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未眠 賽特斯(毀滅之神)

夜之航最近很忙,似乎有幾天我沒看到他的身影了。隔了幾天,夜之航讓我帶蘇眠去一趟市中區的醫院。

雖然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但我還是照做了。

去的時候才知道原來夜之航竟然聘請外國專家來給蘇眠看手,看看能不能有恢複的可能。

蘇眠的眼眸似乎閃著希望的光。

不過專家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雖然有些渺茫,但這足夠讓蘇眠抱著希望。

蘇眠開心地蹦到夜之航的麵前,露出難得的笑容:“謝謝你,夜之航。”

“不客氣。”夜之航別有意味地看我一眼,道,“我隻是不想林晚這輩子都活在愧疚裏。”

聽到這句話,我十分吃驚,因為從來沒想過原因會是這個。

我也從來沒想過,夜之航為了我竟然連我身旁的人也照顧到。

第一次,我認認真真地看著夜之航。

從第一眼的害怕,到後麵接觸幾次的挑釁,再到後麵情不自禁靠在他肩膀哭泣,他一直都包容著我。

哪怕踩碎他的尊嚴,把他氣得跳腳,哪怕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他,他仍舊充滿了信心。

明明是那麽不容易相處的人到最後反而卻是在我身邊留得最久,幫襯我最多的人。

這幾天應該是把夜之航累慘了。他的衣服似乎是好幾天沒換,胡子也沒刮,而且憔悴了許多,整個人幾乎瘦了一圈。就算是這樣的他,那抹嘴角綻放的笑意仍是如此迷人。

曾經他在我眼中就是一個紈絝子弟,現在的他卻像個能擔當重任的男子漢。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麵前,揚起頭,看著他幽深的眼睛問道:“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為什麽會愛我?我有什麽值得你愛的?我一無所有,現在還是個左耳聽不見的殘疾人。”

夜之航卻答非所問地回答道:“我認識你比你認識我的時間長。六年前,我就見到過你。”

六年前,林唯一失蹤。

“你死死拉著我的手問我有沒有見到林唯一,然後又去問別人。那天我跟了你一路。你給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所以很難忘記。第二次見你,是在你爸爸的婚禮上。你抱著林唯一在婚禮裏,像是個迷路的孩子。那個時候起,我故意接近楚墨遠,用另一種方式了解你。後來我才知道,一個執著的人愛上另一個執著的人注定是場劫難,尤其是兩個人執著的東西不一樣的時候。”

聽了夜之航的話,我非常震動。原來那個時候,就注定了這場後來的故事。

而站在一旁的蘇眠,有些震驚地看著我道:“你說……你的左耳聽不到了?”

我點點頭,道:“什麽都不要問什麽都不要說,我現在真的很好。”

三個人剛剛走出醫院,我的電話便響了起來。接起電話才知道是公安局打來的,說關於林唯一的死他們又有了新發現,讓我趕快去警察局。

看到我的臉色非常不好,蘇眠和夜之航十分擔心。

“夜之航,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警察局?”

夜之航有些詫異,卻毫不猶豫地點頭。

一路上我的心跟著搖晃的車身七上八下的。

當我趕到警察局的時候,發現伍媚居然也在,我的內心更是忐忑不安。

警察解釋道,他們在辦另一樁案子的時候,調出了那附近的監控錄像,然後看到伍媚慌張的樣子。於是有警察覺得很可疑,建議調查。結果調查的時候發現伍媚這個人躲了起來,找不到這個人。這樣她就更加有嫌疑了。

今天他們才將伍媚找到,並帶回了警察局審問,她的話顛三倒四,漏洞百出,十分可疑。或許是印證了一句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當初我拿著伍媚的手鏈沒有交給警方是因為我知道林唯一的死肯定和她有什麽關係。可是究竟是怎麽回事已經不重要了,畢竟林唯一已經死去,更何況她還是爸爸的妻子。如果她真的是凶手,爸爸將會孑然一身。一報還一報。我還害死了她的孩子,就算再恨她,把她置於死地又能如何,林唯一已經回不來。

我肯放過伍媚一碼,但是蒼天不肯。

在警察的審問下,伍媚終於道出實情。

那天她去做了產檢,然後正準備往回家的路上走,發現林唯一一直跟著她,哪怕她走進偏僻的地方,他也跟著。林唯一拉著她的袖子,問她為什麽要打我們姐弟。

伍媚嫌棄地狠狠推開林唯一,卻不料就在這個時候三樓陽台上的花盆被一隻貓不小心碰掉,直接砸在林唯一的腦袋上,當場死亡。

“我根本就不是故意要害死他的,你們一定要相信我。一切真的隻是個意外,發生太快。”

伍媚哭喊著說她沒有一點責任,全怪那隻貓,怪那戶養花的人。當時她太害怕才慌不迭地選擇逃跑。她以為這一切都沒人知道。

就在這個時候,爸爸也趕來了。他看到我,首先變了臉色,氣不打一處來,開口就質問道:“你這個害死我兒子的人怎麽還有臉出現?”

