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亡目 厄洛斯(愛情之神)

隔三差五我會悄悄去看爸爸他們,有時候會聽見伍媚細聲尖銳地破口大罵。內容無非是討厭爸爸天天醉生夢死,不知道振作,語氣又傷心又失望。

我骨子裏認為伍媚會嫌貧愛富,會遠走高飛。可是爸爸破產後她並沒有離開,而是在附近的超市當收銀員,兢兢業業地工作,每天會到菜市場買好菜,一毛錢都要和小商販據理力爭。她身上的市儈完完全全暴露出來。

林家還在的時候,家裏的經濟大權都是她掌控著。要不是懷著孕,她很有可能會坐上林氏集團財務總監的位置。

在媽媽去世一個月後,伍媚第一次來林家。爸爸召喚我和林唯一去她的麵前,讓我們開口叫她“媽媽”。起初林唯一不同意,但是在爸爸的嚴厲眼神下,他小聲地叫了“媽媽”。而我,一麵氣林唯一沒有立場,一麵毫不猶豫地表現了對伍媚的敵意,所以吃飯的時候,故意將油弄在她的衣服上。

不管我怎麽鬧怎麽反對,他們還是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禮。

那天,我狠狠揪了林唯一的胳膊,又讓他在婚禮上故意穿著短袖露出那些青青紫紫的傷痕。

客人對伍媚頗有微詞,但是婚禮還是照常進行。爸爸知道是我在作怪,因為有客人在,所以當時脾氣沒有發作。等客人走完後,他劈頭蓋臉地罵我一頓,說我丟盡他的臉。

伍媚的到來讓我和林唯一的日子很不好過,尤其是從她手中拿錢的時候。

盡管家裏有錢,但是她還是很節儉,甚至懷孕都不請保姆。

那時候,我從心底厭惡這個人。

但是現在的伍媚顛覆了我的認知。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不管她怎麽罵爸爸,怎麽傷心失望,她都沒有離他而去。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伍媚肚子微微凸起,爸爸扶著伍媚似乎是去醫院做產檢。他滿臉憔悴,瘦如枯柴。但是他的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眼眸中泛著細碎的光。我知道,是這個孩子將他從醉生夢死裏拉回了現實。

為了這個孩子,他能好好過,我也就放心了。所以我再也沒有去看他們,就這樣知道他們在哪兒知道他們有著怎樣的生活,僅這樣就好。

可是我沒料到有那麽一天,爸爸還會來找我,簡直是天下紅雨。

下課回寢室,剛走到宿舍樓下發現爸爸站在花台邊上抽著煙。我一眼就能看見他冒出來滿頭的白頭發,原本精神的臉變得蠟黃,仿佛一夕間老了十歲。

他也看見了我,顫巍巍向我走來,“撲通”一聲跪在我麵前,老淚縱橫地說道:“林晚,我求求你,放過我們一家人吧。看在曾經我養過你的份上,求求你放過我們吧。”

周圍的人圍了一圈,指指點點,無非是說我太過凶惡,居然要一位長輩下跪。

我一時間懵了,不管是什麽原因看到他下跪我很心痛,我趕緊去扶他起來:“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您先起來,有話好好說。”

爸爸被我扶起來了,說道:“你已經讓夜之航報複林家讓林氏集團破產了,就不要趕盡殺絕了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放過我們一家人……”

原來這一切都是夜之航搞的鬼。我心中卻沒有絲毫感激他,反而怒火中燒。因為我從來沒想過要去報複林家,要讓爸爸一無所有。

而夜之航憑什麽擅自做主!

看著眼前的人淚水漣漣哀求著曾經被他趕出家門的我,我的心糾成了一團,痛得無法呼吸,眼淚也滲了出來。我哽咽著脫口而出:“你們一家人?你們是一家人,我不是對吧?我是不是您的親生女兒?您隻關心那個伍媚,從來沒有關心過我。當初把我像隻狗一樣趕出家門,隻有有事的時候才會來求我。我一直喊您爸爸啊,我到底是不是您的親生女兒啊?”

