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留給你最珍貴的禮物
也曾漂洋過海去見你，也曾在黑暗中思念成疾……就這樣吧，在遺忘前遺忘，在說再見前再見。
01
我一步一步走向墨遙。很多人都注視著我和墨遙，楚喬也在看著我。
很抱歉，楚喬，我明明說了那樣的話，卻食言了。
但是，我怕不食言，自己會後悔一輩子的。
我一把揪住墨遙。他有些不耐煩地想要推開我，我用力扯住他的圍巾，然後用盡全力，狠狠地甩了他一個巴掌。
周圍驀地一靜，所有人都被我的舉動震驚了。
“你給我清醒一點！”我扯住他的衣領，強迫他看著我，“墨遙，我是誰？”
墨遙的目光漸漸暗了下去，像是被吹熄了的蠟燭芯，最後歸於黑暗，那黑暗的眼眸中，漸漸地映出了我憤怒的臉。
他似乎有些驚詫，很困惑地開口：“白晨？”
“你再看那邊！”我扯著他的腦袋，讓他看向馬路對麵，“那邊有什麽？”
“雪……”他喃喃地說著，似乎一下子無措起來。他開始掙紮，試圖掙開我的手。
“你要去哪裏？”我強硬地拽著他。這種時候，我特別感謝被我當沙包揍過的楚喬，若不是從小到大我們都在不停地挑戰對方的極限，我現在肯定已經被墨遙甩開了。
我一把拖著他，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將他扯進了地鐵站台裏。
楚喬踱了過來，最終還是不忍心地問了我一聲：“需要幫忙嗎？”
“我搞得定他。”我對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
“我的意思是，你打算帶他去哪裏？”楚喬指著被我拽在手裏，像一隻大型犬的墨遙。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忽然打醒的緣故，墨遙變得非常奇怪，他低著頭，將臉埋在帽子裏，而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似乎在害怕著什麽。我記得，平常狀態的墨遙是冷冰冰的，拒人千裏之外的，絕對不是現在這種樣子。
“是哦……”我一個衝動將他拽到這裏，卻不知道要把他帶到哪裏，“對了，讓他哥哥來接他。”我忽然想起了墨辰。平常好像都是墨辰來接墨遙回家的，那個周末，墨辰尾隨著墨遙，估計就是害怕剛剛那種情況發生，因為陷入幻想中的墨遙根本不懂得危險是什麽。
“他哥哥？就是那個天天接他回家的人嗎？”楚喬自然也見過墨辰。
“對，就是他。”我伸手在墨遙的口袋裏翻找起他的手機來。其實我們學校並不允許學生帶手機，至少不能那麽明目張膽地帶進教室，不過對於墨遙的手機，老師卻集體無視了，想來應該是因為墨遙有病，才會對他網開一麵。
“你在幹什麽？”楚喬不解地問。
“找手機。”我記得他的手機都是塞在口袋裏的，果然翻到了。
我還擔心打開他的手機需要輸入密碼，沒想到不需要，於是我直接翻開通話記錄，卻發現他的通話記錄裏空白一片。我顧不得細想，翻開聯係人，很快就看到了墨辰的名字。
電話很快被接通，耳邊傳來墨辰的聲音：“小遙？”
“是我，白晨。”我簡單說了一下剛剛的情況，“我就在地鐵站裏，你可以坐地鐵過來。”
“好，麻煩你了，我馬上到。”墨辰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我將手機重新塞回墨遙的口袋裏。
他現在坐在地鐵站台的椅子上，整個人蜷縮著，好像特別沒有安全感。
“這家夥到底怎麽了？”楚喬一直在看著墨遙，他不是很能理解墨遙現在的狀態。
“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未必比楚喬多多少，我也不明白他忽然被人用強硬的手段拽到現實裏，到底會產生什麽後果，不過當時我的確怒極了，隻想揍他一通出氣——這個人不珍惜別人的生命也就算了，連自己的生命也糟蹋。
明明一直掛念著要治好病，然後回國找我玩，好不容易身體好了，卻又放縱自己沉溺於幻想之中……
我蹲在他麵前，仰著頭看他的臉。
