鋪天蓋地的星鬥璀璨了整個天際，那玉樹瓊花般的絢麗像全天宮的花朵一夜怒放，隻可惜這樣讓人窒息的美太短暫，不過刹那就消逝得無影無蹤。
“真的好美！”我搖頭感慨，又一陣悵歎，扭頭去看玖非夜，卻發現他的目光一直聚焦在我臉上，眸子裏殷殷切切像有什麽就要呼之欲出，見我望過來，又立刻消散了。
“你不是和我恩斷義絕了嗎，為什麽又帶我來看煙花？”我不解地問。
玖非夜仰頭望著空中，慢慢說道：“沒有為什麽，就是想和你一起來看看。”
呃……他擺出這樣一副讓人憐惜的表情，又說出這樣一番話，弄得我都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生他的氣了。
唉，我真是太善良了。
“是不是以前你和石靈一起來看過？”我試探地問。
玖非夜搖了搖頭：“我從沒有和她一起看過煙花，我也是第一次看。”
為什麽我突然覺得有點兒小感動，嗚嗚嗚，扶桑雲冬，你就這點兒出息！
我看著他幾近完美的側臉，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要殺帝漣月時說過的話，他們兩人之間因石靈的死隔著很深的仇恨，可除此之外，還有牢獄之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我張了張口，正準備詢問一番，兩道身影驀地從右上方撲將過來，瞬間就蹦到玖非夜跟前：“神君，好巧啊，您也來看煙花啊！”
聲音中帶著無法掩藏的振奮和愉悅，我抬眸一看……媽呀，竟然是琉心和常休！
常休臉色一變，看著我睜大了眼睛，我暗叫一聲不好，轉身就想腳底抹油，琉心此時也發現了我，扯著我的腰束一把拉了回來，扳正我的臉左捏右掐，神色由最初的詫異到難以置信，最後又變成驚恐。
“扶桑雲冬，你怎麽變成女人了？”琉心又是興奮又是驚悚，那表情簡直複雜到難以形容，“而且披頭散發的跟個女鬼一樣！”
女鬼……你就不能說得含蓄一點兒嗎？好歹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女裝啊，好悲哀。
“瞎說，我就是故意穿成這樣讓神君過過癮。”我隨便扯了個謊。
玖非夜很不雅地白了我一眼，常休的嘴角抽了抽，琉心卻全然不信，她比較相信科學，所以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抓住了我的胸。
我想要掙紮抗拒似乎已經晚了。
“軟軟的……”她使勁捏了捏，然後發出一串驚天動地的尖叫，“啊啊——”真是匪夷所思，她小小的身體裏竟然能發出這樣驚天地泣鬼神的悚人叫聲，好可怕啊。
我們三人同時捂住了耳朵。
“扶桑雲冬，你這個騙子，你騙得我好苦啊。”琉心捂著心口，上前就對我一頓亂打，末了還哭著說，“扶桑雲冬，你這個壞丫頭，你居然有臉瞞著我八百年！”
“琉心，冷靜，冷靜啊！”我被她揍得渾身酸疼，剛想站起來安撫一下，卻見她的拳頭又落了下來，我忙抱住頭，“打歸打，不許打臉啊！”
“夠了！”玖非夜終於看不下去了，一手扯開了琉心，“她本來就長得醜，再被你打下去就難以見人了。”
雖然被他解救了，但就衝這話我也不會感激他的。
“你們……你們早就知道了？”琉心左右觀察著玖非夜和常休的表情，又朝我恨恨地道，“好你個扶桑雲冬，你見色忘友，你沒心沒肺！虧我師父還瞎了眼要把我許配給你，別說你是女人，就算你是男人，我也不會喜歡你的，我這輩子隻喜歡師兄一人！”
——啊呀呀，原來小琉心喜歡的人是呆子啊！她這話一出，全場靜默，常休麵色一變，整張臉都黑了下來。琉心自己也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趕緊尷尬地捂住嘴：“師兄……”她
