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愛情究竟有沒有對錯

【一】

一場夏雨過後,地麵上水汽蒸騰。我回到家時,汗水已經把T恤都濕透了,正想溜去衝個涼,冷不丁發現媽媽正坐在沙發上直愣愣地盯著我。

我嚇一跳,問道:“媽媽,這是幹什麽?嚇死我了。”

“小羽,你去哪兒了?”

“我不是告訴你了嘛,和同學在一塊兒玩。”

“我聽說你談戀愛了,是真的嗎?”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媽媽歎了一口氣,走過來語重心長地說道:“我不是不讓你談戀愛,隻是楊帆……他家裏的情況比較複雜。你現在還小,我給你解釋你也不懂。”

我趕緊答道:“我怎麽不懂啊,我也不小了。家裏情況複雜有什麽關係?他人好啊,對我也好啊,那就夠啦。”

“哪有那麽簡單啊?”媽媽擔憂地撫摸我的頭發,“怎麽偏偏是楊帆呢?我覺得郝好挺不錯的呀,我們兩家是熟人,你們又認識那麽多年了,知根知底的。而且他成績一直很好,又很踏實,不像郝帥那麽浮躁……”

我打斷媽媽的話:“媽,談戀愛又不是誰好就跟誰談,關鍵是看兩個人之間的感覺呀。”

媽媽也覺得我說的不是沒道理,不好再反對,隻好說:“當然關鍵是看你,我隻是給你提個醒。”

我嘿嘿地傻笑:“放心吧,楊帆對我真的很好,他媽媽對我也很好。就算以後不好了,我把他甩了再找一個就是了嘛。”

“唉,真是小孩子……”

我靠在媽媽的肩膀上說:“再過兩年畢業了,再過兩年結婚了,再過兩年我都有自己的小孩了,但是在你眼裏,我永遠是小孩子,對吧?”

媽媽笑了。

盡管我明白她在擔心什麽,但是每個人生來都是要經曆一些事情的,沒有誰會一帆風順。

陽瓊一整個暑假都沒回來,郝好也沒見人影。

新學期開始的時候,我和楊帆一起坐上開向上海的列車。因為郝帥還在那邊住著,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擾他們,於是暫時先住在宿舍裏。

在宿舍樓下,我和黃維打了個照麵。一段時間沒看見她,她似乎又瘦了不少,腰細得驚人。

我也很想瘦下來,隻可惜麵對美食的**定力不夠。

楊帆和黃維互相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他們有過一麵之緣,但也僅僅是一麵之緣,楊帆連黃維的名字都不記得。

我問他:“你覺得黃維漂亮嗎?”

楊帆誠實地回答道:“當然漂亮。”

我有些小小的不開心,因為隻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我長得多普通,多平凡,而楊帆顯然帥氣得可以媲美校草。

然而,楊帆又接著說:“但是漂亮的女生那麽多,聰明的沒幾個。”

我趁機問他:“你喜歡漂亮的還是聰明的?”

楊帆犯了難。

這簡直是個千古難題:答喜歡漂亮的,那怎麽會喜歡我?要是答喜歡聰明的,那就是在說我不漂亮。

他左想右想,邊搖頭邊大笑說:“我不回答這個問題,這是個圈套。”

他的笑聲吸引了已經走遠的黃維的注意,她回過頭看了我們一眼,眼中散發著莫名的憂鬱,就像一年前的楊帆。

或許,家庭不幸的人都有類似的心情吧……

我回到宿舍,就遭到了小蚊子的審問。她不依不饒地問我和楊帆的事,原來她們早就在樓上看見了我和楊帆依依不舍的情景。

顧小白卻不冷不熱地問:“蕭小羽,你這個學期還在宿舍住嗎?”

我答道:“住一個月,下個月就搬走。”

“去跟男朋友同居呀?”

“不是啊!”我趕緊跳起來否認,“我跟我閨密住在一起,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顧小白諷刺地笑道:“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呀?跟閨密住了一個學期以後就把男朋友帶到學校來啦。”

小蚊子幫我說話:“不是那樣子的,她男朋友是剛考上我們學校的。”

“人家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單純得好笑。”

“喂,你為什麽這樣啊?是不是看人家蕭小羽拿了獎學金,眼紅啊?”

