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夢想到達的遠方

【一】

天氣陰沉,厚重的窗簾紋絲不動。

選修課上,老師在講弗洛伊德,課堂上睡了一大片,我則在偷偷摸摸地趕稿子。為了完成那篇人物專訪,我已經兩天沒怎麽睡覺了,反複修修改改。

我身後坐著幾個不知道哪個係的女生,一直在拿手機看偶像劇,討論著哪個男生更帥。忽然,其中一個人話題一轉,說:“喂,你們知道那個純氧咖啡來了個帥哥服務生嗎?”

“知道知道!我看見了,長得有一點像梁朝偉,眼神好憂鬱,可是笑起來好可愛。”

“是哦,笑起來好單純的樣子,我好喜歡啊!”

“真的啊?我怎麽不知道?”

我的手不由得停下來了,豎起耳朵聽著她們的議論。

“你好久沒去了吧?他好像已經在那裏做了兩個月了,很多女生專門要他點單。”

“聽說是我們學校的,下次我碰見了,問問他是哪個係的。”

“別妄想了,人家有女朋友的。”

“是啊,女朋友是中文係的。”

“聽說他女朋友很普通,根本配不上他。”

聽到這裏,我已經知道她們說的是楊帆了。而我從沒想過,自己居然也會成為別人的議論對象,好像連普通也成了罪過。

坐在我身邊的小蚊子輕輕用手推了我一下:“喂,小羽,她們好過分哦,要不要我幫你說話?”

我搖頭說:“不用了,別理就是。”

小蚊子唉聲歎氣地說:“我忽然覺得,找個那麽帥的男朋友也挺煩的。”

下課之後,我直接去了純氧咖啡。

就像我預料的那樣,楊帆很帥氣地站在那裏,什麽也不幹就有無數的目光投向他。

一個女生走過去和他聊天,他們好像很熟的樣子。說著說著,楊帆笑起來,雖然看上去依然憂鬱,但笑容是那樣單純,那樣幹淨。

女生抬手撥弄了一下他的頭發,而他沒有拒絕,隻是靦腆地問她:“今天喝什麽?我們今天有一個新出的菜品,試一下吧?”

女生毫不猶豫地說:“好啊,隻要是你推薦的,我都要。”

楊帆禮貌地點頭:“好的,馬上幫你下單。”

女生又拿出手機,衝他搖了搖:“我加了你的微信,經常聯係哦。”

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外人,來了不該來的地方。

趁他還沒看見我,我匆匆逃走了。

傍晚,陽瓊回來時滿麵倦容,看我兩眼通紅的樣子,不由得起疑,問我:“你又怎麽了?”

我自我安慰道:“沒怎麽,就是覺得累了。”

“我也是。”陽瓊坐在我身邊,將頭靠在我肩膀上,“你說人為什麽要談戀愛呢?”

我說:“因為喜歡自虐吧。”

“你有沒有後悔啊?”

“你呢?”

陽瓊想了很久,答道:“不後悔,我喜歡他。雖然他沒心沒肺,對我也不夠好,但是我真的很喜歡他。”

我發覺自己都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那就先不想了,做正事要緊。我把采訪稿發給主編,然後開始創作自己的小說。

或許戀愛的心情就是高低起伏,甜蜜的時候能寫出《最長的情書》,煩悶的時候應該也能寫出不一樣的東西來吧?這時,剛好天邊隻殘留最後一抹陽光,我便暫時把它命名為《夢想消失在地平線上》。當我寫完這篇稿子的時候,天際的雲朵呈現彩霞的顏色,原來天黑了又天亮了,我不知不覺熬了一個通宵,渾身都透著寒意。我打了一個噴嚏,趕緊找外套披上。看了一眼現在的室溫,才6攝氏度,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冬天。

我把稿子發出去,累癱了一樣倒在**,裹緊了被子沉沉地睡過去。肚子咕嚕咕嚕響,可我沒有力氣爬起來吃東西,隻想睡覺。

“小羽,小羽!你沒事吧?”

“天啊,怎麽辦嘛?”

“喂,楊帆,你過來一下!”

……

迷迷糊糊之中,我老聽見陽瓊的聲音聒噪地在耳邊響,就像一隻不知疲倦的麻雀,有一點煩。

可是後來我意識到自己動不了了,四肢不聽使喚,眼皮沉得睜不開,腦袋裏麵有什麽東西在發脹,脹得我眼睛鼻子都在痛。就好像回到了高考那天早上,我看到宋林君和童琳琳在一起,童琳琳抬手撥弄他的頭發,笑著對他說:“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小羽啊?”

“等高考結束吧。”

“如果她纏著你不讓你出國怎麽辦?”