弱弱地看過去，卻見常休那張俊臉拉得比馬臉還長。我輕咳一聲，取笑道：“琉心，你這是在向呆子表白嗎？”琉心用眼睛剜著我：“怎麽，你吃醋啊？”她這臉變得比翻書還快，眨眼就恢複了淡定，橫豎都已經說漏嘴了，一
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嘿嘿”一笑，攀著我的肩膀：“雲冬，你該不會是愛上我了吧？”“你想太多了。”我悶聲一笑。琉心驚訝地睜大眼：“莫非，你喜歡的人是太子殿下？”話落，所有人的視線都齊齊落在我身上，玖非夜眸似含刀，瞅著我殺氣騰騰的，仿佛我若敢說一個“是”字，他就會當場把我撕了。臭丫頭，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哪隻眼睛看出我喜歡太子了！我知道這死丫頭是故意的，搓了搓手，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寧願喜歡呆子也不可能喜歡上太子。”
空氣靜了一霎，我看到他們三人的表情同時激變，常休一驚，兩條眉毛蹙得能夾起一隻蚊子，玖非夜目光吃人，渾身怒火高漲，琉心則是行動派，衝上來一把掐住我的脖子，陰森森地笑了笑：“雲冬，原來你喜歡師兄？”
我扶著額頭道：“我又不是你，我寧願喜歡玖非夜也不會喜歡上呆子。”
空氣又靜了一霎，三人的表情像台上的戲子一樣，“唰”地又變了。玖非夜的麵色微微一紅。常休本就拉長的臉直接黑成了鍋底。
琉心這回滿意了，衝過去跑到常休麵前做小娘子嬌羞狀，搖晃著他的手撒嬌道：“師兄，你別傷心，你還有我呢，我會一直喜歡你的。我生是師兄的人，死是師兄的鬼。”
我們三人同時靜默了。
命運簿是記載仙家命運的法物，由司命星君卜算，然後命運簿會自動依照天象將眾仙家的命運印刻在命運簿裏麵，此物由天命而載，誰都無法更改。
雖然玖非夜對我不冷不熱，可經曆了在人間看煙花那一夜，我知道我對他放心不下來。再說玖非夜和太子之間的對話，以及玖非夜心中的紅蓮業火一直都是壓在我心頭的一塊硬石。我覺得我大約是魔障了，如果不把這些事弄個水落石出，我相信我肯定會成為史上第一個因想太多而走火入魔的仙子。
光是想想那場景都覺得慘，所以經過慎重考慮，我決定去司命老頭兒的藏書閣找命運簿，上麵肯定記載了具體細節，說不定還能查到洛天雪的事情呢。
這晚夜色降臨後，我偷偷來到了星君殿，藏書閣的方位我聽琉心說過，是以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我就輕而易舉地潛了進去。
藏書閣大得很，高高的殿宇裏麵整齊地鋪放了上萬卷古籍，看到這陣勢我不免又有些發愁，命運簿我雖然沒見過，但也知道它不可能像普通的古籍一樣擺放在櫃閣中，要麽隱藏在什麽陣法中，要麽它就是虛空的東西，隻應命而現，隻有司命老頭兒一人能召喚出來？
我想了想，閉上眼睛釋放出身體裏的靈力，讓神誌追隨著靈力在空中尋梭，果然在空中碰到了一個陣法，那陣法被靈力一觸，逐漸在空中顯現出來。
我睜開眼睛，施法開始破陣，豈料我才剛飛身上去，就見一道強光從暗處打來，“轟隆”一下撞在陣法上，炸裂的氣流頓時如波紋一樣朝四處暈開，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被氣流震得往後重重地跌落下去。
危急時刻，一道白影飛速過來接住我，扶著我落在地麵：“你沒事吧？”對方說完，看清我的麵容後，又微微愣住了。“是你？”我們倆異口同聲地說道。站在我麵前的公子如玉般清透，可不正是之前成全我和玖非夜“斷袖之
癖”的妖王之子鳳幽嘛！“鳳幽，你怎麽會在這裏？”我訝異地問，若說我來此是動機不純，那麽鳳幽身為妖界的小王子，隻身來到仙界的星君殿，就更顯得心懷不軌了。鳳幽漂亮的唇角微揚，看著我輕輕一笑：“我來找命運簿。”這孩子倒是實誠，我以為要費一番周折才能套出話，結果他竟毫不避諱地就說了出來。隻不過他找命運簿幹嗎呢，難道上麵也記載有妖界的事情？