“獎學金那麽點錢我眼紅什麽?”

“你眼紅她拿了獎學金,又發表了小說,現在還找了個很帥的男朋友,是不是被我說中了?”

“神經病呀,我才不覺得她男朋友帥呢!”

我見她們吵得不可開交,趕緊調停:“好啦好啦,誰都別說了,為什麽為了我吵架呢?你們不是一直好好的嗎?”

我拉著小蚊子走出宿舍,對她說:“反正我隻住一個月就走,你也別和她鬧僵。”

小蚊子悶悶地低著頭說:“真是看不慣她那副不得了的樣子。”

“別不高興了,我不是拿了獎學金嗎?請你吃飯去。”我剛說完,正好看見黃維從宿舍裏出來。

她一直沒開腔,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但是我說的這句話她肯定聽見了,我也順便邀請了她。

出乎意料的是,她欣然答應了。

我們在學校附近的西餐廳吃著牛排,聊天的話題卻很狹窄。因為黃維的緣故,小蚊子覺得有些不自在。我隻好盡量活躍氣氛,自曝和楊帆交往的經過。

黃維聽著聽著,放下了刀叉,直勾勾地盯著我:“你是說,你答應他最大的原因,是擔心他的情緒會影響高考?”

我解釋說:“他在那種狀況之下太抑鬱了,我希望他快一點走出來,變得開心一點。”

“可是他對你那麽好……”黃維停頓了一下,微笑著說,“我看過你寫的那篇小說,是寫他的吧?他真的很喜歡你啊。”

“是啊,我也很感動嘛。”

小蚊子托著下巴一臉花癡樣:“好羨慕你哦。楊帆又帥又高,還那麽溫柔體貼,還會寫情書,簡直是男生的典範。”

我都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頭喝了口飲料,卻忽然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郝好,他穿著一件嶄新的藍白條紋襯衣和一條熨帖的長褲,帶著黑色手提包,一夜之間從大男孩成了白領精英的樣子。他和一個看上去很精明的男人坐在一起談事情,有一點“高大上”的樣子。

我反思了一下自己,除了寫幾篇稿子、拿獎學金,還做了什麽有意義的事嗎?

黃維發現我在發呆,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便看見了郝好。

可能是太多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他忽然轉過頭來看向我。我頓時縮起腦袋,像犯了錯一樣。

不多久,郝好便朝我們走過來。我覺得好像打擾了他的正事,更加尷尬了。

“蕭小羽,你過來一下。”郝好的語氣好像我的上司。

我覺得自己很沒用,居然聽話地跟著他走了過去。

我們認識這麽多年,我好像很少會這麽聽話……

郝好把我帶到了他們那一桌,介紹給那個男人認識:“這位是蕭小羽,我高中同學,她是學中文的,經常在雜誌上發表一些作品。蕭小羽,這位是五維文化的秦總。”

總共就發表了五篇短篇小說,一隻手就數過來了,怎麽就叫經常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說道:“您好,秦總。”

秦總很客氣地對我笑著說道:“哦,文壇新秀啊,坐吧。”

我坐在郝好身邊,完全不知道他叫我過來幹什麽。

他們倆聊了聊,又提到我。

郝好特別正經地對我說:“小羽,秦總這邊在籌備一個新的青春文學刊物,叫《花月》,走的是偏文藝的路線,現在正招兵買馬呢,你可以來體驗一下啊。”

我都聽糊塗了:“體驗?”

秦總解釋說:“因為定位是很年輕的群體,所以我想全部聘用‘90後’員工,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先來試試。”

“哦,好啊。”我興奮極了,仿佛看到天上掉下來一個大餡餅,“那……那我需要做些什麽呢?”

秦總笑嗬嗬地說:“等工作都籌備得差不多的時候,我會通知你的。”

我感激得立刻點頭哈腰地不停道謝:“謝謝,謝謝秦總給我這個機會。”

等我暈頭轉向地回到自己這邊的桌子上,重新拿起刀叉的時候,我忽然產生了疑問:郝好跟文化公司又有什麽關係?他一個學金融的跟秦總有什麽好談的?

小蚊子好奇地問我:“那是誰啊?”