他的身體呈現出一種緊繃的狀態，很敏感，好像在極力忍耐著某種情緒。
“墨遙？”我試著喊了他一聲。
他愣愣地朝我看了一眼，隻是一眼，我卻一下子僵在了那裏。
這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呢？絕望，悲傷，恐懼，畏縮，痛苦……好像這個世界上全部的負麵情緒都在他的眼睛裏擱淺。
為什麽？墨遙為什麽會露出這樣的眼神？他到底經曆過什麽，到底在壓抑著什麽？他怎麽會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墨遙，你看著我……”我不由得放緩了聲音，“我不知道你現在看到了什麽，不過，你要記住你現在看到的這個人。”
他怔怔地望著我。
我抬起手指著自己的臉，說：“我是白晨，你討厭的白晨，對，就是那個總是打擾你獨處的白晨。你給我死命記住了，要是覺得害怕，你就喊我的名字，無論我在哪裏，我都會去救你的。”
“撲哧！”楚喬笑出聲來，“小晨，說得你像個英雄一樣。”
“我就是英雄啊。”我轉頭看著楚喬，露出燦爛的笑，“拯救世界的英雄！”
我在墨遙身邊的位子上坐下，他覺察到了，飛快地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見坐在這裏的人是我，又飛快地低下頭，重新將自己藏在陰影之中。
“說真的，你真的打算摻和進去啊？”楚喬再次問我，“不是說，隻是小時候偶然在一起玩過的小夥伴嗎？你有必要幫到這種程度？”
“你在害怕什麽？”我伸手搭住楚喬的肩膀，“不管他是誰，你都是我最要好的鐵哥們兒，這個位子無人能撼動，你放心好了。”
“誰和你說這個！”楚喬不太愉快地拍掉我的手。
“那你在擔心什麽？”我不解地看著楚喬，“放心吧，你絕對不會失寵的。”
“我都懶得理你了。”楚喬氣得偏過頭去，直接不理我了。
正在這時，墨辰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抱歉，剛剛在考試，所以沒能馬上來接他。”
“考試？那你怎麽接的電話？”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墨辰。
“老師知道墨遙的事，所以我手機一直不離身，看到墨遙的手機打來電話，我就一邊交卷一邊出考場了。”墨辰解釋。
“墨遙到底怎麽回事？他這樣要怎麽辦？”我有些擔心自己那一巴掌會不會打出問題來。
墨辰蹲下來，將墨遙看了一遍，然後微微笑了笑說：“沒關係，他隻是暫時還沒緩過來，過一會兒就好了。今天太謝謝你了，不是你，估計會出大問題。”
“我也隻是剛好看到了。”我擺了擺手說，“你快帶他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能給我你的聯係方式嗎？”墨辰喊住了我。
“我沒有手機。”我想了想，從書包裏翻出一張便簽，飛快地將家裏的座機號碼寫給了墨辰，“雖然我不知道我能幫到什麽忙，不過如果需要，就打這個電話吧。”
墨辰微微愣了一下，接過便箋紙：“謝謝。”
“不用。”
就算我答應幫忙，也未必能幫上什麽，因為墨遙的幻想已經嚴重到影響現實生活了。
02
回去的路上，楚喬一直沒有說話，我想著墨遙的事，也沒有開口。
一直走到家門口，楚喬才開口：“大概我現在說什麽，你也不會改變主意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放心，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第二次了。”畢竟掉進冷水裏不是鬧著玩的，我還沒有那麽自虐。
到家之後，白鹿正在門口堆雪人，我一個箭步衝過去，抬腳就是一下。我本來是打算踹白鹿一臉雪的，然而我踹偏了，一腳踩進了雪人的肚子裏，更糟糕的是，我竟然沒有辦法自己拔出腿來。
“白鹿，快拉我一把。”暗算不成，我隻好丟臉地向弟弟求助。
白鹿無語地看看我，直接麵無表情地轉身就往家走。
“白鹿你給我回來！”我情急之下，用力一抬腿，這下好了，直接摔了個倒栽蔥，幾乎整個人都“種”進雪裏了。
