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隻是做了一件身為女傭應該做的事情而已
梁昕薇躺在柔軟的**，全身被柔軟的棉被緊緊地包裹住。
可即便這樣，她還是覺得好冷好冷，那種感覺，就像掉進了冰雪剛融的河水中，冷得讓她瑟瑟發抖。
然而不一會兒，她又覺得很熱，宛如有火焰在她身下炙烤般，讓她不住地皺眉。
迷迷糊糊間，她聽到有人在房間裏談話的聲音：“醫生，她還好嗎？”
“她在地下室裏受了寒，所以發起了高燒，不過剛才我給她打了一針，現在隻要讓她好好休息一晚就可以了。”
“真的嗎？醫生，不如你今晚就住在我家，要是有什麽情況，我也好立刻請你過來看看。”
不久，她便感覺到有人將一條清涼的毛巾放在了自己滾燙的額頭上，並在耳邊小聲喊她的名字：“昕薇。”
她雖然很想睜開眼睛看看，意識卻越來越模糊，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昕薇……”在半夢半醒中，她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傻孩子，你不是說想吃比薩嗎？再不起來，比薩店裏就沒位子了哦。”
心猛地一跳，她睜大了雙眼，驚愕地看向正低頭微笑著凝視自己的人。
待看清了那人的麵容後，她才微微張開了嘴巴，任由眼淚爭先恐後地奪眶而出，打濕了白皙粉嫩的臉頰。
“媽媽……”她激動地低聲叫道。
“怎麽哭了？”媽媽舒青莫名地看著將頭枕在自己的腿上、悲傷哭泣著的她，然後從身旁的紙巾盒裏抽出一張紙巾，幫她將臉上的淚水輕輕擦去。
梁昕薇吸了吸鼻子，哽咽地說：“你們回來了嗎？以後再也不要離開我了好不好？”
“傻孩子，我們一直都在啊。今天是你八歲的生日，剛才你還吵著要我們帶你去比薩店慶祝呢……”手握著方向盤的爸爸梁立成一邊開車，一邊無奈地笑道，“你這孩子，不會是睡糊塗了吧。”
聽爸爸媽媽說要帶她去吃她最愛吃的比薩，她立即用袖子擦掉眼淚，手腳並用坐起身，隨後趴在車窗上，看向窗外那不斷後退的風景。
此時，透過窗戶映入她眼簾的，是熟悉的街道與商店……
她隱約記得，那家比薩店就在下一個路口的拐角處。
汽車載著爸爸、媽媽和她，在公路上平穩地行駛，一切顯得祥和而美好……
可是，耳邊驟然傳來了車輛疾速行駛的聲音。她下意識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闖入視線的是兩束強烈的白光，她嚇得尖叫著閉上了雙眼，隨即就聽見了“砰”的一聲巨響！
那聲音似在耳邊炸開的驚雷，而眼前的世界在這一場撞擊之後，猛烈地搖晃、旋轉起來，讓她的心髒不由自主地劇烈跳動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幾顆溫熱的**落在她的臉上，她忍住頭暈目眩的不適感，緩緩地睜開雙眼，抬頭看向在危急時刻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的媽媽。
隻一眼，她全身的血液就猶如瞬間凍結了般。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不斷從媽媽額頭上汩汩淌下的鮮血，聆聽著媽媽那微弱的呼吸聲，整個人開始不停地發抖。
正當她想要叫醒媽媽時，卻有人打開了車門，將她抱出了已經被撞得扭曲的汽車。
“放開我！我要救我的爸爸媽媽！” 她慌亂地大聲哭叫道。
“不行啊！他們受的傷很重，不能隨便搬動。你別著急，我已經打了急救電話，他們會來救你爸爸媽媽的。”
那個好心人試圖安撫她的情緒，可她還是拚命掙脫了那人的懷抱，衝到汽車駕駛座旁，用力拍打著車門，同時朝緊閉著雙眼靠坐在駕駛座上的爸爸喊道：“爸爸！醒一醒！”
“昕薇……”
