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吟殤 哈迪斯 (冥界之神)

現在我的生活非常簡單,上課下課吃飯睡覺做點零碎的兼職存學費,然後給小雜誌寫點小文章。

任何地方都很好,除了……夜之航不在。

這個人看到過我最狼狽的時候,林唯一死,被養父打,被趕出家門,他都在場。夜之航借給我肩膀,送我去醫院,幫助我走出困境,帶我去散心。

深夜的時候,隻要我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全是他。

有時候出學校吃飯的時候會遇上他。隻是他明明看見我卻當成沒看見,而且是避道走。蘇眠依然在“新歡”當服務生,有時候太晚我會去接她。偶爾會遇見夜之航,他視我為空氣。他麵前的桌子上依舊擺著天蠍宮,趁他去上洗手間的時候,我居然鬼使神差地親自調了一杯度數低的酒將他的天蠍宮換掉。當時我在酒吧跳舞的時候,經常會讓調酒師教我調酒。那些花花綠綠的酒水混合,會產出很多不同的口味,如此神奇。

隻是夜之航從洗手間出來後沒有動那杯酒。他漠視的態度讓我無端覺得有些失落。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我已經逐漸習慣身邊有這麽一個人繞來繞去的,而這個習慣突然被強硬抽掉,我心裏有絲絲的疼。

蘇眠這個小沒良心的居然說我活該。

我心中萬般糾結,逮著楚墨遠訴苦,問他要怎麽辦。

楚墨遠說了一大串。“你那天說的話確實有點過,就算人家有不對,就算你不願意接受人家,人家愛你有什麽錯。人家幫你報複傷害你的人也是出於好心。而且你一說他就及時收手了。你仗著他愛你,任意踐踏他的真心,他也會疼的,如果你覺得放不下,你就主動去找他啊。”

那麽一長串話,我隻聽懂了最後一句:去找他。

大抵這次是真的傷到了夜之航,所以他才那麽久沒出現在我身邊。因為被夜之航偏愛著,所以我才會這麽有恃無恐。

陳奕迅唱得挺對的。

曾經我讓夜之航不要離我而去,後來又衝動地罵他自作多情,讓他不要多管閑事。

沒有人願意讓另一人隨便踐踏真心。

想到這裏,我鼻頭泛酸,摸出手機,拇指停留在夜之航的電話號碼上久久不敢按下去。

打電話要說些什麽?道歉?然後呢?

我心裏萬分糾結。最終還是沒敢按下去。再想想吧。

傍晚的時候,我回到寢室,想要早點洗漱了爬上床睡覺,順便再想想清楚要不要鼓起勇氣去主動找夜之航的事情。

突然陽台上飛進了一架淺藍色的紙飛機。我好奇地將飛機撿起來,發現機翼上畫著漫畫。畫上有兩個小人,一男一女,十分可愛。那個小女孩正在生氣,然後正在用力踩著那個小男孩,十分生動有趣。

我以為是哪個調皮鬼隨便亂扔的,卻不料這時候又飛進了一架綠色的紙飛機。機翼上還畫著那一對小孩子。小男孩淚眼汪汪求饒,小女孩扭過頭不理人。

第三架白色的紙飛機飛進來穩穩落地。這次的畫上畫著小男孩將玫瑰花捧到小女孩麵前,雖然小女孩還在生氣,但是她偷偷在看玫瑰花。

很顯然,這紙飛機是有人故意放飛上來的。

我趴到陽台上往下看,卻沒料到瞧見了正在疊飛機的夜之航。那個瞬間,我隻覺得整個世界似乎有燦爛的煙火綻放開來,美得冒泡。

第四架飛機穩穩落在我的手上,上麵沒有漫畫,隻有兩個字:下來。

我撒開腿邁出了寢室,用最快的速度奔到樓梯口。後來覺得這樣似乎有點不好,於是我放慢了腳步走出宿舍樓,心裏確實無比激動澎湃。

說不出任何原因,隻知道當我看到他的瞬間纏綿多日的陰霾全部散開。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麵前,看到他深邃漂亮的眼中有我的影子。

