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些血肉模糊的記憶,

終將像蚊子叮咬的傷口一般輕微。

那些來自靈魂的私欲,

始終纏繞著每一張稚嫩美好的容顏,無法逃脫。

01

不論我們的內心有著怎樣的善意,都無法逃脫來自靈魂的私欲。就像小時候搖頭晃腦地念著“人之初性本善”一般,當時的我們根本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當紀夏晴帶著一身悲涼氣息來到我麵前時,我突然發覺我好久沒有看到這樣的紀夏晴了——單純地將所有的心思表露在臉上。

她拉著我時笑得有些無力,隻是問我要不要陪她喝酒,蘇梓希抬起頭看了我們一眼之後,又回到電腦前。

在這不久前我剛拒絕了高馳的約會,我告訴他我想要好好學習。我完全沒有想到我和高馳的關係會堅持這麽久,不論是我拒絕他,還是麵無表情地跟著他溜著大馬路,他都從來沒有提過分手。雖然每次被拒絕後還是會糾纏一會兒,可是漸漸地,他已經不再勉強我了。不知道如果他看到我和紀夏晴在操場上喝酒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紀夏晴懇求地看著我,我無奈之下隻好點頭答應她。她才重新揚起了笑容,拉著我跑了出去。

她說,我們好久都沒有到操場上聊天了,她好懷念那時候我們兩個人一邊跑步一邊說說笑笑的時光。

其實我也很懷念,隻是有些事情隨著不同的人加入之後就變了,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那天晚上我和蘇梓希從天台上回來時遇到了紀夏晴,紀夏晴先是驚訝地盯著我們,然後一把扯住我,在蘇梓希走了之後陰陽怪氣地問我,之前不是和蘇梓希不合嗎?對她那麽冷漠,為什麽還和她一起到陽台上聊天,看起來就像好朋友一樣。我不知道該怎麽和她解釋我並不是她想的那樣有城府,更不是口是心非。在我沉默的時候,紀夏晴惱了,她質問我是不是因為她最近和許嘉言走近了,我才和別人做朋友的。

一句話將我所有的解釋都堵了回去,我看著她激動的表情,突然想笑。直到最後,我也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後,從她身邊走開。

隻聽到她在我身後冷冷地說了句:“顧喬恩,你不要背叛我們的友情!”

那之後我們還像從前一樣一起吃飯、一起去教室,隻是我能明顯感覺到,我們再也不像最初遇到彼此時那麽親近了,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現在,我看著紀夏晴一口接一口地往肚子裏灌酒,除了心疼還有一點兒憤怒。她一直沒有說話,隻是不停地讓我喝。於是我陪著她沉默地喝著,當我喝完一瓶時,她的麵前已經有好幾個空瓶子了。

“夏晴,別喝得這麽快,容易醉。”我終於忍不住,想搶下她手中的酒瓶。

我其實並不喜歡喝酒,甚至是厭惡,可是偏偏很多時候都無法拒絕。

“別和我搶!”紀夏晴一把打掉我的手,雙眼染上了醉意,咧開嘴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又哭了,然後更大口地喝著酒。

“紀夏晴!”

“我說了,別和我搶!我連喝酒也不能喝了嗎?顧喬恩,你還記得嗎?剛進這所學校的時候,我們一起被欺負,一起哭,一起上課,一起下課,我一直把你當成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嗎?”紀夏晴嗚嗚地哭起來,就像迷失了方向的孩子,眼神迷茫。

我扶著她,一邊說“我知道”,一邊努力地想把她扶回宿舍。

“為什麽?那到底為什麽?”她突然甩掉我的手,卻因為突然失去重心而跌坐到地上,又哭又笑地說,“為什麽他叫我不要再對他好?為什麽他說他隻喜歡你,他的心裏隻有你,他永遠不可能會愛上我?為什麽?為什麽他喜歡的人是你……我最好的朋友……”

一陣寒風刮過,我打了個寒戰。

突然,我明白了為什麽她一定要拉著我出來喝酒。她一定很難受吧,可是為什麽偏偏要這麽傻、這麽固執呢?