我正思量著，頭頂忽地傳來了司命老頭兒慈祥卻欠揍的聲音：“可是扶桑一族的小子？偷偷摸摸地跑到我的藏書閣做什麽？還不出來見我。”這也能知道是我，不愧是算命的，我欲哭無淚。我和鳳幽兩人對視一眼，身子一躍就從藏書閣的頂窗飛了出去，司命老頭兒也不是吃素的，人沒過來，他的仙法卻拐著彎追逐我們，我們倆在星君殿一通亂竄，好不容易才衝了出去，老頭的仙法還在後麵緊追不舍。為了擺脫它，我們倆一直朝天宮上麵飛，眼看前麵有道虛門，我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身影一化就朝裏麵掠了進去。進去後才發現有些不對勁，裏麵白蒙蒙的什麽也看不見，或者說除了一片白什麽也沒有，安靜得仿佛整個世界都寂滅了。“鳳幽，這裏是什麽地方？”我惴惴地問，回頭一看，那道虛門也不見了，隻剩下一片慘白。
鳳幽搖搖頭，凝眉抓緊了我的手：“別怕，我一定帶你出去。”他往前走一步，伸手在空中摸了摸，似乎什麽也沒有抓到，又五指張開，朝前方飛速打出一道妖法，可依然什麽動靜都沒有。
那道妖法就像肉包子打狗，不僅有去無回，還連聲犬吠都沒有，就那麽消失了，我也用仙法試了一次，仍然是同樣的效果。我們倆摸索著朝前走了很遠，卻又好像在原地一樣，周圍什麽都沒有變化。“好可怕，難道我們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我不淡定了。鳳幽倒是依舊鎮靜從容，托著腮沉吟了會兒，說道：“我聽父親說過，這世間的確還存在一個世界，比三界更廣更大，也比三界蘊含的力量更強，是由天地精華所化的天眼。”
天眼？莫非是……
媽呀，我不敢再往下想。
“快快，馬上就要生了！”
冷寂的空間裏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呼喊，我和鳳幽同時抬頭看，隻見白愷如雪的遠處突然出現一個奇特的幻影畫麵，畫麵裏有個美貌女子正痛苦不堪地生娃，無數仙婢仙婆匆匆進來又匆匆出去，步子都急得很。
院子裏站著一名劍眉星目的俊朗男子，負手在背，專注地看著裏麵。
少頃，有仙婆歡喜地跑出來，跪在男子麵前道：“恭賀仙主，喜得千金。”
“這男子……”鳳幽疑惑地問。
“是我爹。”我看著那畫麵一時驚呆了，吸了吸鼻子，嘴巴一撇，竟然有些想哭，幾百年了，我竟然又見到了我爹那英俊不凡的身姿。
這個畫麵似乎在回放我小時候的事情，我是如何被賜名，是如何長大，如何成為扶桑一族的少主，又是如何女扮男裝……
我看得一腦門虛汗，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為啥把我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出來了，跟我有世仇啊！
“雲冬……你是女孩子啊。”鳳幽轉頭拿眼睛瞅了瞅我，如沐春風的笑容簡直美輪美奐，臉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事已至此，我也隻得無奈地扭過臉承認道：“不瞞你說，我好像確實是個女的。”
鳳幽又笑了：“嗯，很漂亮也很可愛。”
這話是什麽意思？他怎麽能那麽平靜呢？還一直傻笑，腦子是不是不好使？
我猛然想起他妖界小王子的身份，我們倆可是有婚約的，想到這裏，我連忙兩手抱胸跳開一大步，和他拉開距離，視死如歸地道：“鳳幽，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鳳幽嘴角的笑意更明顯了，幾乎能把人活活迷死：“我從不強人所難。”