“花呢?”我忍不住先開口問道。

夜之航從一堆彩紙裏抽出一張大紅色的紙,擺弄了半天,疊了一坨看不出形狀的東西送到我的麵前。說實話,如果這是玫瑰花,那真的醜到哭。

“你確定這是玫瑰花……”我不確定地問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學了很久了,這朵算是疊得最好的。”

讓一個大男生做手工的確是挺為難的,尤其是像夜之航這樣的少爺。

“林晚,我想跟你說,我一直忍著不去找你,但這樣很難受很難受。每次偶遇你的時候,我真想大聲叫你的名字。林晚,我還是放不下你,更沒法不管你……”夜之航突然說道。

“哈,我就知道!”我一下變得好開心,幸好我忍住還沒主動去找他,要不以後他就有把柄說我了,好險好險,就差那麽一點點就要去主動找他了,我摸摸胸口,抽抽因為開心而變得有點酸澀的鼻子,繼續說,“夜之航,其實……其實那天我也有錯的,那天我說的都是一時氣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故意說那些傷你的話……”

“嗯,我知道我知道。”夜之航燦爛地笑開來,迷人的笑容璀璨了整片天空,他凝望著我的眼眸,我看到了他眼睛裏的光亮,真的很好看。

我們對望良久,相視而笑。哈,我們這算是和好了嗎?

他又開口說道:“林晚,今晚我們學校有不眠夜的主題活動,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滿懷期待地點點頭。

夜之航的學校離我們學校很近,三教九流也多。在學校最大的廣場上,無數人聚集,拿著熒光棒,戴著麵具,遊走在各個點,參加小遊戲,還有獎品拿。

廣場中間是個巨大的舞台,有的人在上麵跳舞很嗨,以至於忘記了自我。在我的印象裏,學校應該是嚴肅的,可是今晚上這樣盛大而瘋狂的活動讓這所學校別樣時尚,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無論走到哪裏,都有人點頭哈腰地叫夜之航“大哥”,有些人還附帶喊一句“嫂子好”,還好是在夜裏,沒有人看到我通紅的麵頰。

“你想玩什麽遊戲啊?”夜之航問我。

我搖搖頭,表示不知道,看了一圈,已經眼花繚亂。

逛著逛著我的視線被眼前的東西所吸引,再也挪不開眼睛。

那是一件古代的新娘裝。在耀眼的燈光下,那衣服紅得像一團火。紅色輕薄紗衣繁複多層,衣袖和衣擺的刺繡用的是金絲,銀絲滾邊,十分精致。旁邊放著一頂鳳冠,模樣獨特,做工細致。鳳冠上一隻鳳凰銜著一枚色澤圓潤的珍珠,讓人第一眼就陷了進去。

有人熱情地過來問道:“美女,你玩cosplay嗎?這裏有衣服,照相免費。”

我指了指那件驚豔的嫁衣。

那個人搖搖頭說道:“美女,對不起啊。這件衣服是不能給人穿的,抱歉。我們cosplay社還有其他衣服供選擇,要不然你試試別的衣服?”

我還不死心地問道:“真的不行嗎?”

“對不起,那件衣服我們社長特地吩咐過的。”

這時候,一旁的夜之航突然出聲道:“那件衣服多少錢,我買了。”

麵前的人繼續搖搖頭,道:“社長說了,衣服不賣。再多錢也不賣。”

“你去把你們社長叫來。”

“這……”

正當麵前的人猶豫不決的時候,突然有人緩緩走來。

“社長!”

我抬頭一看,整個人都愣住了。那個被人口口聲聲叫“社長”的人居然是程紫安。我揉揉眼睛,還以為我看錯了。

因為是玩cosplay,所以今天她扮演的是雅典娜女神。在她走過的地方,喧鬧的人群立即安靜下來。那種強烈的視覺衝擊力如果沒有親眼所見是不能體會的。本來程紫安底子就好,氣質也夠。今天她穿著一身白色的及踝複古長裙,頭發染成金黃色,一直垂到腰際。她化了清淡的妝,精致的臉美得讓人無法呼吸。

周圍一圈人的目光統統粘在她的身上。

不過有點讓人想不到的是,A大的她居然成為了其他學校社團的社長。

夜之航指著那件衣服開口問道:“那件衣服多少錢?”