“不會的,她能理解我。”

我神情恍惚地看著他,就像看一個陌生人。突然,頭疼得要命,我看著卷子上的文字就像在看一些亂碼,完全沒有頭緒,無數的流星從眼前劃過。汗水、淚水慢慢地將我浸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小羽,你醒了?”耳邊傳來楊帆急切的聲音。

我的視線裏終於有了一些線條和色彩,然後慢慢地恢複正常。隻見頭頂上一隻藥水瓶輕輕晃動,楊帆動容地捧著我的臉說:“你想吃什麽?我去幫你買。”

“我怎麽了?”我嗓子很疼,聲音沙啞。

另一邊,陽瓊焦急地說:“你突然發高燒,嚇死我了。我就趕緊打電話叫楊帆過來了。”

我渾身酸痛,稍微動一下都覺得累。

楊帆輕輕撫摸我的額頭說:“你以後別熬夜寫稿子了,那麽拚幹什麽呢?不是有我嗎?我說過會努力的。”

我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楊帆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給我:“這是我的工資卡,交給你。再過一個月,就夠交三個月房租了。”

“啊?”我倒是很吃驚,“你兩個月就賺了那麽多錢?”

楊帆溫柔地笑著說:“是啊,我的提成多,比固定工資多了一倍多。”

我沒有收他的卡,叫他自己保管。

加上我的工資和稿費,看起來我們的“公寓夢”很快就要實現了。瞬間,我心裏計較的那些東西又煙消雲散了,滿滿的都是對未來的憧憬。我也能夠理解他的那些提成都是怎麽來的,既然要做一份工作,就不得不在一些事情上妥協。

我鬆了一口氣,忽然覺得肚子好餓,對楊帆說:“我想吃香菇雞肉粥。”

“好,我馬上去買。”他說完就匆匆地走了。

陽瓊朝我腦門上彈了一下:“幸福吧?”

我虛弱地笑了笑。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一下,陽瓊把手機遞給我。是主編發來的微信,肯定了我交上去的采訪稿。總算沒白費功夫,我舒了一口氣。我順便想給郝好說一下這個好消息,可是找遍了通訊錄也沒找到他的名字。

我想了想,問陽瓊:“誰動了我的手機嗎?”

“楊帆啊,他好像接了你室友打來的一個慰問電話。”

果然如我所料,是楊帆刪掉了。如果我非要計較的話,可以說他小孩子氣、幼稚、不懂事,可我現在也不想計較了。或許,要維持一段愛情的確需要犧牲一些東西,郝好就是被我犧牲掉的那個。

接下來,我的精神好了很多,但是嗓子很疼。為了避免我用嗓子,楊帆坐在我的床邊念書給我聽。他懂我的一切喜好,知道我的口味,所以他念的書我都很享受,時常聽著聽著就睡著了,他的聲音就一直伴隨著我沉沉睡去。

為了讓楊帆方便照顧我,陽瓊特許他在我們的豪宅裏住幾天。楊帆把我照顧得無微不至,他會為了我穿越整個上海買一碗我愛吃的餛飩,他會跑很多書店找我喜歡的書,他經常守著我睡著,看著我醒來。他說,要把每一天的時光都當成最後一天來珍惜。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女漢子,想不到也可以有這樣小鳥依人的感覺。

忽然,我在手邊的書上看到一句話:“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 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會來。”

以我現在的心境,這話前半句都是對的,但後半句我要改掉,因為我知道那人就在我身旁。

【二】

《花月》雜誌社在上海某高檔寫字樓正式落戶,我雖然不是坐班編輯,還是受邀參加了雜誌社的掛牌儀式。

入冬以後天氣惡劣,我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地出門了,寒雨打在臉上,像中了李莫愁的冰魄銀針一樣刺痛。

我上了一輛公交車,坐了半小時後轉乘地鐵,加上等車和步行的時間,總共花了一個半小時才到達目的地。

我暗自想,如果將來畢業以後真的來這裏工作,那我有必要找一個近一點的房子。剛進電梯,包裏的手機就劇烈地震動起來。我拿出來一看,是楊帆來的電話。電梯裏信號不好,我沒接,隻發了一條微信,告訴他我已經到雜誌社了。

電梯一直上行到18層,我擠出電梯,終於可以盡情地呼吸。《花月》雜誌社的牌子很時尚很顯眼,現場已經來了很多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相比於那些打扮入時、穿戴講究的女孩,我就像一隻笨拙的大熊艱難地挪動著。室內的空調開得很足,我隻好把圍巾、帽子、大棉襖都脫掉,格格不入的感覺終於消失了。我把鬆散的頭發攏起來紮上,忽然看見人群中一道熟悉的目光。

郝好怎麽會在這裏?我正疑惑時,看見了郝好身邊的秦總。我似乎有些明白了——郝好在幫秦總打工,而秦總投資了這本雜誌。

手裏端著雞尾酒的郝好朝我舉杯示意,秦總也看見了我,衝我笑了笑。我大方地走過去和他們打招呼,忘掉自己還沒畢業的大學生身份。

秦總毫不吝嗇地誇我:“小羽,幹得不錯啊。那篇人物專訪寫得非常好,把我們的銷量一下子就拉上去了。”

我受寵若驚:“謝謝秦總。我其實沒有經驗,多虧了郝好幫忙。”

“哦?郝好?”秦總轉頭看著郝好,“你真是涉獵不少啊,連采訪都懂。”

郝好在秦總麵前沒有我想象中低聲下氣的樣子,笑著說:“不是很懂,但是朋友需要,我就幫忙啊。”

這時,一直隻出現在視頻裏的主編走到了我麵前,她本人要漂亮很多,氣質好得沒話說,讓我驚羨不已。

她笑著在我臉上掐了一下:“小羽啊,總算見到你了。不錯嘛,沒有辜負秦總的推薦。過幾天要準備下一期的采訪,我照樣給你約在上次的地點。”

我在這樣的美女麵前覺得自慚形穢了,隻好嘿嘿地笑著說:“好的,主編。請問這次的嘉賓是誰啊?”