看到眼前這個人,我隻覺得左耳隱隱作痛,耳朵裏嗡嗡作響。

我退到一邊,看著他和警察交涉,之後他給了一大筆錢,然後將伍媚帶走。伍媚眼淚汪汪地喊他“老公”,他的臉色也沒有好到那兒去。雖然對伍媚還是很好,但是那種好卻是一種客氣的好。

那些話想必他是聽到的,多多少少心裏也有些介意。

我快速跟在爸爸的後麵,紅著眼睛,問他:“你到底還認不認我這個女兒?”

他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從來就沒認過你。我隻有兩個兒子,隻是如今都死了。”

這句話又在我心上狠狠地剜了一刀,那種挖心剔骨之痛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我曾經那麽努力想得到他的認同,練不喜歡的芭蕾舞,成績總是全校第一名,可是無論如何也得不到他的愛。

為什麽別人理所當然擁有的東西到我這裏卻隻剩下奢侈?想要一個家,想要父愛這有什麽錯?

我絕望地看著那個扶著他老婆走遠的人。他沒有回頭,絲毫不理會他身後有那麽哀傷的眼神。我隻覺得此時此刻,人幾乎是搖搖欲墜。林唯一的死是我不能改變的,可是乞討父愛我能夠去爭取,卻不料被人無視被人踐踏,被傷得體無完膚。

夜之航目睹這一切,急忙走過來扶著我,焦灼地安慰道:“你可以對林唯一執著,但是不能對對你無情的人執著。”

“夜之航……”我哭著抬起頭,滿臉淚痕地問他,“為什麽我爸爸要這麽絕情地對我?我努力了十幾年,是塊石頭也會捂熱,可是為什麽偏偏他還無動於衷……”

“林晚,你不要強求。”

“可是你也在強求啊……為什麽你還沒有放棄……”

“因為我還沒有把你放在手心捂上十幾年。”

我緊緊抓著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膀上,失聲痛哭,快到窒息。

隻是我沒能看到,夜之航的拳頭漸漸握緊,眼裏的憐惜漸漸染上一絲狠戾。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盡管緩慢,我還是在煎熬著等待過去過去。所有的生活都歸於沉寂,我認真上課,利用空餘時間打工掙生活費,芭蕾舞鞋燒了,不再跳舞。和夜之航的關係還不錯,偶爾一起去吃飯,或者是沿著某條馬路一直走。我發呆的時候,他陪我發呆。我笑的時候他也笑著,不再說過激的話,兩個人像是好朋友一樣相處,待在合適的位置。

一晃兩個月過去,最開心的是楚墨遠被提前釋放。

我們一群人去接他的時候,看見他的樣子都大吃一驚。楚墨遠的樣子變了許多,膚色被曬成小麥色,臉上的輪廓變得硬朗,眉宇間是逼人的英氣。程紫安也去了,卻沒有再看我們一眼。

我走上去踮腳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你還是有一點男人的嘛。”

“那是自然。”楚墨遠擺出一副別扭的模樣,怎麽看都很可愛。

我看著這樣的他,心情大好,問道:“你是不是在牢房裏表現得特別好特別好?”

“哥們兒,我為了能早點出來見到你,當然必須表現特別好。”楚墨遠依舊是笑著,可是我覺得那笑有幾分虛無縹緲。

蘇眠的眼神從來沒有離開過楚墨遠,她的眼睛還有點紅,可是她什麽話也沒說。

這個時候程紫安慢慢走過來,揚起那張精致的臉直白地問道:“楚墨遠,你還愛不愛我?”

如果是以前的楚墨遠,他肯定早就笑爛了臉。可是現在,他低垂著頭,許久都不說話。

程紫安厚著臉皮繼續問道:“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對於程紫安的轉變我很驚訝,但也在意料之中,可是我沒想到楚墨遠沉默良久後居然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毫不客氣地踢他一腳,莫名其妙地問道:“你不是很愛她嗎?還為她坐了這麽長的牢。現在你期盼已久的機會來了你卻拒絕。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楚墨遠沒有反駁,說道:“對啊,我就是有毛病。”

程紫安有些生氣地問道:“你不是一直愛我嗎?”

楚墨遠淡淡地回答道:“現在不愛了,坐牢會讓一個人成長,會讓一個人知道他究竟想要什麽。”

程紫安怎麽也沒料到會是這樣,氣得跺跺腳,轉身跑開。

楚墨遠向前走了幾步,站在麵前,背影寂寥而蕭索。沒有人看到他眼中那無盡的哀傷。

楚墨遠出獄後一直沒有去上學,他說家裏人打算將他送去國外留學。他們全家會搬遷去國外,現在他爸爸正在處理楚家的公司,一時半會兒還走不了。

蘇眠是最不開心的那個人,她打算不再像以前一樣,隻是默默喜歡著楚墨遠,她想做些什麽。

她照著網上的食譜,借了食堂的廚房,經常給楚墨遠做些小點心帶到他們家。不過她通常見不到楚墨遠的人。

蘇眠向我訴苦,可憐兮兮地問我是不是楚墨遠故意躲著她。

我安慰她說楚墨遠應該不是那樣的人,肯定是有什麽事情絆住他。

但是我沒想到這件事情很大很大,讓人猝不及防。

給楚墨遠打電話,通常五次能接通一次就不錯了。楚墨遠越來越神秘,我以為隻是出獄後他的情緒有些不好,卻不想另有隱情。

三個月後的一天,我正在打掃寢室,正在上網的蘇眠突然驚叫出聲:“不好了!林晚,你們家出事了!”