下一秒,我聽見兩個字徹底顛覆了整個世界。

“不是。”眼前的人緩緩站起來,認真地道,“你不是我的親生女兒。”

我呆呆看著眼前的場景,腦海裏所有的東西都被抽空,隻剩下一片虛無。

想過爸爸所有不喜歡我的理由,卻沒想到最不可能的理由居然才是真正的理由。

然後爸爸講了他和媽媽的故事。準確地說,我是他們兩個人感情破裂的直接原因。

爸爸年輕的時候,第一個女朋友是伍媚,兩個人曾經山盟海誓。然後他遇見了跳芭蕾舞的媽媽,並且得知她的家庭背景很好,可以在事業上幫助他,所以發動了猛烈攻勢。隻是媽媽不喜歡爸爸,她另外有喜歡的人。

後來媽媽還是下嫁爸爸,是因為那個時候她已經懷上了我。外公外婆為了不讓醜事丟了家族的臉,這才急匆匆把媽媽嫁出去。

爸爸當了這個冤大頭。

一開始爸爸並不知道我不是她的孩子,對媽媽很好很好。直到爸爸偷看了媽媽的日記,才知道實情。那個時候我已經快要出生,而媽媽也徹徹底底愛上了爸爸。

我出生後,爸爸開始冷落媽媽,也冷落我,經常出去和伍媚在一起。媽媽死後,他把伍媚娶進門。

原來,這麽多年,我是恨錯了人,這是多麽悲哀的事情。

“那我的親生父親是誰?”我蒼白著臉有氣無力地問道。

麵前的人搖搖頭,道:“抱歉,這事關男人的尊嚴。我真的沒有辦法把你當親生女兒對待,連裝也裝不來。其他的我也不多求,隻求你能放過我老婆和我未出世的孩子,其餘一切由我來承擔。”

“您放心,我會讓夜之航放過你們的,雖然您不是我的親生爸爸,我還是很感謝您這麽多年來對我的養育之恩。”我認真地說道。我對爸爸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十幾年來的相處,就算他一直對我不好,怎麽可能沒有感情?

麵前的人道聲謝謝,然後離開。

而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原地,找不到任何方向。

當事情的真相被揭開,一切都是那麽讓人難以接受。我喊了快20年的爸爸突然說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這真的讓人接受不了。

我真正應該去向誰乞討父愛也不知道。

傷心難過了一陣後,我摸出手機打電話給夜之航,約他在學校的湖邊見麵。

剛見到他,我便劈頭蓋臉地質問道:“是不是你讓林家破產,而且百般阻撓我養父東山再起的?”

夜之航微微一愣,然後點頭,對事情供認不諱:“沒錯,這一切都是我。”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我怒氣衝衝地朝他吼道。

夜之航沒有生氣,反而是雙眸間盛滿了柔情。他誠懇地回答道:“因為我喜歡你,我愛你,見不得你被任何人傷害!他將你趕出林家,又把你打得左耳失聰。今天的一切都是他自尋死路。我以為這麽做你會痛快一點。我隻是想讓你開心。”

聽到如此深情的話,我卻絲毫開心不起來,反而冷冷地諷刺道:“你以為?你以為?都是你以為,你做之前有來問過我的意見嗎?夜之航,你怎麽可以這麽自以為是!你憑什麽擅做主張!你又不是我的誰,有什麽資格來替我做決定!你這樣做適得其反,隻會讓我不開心,很不開心!”

話剛剛出口,夜之航的臉色變了又變:“我……我真的沒想到你會不開心……我真的是出於好意……”

“別說了!閉嘴!”我是氣瘋了,理智統統被拋到九霄雲外,所以衝動地說道,“我不要你的爛好意,拜托你別再打著愛我的名義為我做任何事了,我根本就不愛你,一輩子都不可能愛上你,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自以為是的人了,你別對我癡心妄想了,我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你以後少來煩我!我真的受夠了!”