主編聲音甜甜地說:“美少女作家吳欣顏。”

我仿佛被雷劈了一下,吳欣顏?

主編看我神情異樣,問:“你認識?”

“哦……算認識吧。”我有意無意地看向郝好。

郝好也顯得吃驚,反問:“秦總,剛剛不是說這期的嘉賓是藍小沫嗎?”

主編解釋:“哦,秦總,我們臨時換了人,因為藍小沫人在韓國,隻能約下一期了。”

秦總點點頭:“那好吧,先安排吳欣顏也好。這個吳欣顏話題性很高,讀者群體很龐大、很熱情。”

我光是想到吳欣顏就頭皮發麻了,要麵對麵地采訪她,還不如殺了我算了!

秦總和主編都已經忙著去招待別人了,我還站在原地發呆,沒回過神來。

郝好在我肩膀上拍了拍:“喂,至於嗎?你有那麽怕吳欣顏?”

“誰說我怕她?”我白了郝好一眼,“我是根本不想看見她。”

“除了那件事,她還哪裏得罪你了?”

“反正你是她那邊的,我也不想跟你說。”

郝好突然有些生氣了,猛地喝光杯子裏的雞尾酒,望著別處說:“蕭小羽,你有一點良心好嗎?我什麽時候是她那邊的了?哪次你有麻煩我沒幫你?”

我馬上還擊:“好啊,那你這次幫我嗎?你幫我采訪吳欣顏啊。”

郝好很牛氣地哼了兩聲:“同學,求人幫忙不是這麽求的吧?”

“求人?我才不求你,愛幫不幫,隨你便!”我也哼了一聲,扭頭不理他。

可我心裏還是在打鼓,到底要怎麽采訪吳欣顏才好呢?

圖書館裏空曠而安靜,穿堂風吹得人腳步急促。旁邊有一對對的情侶手挽手地互相取暖,而我一個人坐在雜誌閱覽區,頻頻抬頭尋找門外是不是有我期待的身影。

我翻了翻自己常常投稿的幾本雜誌,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夢想消失在地平線》順利發表在某雜誌今年的最後一期,而且莫名其妙地進入了那本雜誌的年終評選。結果雖然沒有進入前三甲,但是在網上火了起來,被大量微博、微信轉發。我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菜鳥突然變得小有名氣,連學校的領導都開始關注我。可是我沒有感到任何喜悅,因為楊帆。

我在寫的時候將自己心愛之人塑造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壞蛋,我飛蛾撲火一樣地去愛他,但他不著痕跡地傷害我,就像一個武林高手,無招勝有招。但這隻是小說,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我沒想到楊帆會對號入座,也沒想到他會計較。

我打他的手機,始終無人接聽,我發的微信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收到。已經在圖書館守了一整天,我餓得胃痛,渾身難受,不禁想到,他在我生病時照顧我的樣子,和他頹廢憂鬱的樣子,真的判若兩人。

因為很久沒有進食,我渾身餓得發抖。這時,小蚊子發了條短信告訴我,看見楊帆和幾個男生在網吧。我收拾了東西趕往網吧,可是站在門口我就猶豫了,腳跟灌了鉛一樣抬不動。

我進去了能說什麽呢?照樣把他拉走,安慰他、哄著他?

那下回呢?我要一直這樣周而複始嗎?

寒風凜冽,我從頭到腳都浸透了寒意。

站了許久,我還是艱難地抬起腳走進網吧。

網吧裏光線昏暗,叫喊聲、廝殺聲此起彼伏,遊戲就像個大江湖,充斥著雄性荷爾蒙的力量。

我四處尋找,終於看到了窩在寬大沙發椅子上的楊帆,他全神貫注地和朋友配合著,不停地叫囂:“快快快!我頂不住了!包子,快一點幫忙!”

而我不經意就看見他身邊的垃圾桶裏,一本雜誌和一堆垃圾不分彼此地擠在一起。那本雜誌上有我的文章,他視為垃圾。

我輕輕地走到他身邊,沒有多餘的椅子,我隻好站在那裏。不時有人好奇地打量我,而楊帆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

有人遞給楊帆一根煙,他毫不猶豫地接過去點燃了,指間夾著煙,眼睛終於斜斜地瞟了過來,像在審視著我。

我說:“我們出去吃個飯吧。”

他幽幽地問我:“你覺得我破壞了你關於愛情的夢想,是嗎?”

“不是……我們不要在這裏說。”我主動去拉他的手。

他沒有反應。

我就像個被老師罰站的孩子,一直站在他身邊,而他的朋友們則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我。

我好像在遭受什麽屈辱,眼睛酸澀,聲音也啞啞的:“楊帆,你要明白一件事,小說不是生活。”

“可那是你的內心世界,我不得不去了解。”他終於站了起來,拉著我往一個角落裏走。

那邊是休息室,空無一人,他把我拽進去,紅著眼說:“你捫心自問,你真的有那麽愛我嗎?我們在一起快一年了,你到底付出過多少?”