我蹲下身,將她擁入懷中,輕拍著她的背,說道:“夏晴,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拜托你去照顧他,為了我的事,結果讓你變成這樣……”

當初她帶著傷,一臉篤定地看著我,說因為她把我當成好朋友,所以就算為了朋友被打死,她也願意。心一酸,我的眼淚就這樣掉下來了。

“他真的很好……喬恩,我從沒見過像他這麽幹淨的男生。他的眼睛就好像一灣泉水,沒有一絲雜質。他總是那麽安靜,拿著畫板安靜地畫畫,安靜地對我說謝謝,安靜地在這人人恐懼的江川中學生活著。我知道他喜歡你,我知道他是為了你才來江川中學的,可是為什麽他要這麽直接告訴我?為什麽他不能讓我就這樣待在他的身邊,陪著他一起安靜呢?為什麽?為什麽……”

紀夏晴扯住我的領口,一遍又一遍地問著我“為什麽”。我搖頭,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從她的眼中感受到她的痛苦,她說,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始的初戀,就在這一片安靜中結束了,就連結束也這麽安靜……“夏晴,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強的。也許隻是因為他的不同,在江川中學才顯得那麽突出,你才會不知不覺地向他靠近,也許這並不是真正的愛情……”

“你胡說!”在我試圖勸她時,紀夏晴猛地推開我,紅著雙眼瞪著我,咬牙切齒地說道,“你胡說!是怎麽樣的感情難道我會不知道嗎?我不明白,我到底比你差在哪裏?顧喬恩,你到底有哪裏比我好,有什麽值得他這麽念念不忘?我有什麽比不上你?”

“夏晴……”我一時語塞。

我們其實都明白,愛情不是出現更好的就可以取而代之,那種感覺是在茫茫人海中莫名地對一個人產生了,然後無法再去注意到別人的美好與優秀。

我想要告訴紀夏晴,並不是她不夠優秀,並不是她不夠好,隻是愛情有時候不是早了一步,就是晚了一步。

“紀夏晴,我們回宿舍吧。”我輕歎了口氣。

紀夏晴在我的歎氣聲中突然安靜下來,她閉著眼睛靠在我的肩膀上。半醉半醒中,紀夏晴喃喃地問我:“喬恩,如果我們永遠不會長大該多好……”

02

那晚我和紀夏晴擠在我的**,夜裏她突然緊緊地抱著我,渾身透著不安的氣息。

我輕輕地拍她的背,她才慢慢地安靜下來。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回到自己的**了,像是忘記了昨晚所有的事情一般,一見我醒來,就給了我一個燦爛的笑容。

“喬恩,快點兒,我們要遲到了!”她對我扮了個鬼臉,接著跳下床衝進衛生間。

然而到了教室之後我才發現,她隻是假裝堅強。她從進教室後就沒有看過許嘉言一眼,就好像許嘉言完全不存在一般。

不過,當許嘉言朝我們這邊看過來時,她雖然直勾勾地看著老師,但手不自覺地捏緊了課本。

“夏晴,沒事吧?”我擔憂地問道,害怕她把所有的情緒都藏在心裏會憋壞。

“沒事。”紀夏晴朝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然而被她捏得皺巴巴的書卻暴露了她受傷的心。

第一節課結束之後,紀夏晴就跑得沒影了,我開始還以為她是去上洗手間,所以也沒有問。可是聽到從外麵進來的同學嘰嘰喳喳地討論著紀夏晴跑去三班教室外,被張翔攔住的事情。我一聽,生怕紀夏晴被張翔糾纏,於是立刻起身,想要到三班去找她,卻沒想到在門外撞到了她。

我著急地問她“沒事吧”,她搖搖頭,還反問我,看她像有事的嗎?