話剛出口,我便知道自己錯了。

夜之航被刺痛了,緊皺著眉頭,臉色沉到穀底。他也冷冷地回擊道:“我以後再也不管你了,反正你把我的好心都當成了驢肝肺。我也不會去為難你的養父!也再不會為你出頭!我什麽都不會管了,之前做的一切就當我犯賤,我活該!”

夜之航吼完這些話,毫不猶豫轉身離開,他蒼涼的背影硌得人的心顫巍巍的疼。

我真的不想把事情弄成這個樣子,說那些話也是一時衝動,根本就是無心的。當時真的在氣頭上,有些口不擇言。

我看見他消失在遠處的背影,心裏除了深深的內疚,還覺得莫名其妙的慌張。如果時間倒退,我寧願不對夜之航說那些傷他的話,再度踐踏他的自尊。

我腦子裏真是亂成了一團理不開的亂麻,真是煩躁得很。我已經不知道用什麽態度去麵對夜之航。他幫了我這麽多,而我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這次最過分,也最嚴重。

對男生最了解的當然是男生,所以我約楚墨遠出來談談人生聊聊理想,順便聊聊男生是怎樣的物種。

兩個人找個小吃店,隨便點了東西,點了飲料,坐下來聊。

當楚墨遠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安慰道:“哥們兒,你別想太多。一切順其自然。”

“要不然你給我分析分析夜之航吧。”

“他太複雜,我分析不了。不過有一點敢肯定,他很喜歡你。這就足夠了。”

我撇撇嘴,拿起杯子喝口水,然後話題一轉,落到楚墨遠身上。“最近你和程紫安怎麽樣了?”

“我們沒怎樣。”楚墨遠拿起一杯水,放在嘴邊準備喝。不知道為什麽,杯子居然從他手上滑了下來,摔到地上碎了,水濺了他一身。

他呆呆地看著手然後皺著眉頭說道:“我去洗手間。”

結果他剛站起來走出去兩步就摔到地上,模樣十分滑稽。

我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說道:“你還是小孩子嗎?怎麽越來越不會走路了。”

楚墨遠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順著我的話回答道:“對啊,我越來越不會走路了……”

要是以前的楚墨遠早就跟我對著幹,吼回來說“你才是小孩子!你才不會走路!”

自打他從監獄裏出來,他就像變了一個人。

等他從洗手間回來,他開始回憶小時候。

小時候,我和楚墨遠沒少打過架,他第一個門牙是我打掉的,十分具有紀念意義。

那個時候,楚墨遠還沒有那麽愛美,但是從小喜歡美女這點沒變過。上幼兒園的時候,他喜歡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天天纏著別人一起回家。小學的時候喜歡一個混血小姑娘,整天跟在人家屁股後麵轉。上了初中高中,見一個愛一個的本事練得爐火純青。

從初中開始,他格外注重打扮,因為他喜歡的姑娘說他又土又醜。楚墨遠的自尊心受到了強烈打擊,從此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那個時候我幫楚墨遠寫情書,送花送禮物,成為他的貼身小廝。隻因為在我跳芭蕾舞餓得饑腸轆轆的時候,他恰好趕來施舍了兩顆巧克力。

我和他經常猥瑣地蹲在其他學校的大門口看各種各樣的美女。我什麽時候來大姨媽他比我都關心,甚至在我忘記帶衛生巾的時候,他還能麵不紅心不跳地從他包裏拿出來遞給我。

有人說,男女之間沒有純友誼,要不然就是兩個人是有純友誼,人越醜關係就越純。

我長得不醜,楚墨遠也不差,但是我們各自愛著各自的人,那麽多年還是沒有在一起。

楚墨遠突然問道:“為什麽我們兩個人沒有在一起呢?”

