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日記少女

時值初夏,紫藤花開得如火如荼,一串串,一團團,一簇簇,懸掛在枝間,遠遠望去,如同淡紫色的煙霞,夢幻旖旎而又無限

美好。

轉來華承學院將近一個月了,我已經完全適應了這裏的教學,落下的部分功課也已經全部補上。

那些自我轉來華承第一天就對我充滿了敵意的同學則逐漸放下了對我的成見,甚至有很大一部分都和我成為了朋友,就連一直

和我吵個不停的尹澤勳也一改往日態度,不再動不動就跟我爭吵……

一切都在朝著最初期待的方向發展,唯獨媽媽的事仍舊沒有任何進展。

“安芝……安芝?”一雙大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一抬起頭便看見眉頭皺得跟餃子邊一樣的尹澤勳,“盯著窗外看什麽呢?你

的工作都完成了?”

“啊……”我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尹澤勳,又低頭看了看桌子上一大堆還沒整理的資料,立馬一臉的窘迫,“對不起,對不起,

我馬上就弄!”

尹澤勳黑著臉吼道:“你到底是來做事的還是來玩的?這些全部都是要存檔的東西,一點兒差錯都不能有,你竟然一邊做事一

邊還在開小差?”

“我……”本能地想要為自己辯駁兩句,可是一對上尹澤勳那雙認真的眼睛,一下子就變成了囁嚅,“對不起……”

“行了,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嗎?”尹澤勳一臉不耐煩地打斷我,然後轉身朝自己的位置走去,“快點做事,做不完不準

回家!”

什麽嘛,就知道用他副會長的上司身份壓我!

二十多分鍾以後,我總算把那堆資料整理完了,隻等薑亞楠簽字便能進資料庫。

“咚咚咚——”

學生會會長有一間單獨的辦公室,我輕輕敲了三下門,便聽見薑亞楠的聲音從裏麵傳來:“請進。”

我抱著一大堆資料一臉恭敬地呈上:“會長大人,資料已經全部整理好了,請您過目並簽字。”

“稍等一下,我這裏馬上就好。”

薑亞楠頭也不抬地繼續手裏的工作,見狀,我隻好把資料放在他的辦公桌上,然後站在一旁等候。

辦公室隻開了一扇窗戶,正對著大而空曠的操場,天邊隻剩一抹殘陽,餘暉懶懶散散地灑下,給萬物都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色

親愛的媽媽,您當年是不是也和我一樣,站在這樣美麗的校園裏看著夕陽西下?

我要從何處得知,您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會有兩個安茗,在不同的城市同一天遭遇不幸?

媽媽,媽媽……

我真的是外婆的外孫女嗎?

如果不是,我又該是誰?

“安芝……安芝?”薑亞楠的聲音將我拉回了現實,我一側過頭便看見他的臉上寫滿了訝異。他起身朝我走來,問:“你怎麽

了?為什麽要哭?”

“啊?”我抬起手在臉上抹了一把,這才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流下了眼淚,於是趕緊將淚痕拭去,“我……我也不知道…

…”

薑亞楠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嗎?又被同學找麻煩了?”

我趕緊搖了搖頭。

自和尹澤勳劃清界限之後,就沒有人再來找過我的麻煩了。

“那是怎麽了?”薑亞楠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你可不是那種動不動就掉眼淚的女生。”

“真的沒事……”見薑亞楠緊皺的眉頭沒有絲毫舒展的跡象,我隻能改口道,“是我自己的事啦,和別人沒有關係的。”

“可以跟我講一下嗎?”薑亞楠搬來凳子招呼我坐下,他自己則麵對著我坐下,看樣子是打算好好跟我談一談了,“身為華承

學院的學生會會長,我有義務為同學排憂解難。”

“其實也沒什麽……”見薑亞楠如此熱心,我也不好直接拒絕他的幫助,“隻是一點兒家裏的事……”

“可以跟我說說嗎?說不定我能幫忙開導你一下哦。”

看著滿臉誠意的薑亞楠,我禁不住有些猶豫。

可以講給他聽嗎?