我趕忙丟下掃把奔到她麵前。

蘇眠指著電腦屏幕,驚聲說道:“你快看新聞!”

屏幕上映入眼簾的粗體字新聞標題是:“驚!林氏集團破產!”

那篇新聞中,爸爸的名字被頻繁提起,他怎麽起家,怎麽經營公司,包括以前的家庭背景全部都被扒了出來。連媽媽的過去也都挖了出來,更過分的是記者居然連林唯一傻掉都沒放過。

看著那些報道,我氣得渾身發抖。

“林晚,你冷靜點。”

那些過往被活生生扒開,鮮血淋漓。

我扭頭跑出寢室,急匆匆趕往林家。打爸爸的電話永遠都是機械的聲音。我生怕他會想不開,有什麽三長兩短。曾經那麽驕傲的他怎麽能容忍如此巨大的失敗。

當我趕到林家的時候,爸爸和伍媚被圍得水泄不通,許多都是要債的人。他們聲聲追討著,高聲喊著“還錢”。不少人還在用非常難聽的話辱罵著爸爸。

他們兩個人提著的箱子被哄搶,衣服四散開來,被踩踏。箱子裏什麽值錢的東西都沒有,幾個保安奔過來維持秩序,爸爸趁此機會,拉著伍媚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背影如此狼狽。

曾經那麽意氣風發的他如今卻淪落到這步田地。或許,我應該慶幸他和伍媚有這樣的結局,可是我的心裏依舊如此苦澀,擔心著爸爸以後要怎麽辦。

我悄悄尾隨他們,看到他們倆走進了一棟看上去很破舊的樓房。林家所有的資產都被處置了,什麽都沒有剩下。這麽多年來似乎隻是一場夢。

我悶悶不樂地回到寢室,這個時候夜之航剛好打電話來。

大概是我的情緒太低沉,夜之航什麽也沒問,隻是讓我下樓,說去兜風。

夜之航開的是那輛曾經被我潑過水的敞篷車。

看到這輛車,我突然心裏在發笑,想起那個時候他被潑得那般狼狽。

夜之航似乎也是想到了那次交鋒,聳聳鼻子,有些不自在地說道:“從來沒有人讓我栽過跟頭,尤其是女生。”

我坐在副駕駛座上,扭過頭回答道:“我除了讓你栽過跟頭,就沒有讓其他人栽過跟頭。”

“林晚,係好安全帶,做好準備!因為接下來的遊戲非常瘋狂非常刺激!”夜之航突然說。

等我坐好,夜之航猛踩油門,車突然極速躥了出去。

跑車在馬路上左躥右躥,速度飛快,兩旁的風景呼嘯著後退。

城市道路上,夜之航的速度已經開到了一百,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紅色的指針不斷往右滑著,車子已經駛出市區。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耳邊都是咋咋呼呼的風聲。我想喊夜之航開慢點,可是剛張嘴,風全部灌進嘴巴。

在那風中,夜之航突然出聲問道:“你怕不怕死?”

我沒回答,但是一顆心卻是懸著。

我也問自己,怕死嗎?

真實的內心告訴我,怕。因為現在的我離死亡很近。這是一條盤山公路,右邊是懸崖峭壁。速度這麽快,我生怕有什麽閃失。如果這樣,我和夜之航肯定會死無全屍。

在真正麵臨死亡的時候,我才知道活著是如此美好。

夜之航再度大聲問道:“林晚,你怕死嗎?”

“怕!”

這次我毫不猶豫地喊了出來。

夜之航的唇邊漸漸溢出淡淡的笑意。車速漸漸慢下來,涼風吹過我的發。此時的夜很安靜,能聽見蛐蛐的叫聲。

我一顆懸著的心也隨著黑夜沉寂下來。

我坐在副駕駛座上抬頭看著滿天的星光,心裏是一片前所未有的遼闊。

每天都局限於那片狹隘的空間,似乎連人都變狹隘了,忘記了其實這個世間還有如此美好的東西。

“林晚,一個人的執著不是什麽錯。若是這執著將自己捆綁住,那就是錯。”夜之航握著方向盤,看著車前方幽遠地說。

我微微一愣,扭頭看著他好看的側顏,終於有所領悟。

執著不是錯,但太過執著痛苦的不隻是一個人。就好像我如此執著於得到爸爸的認同,反而更加讓他厭惡。

所有的一切,不如順其自然。

我想,這就是夜之航此舉的目的。

那天晚上,我們很晚才回去。我覺得那時候的夜之航似乎在發著淡淡的光,讓人挪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