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停下動作，驚喜地看向車內。
似乎聽見了她的呼喊，爸爸和媽媽一前一後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向她。
可身負重傷的他們根本動彈不得，隻掙紮了一會兒，便絕望地靠回座椅上，胸口不停地起伏著，嘴裏重重地喘著氣。
“爸爸！媽媽！”小小年紀的她，根本救不了自己的父母，隻能隔著一片薄薄的玻璃號啕大哭。
透過迷蒙的淚眼，她看到爸爸與媽媽正用盡全力衝她溫柔地微笑……
一會兒之後，媽媽微微張合著嘴巴，無聲地對她說了一句話之後，便緩緩閉上了雙眼。
“哎呀，不好了，油箱好像在漏油。”
“孩子，太危險了！快回來！”
身後有人尖叫道，然後她被再次抱離了車旁。
氣味刺鼻的汽油 “滴答滴答”滴落的聲音，就像鮮血從媽媽的額頭落到她臉頰上的聲音。
而幾乎就在下一秒，隻聽“砰”的一聲巨響，整個車子燃燒了起來……
漫天大火將街道照得比白晝還要亮，一會兒後濃濃的黑煙覆蓋住夜空，令這一夜的天空，黑沉得猶如地獄一般……
“爸爸媽媽，求求你們，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她在好心人的懷抱裏聲嘶力竭地哭喊著，直到筋疲力盡才昏睡過去。
而當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來到了一所孤兒院中，而她的對麵站著一個梳著蘑菇頭的小女孩。
“咦，你脖子上的項鏈很好看，快點把它解下來給我。”小女孩說著伸出手，作勢要搶走她的項鏈。
她用手摸了摸項鏈墜子——那是兩扇翅膀，而翅膀中間，鑲嵌著一顆小小的鑽石。
“不行！”她將女孩一把推倒，用手緊緊握住項鏈墜子。這根項鏈是爸爸和媽媽留給她的遺物，也是唯一的紀念物！
蘑菇頭女孩從容地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說：“沒想到你看起來那麽瘦，力氣卻不小。不過，在這個孤兒院裏，我美珍可是小霸王，就算你現在不肯把項鏈給我，但我一定會得到它的！”說完，她便跳上自己的床，蓋上被子呼呼大睡起來。
孤兒院的房間又黑又冷。
她縮在床的一角，用雙手抱住膝蓋，把頭埋在雙臂之間，任由眼淚不停地落下。
接下來幾天，孤兒院裏的孩子們在美珍的指示下，使用了各種方法捉弄她。
她終於忍無可忍，決定找機會逃出這個可怕的地方，回到與爸爸媽媽一起住過的房子。
於是，一天傍晚，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時候，她獨自爬出了孤兒院的圍牆。
然而很快，孤兒院的工作人員便發現了她的舉動。他們拿著手電筒，在樹林裏不斷叫著她的名字，搜索她的蹤影。
可是，為了守護爸爸和媽媽送給她的項鏈，為了逃離那個住滿了調皮的小孩的地方，她絕不能被抓回去！
帶著這個信念，她不停地在樹林間奔跑著。
不管是頭皮因為頭發被林間的樹枝拉扯而感到撕裂般的疼痛，還是**的皮膚被枝葉劃出幾道傷口流出鮮血，抑或是赤著一隻腳踩在濕漉漉的、布滿石子的草地上很不舒服，都不能讓她停下來。
直到越過一片齊腰深的草叢，看到那條修築在樹林間的小道，她才露出了笑容：“沒錯，應該就是這裏。”
眼前那條小道，便是前些天他們一家三口去遊玩的時候經過的其中一段路……所以隻要沿著它一直走，就一定能夠找到回家的路！
她邁開步子朝小道匆匆跑去。可就在跑上樹林與小道間的階梯時，她不小心絆了一跤，然後重重摔倒在地。當她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時，一陣刺耳的車鳴聲驟然響起，她側頭一看，隻見一輛汽車正朝自己疾馳而來！