我撇撇嘴,道:“我把你當女的,你把我當男的,怎麽可能在一起?”

以前,我的**是他幫助買的,他家缺水的時候我扛著一桶水上他家送水。

“林晚,如果沒有程紫安,我可能會選擇你。”

我偏過頭,高傲地回答道:“我又不是垃圾桶。”

後來,兩個人還說了許多話,不過我已經記不清了,然後又開始喝酒。醉眼蒙矓中,我似乎看到楚墨遠落寞的臉。

我回到寢室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打開門進寢室,發現蘇眠慌亂地擦著眼睛。她的桌麵上擺著上次參賽時未完成的畫。

看到我回來,她紅著眼睛,努力笑著道:“林晚,你回來了……”

那樣勉強的笑刺傷了我的眼,那幅畫如火一般灼燒著我的內心。

蘇眠右手還顫巍巍地拿著畫筆。

眼睛漸漸紅了,我抽著鼻子走過去輕輕抱著她,苦澀地開口道:“對不起,阿眠……”

蘇眠也慌了,急忙回抱著我,哽咽著道歉道:“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拿出畫並不是為了刺激你讓你愧疚……這件事原本應該過去的……隻是我真的很不甘心……”

右手不能畫畫,是蘇眠一生的痛,也是我一生的痛。

蘇眠突然在我右耳邊說道:“要不然你幫我把這幅畫畫完吧,省得我惦念。”

我退後一步,很沒自信地說道:“我怕會搞砸這幅畫。”

蘇眠微微笑著鼓勵道:“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來完成這幅作品了。你就當圓我的一個夢好了。雖然比賽已經過去了,但是我還是希望這幅畫能完成。”

我依舊猶豫著,蘇眠幹脆將畫筆塞進我的手裏,然後講她畫畫的思路。沒辦法,我隻有硬著頭皮開始小心翼翼地描線。

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碰過畫畫了,一開始還有一些生疏,到後來也就漸漸熟了,越畫越得心應手。

蘇眠的手機響起,似乎是短信。我無意中瞥了一眼,看見發件人的名稱是陸從歌。

在短信中他寫道:我可以當你的有色眼睛。

蘇眠的淚水吧嗒一聲滴在手機屏幕上。她回了一句“對不起”。

我沒頭沒腦地說道:“阿眠,我不喜歡陸從歌的話,你會不會選擇他?”

蘇眠堅定地搖搖頭,回答道:“一開始我就沒有選擇他,到後來也不會選擇他。這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她翻著短信,繼續說道,“有句話是說男人會跟他喜歡的人走,而女人是誰對她好她就跟誰走。我卻覺得不是這樣。那些好隻會讓人更加愧疚而已。”

感情的事情糾糾纏纏,誰也說不準。

畫完那幅畫的時候,我的手又酸又痛。蘇眠殷勤地為我捏肩膀,滿意地說道:“你真行。”

“你打算怎麽處理這幅畫?”

“過幾天是楚墨遠的生日,我想向他表白……”

剩下的自然不言而喻。

那幅素描畫的是開學第一天,楚墨遠幫我晾抹布的場景。畫上的楚墨遠看上去很驚豔。

聽到蘇眠說要表白,我表示絕對支持。至少蘇眠比程紫安更適合。

楚墨遠過生日那天,一向高調的他隻請了我們幾個好朋友吃飯,我和蘇眠,還有陸從歌以及程紫安。夜之航過來匆匆打了個照麵,飯也沒吃就走了,他的眼神也沒有落在我的身上。

楚墨遠一共摔壞了三個杯子,整個飯局幾乎沒怎麽動筷子。

除了我和蘇眠會嘰嘰喳喳說話,其他人都不曾出聲。吃過飯後,是切生日蛋糕。蛋糕是我陪著蘇眠一起做的,失敗了很多次,終於做出一個像模像樣的。

大家唱著生日快樂歌,蘇眠微笑地將那幅畫送給楚墨遠。她在畫的右下角給畫命名:心動。

蘇眠靜靜等著楚墨遠看到畫的時候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而他隻是微微一笑,說了聲謝謝,便把畫收了起來。