我的秘密,媽媽的秘密,還有那些我始終弄不清楚的複雜關係。

猶豫半晌,我終於還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一臉嚴肅地看著薑亞楠,認真地問:“你能幫我保密嗎?”

薑亞楠微笑著點點頭:“當然。”

“我可以相信你嗎?”事關外婆一家,如果泄露出去,肯定會招來一連串的麻煩的。

“我發誓。”薑亞楠豎起三根手指,一臉嚴肅地跟我保證道,“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我相信你。”秘密壓在心底太久,找個人傾訴一下未嚐不是好事,“我以前跟你說過的吧,我的媽媽是在華承上的學,後來

又回到這裏工作,之後因為產後大出血去世……可是這隻是其中一個版本,還有一個說法是,我的媽媽在生我的那天離奇失蹤

。”

薑亞楠的表情一下子轉為訝異:“能說得更清楚、詳細一點兒嗎?”

我點點頭,然後接著說道:“爸爸告訴我,我的媽媽是產後大出血去世的,可是外婆告訴我,我的媽媽是在那一天離奇失蹤的

,並且當時未婚未孕。所以我才會進入華承學院,並且想盡辦法加入學生會,方便查媽媽的資料。”

“那你查到了什麽?”

“和外婆的說法差不多,媽媽確實是在我出生的那天不見的。”講到這裏,我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可是爸爸明確地告訴我

說,媽媽是因為產後大出血去世的,並且之前一直都和他在一起。”

聽到這裏,薑亞楠也開始幫我分析起來:“意思就是,你的媽媽在同一個時間出現在了兩個不同的地方?”

“應該是同一段時間。”至少也應該是從媽媽在海寧市遇上爸爸開始,“所以我很想知道,在我媽媽身上,當年到底發生了什

麽。”

“那你查到什麽線索了嗎?”

“一點兒頭緒都沒有。”這真是讓人沮喪的事,“我還趁著學校周末沒什麽人在的時候來查看過,可是還是什麽收獲都沒有。

“這樣啊……”薑亞楠低頭沉思片刻,隨即輕聲笑道,“說不定我還真的可以幫上你什麽忙哦!”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媽媽已經離開整整17年了,連安家人都已經放棄尋找了,他能幫上我什麽忙?

“你不相信嗎?”薑亞楠繼續笑,隻是笑容裏隱藏著些許哀傷,“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媽媽,連照片都沒有。”

“啊?”

原來薑亞楠竟和我一樣,從小就失去了媽媽嗎?可是這和我查找媽媽的線索有什麽關係?

“我的媽媽是爸爸此生唯一的愛人,媽媽不在了以後,爸爸有空便會來到我們校園逛一逛,因為這裏也是他們相遇的地方。有

時候爸爸心血**也會撿點東西回去,甚至隻是一片落葉或者一本舊書……放滿了一麵牆的架子,好些東西都是有十多年曆史

的,說不定會有對你有用的呢?”

“真的嗎?”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那你方便把你爸爸的收藏帶到學校來嗎?”

“帶來學校肯定是不行的,畢竟東西太多了。”

我剛剛才燃起的一點點希望一下子又熄滅了。

“不過你可以來我家研究研究。”

薑亞楠話音未落,我剛剛才熄滅的希望又複燃了。我猛地抬頭,意外地撞上薑亞楠含笑的眼眸,立馬,全身的血液都朝臉上湧

去。

薑亞楠他……居然邀請我去他家?

神啊,我沒有聽錯吧?

“怎麽了?”見我憨憨地看著他,薑亞楠微微皺了皺眉,“你的臉怎麽突然紅了?”