記憶中的一幕幕在她腦海中翻湧，從胸**發出來的尖叫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卡在了喉嚨中，她隻能瞪大雙眼，看著汽車越駛越近。
幸而在最後關頭，汽車刹住了，停在了離她不到半米遠的地方。
“小姑娘，你沒事吧？”從車上下來的司機著急地問，並快步走到她的身邊。
“昕薇……”
耳邊還回**著孤兒院的工作人員在樹林中呼喊她名字的聲音，一心隻想著要離開的她在司機伸手想要扶起她的時候，從他的手臂下鑽過，然後打開了汽車的後門……
打開車門後，她發現原來車上還有一個年紀看起來比她大一兩歲的男孩子。
此時，他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著她。
而她，也微微愣住了。
男孩的臉幹淨白皙，五官精致得宛若是畫家精心描繪出來的一般。
車廂頂部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那猶如羽扇一樣濃密卷翹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簾處投下兩片灰色的陰影，但即便如此，依舊不影響他雙眼中如水晶一樣明亮清澈的光芒。
“你想要幹什麽？”車外傳來了司機驚訝的叫嚷聲，隨即梁昕薇的後衣領被司機的大手抓住了。他將她從車內拽了出來，並說：“快走！別嚇到我家星辰少爺！”
他叫星辰嗎？
這名字很適合他呢……
司機正想再一次將她拉出去，卻聽到男孩用平靜的聲音吩咐道：“沒關係，走吧。”
聽到他這麽說，她鬆了口氣，朝他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
終於逃出來了……
迷糊間，她感覺有人用非常輕柔的動作幫她掖了掖被角。
她緩緩睜開了雙眼，似乎又看見了八歲那年從孤兒院中逃出來時遇到的那個男孩。但那明顯成熟了些許的輪廓，卻又與記憶中的男孩不太一樣，隻是他擔憂地看著自己的細長眼睛中藏著的明亮清澈的光芒卻一模一樣。
“你是那個天使般的男孩？”她欣喜地叫道，隨後又失落地問：“你也會離開我嗎？”
那人用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你放心，我不會離開。”
如果真是這樣，那真是太好了。
她朝他露出一個微笑，在一陣溫暖幹淨得讓人安心的氣息的籠罩下，漸漸地又沉入了夢鄉……
隔天清晨。
當所有人都還在睡夢中時，歐瑞曼已經早早起床，守在歐星辰的房間門口，注意著裏麵的動靜。
“歐小姐？”突然從身側傳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她轉頭看去，發現朝她走來的，原來是昨夜被歐星辰要求留宿在家的醫生。
“這麽早，你在這裏做什麽呢？”
她暗自鬆了一口氣，佯裝憂心忡忡地說：“醫生，我擔心昕薇的情況，所以想早點過來看看。”
“原來是這樣。”醫生點了點頭，抬手敲了兩下門，才對她說，“不需要這麽擔心，相信她現在應該已經退燒了。”
話音落下的時候，房門被打開了，隨後，歐瑞曼便看到了歐星辰那張因為一夜沒睡而顯得十分憔悴的臉。
想到他是為了梁昕薇才會如此疲憊，她的心就像被人用刀狠狠地捅了幾個血窟窿般，令她覺得又疼又恨。
可就算是這樣，她仍舊要掩飾自己滿滿的嫉妒，趁著醫生給仍在**沉睡著的梁昕薇做檢查時，假裝關心地詢問：“星辰哥，她還好嗎？從昨晚到現在，她醒來過嗎？”
“已經退燒了。”他說，“淩晨的時候醒來過一次。”
她的心猛地跳動了一下。
“不過她當時迷迷糊糊的，一下子又睡過去了。”
聽他這麽說，她的心跳才平複下來，重新開口：“星辰哥，你照顧她一整個晚上，也很累了，快點去梳洗休息一下吧。”
“可是……”