我不明白楊帆為什麽這樣問,難道要比誰愛得多嗎?這種比較要用什麽作為衡量的標準?

我看著他的眼睛問:“你的意思是我付出得不夠多嗎?那你想要我怎樣?”

“每次都是我主動發短信、打電話,每次都是我主動約你出來見麵,否則,你能想起我幾次?偶爾想起我的時候,也不會說一句‘我想你’,隻會問‘你吃飯了嗎’‘你睡了嗎’,從頭到尾,你都沒說過一句‘我愛你’。可是在你寫的小說裏,你簡直就是一個愛神!你明明擁有愛的能力,為什麽不對我使用?”

我從來都是一個不善表達的人,在我的字典裏,“你吃飯了嗎”的意思等同於“我想你了”。他那麽關注我寫的東西,為什麽不曾了解我的性格?

我開始懷疑,到底要什麽樣的兩個人才能不為這種事產生嫌隙?

楊帆見我不吱聲,焦急地問:“你不解釋一下嗎?”

我不理解楊帆需要什麽樣的解釋,我也真的很累,不想解釋什麽,於是說:“我以為相愛的兩個人不需要解釋什麽。可如果你非要我解釋,我隻能說我問心無愧。”

楊帆有些絕望地苦笑道:“問心無愧?這樣的詞合適嗎?我們是談戀愛,又不是做生意。”

我賭氣地說:“如果你想每天聽各種甜言蜜語,那你可能找錯人了。”

楊帆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我,然後失落地低下頭,轉身走了。我站在那個角落裏默默地流淚,看著他回到電腦前繼續他虛擬世界的廝殺。

我想我真的很失敗,不是一個合格的女朋友。或許我真的不適合談戀愛,任何一個女生都比我溫柔可愛。

我似乎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走出那家網吧。

天都黑了,滿世界都是霓虹燈的光芒。

我腦子裏一片空白,視線模糊,眼淚凝結在皮膚上,臉頰冰冷冰冷的……

我突然飛快地奔跑起來。

我想盡快找點事情做,不停地做,不停地做,永遠不要停。

【三】

比約定時間稍微早一點,我來到了采訪地點。現在我很疲憊,眼睛都睜不開,不得不在吳欣顏到來之前喝了兩杯咖啡,強打起精神。

包間的簾子被掀開,發出輕微的響聲,我以為是吳欣顏來了,趕緊站起來,沒想到卻是郝好。

他穿著咖啡色的休閑大衣,看上去像來辦公務的。我沒想到他會來,以為這次我要獨自應戰,可他還是在關鍵時刻出現了。我也沒說什麽,幫他點了杯他愛喝的咖啡。

他一本正經地問:“怎麽臉色不好?沒錢護膚啊?要不,我送你一套護膚品當生日禮物吧?”

“去你的。”我丟給他三個字。

他笑了:“我好歹是來幫忙的,你對我態度好一點可以嗎?”

我沒好氣地頂回去:“我不是幫你點了東西嗎?”

郝好無奈地聳聳肩說:“好吧,我也隻值一杯咖啡。”

我們倆隻坐了兩分鍾,吳欣顏就盛裝登場,看樣子,她知道今天是我來采訪,所以早有準備。

她毫不掩飾自己對郝好的欣賞,坐在他身邊不停地往他身上靠,卻又“天真”地和我說話:“小羽,恭喜你啊,最近到處都是你那篇小說,簡直是一夜爆紅啊!”

我受不了這樣的誇獎,趕緊說:“哪有,文紅人不紅啊。我這才開始呢。”

“說得對,是一個非常好的開始。”她嬉笑著,好像過去我們什麽也不曾發生過。

我打開文件袋,有條不紊地進行采訪。或許是我打心眼裏對吳欣顏有成見,所以也沒有拿出高度的熱情,采訪很機械,一問一答,沒什麽讓人興奮的點。

郝好看不下去了,打斷我的采訪,自己問吳欣顏:“你認為自己目前最大的競爭對手是誰?”

吳欣顏愣了一下,馬上又笑了:“我從來沒把誰當成對手呀,自己寫自己的文章,為什麽要跟別人比呢?”

“但是在同行裏難免有競爭啊,不管橫向還是縱向都是有比較的,特別是在現在這個信息時代,所有數據都被拿到台麵上來比……聽說自從《花月》創刊之後,小米雜誌的銷量一路下滑,你是小米雜誌的助理編輯,對此怎麽看呢?”

“我……”吳欣顏癟了癟嘴,用手肘撞了一下郝好,“別為難我好嗎?明明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我才接受采訪的,你還問這種問題。”

這句話著實讓我吃了一驚,原來吳欣顏總是這麽給郝好麵子,要不是他,我估計根本就完成不了這期采訪。

郝好卻遊刃有餘地回答她:“你完全可以說出一番漂亮的話來,說不定可以提升你們雜誌的形象。”

吳欣顏支支吾吾老半天,才說:“我覺得銷量不能說明什麽問題。小米雜誌是老牌雜誌,在多年的競爭中一直保持著自己的實力。最重要的是,小米擁有一批穩固的簽約作者,任何一家新雜誌都不可能比得上我們的稿件質量。”

郝好又問:“雜誌社是不是有明文規定,不能采用自己編輯的稿子?”