“我一個高中同學。”我輕描淡寫地回答。

“有女朋友了嗎?”這是小蚊子的口頭禪。

“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已經很久沒和郝好聯係了,誰想到會在這裏碰上!

黃維不時地打量我,又不時地看向郝好。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什麽不妥,也不知道她在觀察什麽,總感覺有些不自在。

事後我發微信,問郝好是怎麽認識秦總的,又怎麽會和文化公司有牽扯。

郝好這樣回答我:“金融是可以滲透到每個行業裏去的,就像你的中文一樣。”

可是我怎麽都想不明白中文如何才能滲透到其他行業裏去。為什麽他就可以發展第二職業,我卻還在艱辛地投稿呢?

我正在糾結這個問題時,楊帆的電話打過來了。他和同宿舍的人剛剛打完一場球賽,其他人要求他一定要帶女朋友去慶功。

我本想抽空寫一點東西,但這樣的要求無從拒絕,我隻好收拾東西過去找他。

【二】

楊帆那幫朋友我都認識,對我也還算客氣,隻是席間他們談論的話題都是我不感興趣的,所以我獨自坐在角落裏玩手機,沒怎麽理會。

忽然,楊帆扯了扯我的衣袖說:“別人敬我們酒呢,喝一點吧。”

我這才注意到楊帆的一個舍友正舉杯給我們敬酒。

我舉起茶杯不好意思地說:“我不會喝酒,就以茶代酒了,謝謝啊。”

對方卻拉長了臉說:“楊帆,你女朋友架子好大啊。”

楊帆笑了笑說:“她不會喝,我幫她喝。”

“你喝可就是兩杯了!”

“對,兩杯!”

楊帆二話不說連著幹了兩杯,臉頰上泛起潮紅。

我見狀便勸他們:“別喝多了,對身體多不好啊,大家都少喝一點吧。”

敬酒的那個人更加不爽了,冷笑著說:“楊帆,你女朋友不懂事啊,怎麽勸酒的呢?”

所有人都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異類。

我頂著壓力拉起楊帆的手說:“我今天不太舒服,要不我們先走吧?”

楊帆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隨著我走了。在眾人的起哄和嘲笑聲中,我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廂。

我以為自己很酷,誰知一走出飯店,楊帆居然問我:“你為什麽不喜歡我的朋友?”

我愣了一下,搖頭說:“沒有啊。”

楊帆溫柔地看著我,語氣中卻藏著一些疏離:“我看出來了,你有情緒,但是你這樣我會很沒麵子的。”

我負氣地丟下一句話:“那以後別帶我和他們一起吃飯了。”

“你別說氣話,我不帶你還能帶誰啊?”

“你們吃就吃,為什麽非要帶女朋友呢?明明都是一幫男生在那兒吹牛,非要女生來聽你們吹是吧?”我說完這句話之後,發覺自己的聲音很大,原來我不知不覺中已經動了肝火。

楊帆沒有說話了。

街邊燈火輝煌,車輛絡繹不絕地從我們身邊掠過,嘈雜的聲音不絕於耳,可我們倆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我的手機適時地響起,打破了僵局。電話是陽瓊打來的,她告訴我郝帥下個禮拜搬走,我可以回去住了。

手機的外音很大,楊帆聽見了內容,他沒有再說什麽,默默地送我回學校,然後守在樓底下看著我走進去。

看見夜色中他略帶憂鬱的麵容,我於心不忍,對他說道:“這麽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你要搬出去了,是不是我就很難見到你了?”

“哪有?我每天都要來上課啊。而且那裏也不遠,改天我帶你去看看。”

“好。”他隻說了一個字,然後淡然地轉身離開,一句道別也沒有。

我似乎能感覺到他心情有多低落,但是我也不好過,這件事裏我並沒有做錯什麽,他卻用這樣的態度來懲罰我。

看他越走越遠,始終沒有回頭,我鼻子裏酸澀不已,委屈的眼淚很快就湧了出來。我很想叫住他,可嗓子像是被什麽東西卡住了,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

不知不覺,天涼了,窗戶被風吹得嘩啦嘩啦響。掛在陽台上的衣服搖搖晃晃,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像在跳舞。不多久,雨點打下來,零星地濺在窗台上。