見她真的沒事,我才放下心來,可是有些疑惑她到底跑到三班幹什麽,但是她沒說,我也就沒有問。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感覺這樣平靜的日子好像孕育著一場更大的風波。有時候我會笑自己太神經質,也許剛進學校時遭遇了太多的波折,所以會不習慣現在這樣平靜的日子。

隻是我的心髒總是不安地跳動著,卻又說不清到底是為什麽。

也許是大家都突然發生了變化,就像大家以為我和高馳該分手了,可我們還是照樣不冷不熱地在一起。還有紀夏晴,那晚醉酒之後,她就沒有再去找過許嘉言,就連話也沒有再和他說過,就像從來沒有認識過。

就連裴娜也變得不正常起來。自從她又和張翔在一起之後,就很少在宿舍裏過夜,而最近突然變乖了,幾乎每晚都在宿舍裏睡,而且很少八卦,也很少理會我們。

“嘔……”

又是一連串的嘔吐聲,今天已經是第三次了。我和紀夏晴對視了一眼,搖搖頭。

在衛生間裏吐得天昏地暗的裴娜,出來時整張臉都白了。

紀夏晴起身過去扶住她,關心地問道:“裴娜,你是不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要不要去看醫生啊?”

“走開!”裴娜一把推開紀夏晴,“別在我麵前假惺惺,看到我這樣,你應該很高興吧?”

“我沒有……”紀夏晴委屈地說道,想要再去扶她,卻被她瞪了一眼,嚇得在原地不敢再動。

“沒有?你現在心裏指不定多開心呢,何必過來假裝好人呢?你不要以為你這樣送上門,張翔就會要你,就憑你,想也不要想。就算被玩弄,你也還不夠資格!”不知怎的,裴娜突然激動起來,撲向紀夏晴。

我一看不對,立刻起身護住紀夏晴,提醒裴娜冷靜一點兒。看到我攔在紀夏晴前麵,裴娜礙著高馳的麵子沒有再動,可是嘴裏還不停地威脅紀夏晴,警告紀夏晴不要再接近張翔。

裴娜走後,我才轉過身看著紀夏晴,她的眼神閃爍著,就是不看我。

我問她:“是不是因為許嘉言才去接近張翔的?”

她沒有回答我,隻是告訴我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讓我不要擔心。看著她堅決的樣子,我也沒有再問下去,隻是希望她不要再出什麽事,畢竟平靜的日子沒有過多久,我不想再出什麽事了。

那天過後,裴娜突然消失了。開始我們還以為她又出去玩了,後來發現她連課都沒有來上,才知道原來她請假了。

裴娜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張翔又發起了攻勢猛追紀夏晴,每天在宿舍樓下大喊“紀夏晴,我愛你”,還不停地送紀夏晴各種禮物。剛開始紀夏晴還沒有接受,可是有一次張翔捧著一大束玫瑰花,半夜順著管道爬到宿舍外敲門,讓紀夏晴答應做他女朋友時,紀夏晴答應了。

當時宿舍裏隻有我和蘇梓希,紀夏晴沒有讓張翔進來,隻是透過門縫答應了他,張翔這才放下花,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蘇梓希看了我一眼,微微搖了搖頭。

我忍不住上前問紀夏晴,為什麽要答應和張翔在一起,到底是不是因為許嘉言。

誰知道紀夏晴無所謂地看了我一眼,反問我:“難道一定要我守著許嘉言不放嗎?這樣你就會比較開心嗎?張翔是校長的侄子,以後我升學,他或許可以幫我。顧喬恩,我單純地愛過也等過,可是結果你看到了,所以我現在寧願選擇更為實際的。你應該明白,我其實根本就沒有選擇。”

我根本就沒有選擇——說完這句話,紀夏晴的臉上就像蒙上了一層霜,沒有了色彩。所以,那些勸阻的話我都咽回了肚子裏。

她說得沒錯,如果這樣的結果對她真的好的話,那麽我就不阻止她。

那晚蘇梓希沒有玩太久的遊戲,宿舍很早便熄燈了。我躺在**,卻怎麽也睡不著,總想著紀夏晴說的話,還有她的神情。當她說張翔是校長的侄子,所以對她會有幫助時,是那麽理所當然。這樣的紀夏晴,到底是經過了這一切之後的改變,還是其實她原本就是這樣的?