“啊,沒事沒事!可能是……天太熱了,對,就是天太熱!嗬嗬嗬……”我一邊說一邊拿手使勁扇了扇。

薑亞楠有些不能理解地看了看我,然後問:“你周末還有別的安排嗎?”得到我否定的答複後,薑亞楠又接著道,“那你直接

乘車到星湖路口,我在那裏等你,可以嗎?”

我立馬點頭如搗蒜:“嗯!”

很快就到了周末,我因為要去薑亞楠家的緣故,激動得一整晚都沒睡好,所幸黑眼圈並不算嚴重,尚在可以補救的範疇。

和外婆、舅舅、舅媽、安思一起吃了一頓營養又溫馨無比的早餐後,我告訴外婆一會兒要去同學家,中午可能就不回來吃午飯

了。

誰知道外婆竟笑著對我說道:“是去約會吧?嗬嗬,年輕真是好啊!”

“外婆!”我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不是你想的那樣啦,隻是普通的同學而已!”

“好了好了,外婆知道了!”外婆臉上的笑紋變得更加明顯了,“記得早去早回,有事要耽擱就給家裏打個電話。”

“嗯!我知道了!”

說完我便上樓回房間換衣服,途中遇到安思,毫不意外地又收到了她的白眼,禁不住在心裏歎了一口氣:讓安思接受我這個表

姐,真的就那麽難嗎?

搖了搖頭,我回到自己房間,開始挑選要穿的衣服。

可是,到底穿什麽比較好呢?

休閑一點兒的還是時尚一點兒的呢?隨性一點兒的還是有個性一點兒的呢?或者是穿裙子?

啊啊啊——好難選啊!

糾結半晌,我最終還是選了領口和袖口都綴了蕾絲的提花立領的襯衣,配上方格裙和小皮鞋,然後梳了一個公主頭,最後站在

穿衣鏡前轉了一圈,確定這樣的打扮沒有問題了,才拿著包包和小禮物出門。

今天的天氣格外好,天空蔚藍如洗,陽光如水晶般清澈耀眼,就連路邊的薔薇花都開得比往日熱烈,陣陣花香沁人心脾,讓人

的心情不自覺地變得好起來。

薑亞楠說的星湖路口距離外婆家並不算遠,公交車隻需二十多分鍾就到了。

我一下車便看見了一個高大帥氣的男孩站在不遠處:亞麻色的頭發,飽滿的額頭,帶笑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而性感的嘴唇

……雖然隻是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休閑褲,卻比之前穿著製服的時候更加惹人注目了。

“等很久了嗎?”心跳的速度有些加快,我甚至不敢抬頭去看薑亞楠。

“幾分鍾而已。”薑亞楠揚起嘴角笑了笑,笑容比日光還要溫暖明媚,“走吧。”

“等一下!”說著,我紅著臉將包裝過的小紙盒遞了過去,“這個,送給你的……希望你喜歡。”

剛一說完我便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趕緊又補充道:“你別誤會,這個隻是謝謝你的幫忙!”

要是被薑亞楠誤會我是在跟他表白就完蛋了!

“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說著,薑亞楠便笑著伸手接過了,指尖無意間觸到了我的手指,我幾乎是下意識地縮回了手。

要不是薑亞楠眼疾手快,小紙盒怕是已經摔到地上了。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我垂著頭禁不住一陣懊惱:笨蛋安芝,你今天是怎麽了?就不能稍微表現得利落大方點兒嗎?

“可以現在拆開嗎?”薑亞楠開口打破了沉默,我則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好可愛啊!”紙盒裏裝的是我昨天晚上用了好長時間烤出來的動物小餅幹,薑亞楠一打開,眼睛便亮了起來,“我現在可以

吃一塊嗎?”