程紫安“咯咯”地笑出了聲:“夜之航,想不到你也有求我的時候。”

夜之航臉色鐵青,怒意即將發作。我急忙拉著他的袖子,說道:“我們走吧。”

可是無論我怎麽拖他走,他還是站在原地沒動,而是指著那件衣服一字一句沉聲問道:“賣不賣?”

“那件衣服是我花了半年時間自己縫製的。那頂鳳冠我也傾注了無數的心血。夜之航,你說,我應該怎麽賣?”

“你開個價吧。”夜之航也不拖泥帶水,直接說道。

程紫安再度笑出了聲,她的嘴角帶著譏誚,諷刺道:“無價的東西要怎麽拿錢砸。”

夜之航緊緊皺著眉頭,模樣有些不耐煩,道:“究竟想怎樣你直接說。”

“我們打個賭吧。如果你贏了,衣服你拿走;如果你輸了,我要你圍繞廣場爬一圈,並且學狗叫!”此話一出,全場的人嘩然一片,紛紛八卦著我們三個人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過節。

夜之航似乎是在思索什麽,良久沒有說話。

我突然拽住他的袖子,抬頭說道:“那件衣服空有其表,其實做工不行。鳳冠太過煩瑣,不好看。夜之航,我們去看看其他好玩兒的吧。”

讓夜之航輸了裝狗,抹殺他的自尊,這比殺了他還痛苦。

這次夜之航沒有反對,而是把程紫安晾到一邊,跟在我身後,老老實實說道:“雖然我願意為了你做任何事情,但是我知道這件衣服真的不值得。我認識一個服裝設計師,你要是喜歡這件衣服的話,我讓他做一件。”

我們沒走幾步,就聽見程紫安在身後罵道:“夜之航,你真沒種!你居然不敢和我賭!”

夜之航頭也不回地回答道:“因為你不是一個強勁的對手。”

程紫安不顧形象尖聲喊道:“總有一天你會跟我賭的!”

原本隻是想好好玩主題活動的,卻不料興致被程紫安破壞。

夜之航把我送回寢室,分手的時候,他突然拉著我的手腕,道:“這個周末我們家有宴會,你來吧。”

我本能地搖頭。如此浮誇又帶著功利氣息的宴會我見過太多太多,所以對此十分排斥。有錢人的圈子永遠是以利益為重。宴會都是戴著麵具去利益交換,各有所得。

“你來吧。”夜之航重複道。

我搖搖頭,說:“我真的不想去。我並不是不想去你們家的宴會,是所有的宴會我都不想去。”

夜之航不肯作罷,拿出撒手鐧,道:“如果你想知道你的親生父親是誰,你周末就來參加宴會。”

說完這句話他便離開了,留下我獨自一個人在宿舍樓下發愣。

親生父親的線索……

我的腦袋裏亂糟糟的。有些事情是強求不得,如果真的有一天找到親生父親,我應該不會認他。我隻是很想知道他是誰而已。

然後我決定還是去一趟宴會。可是就是這次宴會,發生了無數的不可能的可能。

既然是去參加宴會,肯定要準備好衣服。可是我也不知道應該穿什麽,所以幹脆去問楚墨遠。

他以前那麽愛美,當我的形象顧問非他莫屬。

楚墨遠也打包票,讓我放一百二十個心。他說,按照他的思路,我一定會豔壓全場。

我不求能豔壓全場,隻求不丟臉。

周末那天,楚墨遠幫我挑選衣服和鞋子,然後又帶我去做造型和化妝。隻是,整個過程中楚墨遠居然在我麵前摔了兩跤,拿東西拿不穩掉了三次。

我皺著眉頭看著精神不大好的楚墨遠,關切地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楚墨遠擺著他的手臂,笑著說道:“昨晚上通宵打遊戲,手酸,拿不穩東西很正常。我眼睛幹澀,看不清地上有東西,摔倒也很正常。”

“你小心過勞早死。”我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楚墨遠聽到這句話卻呆了呆,那種一閃而逝的哀傷讓我有了不好的預感,但是這預感也隻是稍縱即逝,以為是自己想多了。