吳欣顏點頭:“嗯,是這樣的。”

郝好接著問:“那不是很可惜嗎?你這麽優秀,卻不能在國內最好的青春雜誌發表作品……不如考慮一下給《花月》投稿?”

吳欣顏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可以。”

郝好臉上浮現出勝利的笑容:“《花月》有了人氣美少女作家吳欣顏的加盟,肯定會更加暢銷。”

吳欣顏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不能這麽說呀,投稿是我私人的事情,別跟我的工作扯在一起。”

郝好說:“不會的,你放心。況且現在《花月》風頭正勁,你跟我們合作不會有任何損失。”

郝好的場麵話說得滴水不漏。

采訪結束後,我問他到底打的什麽算盤。

郝好卻批評起我來:“你太不專業了,作為一名編輯不能帶有偏見知道嗎?你想想,如果能收到吳欣顏的稿子,對你這個菜鳥編輯來說是多麽幸運的事?”

我還是不服氣:“可是……”

“可是什麽!你用一點腦子好嗎?私人恩怨和個人前途哪個重要?”

郝好一句話問得我啞口無言。也許這是我需要邁過去的一個難關吧——如何做到理智地對待自己不喜歡的人和事,讓事情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

不知不覺,天又亮了,我熬夜趕完采訪稿,感覺身體已經快要癱掉了,但腦子不停地轉,絲毫沒有困意,於是洗了個澡。從浴室出來,一抬頭就碰上了打嗬欠的陽瓊,她見了鬼一樣看著我尖叫:“啊……你怎麽起這麽早?”

我指了指臥室:“我……準備去睡覺。”

“我的天,你最近怎麽啦?失眠啊?”陽瓊誇張地摸我的額頭,“沒事吧?你要有事的話就說出來啊!我看你心情不好的樣子,別老憋在心裏!”

“我說出來又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越說越煩。”

“可是你聽說過嗎?如果一直憋著,容易得乳腺癌。”

我驚恐地瞪著陽瓊:“真的?”

陽瓊極為肯定地用力點頭:“真的!你還是快說出來吧。”

我半信半疑地看著陽瓊,說:“我和楊帆在冷戰,快半個月了。”

“吵架了?為什麽呢?”

“因為我那篇被轉載的小說。他認為我在醜化他的形象。而且我們倆的關係中,他認為他付出得比我多,所以他比我高尚。”

“天啊,小說而已,他那麽較真?”

“先不提小說,你以一個局外人的眼光來看,他更愛我還是我更愛他?”

“呃……”陽瓊撓了撓耳朵,小聲說,“其實你剛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覺得,你並不是因為特別喜歡他才答應他的,而是因為他很喜歡你,對你很好,又麵臨家庭變故和第二次高考,所以很需要你。這種感覺讓你很心動,是吧?但是如果他對你並不那麽好,你還會心動嗎?”

我反駁她:“廢話,他對我不好,我為什麽還心動啊?”

陽瓊攤攤手說:“你覺得郝帥對我不好吧?可我就是喜歡他。如果愛情是誰對你好,你就喜歡誰,那不是太簡單了嗎?”

被陽瓊這麽一說,我有些糊塗了。當初我以為那種心動和被需要就是我對楊帆有感覺,結果不是嗎?隻是純粹的心動而已?

我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就像楊帆問我愛不愛他,我不想回答,覺得幼稚。但是現在仔細想想,或許是因為我從心底不想麵對這個問題,我是在逃避。

陽瓊接著說:“如果現在有另外一個人對你更好,各方麵比楊帆都優秀,你會覺得楊帆被比下去了嗎?”

我稀裏糊塗地問:“比下去又怎麽樣?”

“好吧,傻妞,我告訴你一個判斷的標準,那個你真正喜歡的人,是誰也比不下去的。”

陽瓊像拿著仙女棒的小仙女,一下子把我點醒了。

為什麽我杜撰了那麽多愛情故事都不明白這個道理?如果我真的愛他,就要接納他的一切缺點和弱點,就要全心全意地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任何人也無法與他相比。可是楊帆沒有感受到我的這份心意,所以他始終惴惴不安。

好吧,要承認是我的錯嗎?我愛錯了人,我不該答應他……這要怎麽開口才好?如果真的這樣說了,那我是不是變成了一個卑鄙的人?

我不想再一個人關在房子裏胡思亂想,很多事情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所以也顧不上自己的形象,隨便收拾了一下自己就直奔學校。

既然在一起會讓彼此都遭受折磨,不如就分開吧,好聚好散不是嗎?