我在宿舍收拾東西,因為情緒低落一直沒說話。小蚊子在電腦上看韓國綜藝節目,看得哈哈大笑。顧小白在敷麵膜,對著鏡子擺弄來擺弄去,一刻也不消停。黃維不在,估計跟以前一樣在外麵應酬。

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孤獨,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

手機收到一條微信,我打開一看,是郝好要我發銀行賬號給他。因為上次郝帥住院我拿了2000塊出來,郝帥一直沒提這事,我也不好意思問,現在居然是郝好來還這筆錢。

我把賬號發給他,他馬上回了一句:“一直沒有謝謝你,隔了幾個月才還你錢,真不好意思。”

“沒事,又不是你借的。話說回來,郝帥怎麽讓你掏錢?”

“他車禍的事不敢告訴爸媽,所以醫藥費都是借來的。他這幾個月又不能動,我隻好打工幫他還錢。”

“他有你這麽個堂弟真是走了狗屎運。”

“蕭小羽,你說話能不能文雅一點?好歹是個文藝女青年啊。”

郝好一直說我粗魯,整天把這些不文明的字眼掛在嘴邊,不過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是文藝女青年,所以從不掩飾。

隔了很久,郝好又說:“我看見你發的朋友圈了,是不是和他吵架了?”

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並沒有吵架……我們連話都說不上,怎麽吵架呢?

自從那天以後,我們沒見過麵,沒打過電話,沒發過微信,他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見我很久沒回答,郝好又發了一條消息說:“我昨天在網吧看見他和幾個男生在一起打遊戲,看樣子已經幾天幾夜沒怎麽合眼了,狀態很糟糕。”

我心裏“咯噔”一下,馬上問了網吧的地址趕了過去。

昏暗的網吧裏煙霧繚繞,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特別嗆人。那麽多座位、那麽多人,我一眼就看見了楊帆。他麵色憔悴,頭發蓬亂,眼裏布滿了血絲。

我走到他麵前,他忽然抬頭看我,本來在忙碌的雙手也停下來。

我走過去拉他,他不顧身邊朋友的大呼小叫,不聲不響地跟我走了。

走出網吧,秋日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他用手擋住眼睛,低聲說:“你怎麽來了?”

“我不來的話,你打算在這裏待一輩子嗎?”

“你都要離開我了,還這麽關心我幹什麽?”

我頓時有些生氣:“誰說要離開你了?你哪隻耳朵聽見的?”

“你不是都要搬走了嗎?”

“我一直都和陽瓊住在外麵啊!不是告訴過你了嗎?”

“可是那樣……我就不能每天給你送早飯,不能每天陪你泡圖書館,不能每天和你一起在食堂吃飯……”

我的天啊,楊帆的心思簡直比少女還細膩!

我趕緊打斷他:“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就是不希望我搬出學校是吧?”

楊帆搖搖頭,但是沒說話。

我仔細想了想,其實住在宿舍裏最大的問題是我不能在晚上趕稿子,不然會被舍友投訴。

楊帆一直用期待的目光看著我,像一隻孱弱的小獸。

我糾結半天,問他:“你知道我要寫稿子吧?在宿舍裏寫不方便,不但有人打擾,還不能熬夜。”

他點點頭。

我又說:“我搬出去不是為了別的,隻是為了能寫東西,你知道吧?”

他點點頭:“我明白。我隻是想離你近一點,要不然……我們兩個人租一個公寓吧?這樣你既可以寫東西,又可以每天和我在一起。”

我猶豫了一下:“可是你知道上海的房租很貴吧?我們的生活費加起來也不夠付房租呀。”

楊帆頓了一下,說:“我們出去打工,攢房租錢。”

楊帆的眼裏又有了光,剛剛還僵硬的表情也生動了起來。隻要他有這個主動的意願就是好事,我不反對。

我們之間的嫌隙在這個瞬間一掃而光,兩人開始暢想未來。

有一個自己的小窩是一件多麽溫馨美好的事情啊!有了奮鬥的理由、努力拚搏的原動力,仿佛幸福就在不遠處招手了,讓人心怡神往。

【三】

台燈下,我在小本子上算賬。時間長了,眼睛有些花,我使勁揉了揉,然後就看到一杯咖啡被放在了我麵前。

陽瓊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摸我的頭:“小丫頭,該休息了。”

我頹敗地撓著頭:“我這個月稿費才600,唉……”

“最近每個月都能上一篇稿子,很不錯了。”

“可是離房租還差得遠呢。”

陽瓊顯然不讚同我的決定,撇撇嘴說:“非要自己租房啊?住在這裏不好嗎?你太遷就楊帆了。”

“我隻是想我們倆好好地在一起。”

“在一起的意思不是每天都黏在一起。有時候人在一起,心卻不在一起,有什麽用呢?”