我看見蘇眠的眼簾垂下來,失望之色那麽明顯。楚墨遠明明已經給出了態度,但是蘇眠不死心地抬頭問道:“楚墨遠,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楚墨遠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蘇眠勉強笑著,自顧安慰著說沒關係。但是我看得到她的眼淚漸漸溢出來。她背過去,偷偷將眼淚全部擦幹,繼續笑著。那故作堅強的模樣讓我都心疼。

一旁的陸從歌癡癡地看著蘇眠,滿臉心酸難過。

程紫安預料到什麽,隻是臉上麵無表情。

氣氛有點小小的尷尬,楚墨遠小聲問道還要不要去唱歌。

所有人麵麵相覷,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於是楚墨遠開口說道:“要不然大家吃完蛋糕就撤了吧。”

吃蛋糕的時候,我將楚墨遠拉到一旁咬耳朵。

“你到底是怎麽了?”

“我沒怎麽啊。”楚墨遠笑著回答道。

“蘇眠那麽好,你為什麽不接受她呢?”我瞪著他,有些不滿。

“夜之航對你那麽好,你也沒接受他啊。”

“你給我老老實實解釋清楚,不要試圖將話題再引到我身上。”

楚墨遠這才認認真真地說道:“沒有規定說誰好就必須喜歡誰吧。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感覺就是沒感覺。哥們兒,你可別勉強我。”

聽到他這麽說,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兩邊都是好朋友,也不想兩邊都受委屈。

我和蘇眠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悶悶不樂。我怎麽逗她,她也不笑。剛回到寢室,蘇眠再也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記憶中,蘇眠很少有這麽哭的時候。她滿腹委屈地問道:“為什麽楚墨遠不喜歡我……我明明覺得我們還是挺有戲的……是不是因為我不會畫畫……”

網上說人生有三大錯覺:電話響了,有人敲門,你喜歡的人也剛好喜歡你。

以前楚墨遠過來串門的時候沒少帶零食,也給蘇眠帶了不少實用的東西。估計是因為蘇眠替他擋了那一拳,讓他想要去彌補,卻給蘇眠造成了錯覺。

他替程紫安坐牢,蘇眠明明看清了他對程紫安的情意卻不願意相信。再加上出獄那天楚墨遠的態度又讓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隻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拍著她的肩膀,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第二天早上,蘇眠紅著兩個燈籠眼宣布了一個重要決定:“林晚,楚墨遠一定會栽到我手裏!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她的臉上已經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很壯烈。

我隻能默默祝福她,希望那個笨蛋總有一天會開竅。

陸從歌還是癡癡地守望著蘇眠,每天都會在宿舍樓下等待,隻為了見她一麵。在蘇眠麵前,他是卑微的,恨不得把整個人埋進泥土裏,隻為了一次仰望。

蘇眠被陸從歌纏得很煩。所以把他的電話號碼設置為黑名單。陸從歌改走迂回路線,打我的電話找她。結果蘇眠直接把手機拿過去,同樣將他的電話號碼設置為黑名單。我看不下去了,勸蘇眠見他一麵,跟他說清楚。蘇眠無奈答應,但是死活要拖著我一起去。

約好的地方是在學校的教學樓頂樓。去的時候,陸從歌已經到了。他的身邊擺著許多雜亂的東西。有廢棄的畫稿,有用過的畫筆,還有破舊的芭比娃娃等等。看樣子很多東西都是蘇眠的。

而蘇眠不自覺地皺著眉頭,問道:“你怎麽還留著這些東西?”