見他仍有些不放心地皺眉看著梁昕薇，她立即將手放在他的後背上，把他推出房間，並說：“不要可是了，這邊由我來照顧就好。我想醫生也不希望剛治好一個，另一個又倒下了吧。”說著，她看向醫生。
而醫生也如她所預料的那樣，順著她的話勸道：“是啊，歐少爺，我看現在這裏臉色最差的人就是你了。所以你還是聽歐小姐的話，回去好好休息吧。”
聽到醫生這麽說，歐星辰才留戀地看了沉睡中的梁昕薇一眼，然後側頭對歐瑞曼說：“如果她醒了，你就來跟我說一聲。”
歐瑞曼點了點頭。將他送走之後，她走過去俯身盯著梁昕薇那張蒼白的臉，問正在收拾東西的醫生：“她現在情況怎麽樣？”
“和我剛才說的一樣，燒已經全退了，不過醒來的時候可能會很虛弱，但隻要休息一天就能夠恢複了。”
“是嗎……”她有些失神，半天才恢複正常，“辛苦你了，李管家已經準備好了診查費和藥費，正在書房等你過去呢。”
“既然這樣，我就先回診所了，如果還有需要，隨時都可以打電話給我。”收拾好東西之後，醫生離開了房間，並關上了房門。
房間裏霎時變得十分安靜，歐瑞曼的表情也驟然變得冰冷起來。
風吹入房間，撩動白紗窗簾，窗簾曼妙舞動著。
**的人微微動了動，隨後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天花板。
那明晃晃的白讓她覺得自己還深陷在夢中，許久沒有反應過來。
“你醒了。”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梁昕薇轉過頭，這才發現歐瑞曼就站在床邊。
她掙紮著坐起身，將昨夜捏著照片的右手從被窩裏拿了出來。看到那張對她來說比生命還珍貴的照片依舊被緊緊地攥在自己手中，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歐瑞曼盯著她的舉動，情緒激動地問道：“你已經發現了是不是？歐星辰就是你當年遇到的那個男孩。”
“芷然。”梁昕薇沒有正麵作答，而是用肯定的語氣叫出了她的名字。
自從那次在餐廳與歐瑞曼碰麵，看到她眉間那條疤痕，她心裏便一直懷疑，歐瑞曼其實就是失蹤了的表妹——葉芷然。
可是她不敢確定。
因為如果歐瑞曼真的就是芷然，那麽為什麽這麽多年一直在海濱市的她，卻從未回過家呢？而且在她們重遇的時候，歐瑞曼又怎麽會不認識自己呢？難道她失憶了嗎？又或者她根本隻是歐瑞曼，而不是葉芷然？
正因為心中一直帶著這些疑問，她才最終答應歐星辰的條件，同意來到歐家當用人。
她原以為再次見到歐瑞曼的時候，便能夠找到所有問題的答案，卻沒有想到她剛來到歐家的第一天，歐瑞曼就表示討厭見到她，後來甚至直接提出苛刻條件趕她離開歐家。
如果說她之前還不敢確定，但經曆了昨晚的事之後，她現在已經心中有數了。
眼前這個既清楚她害怕黑暗，又知道她一直在尋找天使男孩的女生，就是那個與她一起生活了一年，總向她露出甜美的笑容，叫她“姐姐”的女孩葉芷然。
然而她不懂事情為什麽會變得如此複雜，於是她迷惘地問道：“舅媽不是說，你被騙子拐走了嗎？為什麽你……會變成歐星辰的妹妹？”
歐瑞曼垂下頭，緊緊地抿著嘴巴。
房間裏很安靜，耳邊隻有牆壁上的掛鍾指針“嘀嗒”走動的聲音，還有屋外風拂過樹梢的“呼呼”聲。
見她始終不肯開口回答，梁昕薇蹙起柳葉一樣細長的眉，一邊掀開身上的被子，一邊說：“你不肯說也不要緊，我自己去找歐星辰，讓他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不要！”歐瑞曼終於出聲了，她撲上前用雙手抓住梁昕薇的手臂，哀聲說道，“昕薇姐姐，求求你……不要去找星辰哥，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一切！”