我紅著臉點了點頭。這還是我第一次學著烤餅幹,失敗了好多次才有了這樣的成績,也不知道會不會被嫌棄……

“味道很不錯哦!”薑亞楠嚐了一塊,隨即衝我豎起了大拇指,“走吧,帶你去我家看看我爸爸這些年來的收藏。”

“嗯!”我衝他笑得眉眼彎彎,然後跟著他的步伐朝著他家走去。

薑亞楠的家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雖然建在別墅區,卻多了一種古樸的感覺:青石板鋪成的小路,路旁是修剪成球狀的灌

木,有的開著朵朵白色小花。偌大的房屋外麵砌起了一人多高的圍牆,圍牆上爬滿了盛開的薔薇花,一道充滿著異國風情的黑

色鏤花大鐵門便掩映在薔薇花叢中。

薑亞楠上前按了門鈴,很快便有一個保姆模樣的阿姨出來開門,將我和薑亞楠一同迎了進去。

招呼我坐下後,薑亞楠才轉身問那位阿姨道:“趙阿姨,爸爸呢?”

“先生已經出門了。”長相憨厚的阿姨笑著答道,“知道少爺今天有客人會來,所以會趕在午飯之前回來。”

“喀……”薑亞楠表情有些不自然,輕咳了一聲,“您先去忙吧,一會兒有事再叫您。”

“走吧,我帶你去看看爸爸的收藏。”說著,薑亞楠便引領著我朝樓上走去。

是一間光線略有些偏暗的房間,燈一打開,我便看見了幾乎放滿了一麵牆的木架。如薑亞楠所言,架子上擺放著各種奇奇怪怪

的東西,如枯掉的樹葉、小小的石頭、便箋、超市發票……

“東西全部在這裏了。”薑亞楠走過去“唰”的一聲拉開窗簾,屋外的陽光一下子照了進來。

我抬手擋了一下,便看見空氣裏揚起了細小的塵埃。

“你看一下有沒有對你查找線索有幫助的東西,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叫我一聲就行了。”薑亞楠笑著溫和地對我說道。

“嗯!”我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走到木架跟前,開始仔仔細細地查看薑亞楠爸爸的收藏品。

首先吸引我的是一張已經泛黃的作業紙,藍色的紋路幾乎看不到了,一行已經開始變得模糊的字跡顯現在我的眼前:

許澤之,我喜歡你呀!

下麵還落了時間:2010年3月14日。

我接著看過去,發現了一張照片,估計是受了潮的緣故,照片中的人的臉部有些模糊,身上穿著華承學院某一時期的製服。

照片後麵同樣落了時間:2007年10月16日。

我又仔細看了一下,發現每一件東西上麵都是落了時間的,就連石頭和樹葉都沒有例外,便問薑亞楠:“你爸爸的收藏裏,有

1996年左右的嗎?”

“可能有吧,因為我的媽媽就是在那一年離開的。”說著,一直站在窗戶邊的薑亞楠便朝我走了過來,“是要找1996年那個時

間段的東西嗎?我幫你找吧!”

房間裏一下子又變得安靜下來,隻剩我和薑亞楠翻找東西的聲音。

一排一排地查找過去,發現大多是1997年以後的東西,1996年的幾乎沒有,而那些千奇百怪的收藏也根本看不出來有任何的意

義。

這些東西裏麵,真的有能幫到我的嗎?

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再一次抬頭的時候發現架子最上麵一層放著一個類似筆記本的東西。

我伸手根本夠不著,便招呼薑亞楠道:“能幫我把那個本子拿下來嗎?”

薑亞楠隻是稍一踮腳便將本子取下來了,因為靠得很近的緣故,我的鼻腔裏充滿了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禁不住一陣小鹿亂撞

“1996年4月2日。”薑亞楠低聲念出了本子上的日期,“正好是你需要的那個時間段的東西。”

像是有了某種預感,我接過薑亞楠遞過來的本子,然後顫抖著手翻開,隻見首頁上寫著娟秀的一行字——

“安之若素,見微知萌。”

我的腦袋“轟”地一下便炸開了。

安之若素?

會是媽媽的東西嗎?