按照楚墨遠的思路,我看著鏡子裏的人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鏡子裏的人穿著一襲玫瑰紫的魚尾長裙,前麵是V字領,透露著小性感。背後有一大片的鏤空繡花,隱約能看見白皙的皮膚。裙子上腰帶結成了一朵漂亮的玫瑰花,是唯一的點綴。頭發被紮在了一起,後麵綴了一朵白色的頭花。頭花上鑲著鑽,閃閃發光。

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我也可以這麽美,夜之航來接人的時候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眼眸中帶著毫不掩飾的驚豔。

他長長吹了一聲口哨,笑著打趣道:“原本以為你也就那樣。想不到你打扮起來居然這麽漂亮。我為什麽突然覺得自己撿了一個很大的便宜?”

今天夜之航穿著白襯衣,黑色的西裝,還打了領帶,看上去帥氣逼人,精神許多。

我捂著跳動得飛快的心,臉微微有些紅。

不得不說,穿著這件衣服真的讓人很別扭。我很不習慣如此緊身的禮服,更不習慣穿高跟鞋。這妝容和發型也讓我很不自在,但也隻能忍著。

到了夜家,我沒有挽著他的手,而是低著頭,跟在他後麵走進會場。腳踏進去的一瞬間我便後悔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過來,讓人很不自在。宴會上的人比想象中還要多許多,而且很多都是打過照麵的。

當初林氏集團還在鼎盛時期的時候,和這裏大多數人都打過交道。人群中有人議論道:“這不是林總的女兒嗎?林總破產了,女兒開始勾搭夜家了?”

“哪裏還有什麽叫林總的。”另外一個人道,“前些天姓林的還跟我攀交情,想讓我賞口飯吃。哼,我又不是大善人。”

“姓林的也來求過我,模樣就跟狗一樣。”一群人哄然大笑。

我死咬著嘴唇,五指緊緊握成拳,努力試著去忽略那些刺耳的話。

當初的林家何等風光,人人巴結。如今落魄,卻是被人人踩。養父肯定吃了許多的苦。

我心裏酸澀得要命,忍不住快要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掉眼淚。

夜之航突然握住我的手,雖然他什麽也沒說,但是我知道那是一種無聲的安慰。

突然我打了個噴嚏,覺得鋒芒在背。一轉身便瞧見一道怨毒的目光。那是一個長相甜美的女生,她死死盯著夜之航與我相握的手。

夜之航的桃花還真不少。

“咳咳。”有人拿著話筒咳嗽兩聲,會場瞬間安靜下來。順著聲音望去,我看到一個中年男子。看樣子應該是夜之航的爸爸,他拿著話筒開始講話:“首先,感謝各位來賓給夜某麵子,蒞臨寒舍。如果今天晚上有什麽照顧不周的地方,請多多包涵。第二,夜某想在此宣布一件喜事,今天舉行宴會的目的,是因為鄙人的兒子將要和……”

他剩下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夜之航搶先一步搶走了他的話筒。

夜之航拿著話筒,突然向我走來,然後溫柔地牽起我的手,朗聲道:“我爸爸要宣布的是,我身旁這位美麗的女子將會是我的交往對象。林晚,請問你願意當我的女朋友,和我相伴一生嗎?”

我待在原地,條件反射性地想說“不”。可是話音還沒說出口,夜之航突然湊過來,精準無誤地吻上我的唇。他的唇冰涼而柔軟,讓人像丟失了舵的船,在大海裏漂浮,找不到任何方向。我整個人都是虛的,仿佛踩在了軟綿綿的雲團上,好不真實。

我的初吻就在這眾目睽睽的宴會上沒了……

而那個“不”字被我硬生生吞回肚子裏。

剛才那個瞪我的女生“哇”的一聲哭著跑了出去。

“姓夜的!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有個中年男子扔下這句話便匆忙追了出去。

“夜之航!你個小崽子!夜家喂不熟的白眼狼!”

一聲暴嗬讓人終於回過神來,我再也沒臉呆下去,提起裙邊,飛快地跑出夜家。

我穿著高跟鞋,跑得跌跌撞撞的,夜之航很快追了上來。

他用力拽住我的手腕,把我往回拉,害得我差點摔倒。

“林晚!你跑什麽!得到我的初吻就想不負責任一走了之嗎?”