“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喊人幫忙。”白鹿終於忍不住說了我一句。
“你給我等著！”我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抖掉身上的雪，團起一個雪球朝白鹿丟去。可是就在這時，原本關著的大門忽然開了，白鹿特別靈活地偏頭一閃，那雪球“吧唧”一聲，直接砸在了剛剛走到門口的媽媽的臉上。
我站在原地打了個哆嗦。
“白晨……”媽媽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
“我，我想起來我還有點事！”我轉身就要跑。白鹿這個見死不救的家夥，這個時候倒是眼疾手快，直接將我拖了回去，然後他和媽媽兩個人合力，將我“種”在了雪人裏，而後回家關上大門。
西北風呼呼地從臉上刮過，我一哆嗦，雪就往下掉。
所以說，我絕對不是親生的！
晚上吃過晚飯，我窩在房間裏，對著那張照片發呆。
照片上的那個小男孩，雖然還沒有辦法露出燦爛的笑臉，但是他的眼中已經不是空洞得讓人心疼的黑暗，那雙眼睛已經開始明亮起來。
那時候他到底在害怕什麽？是什麽事情導致他患上幻想症？我很想知道，卻不想問墨辰。或許隻要我問，墨辰就會告訴我，但是我總覺得，這個原因應該由我自己去發現。如果我沒有找出原因的能力，又憑什麽讓他恢複原樣？
墨辰說或許隻有我能讓他好起來，如果我是那把鑰匙，那麽墨遙，你心上的鎖又在哪裏呢？
懷著這樣的困惑，我的寒假生活正式開始了。
舞蹈班還沒有放假，改在了白天上，所以就算是不用去學校的假期，我也得一早就爬起來。
地上的積雪還沒有化，因為氣溫太低了，雪直接凍成了冰。
地上非常滑，一路上我滑了好幾次，好在我的平衡感非常好，所以最終沒有摔倒。
到了舞蹈教室，我發現來學舞蹈的人又多了。很多人都趁著寒假來學舞，不過隻是當成興趣愛好，而不是像我這樣，想要以此為職業。
上午的課程結束之後，我換好衣服，跟著認識的朋友往外走，打算一起去吃飯，才出大廈門，就看到了等在門口的墨辰。
我有些意外：“等我的？”
“嗯。”墨辰點了點頭。
我隻好讓他們先去吃飯，自己則跟著墨辰往前走。
墨辰帶著我進了一家餐館，我幾乎第一眼就看到了墨遙，他安靜地坐在窗戶邊，正側著頭望著窗外的行人。
“墨遙？”我不解地看著墨辰，“為什麽他也在這裏？”
“因為是墨遙邀請你的。”墨辰笑著回答我。
我心中微微一動。
墨遙邀請我的？真的假的？像墨遙那樣的人，怎麽可能會邀請我？墨辰是沒睡醒在說胡話嗎？
“我沒有必要騙你。”墨辰看著我明顯不信任的眼神，無奈地解釋了一下，“昨天你救了他，他想當麵跟你說聲‘謝謝’。”
那個從來都無視我，無視得那麽徹底的墨遙，竟然會想當麵跟我道謝？為什麽從墨辰嘴裏說出來的話，一句比一句靠不住了？
我跟著墨辰走向墨遙。墨遙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我看到他的眼中似乎閃過了一道晦澀難解的目光。
我在墨遙對麵的位子上坐下，一動不動地盯著他：“聽說你找我？”
“嗯，昨天謝謝你。”他低聲說，“我總覺得必須向你說聲‘謝謝’才行。”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我擺了擺手，不以為意地說。
墨辰這時候把菜單遞給我，我隨意地翻到最後一頁，點了一盤揚州炒飯：“我隻要這個就可以了。”
“好。”墨辰點了點頭，喊來了服務生，將菜點好。
上來的當然不隻一道揚州炒飯，我胡亂吃了一點，便放下了筷子。
我有些不明白他們為什麽來找我，隻是為了表示感謝，然後請我吃頓飯？總覺得不是這樣的……
吃過午飯離開餐館時，時間還早，一般這個時候我會回舞蹈教室休息一會兒，不過現在墨辰和墨遙都在這裏，我也就不好丟下他們兩個人離開。我們進了一家商場，裏麵溫暖的氣息讓人想要睡覺。
“我去買點喝的。”墨辰說著，轉身朝不遠處的茶點門麵走去。
“說吧，找我是為什麽？”隻剩下我和墨遙兩個人了，我便問得直截了當。