1995年6月6日 星期二 天氣晴

6月6日,芒種。

傳說這一天是西方惡魔出生的日子,而我今年收到的生日禮物大多又是辟邪的東西,真是無奈。

還記得18歲成人禮的時候,媽媽送給我的禮物是一枚水晶天使吊墜,裏麵嵌著“安之若素”四個字,說是希望我以後無論是順

境還是逆境都能泰然處之,不亂於心,不困於情。

小雅開玩笑說讓我趕緊把自己嫁出去,生個女兒給他兒子做媳婦兒,所以我許的願便是快點遇到我的良人,也讓媽媽少為我操

點心。

要是以後真的生個女兒,我就為她取名“安芝”吧!

真的是媽媽的日記!

我趕緊往後翻,見記錄的大多是些瑣事,便直接翻到最後一篇。

1996年4月1日 星期一 天氣陰

今天是愚人節,我剛進學校就被學生貼小紙條捉弄了一番,不過看在他們並沒有惡意的麵子上,就放任他們玩個開心了。這些

天真稚嫩的麵孔像極了曾經的我們。

班裏有學生玩塔羅牌,順便幫我占卜了一下,牌麵的解讀是:奇遇。

奇遇?

是像《愛麗絲奇境曆險記》那樣的神奇境遇嗎?

隻可惜我已經過了相信童話的年紀。

“安芝……安芝?”薑亞楠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怎麽了?”

“日記,這本日記……”我一把抓住薑亞楠的胳膊,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你的爸爸是在哪裏撿到的?”

“應該也是在學校裏吧。”薑亞楠看著我手中的日記本略微思索了一下,而後皺起了眉,“這本日記和你的媽媽有關係嗎?”

我點點頭,然後趕緊拿出手機撥了外婆家的電話,接通後,便急不可耐地問:“是外婆嗎?我是芝芝,想跟您確認一下,媽媽

的生日是6月6日對嗎?”

“是啊,怎麽了?遇到什麽問題了嗎?”

“我找到了媽媽1995年到1996年的日記。”說著,我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一點兒,“最後記錄的時間是1996

年的4月1日。”

“茗兒確實有記日記的習慣,並且每年生日都會換一個新的日記本。”外婆說著又歎了一口氣,語氣並沒有我想象中的激動或

是欣喜,“你把日記帶回來吧。”

“我知道了,外婆再見!”掛了電話,我又將視線移向了薑亞楠,幾乎是帶著懇求對他說道,“薑亞楠,這本日記能先借給我

嗎?”

“這是爸爸珍藏的東西,我也不能隨便動。”對於我提出的請求,薑亞楠也有些為難,“不過爸爸說過會回來吃午飯,差不多

也快到家了,一會兒你找個機會跟他借吧。”

這大概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了。

我長歎了一口氣,然後戀戀不舍地將日記交還給了薑亞楠:“不要告訴你的爸爸,這本日記是我媽媽留下的,可以嗎?”

“為什麽?”對於我的請求,薑亞楠顯得有些不理解,“說不定告訴了我的爸爸,他還能幫上你什麽忙呢?”

“因為這件事很複雜,我怕知道的人多了,會給安家帶來麻煩。”

親生父親還沒找到,媽媽當年的遭遇也沒弄清楚,反倒讓外婆一家陷入困境,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就跟你爸爸說,我是安家的遠房親戚好了。”

薑亞楠點點頭,然後帶著我朝樓下走去。

剛坐下,門鈴便響起來了,那位趙阿姨立馬放下手裏的工作,解下圍裙跑過去開門。

“爸爸。”西裝革履的中年大叔一進門,薑亞楠便起身為我們作了介紹,“這是我的同班同學安芝,上個月才轉來華承的。”

“叔叔好!”我禮貌地跟他打了招呼,待看清他的麵容後,心裏卻禁不住一陣訝異。

這不就是我上個星期在學校門口遇到的那個奇怪大叔嘛!他竟然就是薑亞楠的爸爸!這個世界還真是小!