就在我鬆一口氣的同時，聽得他又道：“不過我覺得我們挺合適的，從父親第一次跟我提起你時，我就在想你是什麽模樣，是什麽樣的脾性，我想了整整八百年，你早就在我心裏了。”
我萬分震驚，這表白來得好突然！同時心裏也有些五味雜陳，如果鳳幽不是妖王的兒子該多好啊，長得這樣玉樹臨風，俊美無匹，還這麽深情地來跟我表白，我一定一萬個願意啊。真是可惜了。
“鳳幽，其實我……”
“小心！”
我正想寬慰鳳幽，卻見鳳幽一把攬過我疾速向上飛起，前麵我的人生畫麵消失了，整個白色空間眨眼間就發生了巨大的震**，一個龐大的旋渦浮在半空中，強勁的吸力以摧枯拉朽之勢將我往裏麵吸去。
鳳幽的頭發和衣裳在風中獵獵作響，幾乎要被撕裂，但他仍然把我緊緊地按在胸前，可那股力量太大了，我的身子不受控製地向上飄起，然後被風纏著往旋渦深處瘋狂卷去。
奇怪，這旋渦為什麽隻吸我，不吸鳳幽啊，讓他來跟我做個伴啊，太可怕了！
“雲冬！”鳳幽一聲大喝，溫暖如春的眸子突然大睜，原本漆黑的底色刹那間變得一片血紅，他的頭發開始瘋長，整個人逐漸妖化。
他從我身邊一掠而過，拚死堵住了旋渦風口，而他美麗的長發溫柔地把我裹在中央，他伸長手臂，用指尖摸著我的頭，笑著說：“雲冬，別怕。”
“鳳幽，你快走，是天眼門開了，這裏是天眼門！”我想推開他，卻怎麽也推不動，妖化的鳳幽渾身妖法大漲，我不是對手，再加上我的靈力正在被天眼門的力量一寸寸往外吸，不知道為什麽，我莫名地覺得一陣恐慌。
鳳幽的音色還是溫柔如水：“我知道，你若被它吸走，就再也回不來了，我帶你走。”他伸手蓋住我的眼睛，刹那間全身妖法外泄，我隻感到一陣猛烈的磅礴之氣，整個人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在最後的意識消失前，我從他的指縫間往外看，瞳仁裏倒映的是鳳幽背後鋪天蓋地的鮮血，以及整個世界地動山搖的壯闊景象。
我醒來時並不在自己的閨房裏，而是身在碧霄山，照顧我的人是玖非夜。
他把我按在**挺屍一樣躺了三天，趁著這三天，我也消化了一下外界的信息。琉心來看過我，從她的口中我才得知那日天眼門大開後，是鳳幽拚死將我救了出來，並把我送回了落霞山。
但天眼門開啟的後遺症太大了，整個天庭乃至妖界都感應到了強烈的震**，仙界抖得跟篩子一樣，眾仙包括太子都紛紛趕去，不料卻遲了一步，鳳幽已經帶著我逃回落霞山，我們一走，天眼門又閉合了。
趕去的眾仙家包括太子撲了個空，可司命老頭掐指一算，向太子報備說是我開啟了天眼門。
“嗯，就是你，你是唯一能開啟天眼門的人，也是唯一喚醒混元鏡的一把鑰匙！”琉心臨走前望著我的眼睛還兩眼發亮，仿佛我是砧板上的一塊稀罕肥肉，“雲冬，沒看出來啊，你還帶著這樣重大的使命，嘖，好好幹，前途一片光明。”
我怎麽覺著前途一片黑暗呢……
天眼門的開啟讓三界都湧上了一陣紛亂和恐慌，很多人都想利用我重新開啟天眼門，然後取出封印在裏麵的混元鏡。混元鏡乃上古遺物，蘊含翻天之力，可噬神誅邪，這樣強悍的力量誰不想擁有。
我活了八百年，從沒想過有一天會以這樣慘無人道的方式名噪天下！
所以現在全三界的人都在費盡心機地找我，消息一傳出去，妖界仙界很多人都跑去落霞山，差點兒把我們家屋頂都給掀了，我娘親煩不勝煩，居然讓玖非夜把我接來了碧霄山。
我的娘啊，您的心可真寬，就不怕我在他手裏有個好歹，你們扶桑一族連個傳宗接代的人都沒有了嗎？
不過碧霄山也確實是個清靜地兒，原因無他，主要是玖非夜這個魔頭惡名在外，放眼三界，還沒幾個敢來惹他的人，冥月上回來了一次被揍得連妖王都沒認出來，現在肯定不敢來了，仙界的老家夥們就更不敢了。
我在這裏也樂得自在，隻是有些擔心鳳幽的身體，不知道他如今怎麽樣了。
“你不是一直在找混元鏡嗎？天眼門都被你開啟了，為什麽又沒有把混元鏡帶出來，該不是被鳳幽那小子給弄走了吧？”玖非夜也不知從哪裏聽到是鳳幽救了我，這幾天就沒給過我好臉色，除非不說話，但凡說話就要趁機挖苦鳳幽幾句。