天空飄著冷雨,低溫將我呼出的空氣凝結成霧。

梧桐樹落光了樹葉,伸著長長短短的枝丫,露出張牙舞爪的樣子。

我一路趕到楊帆的宿舍樓下,打了楊帆的電話,但是無人接聽,於是又打了他們宿舍的電話,他的室友說他這兩天都沒回來。

我有些吃驚,他去了哪兒呢?這些天我們斷了聯係,一直在冷戰狀態,我也沒想過他會以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度日,會不會比我還要煎熬……

我在宿舍樓下來回踱步,不知要怎麽辦才好。

想來想去,我隻好先去咖啡廳看看他在不在。

在寒冬季節裏,純氧咖啡的人氣很高,很多人都希望憑借咖啡的香氣來尋找一絲溫暖。我隔著玻璃櫥窗看著裏麵的景象,一對對情侶、一對對閨密,無不歡顏笑語,享受著無憂無慮的寧靜時光。

我羨慕不已,好想也能融入進去,過上瀟灑不羈的大學生活。

一名服務生看見我站在門外便來幫我開門,招呼道:“歡迎光臨!”

我尷尬地走進去,小聲問:“那個……請問,楊帆在嗎?”

服務生目光一閃,低聲說:“他在休息室,我幫你去叫他吧?”

我想他這幾天大概也沒休息好,說:“他在睡覺是吧?那我還是不打擾了,我先在這坐會兒吧。”

“嗯,好的。”服務生請我在一個小圓桌邊坐著,幫我點了單。

四周的男生女生都很斯文很優雅,但是我實在太餓了,一盤意大利麵狼吞虎咽幾分鍾就吃完了,接著又吃了一大碗蔬菜沙拉。

暴飲暴食的結果是馬上就覺得肚子不舒服,我趕緊往衛生間跑去。

雖然楊帆在這裏工作了兩個月,但我總共隻來過兩次,連地形都不熟。等我從衛生間出來,一眨眼就迷路了,忘記了自己原來坐的位子,轉了一圈,卻發現了隱藏在二樓角落裏的員工休息室。

剛剛那個服務生說楊帆在這裏休息,不知道他有沒有醒來……我猶豫了一下,抬手輕輕地敲了敲門。

裏麵似乎有動靜,但咖啡館的環繞立體聲播放的英文歌幹擾了我的判斷,我隻好又敲了三下,這回終於聽清楚了,是一個女生的聲音在說:“等一下。”

我以為自己敲錯了門,肯定還有別的員工休息室,於是趕緊說:“對不起,對不起。”

就在我說話的同時,門開了,披頭散發、麵色慵懶的黃維站在半開的門後麵,眼神迷離地望著我。

但是下一秒,她有些躁動不安了,眼睛不停地朝外瞟,嘴裏喃喃地說:“是你啊,你怎麽……在這兒?”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又聽見楊帆的聲音說:“誰啊?”

我腦子嗡地一下就炸開了,身體卻像木偶一樣站在那裏紋絲不動,驚恐地看著衣冠不整的楊帆從門後走進我的視野。

黃維本來想攔住楊帆,可來不及了,他們兩個人都完全暴露在我的目光之下。我覺得諷刺的是,我是來和楊帆分手的,他卻已經找了別的女朋友。

有那麽一刻,楊帆臉上錯愕又悔恨的表情讓我相信,他其實不是故意要傷害我。可是那又怎麽樣?不管他有什麽理由都無法撇清了。

我不敢再逗留,再多一秒都是對我的侮辱,於是決然地轉身離開。

楊帆不顧一切地追了上來,牢牢地拽住我的手:“小羽,先別走!”

我使勁甩開他的手,卻無濟於事,他依然扣得很牢。不少人好奇地看過來,我從來不想出這種風頭,於是狠狠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說:“你別拉著我了,這麽多人。”

“我不管!”楊帆把我往回拉,一直拉進了員工休息室,“既然外麵人多,我們就在這裏說。”

我看著沙發上他們兩個人的衣服搭在一起,眼淚簌簌地往下落。為什麽這種事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在我身上?為什麽宋林君和童琳琳的故事又要在我麵前重演一次?難道我上輩子做錯了什麽,活該這輩子受到這樣的懲罰嗎?這種情況還有什麽好說的?心知肚明不就好了嗎,還有什麽必要解釋?

可是楊帆不放過我,他突然跪在我麵前懇求:“這幾天我好痛苦,真的,我腦子短路了才會幹出這樣的事情。”

我邊哭邊指著黃維說:“你當著她的麵這樣說好嗎?現在是你們兩個在一起,我已經不算什麽了!”

“不是這樣的!”楊帆又慌又亂地把黃維推到一邊,“我和她不是……不是你想的那種……”

黃維突然走到我麵前,冷言冷語地質問:“蕭小羽,他那麽愛你,你為什麽不懂珍惜?”

我的腦袋無法處理這麽複雜的程序,整個人都要崩潰了一樣朝她大吼:“可是事到如今,我懂不懂都不重要了!”

“你能不能別這麽幼稚?”黃維不屑地瞟了我一眼,從她的包裏掏出煙來,以一種很有魅力的姿勢點燃,一邊抽一邊說,“我怎麽可能和楊帆在一起?他沒錢沒地位,沒有我要的東西。別傻了,我們隻是玩玩而已……你別說你不懂玩是什麽意思。”黃維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裏帶著戲謔。

我憤然推開楊帆,不讓他靠近我,又衝著黃維說:“不管是什麽意思,我覺得你們好惡心。既然做了,就承認吧,我沒什麽接受不了的!不就是一個男朋友嗎?我不稀罕,送給你!”