墨遙靜靜地看著我。
曾幾何時，他看著我的眼睛裏，那種過分的疏離和厭棄已經消失了。
這種變化是從何時開始的，我一時間竟然回想不起來了。
“昨天你說的話，我聽到了。”他說。
我想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麽，大概是我對他說的“要是覺得害怕，就喊我的名字”。
“嗯，然後呢？”我問。
“總覺得，白晨你好像英雄一樣……”他輕聲說。
昨天我說完那句話之後，楚喬也這麽說過我，難道那句話真的能讓人顯得十分有英雄氣概？
“我知道我病了。”他說。
我震驚地看著他，難道他知道自己有幻想症嗎？
“因為他們都說我病了。”他又說了這麽一句。
“那你覺得自己有病嗎？”我忍不住問。
他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們和我說，我看到的那些不是現實，是我幻想出來的，包括你在我麵前溺水那天我接的那通電話，也是我幻想出來的……”
“啊？”我有些詫異，他原來連這種事都知道嗎？
“可是我真的接了電話！”他眼中浮上一抹焦急，“你聽到了，對不對？電話響了，我接了電話，然後……然後……”
“然後？”墨遙的樣子有點奇怪，他好像很困擾，像是在拚命說服自己去相信一件事。
我心中浮現出一絲微妙的感覺：難道說，他已經開始意識到，他所看到的那些以為的真實，都是幻覺？因為不願意接受這一點，所以拚命地否認別人的話？
03
“為什麽你會在意那通電話的真假？”我問他，“你的醫生一定說過其他事是假的吧？為什麽你不懷疑其他的，隻想著那通電話？”
“因為……”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我從他的眼底看到了一絲恐懼。
為什麽會露出這樣的眼神？是因為如果那通電話是假的，他差點就眼睜睜地看著我死掉，卻從頭到尾什麽都沒有做嗎？
“墨遙，你是不是有點在意我的事？”我不禁這麽想。
這個情況，其實在上次他向我道歉的時候，我就隱隱約約地覺察到了。
他在意我的想法，在意我是不是真的原諒了他……
“我不知道……”他茫然地搖了搖頭，“小然不喜歡你，她不喜歡我說起關於你的事。”
我的耳朵頓時立了起來，他說了“小然”！就是活在他幻想中的那個人嗎？
“你什麽時候和小然說過我的事？”我裝作不經意地問。
“認識的那一天，我說遇到了一個好煩的女生，她不喜歡聽。”墨遙慢慢地說，“小然不喜歡，所以我就盡量離你遠一點，這樣小然就不會不高興了……我明明答應小然會離你遠一些，可是我總是下意識地想你的事情……”他有些無措，有些懊惱，還有些煩亂，“這樣，算是在意你嗎？”
“等等！”我不可思議地看著墨遙，“小然不喜歡，所以你就不喜歡？小然是你的什麽人？你喜歡的人嗎？”
隻有喜歡一個人，才會為她做到那個程度吧？我就說嘛，我又沒有得罪他，他怎麽見到我就露出那種厭惡的表情，恨不得要離我十萬八千裏才開心？
可是這也不對啊……他為什麽會幻想出這種劇情？在他的幻想中，小然是有多麽不喜歡我啊？而且，她為什麽不喜歡我啊？
“她是我的好朋友。”墨遙提起小然時，整個人都變得柔和起來。
這怎麽看都不隻是好朋友啊……我忍不住腹誹，都能改變他整個人的氣質了，小然絕對不隻是好朋友！
不過算了，既然墨遙說是好朋友，我也就不再揣測是真還是假了，反正都是他幻想出來的，是女朋友還是好朋友根本無關緊要，隻要打破他的幻境，他自然而然就會知道，那隻是個幻想中的人物而已。
“那就是說，她隻允許你交一個好朋友嗎？”
“嗯。”他點了點頭。
你幻想的這個小然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啊！我都忍不住想罵人了！
幻想出一個“好朋友”也就算了，還幻想出一個霸道愛吃醋的“好朋友”，墨遙同學，你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我可不可以請醫生剖開來看一看啊？