夜之航的話讓人哭笑不得。

我甩開夜之航的手,脫下磨腳的高跟鞋提在手中。站在夜之航的麵前,比他矮小了許多,那種無形的壓迫感再度逼來。

“我們吻都吻了,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夜之航依舊不肯死心。

我依然毫不猶豫地拒絕道:“不好。”

“為什麽?我們、我們吻都吻了!那是我的初吻,不也是你的初吻嗎?彼此都是對方的第一次,這樣的相戀是最美好的,有什麽不好的?”夜之航深情又難過地看著我,好看的英眉蹙成了一團。

“就算、就算這是我的初吻,但那又不是我願意的,是你強硬突然堵上來的,再說了,現在、現在這個年代接個吻……不算什麽。”我嘴硬道。

“哈,看你這麽老土,原來觀念還挺新的啊。”夜之航的笑中帶著傷心,“林晚,我告訴你,我不會放棄的。我覺得不管什麽年代,有些東西都是永恒不變的,我認定了你,我就不會放棄!以後,我會每天給你一種浪漫,總有一種會讓你心動的!”

“不如,你把我親生父親的線索告訴我。你不是說隻要我來參加宴會你就會告訴我的嗎?”我扭轉話題。

“在適當的時候我會說的,但不是現在。”夜之航回答。

“喂,你、你想耍賴嗎?你明明答應了告訴我的。”我有點生氣了。

“是,我是答應了告訴你,但沒說什麽時候告訴你啊。”夜之航真是狡詐。

“你……”我氣壞了,不想再理他,扭頭就要走,夜之航卻叫住了我。

“林晚,就算你現在還不願意做我的女朋友,也請你給我一個機會。假如有一種浪漫打動了你,請你不要選擇無視。”

每天一種浪漫是多少女孩子的渴望,隻是,這個不太適合我罷了。

夜之航言出必行,說到做到。

第一天的浪漫是寫情書。他的字很好看,內容一看就是抄襲網上的。他將信紙折成桃心的形狀,隻是模樣不敢恭維,和上次的玫瑰花一比較,有過之而無不及。

夜之航還送新鮮的真玫瑰花給我,一打一打的,許許多多的玫瑰花擺在我的宿舍樓下,紅得紮眼睛。

夜晚的時候,在學校人流量最多的地方,他將蠟燭擺成桃心的形狀,裏麵的蠟燭擺成我的名字。

他還在校園放了一場盛大的煙火。

後來他的點子越來越怪異,越來越讓人匪夷所思。每天都有小驚喜,每天都有小浪漫。我甚至晚上會小小的期待,第二天究竟會有怎樣的浪漫,情不自禁地會去期待。

浪漫的確吸引人,讓人迷失理智。無論我處在怎樣殘酷悲涼的現實世界,其實我心存幻想的那顆少女心跟每個女孩一樣,都是有的。

可是我什麽都沒說,就這樣處著也好,不近不遠,距離剛剛好。

怎麽也沒想到,程紫安會打電話來說楚墨遠住院了。

我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和蘇眠一起急匆匆奔到醫院。

聽醫生說,楚墨遠得的病的學名叫肌萎縮側索硬化(ALS),也叫運動神經元病(MND),俗稱“漸凍症”,發病率為十萬分之四。得這種病的人一開始可能隻是感到有一些無力、容易疲勞等症狀,漸漸進展為全身肌肉萎縮和吞咽困難。最後產生呼吸衰竭。

楚墨遠的病擴展得很迅速。他全身的肌肉已經開始慢慢萎縮,拿不住東西,走路摔跤。原來當初他就是因為得了這種病才被提前釋放的。

可是我們沒有任何人發現。

他的轉變不是因為坐牢,而是因為生病,所以才更加不能接受程紫安。

看見躺在**瘦得不成人形的楚墨遠,我的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十分自責。難怪他會問我要是知道某一天要死會怎麽辦。

如果時間重來,我一定會對他說:“如果知道某一天要死,那就活得好好的。”

楚墨遠臉色蠟黃,呼吸很微弱,胸前的起伏也很平靜。他閉著眼睛睡著了,眼睫毛又長又翹,曾經讓多少女生羨慕嫉妒恨。

蘇眠是哭得最傷心的那一個。她怕吵到楚墨遠,隻能死死捂著嘴巴,努力不哭出聲音。程紫安也在病房,她冷著臉道:“為什麽你們會遲鈍到連他得病也是最後知道的?”