陽瓊這個傻大姐居然講出這麽深奧的話,讓我刮目相看。

她被我看得不自在了,瞪著我吼:“為什麽這麽看著我?”

“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啊!不光人要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心在一起。”我朝陽瓊作揖,“受教了。”

陽瓊打著哈哈笑著走開,繼續忙她的事去了。

我打開郵箱,發現收到了一封新郵件,是《花月》雜誌社發過來的。自從我按照郝好的指示,把簡曆發給秦總後,一直沒有收到回音,我幾乎都要忘記這件事情了,哪知道現在終於有了結果。

《花月》雜誌的刊號下來了,現在正式創刊,而我被聘用為實習編輯。我高興地蹦起來,在房間裏跳來跳去,興奮得像一隻小兔子。

陽瓊從沒見過我這樣,看得都傻眼了:“你抽風啊?”

“我有工作了!我的第一份工作!”我激動地撲到陽瓊身上一把抱住她,“我有工作了,實習編輯!拿月薪還有獎金!”

“哇?那是不是可以請我吃飯了?”

“不是,是有錢租房了!”

陽瓊把我推開,鬱悶地說:“你啊你,不多為自己打算,就知道遷就楊帆。我告訴你,你以後會吃大虧的!”

“哈哈哈,你怎麽跟我媽一個語氣啊!”我用肩膀輕輕撞陽瓊,“別這樣,你應該為我高興嘛。”

“我當然為你高興,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你和郝帥在一起,我也從沒說過他半句不好啊,雖然我真的覺得他配不上你。”

陽瓊沒再吱聲。她似乎也想明白了,愛情裏麵根本沒有對錯,隻要你喜歡一個人,就願意為他妥協。

雖然我一開始是因為怕影響楊帆高考而和他在一起,但是,現在的他依然那麽脆弱,那麽心思細膩,我隻有對她更加好,才能讓他慢慢地回到以前那個陽光少年的樣子。

【四】

為了夢想中的小公寓,我這輩子從沒這麽拚命過。

我一邊當實習編輯,一邊寫稿子,學校的課又不能落下,還要抽時間應付公共英語考試,這段時間,我仿佛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女超人,開啟了無敵狀態來麵對我的生活。

《花月》第一期組稿結束後,主編召集我們各個編輯開了一個視頻會議。因為我們的編輯都不坐班,分散在全國各地,主編此刻正在某個海邊度假,一邊聽著海浪聲,一邊指導我們的工作。

她突然喊了聲:“蕭小羽。”

我趕緊回應:“啊,我在。”

主編慢悠悠地說:“我看過你的小說,非常不錯,想象力豐富,語言風格很有意思。隻是我們刊物有規定,內部編輯不能利用職權之便刊登自己的作品,所以實在很可惜。不過我打算讓你來寫專欄,這個專欄專門介紹現在當紅的‘90後’作家。每期一位作家,全年一共十二期。寫人物比寫小說更難哦,要經過采訪、資料匯總,最後形成文字,你有信心嗎?”

聽到每期都可以上稿,我便毫不猶豫地答道:“有!”

“那後天我就給你安排采訪,對象是申銘,最近銷量很好的年輕男作家。”

“謝謝主編,我一定會順利完成任務。”

可是會議結束後,我忽然有些恐慌了。對於采訪經驗為零的我來說,這件事似乎不像我答應的那麽輕而易舉。

晚上,我腦海裏一直想著采訪的事情,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以至於翻來翻去弄出的動靜打擾了陽瓊的休息。

她受不了了,喃喃地抱怨道:“你心事太重了……不就是采訪嗎?有什麽大不了的,還讓你失眠了?”