眼中帶著憂鬱的絕望,楊帆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回到了他人生中最陰暗的日子。

他定定地看著我說:“蕭小羽,我媽去世了,我在這世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現在連你都要拋棄我嗎?”

我張大了嘴,楊帆媽媽去世了?為什麽我都不知道?

這些天我隻顧著和他冷戰,壓根沒關心過他!

“果然,你根本就沒把我放在心上……”楊帆虛弱地站起來,卻根本站不穩,踉蹌著往後退,直到一隻手撐在窗戶上。

我急忙往前走幾步,想要跟他說些什麽,可是隻聽“嘎吱”一聲輕響,虛掩著的窗戶被他一撐就打開了,用錯了力的他就這麽翻了出去。

我瞪大了眼睛,伸手想抓住他,卻隻來得及摸到他的鞋子,還沒用上力就滑脫了。

窗外傳來一聲悶響,緊接著外麵像炸開了鍋一樣,尖叫聲、呼救聲、哭喊聲交織在一起。

我衝到窗邊探頭往下看,感覺無數的蟲子在啃我的心。我從來沒有過這樣後悔的時刻,恨不得把剛才我說的話全部收回來,從我敲開休息室房門的那一刻起重新來過。

冰涼的雨點滴入我的後頸,仿佛侵入了我的血管,令我從眼到心都凍結起來。我一直死死地盯著躺在地上的楊帆沒有移開,直到看見他的手指動了動,直到看見他眼睛睜開,才“撲通”一下坐在地上,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四】

病房的窗戶關不嚴,總是透進來一絲涼風。

幹淨的白床單上沾了一點血,我用一條毛毯鋪在上麵,蓋住血跡,然後再讓楊帆躺上來。護士出去以後把門關上了,另外兩張床是空的,就隻剩我和楊帆在病房裏。

分手分手,結果分成了這個樣子,到底是誰在作孽?

好在隻是從二樓摔下去,而且是側身落地,有一隻手支撐了一下,沒傷到關鍵部位,隻是手肘脫臼加上一些擦傷而已。

楊帆緊緊捏住我的手,一點都不肯放鬆,好像一個遭到背棄的孩子,時時刻刻提防著被人再度拋棄。

我於心不忍,也後悔自己在什麽都不了解的情況下對他說出狠話,便安靜地陪著他,直到他睡著。

我溜出病房給媽媽打電話,詢問楊帆媽媽過世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不告訴我。楊帆肯定回去參加了葬禮,這事我也不知道。

媽媽倒是有些吃驚地說:“你和楊帆不是在一起嗎?我以為你知道的,看見你沒回來參加葬禮,還想著可能你要準備考試,沒空回來,就沒去打擾你了。而且楊帆那個樣子哦,可憐死了,我也不好去煩他。”

我不由得歎氣:“唉……怎麽會這樣呢?”

本來楊帆的狀態已經很好了,比從前開朗多了,也變得愛笑了,這樣一來又被打回原形。

媽媽突然一反常態,謹慎小心地說:“抑鬱症這個病是有遺傳的,我告訴你,你千萬要注意一點楊帆。”

“遺傳?不會吧?”我不安地看向病房。

“是真的。你聽媽媽的話,要不你就跟他分開吧,你們在一起我也不放心啊。”

“可是現在他正需要照料,我不能不管他。”

“你啊,就是太善良了。”媽媽的語氣中既有憐惜又有驕傲。

我反過來安慰她:“放心吧,媽媽,我會處理好的。”

我掛了電話回到病房,發現楊帆已經醒了。他像受驚了一樣看著我:“你去哪兒了?”

我回到他的床邊說:“我出去打了個電話。”

楊帆重新抓住我的手,喘著粗氣說:“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犯錯了!小羽,求你別離開我。我一個親人也沒有了,如果再失去你,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

我俯身在他額頭上親吻了一下:“別怕,我不會離開你的。”

他雖然有些半信半疑,但是緊張的情緒總算是緩解了一些。

他一刻不停地看著我,生怕我會逃跑一樣。後來護士說他急需要休息,不能再高度緊張,於是給他打了一支鎮靜劑。他抵擋不住藥物的作用,倒頭睡著了。

我回學校幫楊帆拿些換洗的衣服,順便在食堂打些飯菜回去給楊帆吃,正巧就碰上了小蚊子和顧小白。

這件事震驚了校內外,我和楊帆、黃維的照片在朋友圈裏傳了整整兩天。

小蚊子眼尖,好遠就看見了我,大喊:“蕭小羽!”

周圍的人聞聲都轉過頭來看著我,弄得我很尷尬。

小蚊子拉著顧小白跑過來,兩人把我堵住,好像很關心我的樣子,卻藏不住她們火熱的八卦心。

小蚊子不停地問:“到底怎麽回事嘛,聽說是黃維插足了你和楊帆啊?她太不要臉了吧?”