語氣裏是說不出的諷刺。

夜之航也急匆匆趕來,看著躺著的楚墨遠,眉頭緊皺問道:“他情況怎樣了?”

“醫生說很糟糕。”這句話是程紫安說的,因為她從頭到尾都在,比較了解情況。

事情的確很糟糕,得了漸凍症,隻有慢慢等死。你明明知道你在近期會死,但是你又不知道在哪天怎麽死。這種感覺太折磨人了,楚墨遠卻隱忍下來,沒有跟任何人講。難怪他說他要去國外。

結局不應該是這樣安排的。在我的意識裏,楚墨遠應該會和蘇眠在一起,然後組建美滿的家庭。而我,以後就住他們的隔壁,沒事過去蹭飯,晚上的時候死賴著和蘇眠睡,讓楚墨遠獨守空房。

生活應該是按照這個劇本走下去。

可是生活不是演戲,沒有劇本。就算我能編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劇本出來,一瞬間就會被現實打翻。

不知道什麽時候,楚墨遠漸漸睜開了眼睛。他有氣無力地笑著說道:“你們怎麽來了?”

“為什麽這麽大的事情你還要瞞著我們!”蘇眠哭著吼道,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滴在白色的床單上,“你是不是在跟我們開玩笑?是不是你演這出戲來讓我知難而退?是不是?是不是!”

楚墨遠沒說其他的,隻是說道:“蘇眠,你和陸從歌在一起吧。他一定會對你好的。”

“我要你!我隻要你!別以為你得了什麽勞什子病我就會放過你!楚墨遠,你就別做夢了!”蘇眠很激動,語氣很堅決,完全不留餘地。她的心如磐石一般,不可轉移。

“哥們兒,你真不厚道。”我擦著通紅的眼睛,心疼地看著他。

楚墨遠似乎是很累了,他不再說什麽,而是再度昏睡過去。楚墨遠的媽媽提了保溫盒進來,看著突然出現的一大堆人,有些發怔。這次跟上次比,她更加蒼老,一臉的疲憊。那種疲憊是由內心向外散發的,讓人莫名地覺得心疼。她的嘴唇是幹裂的,頭發也白了更多。

她應該是照顧楚墨遠太久太久,累到忘記還要照顧她自己。

我拖著哭成淚人的蘇眠走出了病房,夜之航也跟著出來。三個人坐在醫院的走廊上,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對我們來說,楚墨遠的事情無疑是一次巨大的打擊。蘇眠好不容易找著她的顏色,可是上天又將他奪回去。

她抓著我的手,哭得很傷心地問道:“林晚,我是不是個克星……”她的指甲嵌進我的肉裏,我被掐得很疼。她卻絲毫沒有察覺。

“你別這麽想。你喜歡誰並不是你的錯。”

“林晚,我要怎麽辦?我要怎麽去麵對那個事實?雖然我從未得到過他,可是也想讓他好好地活著。我還幻想過穿著潔白的婚紗,和他在教堂裏舉行婚禮,神父為我們證婚啊……”

蘇眠靠在我的肩膀上,不斷流著眼淚,我的肩膀濕了一片。夜之航的情緒也不太好,他低著頭,一言不發。

鼻尖是消毒水的味道。安靜的夜,安靜的走廊,還有三個安靜的人。不置一詞,畫麵卻染上了一層悲涼。

我和蘇眠天天都會去看楚墨遠,他有時候清醒,有時候昏迷,喝口水都十分困難。

蘇眠經常趴在床沿上,用手一遍又一遍描繪著他的輪廓,又撈起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比畫著她那張臉的輪廓。

楚墨遠瘦得很快,雙眼凹陷下去。

蘇眠含著眼淚說道:“我害怕我會忘記楚墨遠,更怕楚墨遠會忘記我。我一定要陪著他走完他的一生。”

我們今天去看楚墨遠的時候,他是醒著的,精神比往常好。

蘇眠坐在床沿上,拉著他枯瘦如柴的手,突然問道:“楚墨遠,你能不能和我結一次婚?”