“她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估計是看到我的臉色不對，墨遙默默地又補充了一句，“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讓她不開心。”
所以說，我的任務就是和一個幻想中的人物比賽，看誰在墨遙的心裏更重要嗎？
可是怎麽想都覺得奇怪，我為什麽要和一個幻想人物去比啊？
不對，關鍵是我為什麽要比！
“那你就離我遠一點，小然不就開心了嗎？你現在離我這麽近，你的小然肯定會生氣的。”
他沉默了，顯然是陷入了兩難之中。
“那天在遊泳館裏，是小然給你打的電話吧？”我問。
他眼睛驀地一亮：“是小然！你果然也聽到了，對不對？電話是真的，對不對？”
“你該不會……喊我出來，跟我說‘謝謝’，請我吃飯，最後為的就是問我那通電話到底存不存在吧？”
我心中忽然冒起一陣無名火。
是不是那些人跟他說了，小然是他幻想的，並不是現實中的人，而他為了證明，所以想到了那天在泳池裏的我？
他又沉默了。
“如果我告訴你，你的手機根本沒有響，你要怎麽辦？”我問他。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比。
我不禁自嘲：我還真是自作多情，竟然會以為他真的在意我的事，到頭來，他隻是為了一個虛幻的人罷了。
“墨遙……”我的心像是被人拿一根針輕輕紮了一下，有點疼，“你真差勁。”說完，我不想再和他說話了，轉身就走。
這時，墨辰終於買好了飲料走了回來。
“等一下！”墨辰喊住我，將飲料遞了過來。
我沒好氣地接過飲料。
他略帶歉疚地衝我笑了一下：“是小遙又說了什麽吧？我替他向你道歉行不行？”
“不行，是他自己的錯，為什麽要你來道歉！”
我轉過頭，冷冷地對墨遙說：“那通電話，如果你希望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反正你都是活在自己希望看到的世界裏，不是嗎？別人說的話，根本就無關緊要！”
“你也覺得我病了嗎？”他深黑色的眼睛裏，一點光亮都沒有，“活在自己的臆想裏嗎？可是小然明明存在……”
“那我問你，你什麽時候認識小然的？”
我不懂，他為什麽會堅信小然是存在的，那天我跟在他後麵逛街，明明看到了，他是在對著空氣說話。
“我是六歲那年認識小然的。”墨遙唇邊露出了一絲笑意，“在公園裏，她是第一個和我說話的人……”
我一下子愣住了。
他說什麽？他是六歲認識的小然？在公園裏，小然是第一個和他說話的人？他六歲的時候認識的那個人，不是我嗎？
“我們說好了，要永遠都做最好的朋友……我們認識這麽多年，小然怎麽可能是假的。”
墨遙深信是那些人在騙他，因為在他腦海中，有關於小然的記憶是那麽鮮明地存在著。
可是，為什麽會這樣？
我想起墨辰對我說過，或許小時候的那段記憶一直保留在墨遙的腦海中，隻不過被他更改成了自己希望的樣子。
我憤怒了。
他可以忘記那段記憶，可以永遠記不起來，可是他擅自把我變成了別人，就像是拿著一幅我畫的畫，卻寫上別人的名字一樣，這讓我有一種自己的所有物被人盜用的感覺。
“你是在哪裏見到小然的，六歲的時候？”我自己都聽得出來，我的聲音冷漠極了。
“我家附近的公園裏。”墨遙說。
手緊緊地捏成拳頭，我偏頭朝墨辰看去。
我總覺得墨辰知道這件事，但墨辰沒有告訴我，墨遙腦海中屬於我的記憶被那個叫小然的取而代之了。
“墨遙，你去死吧！”我大步走到墨遙麵前，狠狠踹了他一腳，然後頭也不回地大步走開了。
04
我在生氣，我知道。
這種氣憤，甚至比墨遙對我見死不救更加洶湧。
我還活著，為什麽要幻想出一個好朋友來代替我？
我趴在**，越想越憋屈，除了憋屈之外，還有一種不服氣從心底浮上來——總覺得自己好像輸掉了一樣，活生生的人輸給一段記憶，這種感覺特別糟糕。
墨辰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用力撕著麵巾紙，以此平息心中的怒火。
“姐，電話。”白鹿敲了敲門，在門外喊道，“是個男孩子找你，說是叫墨辰，聲音挺好聽的。”
我極不情願地從被窩裏爬出來，披上一條厚毯子走了出去。