梁昕薇重新坐回**，沉聲道：“芷然，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求求你，不要問。”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樣從歐瑞曼臉頰上滑過，落在她白色的睡裙上，暈染開幾片灰色的痕跡。
“為什麽？”梁昕薇更加不解了，“我隻是想知道真相而已。”
宛如過了一個世紀般，歐瑞曼才微微張開了嘴，說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那一年，其實我並沒有被騙子拐走，我隻是在不經意間聽到爸爸和媽媽說，歐家寄了一封信到家裏，說他們想要領養你。因為好奇我就問了媽媽，知道如果你被領養，你的生活就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你會變成我一直希望成為的公主。那個時候，我真的好羨慕，所以媽媽就替我出了主意，讓我頂替你的身份，來到歐家。”
歐瑞曼的話像一個晴天霹靂在梁昕薇的頭頂炸響，令她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原來是這樣……
竟然會是這樣！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以為她那可愛的表妹，是因為自己看護不周，才會被騙子拐走。
她對此一直心存愧疚，每當午夜夢回，便會想起表妹那甜美的笑臉，想到表妹此時不知道正在哪裏受苦，就感同身受般痛苦得無法入眠。
所以她一直默默忍受著舅媽的刻薄與冷漠，因為她覺得那是自己應受的懲罰。
可是今天，她終於找到了表妹，而這個原本與自己十分親密的女孩卻告訴她，她一直生活在她在這世界上僅剩的最親的幾個人的欺騙中！
這真是世界上最悲哀最可笑的事情！
她捂住胸口，虛弱地跌坐回**，難受得猛烈咳嗽了起來，她那原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此時更是蒼白如紙。
歐瑞曼趕忙俯身向前，輕拍她的後背，哭著說道：“昕薇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被嫉妒蒙蔽了心，所以才……”
“嗬嗬，嫉妒……”梁昕薇撥開她的手，好笑地說，“像我這種從小就失去了父母，一直生活在最親的人的謊言中的孤兒，究竟有什麽是值得你嫉妒的？”
歐瑞曼用牙齒咬住下嘴唇，直到一顆鮮紅的血珠冒了出來，她才緩緩開口說道：“你的一切，都讓我嫉妒。”
停頓了一會兒，她才接著說：“沒錯，你剛來到我家的時候，我很高興終於有人能夠陪自己玩耍了。可是不久，我發現你雖然沒有父母，但是我爸爸對你的疼愛竟比對我還要多；雖然你是孤兒，可是我的朋友們一點兒都不在乎，他們覺得你比我漂亮，所以都更加願意和你在一起……而你一直念念不忘的那個像天使一樣的男孩子，居然也在三年後找上門來，要把你帶走，去過更加美好的公主般的生活……”
“就因為這樣，你聽從了舅媽的安排，頂替我住進了歐家，成為了歐星辰的妹妹？”梁昕薇仍舊笑著，而看著歐瑞曼的眼睛裏卻閃爍著悲涼的光芒，“你當初難道沒有想過，歐星辰也許還記得我的相貌，會拆穿你的謊言嗎？”
“一開始，我確實很害怕，害怕得想要放棄，想要逃跑。”說著，歐瑞曼自嘲地笑了笑，“可是來到歐家之後，我隻和奶奶見了一麵，還沒來得及見到星辰哥，就被送往國外讀書。直至四年前，我才從國外回來，那時大家的容貌已經改變了很多，所以星辰哥並沒對這件事起疑心。我知道是我不對，請你原諒我吧，昕薇姐姐，對不起……”
“你別叫我姐姐！”梁昕薇推開她抓住自己的手，“你明知道天使男孩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可你竟冒充我來到了這個家。不僅如此，當我們重遇的時候，你居然假裝不認識我，昨晚甚至還把我關進地下室，對我威逼利誘。如果你真的把我當成你的姐姐，那你應該立刻去向歐星辰說明一切。”說完，她起身下了床，邁著虛浮的步子走向門邊。