楚墨遠輕微搖搖頭,表示拒絕。他現在連話也說不了。

“我求求你,隻是一次假的婚禮而已。教堂裏,我穿著婚紗,挽著你的手臂。僅此而已。”蘇眠帶著哭腔,忍不住卑微地祈求。

楚墨遠還是搖頭。

“我求求你,好不好?我知道這個請求真的很讓你為難,但是求你一定要答應我!”

經不住軟磨硬泡,楚墨遠猶豫半晌,終於輕輕點頭。

蘇眠哭著笑了,像個小孩子一般又叫又跳的。

楚墨遠的情況非常糟糕,不適合在醫院以外的地方活動。蘇眠跪在院長麵前求了很久,那個人才答應了她的要求,而且楚墨遠的爸爸媽媽也是同意的。醫院方麵派了四個醫護人員跟著。

楚墨遠隻能坐在輪椅上,慢慢被推入教堂。

這座教堂是蘇眠選的,婚紗是我幫她選的,頭發是我幫她梳的,妝是她自己化的。

蘇眠為了選一件婚紗,帶著我跑遍了全城。試穿婚紗的時候,她的臉上帶著即將結婚的嬌羞與幸福。每試一件婚紗她都會問到“好不好看”、“楚墨遠會不會不喜歡”。

她還選了一對戒指。去買戒指的時候,賣家問她,怎麽不見老公來。蘇眠笑嘻嘻地回答,老公太忙了,所以帶著閨密來。

這場婚禮來的人寥寥無幾。

蘇眠穿著一身潔白美麗的婚紗手拿著捧花,早早地在教堂裏等待。

今天的蘇眠特別的漂亮,讓人挪不開眼睛。她滿臉興奮,宛如這真的是屬於她的婚禮。

隻是,蘇眠所有的笑都帶著悲傷的味道。

楚墨遠今天的精神很好,瘦削的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婚禮進行曲響起,醫護人員推著他來到神父的麵前。

蘇眠的目光落在楚墨遠的身上,滿目柔情。

在上帝麵前,神父開始證婚。

“新郎楚墨遠先生、新娘蘇眠小姐,你們今天來到主的聖殿,在天主及教會,締結婚約。天主把聖洗的恩寵賜給了你們,又降福你們的愛情。現在,更借著婚姻聖事聖化、鞏固你們的結合,使你們的生命更加豐盈,並樂意承擔基督徒在婚姻中的責任。你們知道既是天作之合,就必須終身廝守。現在請你們兩位在大家麵前鄭重表明你們的意願。”

“請問楚墨遠先生……”

“神父,你可不可以先問我?”蘇眠突然說道。

我知道,蘇眠肯定是怕楚墨遠先拒絕。

神父頓了頓,大概沒有見過這樣的要求,於是道:“請問蘇眠小姐,你是否願意嫁給楚墨遠先生為妻,讓他成為你的合法丈夫,按照上帝的法令同他住,與他在上帝的麵前結為一體,在婚約中共同生活。並承諾從今以後愛他、尊敬他、安慰他、珍愛他、保護他,無論他生病或者健康,富有或是貧窮,始終忠於他,直到離開世界,至死不渝?新娘請回答。”

蘇眠毫不猶豫地大聲回答道:“我願意!”