那位大叔看到我的時候倒沒有表現出多少訝異來,隻是略挑高了眉毛,道:“嗬嗬,可愛的小姑娘,我們又見麵了。”

這下輪到薑亞楠驚訝了:“你們認識?”

“之前在學校裏碰到過,小姑娘很可愛。”說完,薑大叔又將目光移向了我,“你的名字叫安芝?”

我一臉乖巧地點了點頭:“安靜的‘安’,靈芝的‘芝’。”

他現在的身份是薑亞楠的爸爸,而不是我在學校偶然遇到的奇怪大叔,再加上我是來他家做客的,一會兒還要向他借東西,一

定得給他留個好印象才行,至於“投緣”還是“頭圓”的問題……

老天保佑,讓他選擇性地忘記吧!

“安芝,安芝……”薑大叔把我的名字反複念了幾次,見我和薑亞楠都一臉奇怪地看著他,這才像突然回過神來似的,笑嗬嗬

地招呼道,“都等得餓了吧,快去洗手去!”

午餐很豐盛,我上桌之後便安安靜靜、規規矩矩地吃飯,隻是時不時瞟一下那位大叔,打算找個機會把媽媽的日記本借回去,

偶爾正好撞上他的視線,立馬做賊似的埋頭吃飯。

這個大叔……

給我的感覺還是好奇怪啊!

“來,吃塊排骨。”正埋頭吃著白米飯,碗裏突然多出了一塊糖醋排骨,“小姑娘都這麽瘦了,就別再減肥了。”

“謝謝叔叔。”我一抬頭便對上了薑大叔盈滿笑意的眼睛,臉一下子就紅到了脖子根。

“別客氣,就當在自己家一樣。”

雖然低著頭,可是我還是能感覺到大叔火辣辣的視線,盯得我的頭皮都在發麻了。剛剛咬了一口的排骨吐出來不是,咽下去也

不是。

這個大叔該不會是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對我有什麽想法吧?

欲哭無淚的我隻好含著排骨向薑亞楠傳遞求救信號:拜托了,快救救我吧!

“喀!”收到了我求助的眼神,薑亞楠立馬有些尷尬地握拳輕咳了一聲,“爸爸!”

“哦,亞楠也來一塊。”說著,薑大叔又夾了一塊排骨放進薑亞楠碗裏,然後動手剝起了龍蝦,一邊剝一邊問,“小姑娘今年

多大了?”

“17歲。”回答完之後我又繼續埋頭吃飯。

嗚嗚,叔叔您的年紀都可以做我爸爸了,就不要對我有什麽不好的想法了,好嗎?

“別光顧著吃飯,多吃點肉。”說著,薑大叔便把他剛剝好的龍蝦放進我碗裏,然後接著問,“周歲還是虛歲?”

我的聲音裏幾乎都帶著哭腔了:“周歲。”

薑大叔點點頭,在我以為他終於放過我的時候他又開口問:“什麽時候的生日?”

我差點一口飯全噴在餐桌上。

薑亞楠,快救救我啊!

你爸爸好可怕!

大概是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場麵,薑亞楠的表情異常尷尬,連聲音也比平常提高了好幾分貝:“爸爸!”

“現在的小孩怎麽什麽都喜歡爭!”薑大叔搖了搖頭,然後將剛剝好的龍蝦放進薑亞楠碗裏,“你可是主人,怎麽老是跟客人

搶?”

我和薑亞楠同時陷入了無語狀態。這難道就是所謂的“代溝”嗎?

午飯吃得我和薑亞楠都要崩潰了,偏偏薑大叔一點兒都不覺得,還熱心地為我們倆夾菜。

一頓飯吃完,我和薑亞楠都撐得路都要走不了了。

“我一會兒還得出去,亞楠你也帶安芝出去玩吧!”說著,薑大叔不知為何歎了一口氣,“我如果有個女兒,也該和安芝差不

多大了。”

“叔叔,您別太難過。”

薑亞楠的媽媽去世那麽多年,他都沒有續弦,一定是很愛很愛那位阿姨吧。

“喀!”見氣氛又變得怪異起來,薑亞楠趕緊出聲打斷,“安芝,你不是說要借東西嗎?”