“可是我真的很擔心自己出差錯啊,好不容易得來的工作機會,要是沒幹好就太丟人了。”

“誰沒幹過幾件丟人的事啊?你放寬心吧,船到橋頭自然直。”說完,陽瓊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我不敢亂動,怕又吵醒她,隻好偷偷摸摸從枕頭下拿出手機,給楊帆發了一條信息抒發內心的緊張情緒。

過了許久,我都沒有收到回複,等著等著也就睡著了。直到第二天早上醒來,我才看見楊帆回了幾個字:“別害怕,加油。”

對現在的我來說,“加油”這個詞分量好輕,就像偶像劇裏那些給籃球隊長加油的花癡小女生,蹦蹦跳跳喊幾聲“加油”,真的對比賽有幫助嗎?

我有些失望,感覺自己還是找不到方向。

惴惴不安地度過兩天之後,我在采訪前一個小時按下了糾結了好久的號碼,找來了郝好這個救星。

主編給我們約的地點很高端,我從沒來過這種地方,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郝好卻看不慣我的樣子,小聲提醒我:“為什麽畏畏縮縮的?挺胸抬頭,沒什麽好怕的。”

我整理了一下襯衣和裙子,越想越緊張:“不知道那個申銘人怎麽樣,好不好接觸……我不知道一開口應該說什麽……”

“開口說‘你好’,然後介紹一下你自己。”

“我的天,我有什麽好介紹的?”

“你好歹代表的是一個雜誌的形象,請不要像個菜鳥一樣。”

“可我就是一個菜鳥啊。”

郝好瞥了我一眼,一副很輕視我的樣子:“如果你希望所有人把你當菜鳥,那你就一直抱著這樣的心態工作好了。”

我馬上噤聲了。雖然我很討厭郝好這個樣子,但他說的還是很有道理的。

【五】

優雅的小隔間裏,中間擺著一張中世紀風格的咖啡桌,桌子周圍是幾張藝術感很強的沙發。

我和郝好進去的時候,申銘已經坐在那裏了。他很瘦很高,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態度彬彬有禮。

沒給我機會說什麽開場白,他就直接站起來跟我握手:“你好,我是申銘。”

“你好,我是《花月》雜誌社的編輯。”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能襯得上現在的環境。

申銘看著我身邊的郝好,疑惑地問:“這位是?”

糟糕,我居然忘了介紹郝好。

郝好主動回答:“我是郝好,她的朋友。因為很喜歡你的作品,所以強烈要求陪她一起來做采訪。”

“這樣啊……”申銘很謙虛地笑了,“我很少見讀者,總覺得自己寫得不夠好,不敢和讀者直接麵對麵交流。”

我趕緊拍他馬屁:“怎麽會呢?你的作品特別受歡迎,特別暢銷。”

申銘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好,我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麽話。

幸虧有郝好救場:“其實可以理解,創作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很多東西不是不想分享,實在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你不是喜歡炒作的人,我們都知道的。”

申銘點點頭說:“接受這次專訪是因為我和你們主編私人的關係,其實我特別不喜歡采訪。”

郝好接著說:“明白,我們也不以采訪的形式,就隨便聊聊嘛。聊什麽都行,就當交個朋友。”

經過郝好這麽一說,氣氛好多了,我不免又對郝好刮目相看。

申銘是個隨和的人,也不愛出風頭,寫作風格比較內斂,不像有的作家那麽浮誇。他特別擅長於構造複雜的情節,邏輯思維縝密。我來之前做了功課,所以有些了解,沒想到郝好也做了功課,而且比我更加了解他。

他們聊得投機時,透露了不少有效信息出來,我趕緊拿筆記上。

申銘突然停住了談話,盯著我的本子說:“蕭小羽?我好像知道你。”

原來我的筆記本上寫了自己的大名,非常大的幾個字——蕭小羽。我愣了幾秒鍾才反應過來,他說他好像知道我?

申銘接著說:“你是不是寫過一個短篇小說叫《最長的情書》?”

我簡直有種中大獎的感覺:“啊,是的,你看過?”