“顧喬恩,我隻是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

突然,紀夏晴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我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半晌,才淡淡地說了句:“睡覺吧。”

03

高馳來找我的時候,笑得開心極了。他約我到學校外麵的一家冷飲店裏,我一邊吃著冷飲,一邊看著他,時不時敷衍地笑幾下。

“當初我和張翔一起找你們的時候,你們都不答應,可是現在你們都成為我們的女朋友了,哈哈!”

他笑著挖了一大勺冰激淩。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話分明沒有惡意,我卻覺得他好像是在嘲笑我們。

等我們回到學校的時候,才發現學校裏已經炸開了鍋,大家都在老師的辦公樓下熱烈地討論著,而校長室的門口幾個人正在拉拉扯扯。

“那不是裴娜嗎?發生什麽事了?”我指著在人群中心的那個女生,回過頭問高馳。

他皺著眉頭,良久才一拍大腿說道:“我算是知道怎麽回事了,張翔這臭小子,真有本事!”

高馳看似莫名的話提醒了我,我想起裴娜請假的前一段時間,總是不停地嘔吐。我那時還以為她吃錯東西了,現在想來應該是懷孕了吧。

我和高馳說“我累了,要先回去了”,高馳也沒有阻止我,讓我自己回去,說他要去找張翔。

路上不停地聽見同學們在討論裴娜的事,原來裴娜真的懷孕了。她回家的那段時間,家裏人帶著她去把孩子打掉了,可是越想越氣,於是帶著她到學校裏討一個說法。結果一打聽才知道,張翔竟然是校長的侄子,所以直接打到了校長室,要校長給一個說法。

看著裴娜虛弱無力的樣子,再想起她以前做的那些事,突然發現其實她也挺可憐的。不管怎麽樣,她對張翔是認真的,不管張翔怎麽花心,也不論裴娜怎麽招搖,至少她一直都是真心喜歡張翔的。

我加快腳步,趕回宿舍時,紀夏晴就衝上來緊緊地抱住我。她的身體不安地顫抖著,我一下子急了起來,抓著她問道:“他是不是對你也做了什麽?”

“什麽?”驚魂未定的紀夏晴被我問得有些莫名其妙,回過神來後才明白,猛地搖頭說道,“沒有。我是聽說裴娜懷了張翔的孩子,在做手術的時候,她大出血差點兒死掉了。”

“……”

“我現在好矛盾,喬恩,我真的好矛盾,裴娜回來了,我該怎麽辦?”紀夏晴不知所措地問我。

當我聽到裴娜因為那個孩子差點兒死掉時,我也震驚了。我驚愕地發現,有的時候我們需要用生命去為我們的乖張付出代價。

我讓紀夏晴放輕鬆,我明白她現在的感受,她後悔自己答應了張翔,盡管是張翔不停地糾纏她。

原本一切都沒什麽,可是偏偏我們都知道了,知道了裴娜懷了他的孩子,知道了裴娜因為他差點兒死掉……正當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紀夏晴的時候,宿舍門突然開了,裴娜站在宿舍門口,她的身後跟著一群看熱鬧的人。裴娜轉過身瞪了一眼,那些人一哄而散。

裴娜一進宿舍就重重地將門關上,下一秒她的目光移到了紀夏晴的臉上,其中蘊含的恨意連站在旁邊的我都嚇到了。

“裴娜……”

紀夏晴顫著聲音喊她。

“紀夏晴,算你狠!我會把一切都還給你的,連本帶利地還給你!”