當她要擰開門鎖的時候，歐瑞曼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臂，艱難地說道：“你說得沒錯，一切都是因為我自私！可是，請你看在我這些年來一直對星辰哥很好的分上，不要把這些事情告訴他，好不好？”
梁昕薇回頭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冷淡地說：“我不覺得你對歐星辰很好，我隻知道你由始至終都在欺騙他。”
見她不為所動，歐瑞曼著急地跪了下去，並說：“那就請你看在爸爸的分上，不要揭穿我。我聽說他對你仍舊和以前一樣好！”
她的話終於讓梁昕薇有所動容，梁昕薇閉上雙眼說道：“好吧，芷然，我答應你，不會告訴歐星辰這一切。如果你覺得借用我的身份，拋棄愛你的舅媽和舅舅，欺瞞歐星辰和他的奶奶，提心吊膽地過著每一天是一種幸福的話，那我成全你。”
說完，她不再看失神地跪在地上的歐瑞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沿著鵝卵石小道走了幾十步，梁昕薇才停下腳步，回過身看著歐家那棟猶如城堡一樣華麗的純白色別墅。
回憶起八歲那年讓她在花園裏等他、承諾會帶她回家的歐星辰，她心中那因被親人背叛而受到的傷害，像是被治愈了一般，不再讓她感覺那麽疼痛了。
她並沒有後悔從歐瑞曼口中了解到真相。
因為這些真相，雖然讓她在十年之後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生活在欺騙當中，但也令她終於知道，那個將她從黑暗中拯救出來，承諾要帶她回家的天使男孩，從來沒有拋棄過她。
隻是她不明白，他當時為什麽不直接帶她回家，而要在三年後才去找她呢？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既然葉芷然已經成為了歐瑞曼，那就讓她繼續代替自己在這裏生活下去吧。
梁昕薇深吸一口氣，仰著頭，在絢爛的陽光下，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當她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卻聽到別墅裏傳來了一聲急促的呼喊——
“梁昕薇！”
歐星辰從別墅內匆匆朝她跑來，直到追上她才停下腳步，微微喘著氣，瞪眼說道：“這麽早你打算去哪裏？快點回去休息！要是你因為病情加重向我請假，我可是要延長還債期限的！”說著，他拉起她的手，作勢要往別墅走去。
然而她被他握住的手似剛從十二月的水裏撈出來一般，冷得讓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梁昕薇掙紮著從他的手掌中抽出了手，低聲說：“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好多了。”
因為低垂著頭，她柔軟的發絲從後背滑到雙肩上，而隱藏在發絲間的白皙的脖子浮現出一抹可疑的潮紅。
“我要回家收拾一下。”她猶豫了一會兒說，“等會兒還要上課呢。”
“都這樣了，還上什麽課啊！”歐星辰盯著她看了看，恍然大悟地說道：“喂，你不是在為我昨天說‘以後我們就隻是陌生人’這件事生氣吧？隨口說的一句話，你睡一覺還記得？你們女生還真是小心眼！”
梁昕薇沒有反駁。
隻是她今天的沉默，與前兩天對他的不理不睬完全出於不同的原因。
那時候對他冷漠，是因為她懶得與不講理、脾氣暴躁的他爭吵。而現在，她隻是想借著沉默，來掩飾在知道真相之後看到他時心中異樣的情愫。