申銘的臉色頓時變得很柔和:“原來你也寫文章,怎麽剛剛沒說呢?我們算是同行了。”

我謙虛地答道:“我是新人,沒什麽作品,不好意思說自己也寫文章啊!”

“這有什麽!誰不是從新人一路走過來的?你別這麽客氣,既然都是寫文章的人,就更能互相理解了。”

申銘很樂意和我交朋友,我也有自信了,一改菜鳥氣質,和他聊起了文學。

一下午就這麽聊過去了,時間過得飛快。

我沒想到第一次采訪就這麽順利,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告別了申銘後,我請郝好吃飯。

火鍋店裏熱氣騰騰,我因為緊張,已經有兩天沒好好吃飯了,於是吃得狼吞虎咽。

郝好在一邊看得直搖頭,說:“真不知道你是請我吃飯還是請你自己吃飯。”

我一邊吃一邊含糊地說:“夠不夠?不夠再點。”

“夠了夠了,你別吃這麽多,小心把胃撐壞。”

“我太高興了,第一次采訪就把任務圓滿完成了。”

“別高興得太早,你的稿子還沒寫出來呢。”

我隻顧著傻樂,都忘了還要寫稿子這回事。

這兩天我不上課也要把稿子憋出來!

吃著吃著,天色都晚了,我拿出手機來看時間,居然看見有四個未接來電,都是楊帆打來的。剛剛做采訪的時候,我把手機調成靜音了,結果根本沒注意。

我趕緊給他回了一個電話過去。

電話一通,楊帆就冷冷地質問我:“你一下午都幹什麽去了?”

我稍稍地愣了一下,解釋說:“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今天要做一個采訪啊。”

“一下午都在做采訪?”

“是啊,剛剛搞完在吃飯呢。”

“在哪兒吃飯?”

“學校外麵的火鍋店,你來嗎?郝好也在。”

“哦,郝好怎麽和你在一起?”

我聽出了楊帆語氣裏的不悅,但我在郝好麵前盡量表現得很正常,說:“他陪我去的,多虧了他,我的采訪很成功!等我這兩天把稿子寫好了就去找你。”

楊帆敏感的內心像是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情緒有些激動了:“小羽,是不是在你的生活裏,我永遠排在最後啊?”

“什麽?你……”我有些生氣,又不想當著郝好的麵和楊帆爭執,隻好說,“你等會兒,我馬上去找你。”

“不用,我就在火鍋店門口。”

我一回頭,看見楊帆站在窗玻璃外麵,頓時沒了胃口。

我把筷子一放,對郝好說:“我有事出去一下,要不,你在這裏等我?”

郝好點點頭,也沒問我什麽事,繼續吃他的東西。

我走出火鍋店,身上還裹著一層香氣。可楊帆那張因吃醋而變形的臉讓我什麽好心情也沒有了。難道我忙了一整天,不能好好吃頓飯嗎?還要因為他莫名其妙的情緒去遷就他?

楊帆直接問我:“為什麽一定要找郝好幫忙?”

我很難控製自己的情緒,反問他:“同學之間幫忙都不行啊?”

“同學那麽多,非要是郝好?我知道他喜歡你,可你是我的女朋友,都不用避嫌嗎?”

“誰告訴你他喜歡我?”

“我自己長了眼睛,我能看出來。他從高一就喜歡你,一直到現在。”

我竟不知道要如何反駁了。

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他喜歡我,那我是瞎子嗎?我以為他現在已經不喜歡我了,放棄我了,因為那是他親口說的,可他為什麽要說謊?

楊帆捉住我的雙肩輕輕搖晃:“小羽,你能不能離他遠一點,和他保持距離?”

我心裏好難過,難過得有些反胃了。

我低著頭問他:“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可是我不相信他啊。”楊帆突然兩眼通紅地緊緊抱住我,“我們還在為小公寓努力奮鬥呢,不要為了外人打亂我們的節奏,好嗎?”

我現在所做的,不就是為了我們的夢想而奮鬥嗎?可是要如何讓楊帆理解?我覺得好累,也不想再解釋什麽。

我回去和郝好道別,拿了包結了賬就走了。離開的時候,郝好仍然一個人低著頭吃東西,沒有看我們。

可我總覺得他的側影仿佛在說話。

他在說:“小羽,你好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