從頭到尾,裴娜隻說了這麽一句話。她的臉色蒼白,眼睛裏布著血絲,恨意從她的身體裏散發出來,說出來的話冰冷得沒有任何情感。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從前她囂張跋扈的樣子從不令人感到害怕,可是這一次,她說完後,紀夏晴後退了幾步,還好我扶著她。

裴娜不屑地一笑,回到**躺著。

晚上,蘇梓希突然提醒我,說裴娜的事情學校已經決定私了,所以她還會繼續在學校上課。裴娜在江川中學的勢力雖然不大,但她是出了名的小心眼,睚眥必報,讓紀夏晴一定要注意。她告訴我,說裴娜真的很喜歡張翔,就算為了他快要死了也毫無怨言,還要回到學校來找張翔,隻是她沒想到張翔已經和紀夏晴在一起了。

竟然連一向不愛管閑事的蘇梓希都來提醒我讓紀夏晴小心一點兒,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了。我謝過蘇梓希之後,將她的話告訴紀夏晴。我原以為她會慌張失措,可是沒想到她隻是平靜地看著我,說事情已經這樣了,她沒有退路,讓我放心,她會很小心,盡量不讓裴娜找到機會的。

我還想再說些什麽的時候,她擺擺手,說現在說什麽都無濟於事,她現在隻想時間快一點兒過去,可以快一點兒離開江川中學,遠離這裏的一切。

04

到了周末,紀夏晴赴了張翔的約會,本來高馳想我們四個人一起找個地方玩的,可是我並不想去,於是我告訴他,我必須要回家,因為家裏有事。

裴娜的事情似乎已經過去了,紀夏晴和張翔正式交往了。

讓人意外的是,裴娜一直沒有什麽過激的行為,甚至在宿舍裏也很少和紀夏晴爭吵,所以我一直懸著的心暫時落下了。

“許嘉言?”上了公交車後我才發現,許嘉言竟然也在公交車裏。我才想起來,周末他也應該回家了。

聽到我的喊聲,許嘉言猛地抬起頭,那雙原本清澈的眼睛如今全是感傷。我坐到他的身邊,他的懷中還抱著畫板,我的眼神剛觸碰到,他就飛快地收了起來。

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尷尬,從以前的無話不談到現在不知道該找什麽話題開始我們的談話,於是幹脆沉默著。

“離開那個叫高馳的,離他遠遠的,顧喬恩,他根本不適合你。”許嘉言突然說道。

雖然在這之前他勸過我好多次,可是每次都讓我冷言冷語堵回去了,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他這麽近距離地聊天了。

“那你呢?你根本不應該來江川中學,這裏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你到底要我說多少次你才會明白?而且,我有自己的生活要過,我不希望你介入我的生活。”我握著拳頭說完這些話。看著他受傷的模樣,我的心在疼,卻仍舊這樣冷漠地對他。

我們又一次陷入沉默。許嘉言知道再勸我也沒有用,於是幹脆不說話,將目光轉到窗外。而我看著上上下下的人們,心情十分複雜。

直到我下車,我們都沒有再說一句話。我起身時,他看了我一眼,然後又轉過頭看向窗外。我歎了口氣,拎著東西隨著人潮下了車。

媽媽已經出院一段時間了,上次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說她現在一切都好,讓我不要擔心她,隻管好好學習。還讓我不要忘記曾經答應過她的,絕對不會讓自己的成績下降。我回家唯一的期待就是能見到健康的媽媽。

可是,往往事與願違。

還沒到家門口,就聽到裏麵傳來一陣爭吵聲。我立在門外聽著爸爸媽媽的爭吵,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不是害怕,隻是厭倦了。

直到我聽到媽媽淒厲地叫了一聲之後,我才用力推開門,媽媽再一次被推到了桌邊,如果再偏一點兒,她的頭就撞到了桌子的邊角,又是一次創傷。他們愣在那裏,爸爸抬起的手也忘了收起來。

“不要再打我媽媽了!”我扔掉手中的東西,一把推開他。為什麽別人家的爸爸媽媽總是相親相愛,可我的爸爸媽媽總是你死我活呢?