我不想再去責怪誰,於是勸她:“都過去了,就別提了。你們和黃維畢竟還住在一個宿舍,好好相處吧。”

顧小白撇撇嘴說:“我可聽說那個黃維的風評不太好,成天在外麵‘瀟灑’,課不上課,不知道都在幹些什麽!我才不想和她住在一個宿舍裏麵。”

小蚊子拚命點頭:“嗯,我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黃維太可惡了,怎麽就和楊帆搞在一起了!可是……她應該沒得逞吧?”

小白也看著我,好像在等待我揭曉答案。

我實在是累了,隻是搖了搖頭說:“楊帆家裏出了事,所以情緒不穩定,離不開我,這個時候我也不想讓他再受刺激,所以得回醫院去了,拜拜。”

我都走了,小蚊子還在後麵喊:“你可真是中國好女友啊,男朋友這樣對你,你還去照顧他!要是我,才不管他的死活呢!”

我走著走著,忽然覺得好委屈,眼淚又下來了。

這兩天是我人生中最難熬的日子。擺在我眼前的兩條路,好像無論怎麽選都是錯的。我的人生經曆還不足以幫助我做出正確的決定,隻好繼續苦苦地熬下去。

【五】

楊帆一睡就是好幾個小時,我不敢吵醒他,默默地把病房裏的燈關了。走廊上的白光通過門上的小窗透進來,腳步聲、談話聲不絕於耳,一點點輕微的動靜就能打亂我的心神。

我很困,但是怎麽也睡不著,於是拿出手機來看電子書。恰好這時,陽瓊發來微信問我在哪個病房。我回複之後沒多久,她就風風火火地趕來了,還帶來了郝好。

我走出病房,輕輕地帶上門,在走廊上跟他們說話。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副臉色很差的樣子,總之一看到我,陽瓊和郝好就吃驚不已。

郝好說話還是那麽欠揍,他直接說道:“是楊帆住院還是你住院啊?你這樣子也該去看看病了。”

我連氣都懶得生了,隻是白了他一眼,低聲說:“滾,現在我的心情很不好,你別來惹我。”

陽瓊指指裏麵問:“怎麽樣了?”

我吐了一口氣說道:“在睡覺,好不容易才睡著的。”

陽瓊有些不解地問:“你們到底鬧什麽?吵架歸吵架,怎麽還出意外了?你們這新聞鬧得還真大啊,連我們學校的朋友圈都在傳。”

一提這個我就頭疼,隻能捂著額頭說:“反正過程很複雜,我也不想複述一遍。簡單來說,楊帆的媽媽過世了,他現在很需要人照顧。”

“啊?”陽瓊吃驚得下巴都要掉了,轉頭看著郝好。

郝好也很震驚,問:“什麽時候的事?”

郝好馬上抓住了要害,問:“為什麽他媽媽過世了你不知道?你們難道很久沒聯係了嗎?”

我低著頭,不好怎麽回答。

陽瓊又拿著手機問我:“還有,微信上說了好多亂七八糟的,到底是怎麽回事啊?這個女的是誰?”

我真想拿起旁邊的掃帚往陽瓊腦袋上砸,明明看見我心情不好,她現在還要刨根問底,有沒有一點眼力?

郝好大概注意到了我的不悅,趕緊說:“別問了,小羽現在挺累的,讓她休息吧。”

陽瓊吐吐舌頭作罷,把手裏拎著的一袋東西遞給我:“給,新鮮水果,你吃一點吧!別太消耗自己的體力,過兩天還要考試呢。考完就放假了,到時候就可以直接送他回家。”

我一想到寒假,又覺得好心酸:“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你說放假以後我們都回家,可是他連家都沒了。別人都在過年,就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郝好安慰我:“別擔心,我們都會幫忙的。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回家?到時候我們一起回去,都幫忙照看著他。”

陽瓊在一旁猛點頭。

我們都擁有很幸福的家庭,麵對楊帆這樣的境況,除了同情和憐惜,沒有任何可以幫他的辦法。所以,我隻能盡量陪在他身邊。

楊帆傷勢不是很嚴重,所以很快就出院了。接著,我們又都迎來了期末考試。緊張的幾天考試過後,寒假就如期而至了。

第一次進男生宿舍,我是相當震驚的。這裏就如傳說中的一樣,簡直比狗窩還髒亂差。我忍著巨大的不適,幫楊帆收拾回家要帶的行李。

幸好他的室友都不在,也免去了我的尷尬。

楊帆交代的東西差不多收拾齊全了,就差學生證。在他去上洗手間的時候,我在他說的那個抽屜翻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了他的學生證,卻也意外地發現了一張特別的明信片。

明信片是從尼泊爾寄來的,上麵風景怡人,而背麵有一行娟秀的字:“無論我人在哪裏,心隻在你處。無論你心在哪裏,人隻在我處。”

落款時間是上個月,而且沒有名字。

我一向對字跡很在意,也很有研究,所以我看出來了,這是黃維的筆跡。我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開始和楊帆有聯絡的,也完全不知道她上個月去過尼泊爾。以這字麵上的意思來看,他們似乎不僅僅是我以為的那麽簡單。

我的心口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悶悶的,讓我透不過氣來。

正在這時,衛生間傳來衝水的聲音,我趕緊把明信片放回了原處。

就當什麽都沒看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