陸從歌微笑著回答:“因為那是關於我們的記憶。你可以忘記,但是我卻無法舍棄那些回憶。”

後來陸從歌陷入了深深的回憶。

比如那些廢棄的畫稿是他偷偷從垃圾桶裏撿回來的。那些用過的畫筆似乎還殘留著蘇眠的氣味。那個芭比娃娃是他送給蘇眠的第一份禮物,小時候玩過家家扮演過兩個人的孩子。還有許多零零散散的東西,每件東西他都清楚地記得來曆。

末了,他忍不住問道:“眠眠,你怎麽舍得丟掉我們十幾年的回憶?”

蘇眠啞口無言。她臉上帶著迷茫的表情,大概許多記憶已經忘記了。

“眠眠,我喜歡你。”陸從歌從懷裏掏出一個精致的盒子,裏麵裝了一枚好看的戒指。他單膝跪在地上,舉著戒指,模樣誠懇地說道:“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我保證會一輩子不讓你受委屈。”

蘇眠臉一橫,決絕地說道:“陸從歌,我們之間真的不可能。我心裏沒有一點你的位置。真的很謝謝你這些年來的照顧,這份情我肯定會還的,但不是用愛情來償還。”

陸從歌低著頭沉默半晌忽然站起來,將那些東西抱著走到樓頂邊緣,統統扔了下去,手上隻留下那個錦盒。

我和蘇眠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了。

而他就站在邊緣,絲毫沒有回來的意思。

此時的陸從歌表情變得有些猙獰,眼神裏也是一種決然。他扭過頭,用猩紅的眼睛看著蘇眠,道:“眠眠,是不是我像那些東西一樣,從這裏跳下去粉身碎骨,才能走進你的心裏?”

我被他的話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喊道:“陸從歌,別做傻事!”

他搖搖頭,笑著說道:“沒有什麽事情是比喜歡眠眠還傻的,可是我竟然願意傻一輩子。”

蘇眠也被嚇得夠嗆。她滿臉驚恐地看著陸從歌的動作,生怕下一秒他會從樓頂消失。“我們好好談談,任何事情都好商量。”為了穩住陸從歌,蘇眠如此說道。

陸從歌也知道蘇眠這麽說的目的。他搖搖頭,身子往外側了側,道:“我知道你在敷衍我。”

我的心都嚇得提到了嗓子眼兒。

蘇眠急得不得了,情急之下她大聲喊道:“陸從歌,如果你半年之內找到一種除了黑白色能讓我看到的顏色,我立刻答應做你的女朋友。我說到做到,絕不食言!林晚在此作證!”

我微微一怔,趕緊狠狠點點頭。

陸從歌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你要是不信我們可以立字據。”

“那你先把字據寫好。”

蘇眠沒有帶紙和筆,我急忙從包裏搜羅出紙和筆遞給她,她寫字的手一直在發抖。

我一步一步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將字條遞到陸從歌的手上。他看到字條,傻傻地笑逐顏開。

“你可以往這邊走點了吧。”

陸從歌飛奔過來,一把抱住蘇眠,歡喜地說道:“眠眠,我一定會努力去尋找的。”

他明明笑著,我卻聞到了一股悲傷的味道。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覺得陸從歌的喜歡已經變了味道,甚至帶著些不可理喻的神經質,所以他才會孜孜不倦地打電話,在樓下每天等、不斷守堵蘇眠,然後在樓頂上來那麽一出驚悚劇。

蘇眠經不起折騰,我也經不起折騰。如果蘇眠再不鬆口,說不定陸從歌真的會跳下去。他的眼神是那麽決然,帶著無邊的絕望,所以才會選擇如此極端的手段。

這樣神經質的陸從歌再也不是當初我遇見的陸從歌。那時候的他有一顆博愛萬物的心,可是現在他的心太小太小,隻裝得進蘇眠,開始扭曲了。

陸從歌出現在我們視線裏的時間開始減少,但是我知道他每天都在QQ上向蘇眠報告進度。

“眠眠,我今天在想要去找什麽顏色。”

“眠眠,今天我在自己調顏色。你是不是替我開心啊?”