“喬恩,你怎麽回來了?”媽媽掙紮著爬起來,“你讓開,不要站在這裏。”

也許是擔心爸爸會遷怒於我,媽媽急忙想把我推開。

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衝著他們喊道:“你們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活在這樣的家裏真的很痛苦,你們知不知道?”

“吵什麽吵?你在那種不入流的學校學的就是這些東西嗎?一回來就沒大沒小,你衝誰吼呢?”

爸爸根本不聽我在說什麽,他收起了手,走到了一邊。

媽媽流著淚,我知道我的話傷到了媽媽,可是我真的受夠了。

“是,我是在不入流的學校裏學著不入流的東西。我為什麽要去那種不入流的學校?這一切還不是你造成的?全是你造成的!

顧思誠,都是你造成的!”我用力地喊著,像要把所有的情緒都宣泄出來。

“好了,別說了……”

媽媽輕輕地拉了拉我,她害怕我被打。自從爸爸會對我動手之後,她就開始阻止我和爸爸發生衝突。

我看著她身上的傷,心疼極了。

“離婚吧,我求你們離婚吧。媽,您給自己一條活路好不好?您遲早會讓他打死的!”

之前我勸過媽媽很多次和爸爸離婚,可是媽媽都沒有同意。這是第一次,我當著爸爸的麵要求他們離婚。當我憤怒地瞪向爸爸時,才發現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你在叫你媽和你爸離婚?”爸爸氣憤地問我。

“是,我在叫你們離婚,我在叫你放我媽一條生路!這是家嗎?自從你開始賭、開始喝,這個家還是一個家嗎?”我喊著,當時我完全沒有察覺到爸爸的悲傷,隻是想要盡快地擺脫他,遠遠地離開他。就像許嘉言勸我離開高馳一樣,遠遠地離開。

“好。”爸爸突然平靜下來,“但是有條件,除非你考上重點大學,否則你別想我和你媽離婚!”

“你說的!”我瞪著他,然後回過頭對媽媽說道,“媽,您放心,我一定會考上重點大學,我一定會帶您離開這個鬼地方!”

媽媽沒有回答,隻是含著淚看著我。爸爸聽完我的話之後,摔門走了。很久以後我才知道,當時他是悲傷的,因為我想要像丟一件垃圾一樣丟掉他。可是他沒有說什麽,更沒有讓我知道他的悲傷。

周末兩天,我一直陪著媽媽。她也把工作安排到了周一,在家裏給我做好吃的。隻是爸爸一直沒有回家,我沒問,媽媽也沒說。飯菜做好的時候,她還是會習慣性地朝門口張望,隻是始終沒有等到那個人影出現。

周日下午我就回學校了,媽媽本來要來送我,可是我堅持不讓她來。好像已經成了習慣,每到這個時候,她一定會和我說不用擔心她,不用擔心家裏,更不用擔心錢,隻管好好念書,把身體養好。

上車時我給她打電話,我說:“媽,您放心,我一定會考上重點大學。”

電話那頭的她哽咽著,不停地“嗯”,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回到學校之後,我一改常態,完全收起了玩心,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學習上。上課也不再神遊,認真地做筆記、認真地複習。偶爾目光會落到許嘉言身上,他變得有些懶,就連上課的時候也抱著畫板。

和我一起愛上學習的還有紀夏晴,她說,周末接到了家裏的電話,她和我一樣,覺得應該好好努力了。哪怕我們在一所不入流的學校裏,也一定要朝著自己的目標努力,我們一定要考上重點大學,那是我們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