“啊,差點忘了!”還好有薑亞楠提醒,不然我今天就要空手而回了,“叔叔,能把您收藏的那本日記借我拿回家看看嗎?”

“你是說收藏室裏那本首頁上寫著‘安之若素,見微知萌’的日記?”薑大叔臉上露出了些許訝異,而後帶著好奇問,“你要

那本日記做什麽?”

“是這樣的,那本日記很像我一個遠房親戚寫的。安家的安茗,可能您也聽說過吧,失蹤了很多年……”

話沒說完就被薑大叔打斷:“你和安茗是什麽關係?”

“她是我的……”“媽媽”兩個字差點脫口而出,還好我及時刹住了車,“一個遠親,因為從小就聽爸爸講她的事,所以很感

興趣。”

“這樣啊……”薑大叔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猶豫了一小會兒便答應了我的請求,“那你拿去看吧。”

“謝謝叔叔!”得到了肯定的答複,我立馬衝他笑得眉眼彎彎。

告別了薑亞楠,我在回外婆家的路上給爸爸打了電話。

剛一接通,電話那頭便傳來了爸爸愉悅的聲音:“芝芝,最近好嗎?”

“嗯,一切都好!”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見到爸爸,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有想哭的衝動,可是又怕他擔心,隻能硬生生忍著,“

爸爸,媽媽以前有寫日記的習慣嗎?”

“日記嗎?”電話那頭的爸爸沉思片刻,有些不太確定地回答道,“安茗曾經確實經常拿筆寫寫畫畫,但寫的是不是日記,我

就不知道了。”

“能幫我找一下嗎?”

如果筆跡是一樣的,就能證明我真的是安茗的女兒了,也能消除舅舅一家對我的疑慮了。

“我找到媽媽以前的日記了,記錄的是從1995年6月6日到1996年4月1日之間發生的事。”

“好!我馬上回去找找看,有消息了立刻跟你聯係。”

“嗯,謝謝爸爸!”

掛了電話,我將懷裏的日記本抱得更緊了些,就好像抱的是我的媽媽一樣。

親愛的媽媽,我是不是離您又近了一步了呢?

我有些忐忑地將媽媽的日記本帶回了外婆家,外婆隻看了首頁上的字便告訴我那確實是媽媽的筆跡,接著便是不住地歎息。

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外婆,便隻是輕輕地抱著她。

我知道,失去了女兒的外婆,比起從小就沒有媽媽的我,肯定更加難過。

吃過晚飯後我便回了房間,認認真真地把媽媽從1995年6月6日到1996年4月1日之間寫的日記看了一遍,直到撐不住睡了過去,

連爸爸打過電話來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就有快遞上門,並且指名要我簽收。我一看寄件地址是海寧,激動得連手都在發抖了。

爸爸幫我找到媽媽的日記了!

三兩下拆開包裝,發現裏麵除了一本帶鎖的日記本外,還有爸爸寫給我的信——

芝芝:

見信如晤!

這是我從你媽媽的遺物裏找到的,出於對她的尊重,並沒有打開看過裏麵的內容。希望正是你所需要的。

順祝

天天開心!

愛你的爸爸

2013年5月

因為是周末,舅舅不用上班,我便請他幫忙將日記本的鎖撬開了。我顫抖著手翻開日記本,隻見首頁上寫著娟秀的一行字——

“安之若素,見微知萌。”

我盡量克製住內心的激動,側過頭問舅舅:“舅舅,您知道首頁上的話是什麽意思嗎?”