“找我幹嗎？”因為中午的事，我到現在都火氣難消，所以連帶著對墨辰說話的語氣也好不到哪裏去。
“很抱歉，沒有告訴你這件事。”墨辰果然是為了那件事來道歉的。
“現在打算告訴我了？”我沒好氣地問。
“不，我覺得關於小然的事，你自己發現比較好。如果有一天，墨遙願意告訴你關於小然的事，那一定代表著，你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人。”墨辰輕聲說。
“我一點都不想成為對墨遙來說很重要的人！還有，我答應幫他，隻是因為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而什麽都不做，這隻是出於人道主義，明白沒有？暫時不要打電話來，我不太想聽到你的聲音，就這樣，再見！”我說完，“哐當”一聲掛掉了電話。
回過頭來，媽媽和弟弟的兩雙眼睛以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眼光注視著我。
“誰惹著你了，這麽大的火氣？”媽媽笑著說，“有什麽不高興的事情，說出來讓我跟你弟弟高興高興吧。”
我嘴角抽了抽。要不是知道打不過我媽，我肯定撲上去和她拚命了。
“沒什麽，就是有種自己的東西被人搶走的感覺。”我裹著毯子在沙發上坐下。
“你能有什麽東西被人搶走？”媽媽一臉驚奇地看著我，“應該說，竟然還有人惦記著要搶走你的東西？”
“我說，我好歹是你親生的，是親生的！”我近乎咆哮。
“你要不是親生的，我早就把你扔出去了。”媽媽一臉鄙夷地看著我。她抱著一桶瓜子在我對麵的沙發上坐下，和我弟弟兩個人，瞪著兩雙大眼睛，滿含期待地等待我講一講我的悲慘故事。
我心裏憋屈，也的確需要找人說一說，於是便將我和墨遙的事，以及墨遙說的那個小然的事，對媽媽和弟弟說了一遍。
“你們說，是不是特別過分？我明明活得好好的，為什麽他寧願去和幻想中的那個小然做好朋友，也不願意看著真實的我？”我憤怒地說。
“大概是因為現實中的你太差勁了。”白鹿不怕死地火上澆油。
如果不是我也打不過他，我肯定也撲上去和他拚命了。
“那你打算怎麽辦？”媽媽問我。
“我打算和他們絕交，老死不相往來。”
我是真的生氣了，比墨遙不記得我這件事還要氣！
“我要是你，我就不絕交。”媽媽一邊嗑瓜子一邊說，“竟然輸給一個幻想出來的人物，我說白晨你丟不丟人啊？怎麽也要把屬於自己的東西搶回來啊！自己的東西，可以看著不爽隨手丟掉，但是別人想要搶走，那休想，哪怕那是個虛擬人物也不行。”
我心中一動：媽媽說的有道理啊。
“和一個幻想中的人物……要怎麽搶？”我瞥了她一眼。
我就不信她能有好辦法。
“幻想中的就不能搶了嗎？”媽媽哼哼冷笑兩聲，跑回房間，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找了一隻她不用的手機丟給我，“既然她成為了幻想中真實的你，那你就成為真實的幻想中的她。”
我被她這一段繞糊塗了，盯著手上的手機，不太明白媽媽的意思。
“方法我告訴你了，別再懷疑你是不是我親生的了。”媽媽抱著瓜子回了房間——沒有故事聽了，她也就走了。
我抱著那隻舊手機回了房間。
成為真實的幻想中的她？
不會吧？媽媽不會是想讓我變成小然，用小然的身份和墨遙對話吧？
我頓時瞪大眼睛，怎麽想都覺得這個辦法不靠譜。
不過仔細想想，既然在幻想中，幻想的都能變成真實的，那麽在現實中，為什麽現實就不能變成幻想呢？
如果讓他相信我就是小然，不就可以幫助他走出幻想症了嗎？他對小然言聽計從，她說不喜歡我，他就離我遠遠的，這就是證明啊！
當現實和幻想漸漸重疊在一起，他的幻想症應該就能恢複吧？
我決定了，明天一定要去辦一張電話卡，到時候我就能偽裝成小然和墨遙聊天了。
我抱著手機，沉沉地睡了過去。
或許是因為想到了辦法，這一覺我睡得特別沉，好夢或噩夢，什麽夢都沒有做。
中午休息的時候，我趁著空閑時間去辦了一張電話卡。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轉眼就要過年了，舞蹈課終於停了，要到明年過了元宵節才會再開課。算起來，開課時間距離開學很近了。