她的視線不經意間落到他那雙白球鞋上，發現上麵沾了少許泥土，於是她立刻從口袋中拿出一包紙巾，從中抽出兩張，然後彎腰蹲下身子，為他拭去泥土。
“你這是幹什麽？”看著她的動作，歐星辰無比驚訝，卻沒有閃躲。
梁昕薇沒有回答，隻是依舊細心地擦拭著。
場景似乎倒轉了過來，很多年前，那個天使般的男孩也曾溫柔地為她擦拭腳上的泥土，絲毫沒有在意那些髒兮兮的泥土蹭在了他昂貴的衣服上，所以她現在也這樣做一次，絲毫都不覺得卑微，反而當成是一種幸福。
風停了。
世間上的一切，仿佛隨著這陣風，靜止了一般。
一滴淚順著女孩光潔小巧的鼻翼落在光滑的鵝卵石上，碎裂成一朵晶瑩的花。
重新站起身後，她才淡淡地答道：“我隻是做了一件身為女傭應該做的事情而已。”
葉家。
梁昕薇站在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家門前，心中竟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拿出鑰匙正準備插入鎖孔的時候，屋門突然被人打開了。
“昕薇！”葉正明從屋內走了出來，拉著她的手，緊張地上下打量她，見她沒有受傷，才惱怒地斥責道：“你昨晚沒有回家，到底去哪兒了？也不打電話跟我說一聲，你知道我昨晚打電話問你的朋友卻找不到你的時候有多著急嗎？剛才我差點就打電話報警了！”
感覺到那拉住自己的大手手心一片濕潤冰涼，梁昕薇訝異地抬起頭，怔怔地看著舅舅。
他雙眼通紅，眼睛下那兩圈青黑的痕跡和下巴處長出的胡楂，很明顯是整夜沒睡造成的。
這些年來，舅舅對她一直溫和而親切，即便在生氣的時候，也未曾說過一句重話。然而，此時被他狠狠地訓了一頓，她的胸口卻漾起一陣說不出的溫暖。
她垂下眼簾，輕聲道歉：“對不起。”
見她態度誠懇，葉正明歎了口氣，放柔了語氣告誡道：“以後去哪裏，一定要跟我說一聲，不許再像昨天那樣，太讓人擔心了。”說完，就帶著她走進屋內。
狹小且陰暗的客廳裏，舅媽林藍正端著飯碗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吃早飯，見到梁昕薇在屋外換鞋子，立即從鼻腔裏發出冷冷的“哼”聲，並諷刺地說道：“我早就跟你說了，不需要擔心那個臭丫頭，她肯定是想看我們著急上火的樣子才故意夜不歸宿的。”
舅媽的話讓梁昕薇的動作一僵，眼眶隨即湧上一股酸澀。
以前她總堅信，舅媽會那麽對待自己，是因為失去了親生女兒，心情抑鬱悲傷。所以無論舅媽說什麽，她從來都是一味沉默忍受，甚至在美珍罵舅媽刻薄的時候，總是為舅媽辯解。
一直以來，她都將舅媽當成自己的母親般孝順，希望能以此彌補舅媽心裏的傷痕。
可是現在她已經知道真相，芷然從這個家中失蹤，並不是她看護不周的緣故，而是舅媽動了歪腦筋，讓芷然頂替自己的身份進了歐家。今時今日的一切，都是舅媽的自私造成的。
累積了數年的委屈讓梁昕薇忍無可忍，她提高音量冷冷地說道：“舅媽，如果有機會的話，你應該去歐家找你的女兒葉芷然問問，就能知道我昨晚沒有回來的原因了。”
林藍聽她猛然提到“歐家”和“葉芷然”，震驚得整個人都愣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佯裝不悅地將碗重重放在桌子上，斜眼看著她斥責道：“我不管你在給自己找什麽理由，但是我絕不允許你拿芷然來開玩笑！”
“我有沒有開玩笑，你不是很清楚嗎？為什麽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要裝傻呢？”她徑直走到舅媽麵前，麵無表情地向她攤牌，“舅媽，我兼職打工的地方就是歐家，我的雇主就是歐星辰本人。我在那裏見到了歐瑞曼，也就是我親愛的表妹葉芷然。而今天早上，芷然已經向我坦白了她是怎麽成為歐瑞曼的。”