“‘安之若素’是媽媽送給她的,至於‘見微知萌’的‘萌’是‘茗’字古時候的用法。”

“原來如此。”

我點點頭,然後盡量平靜地翻開了第一篇。

1995年10月10日 星期四 天氣陰

來到海寧市的第三個月,肚子裏的寶寶已經四個月大了。

從選擇離開一直到今天上午,我都是在渾渾噩噩中度過的,直到中午被寶寶踢了一腳。這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實地感受到他的存

在,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裏還有那樣一條鮮活的生命。

我不知道選擇留下這個孩子到底是對是錯,可是我知道,我愛這個孩子,如同我愛他的父親一樣,他們都是我無法割舍的一部

分。可是為了這個孩子,我又不得不離開他的父親,而對錯我已經無法衡量。

寶寶,你要做個乖孩子,要聽話,要健健康康長大,要成全媽媽的愛。

相信如果你的爸爸知道你的存在,他一定會非常開心的,可是我已經決定不去打擾他。

寶寶,原諒媽媽的自私,不要怪媽媽,好嗎?

“這……”才看完第一篇日記,舅舅已經震驚得快要說不出話來了,“這不可能,1995年10月的時候,安茗明明一直都在瑞安

市,怎麽可能會去海寧,還有了四個月身孕?”

“可是字跡確實是茗兒的。”一直安靜的外婆沉沉歎了一口氣,“再往後看看吧。”

我點點頭,然後深吸了一口氣,直接翻到最後一篇。

1996年4月1日 星期一 天氣晴

寶寶就快要出生,這幾天行動越加不便了。

今天又是愚人節。

去年的今天,我在做些什麽呢?

被調皮的同學寫了“You are so strong”的紙條貼在背上,一直到回辦公室的時候有好心的同事提醒;班上有女同學玩塔羅牌

,被硬拉去占卜,最後給出的牌麵解讀是:奇遇。

確實是奇遇。

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我回到了一年前,遇到了他,度過了非常愉快的一段時間。

可是,一年的時間馬上就要過完了。

過了今天,又會發生什麽事呢?

會不會一切恢複正常?

那我肚子裏的寶寶,還有寶寶的爸爸,是不是都會變成夢中的場景?

如果是那樣,我寧願選擇留在今天。

“這……”看完之後,舅舅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氣,“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難道安茗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一直和我們生活在

一起,另一個卻生活在海寧市?”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舅舅,便又把從薑亞楠家帶回來的日記本攤開,然後翻到最後一篇。

從薑亞楠家帶回來的日記裏,媽媽提到了在愚人節那天被同學捉弄,以及塔羅牌占卜的“奇遇”;而爸爸從海寧市寄來的日記

裏,媽媽又再一次提到了相同的事,卻是在懷念舊日時光,並且提到了“回到一年前”。

所以我猜,媽媽並不是像舅舅講的那樣,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在瑞安,另一個在海寧,而是如她所說的那樣,經曆了一場“

奇遇”,從1996年回到了1995年。

所以,1995年4月2日到1996年的4月2日,才會出現兩個媽媽。在1996年的4月2日那天,身在瑞安的媽媽回到了1995年,而身在

海寧的媽媽則因為生我大出血去世,沒能回到屬於她的世界,繼續屬於她的生活。

所以,外婆他們才會認為媽媽是離奇失蹤,並且一點兒消息都尋不到。

雖然知道這很不科學、很不合常理,我還是把我大膽的想法跟外婆和舅舅、舅媽講了出來。

他們雖然覺得很難相信,可是除了這個說法,對於媽媽的消失和我的存在,也沒有更好的解釋了。

終於證明了自己是安茗的女兒,消除了安家人對我的疑慮,讓他們再無芥蒂地接受了我,我來到瑞安市的目的總算是達到了一

半。

媽媽當年的遭遇算是水落石出了,接下來便是關於我的親生父親的事了。

他到底是誰?

現在又在哪裏做著什麽?

有娶妻生子嗎?

有想過我的媽媽嗎?

媽媽曾經那樣地深愛著他,到底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