“請問楚墨遠先生,你是否願意娶蘇眠小姐,讓她成為你的合法妻子,按照上帝的法令同她住,與她在上帝的麵前結為一體,在婚約中共同生活。並承諾從今以後愛她、尊敬她、安慰她、珍愛她、保護她,無論他生病或者健康,富有或是貧窮,始終忠於她,直到離開世界,至死不渝?新郎請回答。”

下麵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

“新郎請回答……”

等待許久,依舊沒有任何聲音。

教堂裏如此安靜,一縷溫暖的陽光傾瀉進來,卻無端讓人覺得冰涼一片。

蘇眠穿著美麗的婚紗,低垂著眉眼,肩膀開始劇烈抖動,斷斷續續地傳出嗚咽聲。

醫護人員急忙上前去查看楚墨遠的狀況,可是他已經永遠地睡著了,嘴角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教堂沉重的鍾聲敲響,窗外白色的鴿子呼啦啦地飛向藍天,不知道楚墨遠的靈魂究竟依附上哪隻鴿子。

這場婚禮最後還是沒有完成。

蘇眠由一開始的嗚咽,漸漸演變成號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哭聲在教堂裏不斷回**著。

而我,從婚禮一開始眼淚就沒有停止過。

失去林唯一,是抽骨挖心的痛。失去楚墨遠的那種痛像是身上的肉一點一點被慢慢鋸掉,掙脫不了,也承受不了。

對於我來說,楚墨遠就是我最後的親人。如今,他也離我而去。我的手顫巍巍地緊緊抓住夜之航的手腕,呆滯著眼睛,顫聲問道:“你會不會離開我?”

夜之航沒有正麵回答,反而問道:“你是不是已經愛上我了?”

我閉上眼睛,淚水全部傾瀉出來,連綿不盡,就好像那種失去的悲傷,一直在周圍縈繞。我沉默良久,才低聲說道:“我不知道我愛不愛你。我所知道的是,我真的不願意失去你。”

夜之航一把將我摟進懷裏,下巴抵著我的額頭,道:“這就足夠了。你不會失去我,永遠都不會失去我。”他的聲音也帶著幾分哽咽。

到最後,我哭得眼睛又紅又腫,流不出任何眼淚。蘇眠聲嘶力竭地哭得暈厥過去。

生活不是戲劇,情節卻比戲劇還要戲劇。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和蘇眠都在舔著各自的傷口。她的恢複能力比我快,一個月後,她的臉上終於開始有了笑意。

而我,一直鬱鬱寡歡。

蘇眠笑得越開心,我越覺得她的心撕開了一個大洞,怎麽也填不滿,一直很空。那個地方曾經裝滿了關於楚墨遠的點點滴滴。所有的強顏歡笑都是在逼迫著人不斷向前。

蘇眠比我現實,比我更加懂得如何更好地生活。可是每到深夜的時候,我都能聽到她在被窩裏斷斷續續的哽咽聲。有時候她做夢都會喊著“楚墨遠”的名字,她醒來後就開始小聲地哭泣。

這一切我都知道,卻從來沒有點破。

死亡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那個前不久才與你說說笑笑的人,轉眼就永遠消失了。

人生太無常,我想抓住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抓住些什麽。

生離死別會讓人成長,讓人懂得體諒,讓人懂得回憶因為這些而發光發亮,充滿意義。

我們懂得這麽多大道理,卻依舊過不好這一生。

在死別的籠罩下,時間過得特別的慢,連天上堆積著灰色的雲都會讓人壓抑到喘不過氣。

我抱著書本去上課的時候才驀然發現,原來四年的大學生活已經過去了一半。

我不知道有誰定義了青春的年歲,我隻知道自己越來越蒼老。那種蒼老是在經曆了許多事情後對這個世界提不起任何興趣的一種厭惡。

楚墨遠已經去世兩個多月了,但是我總能聽到他“哥們兒”、“哥們兒”地叫我。很多時候,我都有種錯覺。我覺得當我走在馬路上的時候,他會突然跳出來一把將我摟過去,嬉皮笑臉地討論哪個美女最漂亮。

我也做過關於楚墨遠的夢。夢裏麵我認認真真地看著他的臉,一寸一寸刻畫進腦海裏生怕忘記。夢裏麵我會法術,能救活楚墨遠。

所有的夢都帶著悲傷的味道,每次醒來,枕邊都是濕潤的。

我好想問問他,究竟死亡是什麽感覺,好想問他人是否有靈魂。人生就是有許多人和你一直向前走。有的人會走偏,有的人會突然停下來,含著眼淚,跟你揮著手,看著你繼續不停往前走。

他們隻是太累,所以要歇一歇。他們也沒有消失,隻是在你看不到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