“你說什麽？”林藍緊張地站起身，“你真的……都知道了？”
看著梁昕薇臉上那冷硬的表情，她嚇得跌坐在沙發上，喃喃自語了好一陣，才又站起來哀求道：“昕薇，我知道這些年你在我們家受了不少委屈，但你就當是小時候害得你妹妹摔倒在地，眉骨處流了那麽多血還留了疤這件事情的補償，不要去歐家揭穿她好嗎？”
“我確實為自己曾經讓芷然受傷的事情感到抱歉，可是芷然受到的傷害，又怎及我被你們欺騙了這麽多年所受的傷害呢？如果要補償，你們又要怎麽補償我呢？”梁昕薇說著往前邁了兩步，向舅媽攤開了手。
林藍順勢握住她的手，用顫抖的聲音說：“昕薇，求求你了！芷然從小就很優秀，我當初隻是想讓她有個更好的環境，所以才會讓她頂替你去了歐家。但是後來，我也時常感到後悔……”
梁昕薇沒有抽出手，隻是淡漠地說：“你真的後悔過嗎？為什麽我從來沒有感覺到呢？”
“我知道我們對不起你，可是我克製不了自己對你的態度。”林藍哽咽地說，“我會對你那麽差，是因為總覺得如果不是你的到來，也不會給我們帶來那麽大的**，讓我們一時經受不住考驗，才會……”
“舅媽，你別說了。”梁昕薇苦笑著搖了搖頭，然後注視著舅媽的雙眼說道，“芷然在這方麵和你很像，你們都有無數的借口去解釋自己做錯的事情。可是錯了便是錯了，錯了隻要改正就可以了，但為什麽你們嘴上說自己懷著所謂的悔恨之心，卻仍舊能夠那麽狠心地傷害我呢？”
林藍沉默了，她鬆開手，不敢再看麵前對一切都心如明鏡的女孩。
“因為你們以為我會顧念親情而不去揭發你們的所作所為。”梁昕薇看向站在一旁內疚地看著自己，始終沒有出聲解釋過一句話的舅舅。
最後她又回頭對舅媽說道：“但可悲的是，你們猜中了。”
林藍不解地看著她。
梁昕薇深吸一口氣，沉聲說：“舅媽，雖然你是我的長輩，而芷然是我的妹妹，但人心是肉長的，受到親人的背叛和欺騙，我必然會感到難過與悲痛。但是也僅此而已。我不恨你們，也不想報複你們，因為我不想讓最親的人受傷害，所以在歐家的時候，我已經答應芷然，不會揭穿這一切。然而這到底是不是最好的結果，我們都無法知道。但我相信，在未來的日子裏，你們一定會找到答案。”
葉正明這時才走到她身邊，顫聲說：“昕薇，謝謝你。”
“舅舅。”梁昕薇衝他露出一個微笑，“你不用對此感到抱歉，因為十年前，是你從警察局將我帶到這裏，你對我的好，給我的關心、照顧和溫暖，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我早已把你當成了自己的父親，我想父女之間是不需要道謝的。”
聽了她的話，葉正明流著淚將她抱在了懷中，滾燙的淚水落在她的肩膀上。
她聽見舅舅壓抑著聲音在她耳邊說：“昕薇，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女兒，親女兒！”
梁昕薇抬手輕輕拍打他的後背，點頭應道：“嗯。”
林藍在旁邊看著這一幕，眼眶不由得變得酸熱起來。心裏埋藏著這個秘密這麽多年，費盡心思隱瞞真相過日子，其實她並不好過。
可是當初已經錯了，到了今天又怎麽能夠回頭呢？
難道讓在歐家已經習慣了像公主一樣生活的芷然，再回到這個家中來過窮日子嗎？
她沒有信心能說服女兒，所以她此時唯一能夠決定的，就是要改變以往對眼前這個女孩的態度。
林藍悄悄抬手擦掉剛從眼角冒出的淚，重新看向梁昕薇，然後猶豫地將手放在了她纖瘦的背上，哽咽地說：“對不起，以後舅媽會改正，一定好好地補償你。”
聽了妻子的話，葉正明衝她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也伸手攬住了她，三個人抱在了一起。屋子裏原本緊張壓抑的氣氛不知不覺變得和諧溫馨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