可憐的鳳幽脊梁骨都快被他戳彎了！
“天眼門裏什麽都沒有，哪裏來的混元鏡。”再說我都差點兒死在裏麵，哪有心情找法器，太子雖然說了人在器在，人亡器不能亡，可這不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嘛。
玖非夜沒好氣地使勁戳了一下我的額頭：“你就這麽聽帝漣月的話，他讓你找你就找，那改天他讓你去死，你是不是就去死？”
我悶了很久才吐出三個字：“沒活夠。”
玖非夜苦大仇深的臉色這才好看了點兒：“你和鳳幽又是怎麽回事？他為什麽會在那兒？”
他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質問，我不禁抬頭看他：“鳳公子是……”咦，等等，我總不能說我們倆都是去偷東西的吧？玖非夜那麽討厭賊，還因為那幅畫跑到我家去鬧騰了的。
我還在琢磨用個什麽借口好，玖非夜卻發出一聲譏笑：“公子？他哪裏像個公子了，娘娘腔一個！”
他今天是吃了火藥嗎，怎麽感覺像個炮仗一樣？鳳幽到底哪裏得罪他了？
“玖非夜，你不會是在吃醋吧？”我問得頗不確定，畢竟這廝經常不按常理出牌的。
玖非夜眉毛一瞪，揶揄地看著我：“扶桑雲冬，你是不是很久沒照鏡子了？”這混球，我就知道十句裏麵蹦不出一句好話。“山主，山主，閻王說讓您走趟京城，有個妹子在那裏等著您。”桃花精雄渺渺屁顛顛地衝了進來，眼神中還帶著一股子“山主威武，妹子遍天下”的騷氣。玖非夜接過閻王發給他的電報快速瀏覽了幾眼，看完後，拽著我“嗖”一下就上了雲頭。我還真是命苦，為什麽他去泡妞還要帶著我去，什麽意思啊？“玖非夜，你考慮下我的感受好嗎，你約會幹嗎要帶著我這個電燈泡？”我沒忍住，問了出來。玖非夜瞥我一眼，又抬手戳了我一下，恨鐵不成鋼地道：“誰說我去約會？再說，如果那個爹來了，你能應付得了嗎？”我想了想，也是，我現在可是個炙手可熱的“香餑餑”。方才從渺渺送過來的信息中，我偷看到了石靈兩個字，也不知到底會發生什麽事，心裏忽然就有些不安。不過說到石靈，我不免又想到了洛天雪，那個與石靈一模一樣的仙子到底是怎麽回事？若說她與石靈毫無幹係，那她偷石靈的畫做什麽呢？
“玖非夜，那個……”我輕咳了一下，“你認識天雪上仙嗎？”玖非夜一副興趣缺乏的樣子：“她是誰？”這個問題問得真好啊，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誰！我斟酌了半晌，還是將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全告訴了玖非夜，偷畫一事也說了出來，不管他信與不信，我總不能一直替她背著黑鍋。
玖非夜聽完後沉默了，他含情脈脈地望了我好一會兒，才淡淡道：“你怎麽不早說？”
我翻個白眼：“你也沒問啊？”
玖非夜無語，又停了半會兒，抬眸道：“你懷疑洛天雪就是石靈的轉生？”
我聳聳肩：“我倒是想懷疑，可處以天罰的人是不可能進入輪回的，況且石靈是凡人，哪怕轉生也不可能變成神。”
說話間，我們已經到了人間，玖非夜沒再提問，一直往目的地走去。我們化身成了普通的男女穿梭在凡世熱鬧的人群中，其實根本不用找，我們要尋的人她就站在前方不遠處。因為她實在太耀眼了！在那麽多人裏，她一頭簡單的發飾和一襲素淨的衣裳就像一塵不染的仙子，不，她確實也是仙子——羽族上仙洛天雪，隻不過她如今化成了普通人，即使是普通人，她也美得不像話。如果沒猜錯的話，她現在的模樣應該就是畫中石靈的樣子，幹幹淨淨不沾染半絲塵埃，她站在路中央望著我們笑，顯然是認出了我和玖非夜。
“玖非夜，她就是天雪上仙。”我提醒身邊的人。
玖非夜置若未聞，良久才回了我一句：“不，她是石靈。”他的紫眸諱黯莫名，眨也不眨地看著洛天雪，整個身子都仿佛因震驚過度而僵在了原地。