我從家裏座機上翻到了墨辰的電話，回撥了過去。
墨辰很快接通了。
“氣消了嗎？”墨辰微笑著問我。
“差不多了。給你打電話，是想跟你要一下墨遙的電話號碼。”我翻出紙筆，等著墨辰報給我。
“小晨有手機了嗎？”墨辰問道。
“沒有，我是打算過年的時候，打個電話給他拜年。”我隨便扯了個謊，因為我不準備讓墨辰知道我的打算，萬一墨辰說漏了嘴就不好玩了。
墨辰沒有懷疑我，將墨遙的電話報給了我。
我掛掉電話之後，拿著墨遙的號碼上了樓，將那個號碼存入手機。
我給墨遙發了第一條信息：小遙，我是小然，這是我的新號碼，之前那個號碼不用了。
我笑著按下了發送鍵。
我就不信了，我一個活生生的人，會輸給一個幻想中的人物！
很快，電話響起了提示音，是墨遙發來的回信。
“好，我記住了，我會替換掉原來那個號碼的。時間不早了，小然早點睡，晚安。”
我打了個響指，釜底抽薪成功，現在我已成功打入幻想世界內部！
05
為了讓墨遙確信這個就是小然的新號碼，我開始和他回憶六歲那個暑假我們一起玩耍時的情景，果然，幾個來回之後，他就徹底對我深信不疑了。
過年那天，墨遙給我打來了電話。
其實之前他也打來過電話，不過我都以不方便接電話為由掛斷了。
過年打電話來，我要是再掛掉，他就該懷疑我了……
外麵都是鞭炮聲，就算接了，他應該也聽不清楚我的聲音……
這麽一想，我就豁出去按了接聽鍵，將電話湊近耳邊。
“小然。”墨遙輕聲喊我。
心中浮上一絲怪異的感覺，我低聲回了一句：“小遙，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小然你聲音好低，是不是音量調小了？”他問道。
“沒有啊。”我稍微提高了一些聲音。
我心中有些忐忑，害怕被他聽出來，不過好在會給小然打電話的墨遙，是處於幻想中的墨遙，他並沒有聽出我聲音有什麽不對勁的。
“嗯，小然最近好嗎？”墨遙問。
我想了想，盡量很自然地回答：“還不錯啊，小遙你呢？”
“我不太好。”墨遙聲音中有一絲淡淡的失落，“小然，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那個女生嗎？”
“白晨？”我試探地問了一聲。
“嗯，我知道提到她你就不高興，可是小然，我是不是做了很過分的事？我心裏總是在想有關於她的事情……”墨遙小心翼翼地說。
“你對她做了什麽？”我問。
“那天她救了我，我想和她道謝，所以就邀請她一起吃了午飯，然後我向她確認，那天有沒有聽到我和你講電話。她也覺得我病了，認為小然你是不存在的。”他聲音落寞極了，“小然，為什麽所有人都說你是假的，是我幻想出來的？可是我明明能和你說話，腦海中關於你的記憶也都好好地保存著，為什麽他們就是不相信你是真的存在，而不是我幻想著的？”
“大概是因為，他們嫉妒你有我這樣的好朋友？”我不太了解在墨遙的心中小然到底是怎樣的，所以和他說話的時候，很怕他聽出不對勁。
“嗯，小然你永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說。
“那……白晨呢？”
我有些想知道，在他心裏到底是怎麽看待我的。我是白晨的時候，他一定不會說，但如果我是小然，他一定會對我敞開心扉吧？
“你在意白晨的事嗎？你放心吧，這一次我不生氣，我就是很好奇。”我問。
墨遙說：“一開始，我特別討厭她。我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麽，就是不想靠近她，一靠近她，我就會變得很煩躁……”
“後來呢？”
怪不得一開始他見了我都是一副漠然嫌棄的表情……
可是為什麽呢？既然他不記得我了，我對他來講，隻不過是一個陌生人而已，為什麽他會從一開始就對我抱有這種厭惡的情緒？難道我天生招人煩？
“後來，她總纏著我，說她和我小時候一起玩過……可是我不記得她說的事，因為小時候除了小然之外，我沒有其他玩伴。”墨遙說，“或許是因為她說了太多次，我也開始有些在意自己是不是真的忘記了什麽。不過，小然你說不喜歡我想她的事情，所以我就不再想了。可是不知道怎麽回事，一旦我靜下心來，就滿腦子都是她……我不要小然你討厭我，所以我不想在教室待著……”