“眠眠,今天好累。但是我卻很開心,晚安。”

諸如此類。

隻要蘇眠一上QQ,全是陸從歌的消息。

期末考試,一共十門課,曾經拿獎學金的陸從歌掛了八門課,被學校通報批評。

世界上還存在什麽樣的顏色能讓蘇眠看見,這無疑很渺茫。陸從歌卻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在做最後的掙紮。

蘇眠問我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掛科總比跳樓強。我歎口氣,不明白陸從歌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或許是因為不懂得愛情,扭曲了愛情,連人生也跟著扭曲了。

蘇眠開始有事沒事去楚家附近轉悠,企圖製造偶遇。可是每次她都垂頭喪氣地回來。

從來在家坐不住的楚墨遠開始足不出戶。我不忍心看著蘇眠這個樣子,於是去幫她打探消息。去楚家要經過林家別墅。當初的林家如今已經易主,物是人非。我的鼻子有些酸,所以趕緊走得飛快。

來到楚家,我按響門鈴,是楚墨遠的媽媽來開的門。記憶中他的媽媽很年輕,性格溫和,可是麵前卻是個蒼老的婦人,她眼睛通紅,麵色憔悴不堪,似乎是經曆過很大的傷痛。

她看見我來,艱難地扯開嘴角,勉強笑著說道:“晚晚,你怎麽這麽久沒來我們家呢?”

我笑了笑,問道:“伯母,楚墨遠在家嗎?”

她搖搖頭,眼淚漸漸泛出來,晦澀地說道:“剛才我們大吵了一架,他跑了出去。我不知道他在哪兒……”

“伯母你別急,我這就去找他。”我急忙扭頭轉身,去找楚墨遠。

我打電話沒人接。

楚墨遠愛去的地方就那麽幾個,隻是我都沒看到他人。後來,我是在學校附近的橋上見著他的。我不認為他會跳河,估計也就是在橋上吹吹冷風。

楚墨遠趴在欄杆上,漠然地望著波光粼粼的河水。由於是晚上,河的兩邊有許多供人玩耍的船房,五顏六色的燈光倒映,十分好看。

風裏夾雜著河水的濕氣。

船上的人越是載歌載舞,楚墨遠的神情越落寞。那個開朗張揚的楚墨遠難道已經死在監獄裏了嗎?

我幾步走過去,一巴掌拍上他的後腦勺,吼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好久了!”

楚墨遠慢慢回過頭來,可憐兮兮地看著我,道:“我餓了……”

他出門太急,手機錢包通通都沒帶,又不想回去。

我帶他去了附近的小餐館,點了菜,然後坐等上菜。

很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於是我問道:“你怎麽和你媽吵架了?”

楚墨遠解釋道:“她催我趕快去國外,護照都辦理好了。我爸讓我和我媽先去,可是……我舍不得這裏……”

“這麽快啊……”內心,我也舍不得楚墨遠去國外,雖然我一度想離開。

楚墨遠把玩著桌上的杯子,突然手一頓,他的眼神漸漸沉下來。良久,他才低聲問道:“林晚,如果你知道某天你會死,你會怎麽辦?”

這個問題楚墨遠問得很白癡,人哪有不死的。可是現在想這個問題未免太早。於是我淡淡瞥了一眼他,道:“我們還年輕,幹嗎沒事要去想關於死的事情。”

楚墨遠抽抽鼻子,道:“也是。”

“你最近怎麽這麽反常?”

“你去監獄待兩個月你也會反常的。”

我被他的理由說服了,所以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一切的一切都是預兆,而我卻粗心地沒發現。

蘇眠的追人大計暗地裏進行著,她怕陸從歌知道,又會使他受刺激。

所有過不去的終將會過去。

我時常想起林唯一,也時常想起養父,有時候心裏也會淡淡地略過陸從歌的影子。

我知道,一切都將漸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