我也愣住了，洛天雪她化成石靈的樣子在這裏幹什麽？難道她真的是石靈？如果她真的是，為什麽在一開始不來找玖非夜相認？
我率先一步走到洛天雪身邊，輕聲問：“天雪上仙這是做什麽？”
洛天雪望著我揚唇一笑，無情的眸底卻鋪展著層層疊疊的寒意：“扶桑少主別來無恙，這裏是上一世石靈與非夜神君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少主覺得我會做什麽？”
她連這個都知道，洛天雪莫非真的是石靈的轉生？我難以置信，卻又別無他法，因為玖非夜已經抬步走了過來。
趁他還沒到，我趕緊壓低聲音：“不管你是不是石靈，你都不能傷害玖非夜。”
“嗬，少主對非夜用情至深啊。”她喊得那叫一個肉麻，朝我譏諷一笑，“本來我不想與你為敵，但若你再繼續纏著非夜，我就將你的秘密公昭天下。”她說罷，目光下移，往我的胸口狠狠地摳了一眼。
呃……她是怎麽發現的？
洛天雪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冷笑道：“別問我怎麽發現的，也不用謝我替你保守著秘密，今天我還有一份大禮要送給你。”
我還來不及問是什麽大禮，玖非夜已經到了身邊，洛天雪的臉跟變戲法似的，唰一下就從冷傲無情變得柔情似水，目光盈盈像薄雪晨露，凝結出幾滴淚珠子要掉不掉地掛在眼角，當真是叫人憐惜得緊。
天啊，這簡直是影後般的演技！
“靈兒……”玖非夜的聲音裏有一絲前所未有的顫抖，他仿佛是在竭力壓製著內心的洶湧，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像有千言萬語要說，出口又隻剩一句，“你真的是靈兒？”
洛天雪哽著聲音點頭，眼角的淚水從臉頰衝刷而下。那一刻，周圍一切似乎都安靜了下來，整個世界就隻有他們兩個人，在他們的眼裏，也隻有彼此。
我在旁邊癡怔地看著洛天雪伸出手指摸向玖非夜的臉，一邊摸還一邊泫然欲泣地道：“非夜，你可知我尋了你多久？等了你多久？這一日我盼了多久？”
我忍不住一陣惡寒，她以為她是瓊瑤女郎啊！還有玖非夜那張臉我都還沒有仔細地摸過，憑什麽她可以揉來搓去的！
我兀自生著悶氣，大街上人來人往，紛紛朝這邊擁過來看熱鬧，還有人對我指指點點，說我是電燈泡。
你們懂個屁！我也喜歡這個人啊，喜歡到可以為他不顧一切，可他現在就要被別人搶走了，我不能搶回來，難道看看都不行嗎！
“玖非夜。”我不是故意要打擾兩人的，就是忍不住想喊一喊他，可玖非夜興許已經沉浸在相認後甜蜜幸福的氣氛裏，連頭也沒有側一下。
說不難過是假的，與他相處這麽久，他的好他的壞、他的霸道他的體貼，一點點我都銘記於心，從來都不曾忘記，也不願意忘記。
我知道，他也對我好，甚至他也在乎我，可我們之間始終橫著一個石靈，那是他永遠也沒辦法拔掉的刺，如今石靈又死而重生，這樣的驚變一定給了他巨大的衝擊。
我看著兩人相擁在一起，突然就特別想哭，那種情緒就像咳嗽一樣，越想隱藏就越是欲蓋彌彰，我甩了甩袖子，故作輕鬆地從人群中離開，直到走出很遠，才蹲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感覺周圍的花草樹木似乎變了，空氣中很安靜也很壓抑，我的身前還多了一道高大的黑影，遮住了所有的光線。“小冬兒，何事叫你傷心成這樣？”黑影問，聲音粗嘎，語氣卻寵溺得有些喪心病狂。我不由得雞皮疙瘩抖了一地，仰頭一看，頓時嚇傻了！眼前的男子一身黑袍，長發盤起，膚色黝黑，眼珠子猩紅如血，仿佛要吃人一般，最主要的是他還頂著一張草菅人命的臉對著我賤笑！媽呀……這不是傳說中的妖王嗎？“妖王，你好！妖王，再見！”我腳下生風，“嗖”地一下奪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