“所以你就曠課？”我不小心脫口而出，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嗯，我覺得離她遠一點，說不定就不會想她的事了。”好在墨遙並沒有發現異常，仍然在緩緩地往下說，“可是沒有用，她好像長在了我的腦子裏一樣，就算不在我身邊，我也還是在想關於她的事。我想了很久，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認識過她，隻是不小心忘記她了……”
心輕輕顫抖了一下，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我沒來由地有種心慌的感覺：“那你討厭她嗎？她一直在你曠課的時候跑去煩你，你會不會因為這樣而討厭她？”
“我沒有討厭她。我以為我會很反感她，但奇怪的是，一開始那種莫名其妙排斥她的情緒消失之後，我沒有再討厭她。隻要我曠課，她就一定會來找我，不管我在哪裏，她都能找到我，後來我躲起來的時候，竟然會在意躲的地方會不會太偏僻，萬一她找不到我怎麽辦……”
我的手下意識地握成了拳。
一直以來我以為他反感我，厭煩我，原來不是這樣嗎？
無論他躲在哪裏，我總能找到他，是因為他考慮過不能躲得太偏僻，怕我找不到？
墨遙他沉默的眼眸深處，原來藏了這麽多的心事嗎？
我的心情變得非常微妙。
“那遊泳館那天……”我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問他那件事。
“那天……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忽然變得有些慌亂，“小然，和你打電話的時候，我真的沒有意識到她在水裏，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差點死在我麵前！我不想她死在我麵前的，我隻是不知道，我隻是在和你講電話。”
“如果，我是說如果，她真的死掉了，你會難過嗎？”說不清為什麽，我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我聽到了一陣粗重的喘息聲，似乎墨遙的情緒變得非常不穩定。
“我不知道……我剛剛想象了一下，如果她死掉了我會不會難過，好奇怪啊，小然，為什麽我會覺得心好痛？”他喃喃地說著，十分無措，“隻是想象了一下，我為什麽會覺得……會覺得……她不可以死掉，如果她死了……”
“你會難過嗎？”我的手下意識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墨遙，你也會因為想象到我死去而覺得心疼嗎？像我意識到你可能會因為幻想症而死的時候，心口遽然傳來的那種絞痛一樣……
“我不想她死掉。”過了好一會兒，我聽見他的聲音，耳語一般響起，“小然，我不想去想象那種事，我們不要聊這個了好不好？”
“為什麽？在小遙心裏，我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為什麽不能想象白晨死掉？那我呢？小遙，對你來說，我是什麽？”我並沒有給他退縮逃避的機會。
不管怎麽樣，至少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墨遙的心裏，我的的確確，或多或少地左右了他的情緒。
墨辰說，我的手裏握著能救墨遙的鑰匙。
我一直都覺得那隻是墨辰騙我幫忙的借口，可如果是真的，那麽墨遙，我希望你確定地告訴我，告訴我，我對你而言很重要。
然而我沒有等到他的答案，他掛掉了電話。
耳邊是鞭炮聲，煙花在空中炸開，絢爛無比。
墨遙，現在的你，是否也和我一樣，仰望著這片被煙花填滿的天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