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麵具 阿波羅(太陽之神)

灰色的悲傷一直籠罩著我們。

夜之航也許久沒有走出來。他在“新歡”泡了一個星期,渾身酒氣。是酒吧的服務員打電話讓我過去看看。

去的時候,夜之航整個人陷進沙發裏。周圍放著不少酒瓶子,散發著濃重的酒味。夜之航眼睛紅腫,胡子拉碴,模樣憔悴。

我去打點溫水,拿了毛巾沾了水輕輕擦拭他的臉。

想不到夜之航突然睜開迷蒙的眼睛,緊緊抓住我的手腕,神智混亂地問道:“你是誰?”

他愣了半晌,突然湊過來,靠在我的肩膀上,冰涼的唇貼著我的頸窩,呼吸溫熱。

不習慣突如其來的親密,我忍不住掙紮。

“別動,讓我靠會兒。”我看不到夜之航的表情,但是聽出了他語氣裏濃濃的倦怠與脆弱。

張揚的夜之航也突然有了脆弱的時候。

酒吧裏客人很少,台上有歌手在低吟淺唱,帶著磁性的聲音隨著舒緩的旋律,將一首歌唱得讓人鼻子發酸。

許久不吭聲的夜之航緩緩說道:“楚墨遠應該算得上是我唯一的好朋友,雖然當初是為了你才接近他……”

後來夜之航講了許多他和楚墨遠的故事。

那場我養父的婚禮上,夜之航知道了我跟楚墨遠關係很好,也知道了楚墨遠喜歡玩兒。於是他組織了一幫朋友,朋友裏有認識楚墨遠的人,然後大家一起玩。那個時候大家也就十來歲,夜之航組織的是野外真人CS,那個時候這種活動還是很新奇的。

夜之航和楚墨遠一個小組,兩個人配合得很有默契,把對方打得落花流水。於是楚墨遠經常讓夜之航帶他一起玩。

稍微大一點,楚墨遠已經不喜歡槍了,但是和夜之航的友誼卻從未斷過。那個圈子裏一起玩的人來來去去就那麽幾個,隻要有心,總能遇上。

其實夜之航從來不會去深交朋友,和認識的人要麽不鹹不淡,要麽就是讓他們臣服。處在爾虞我詐的圈子裏,深交朋友就是在挖墳墓。所以夜之航對楚墨遠的態度也是不鹹不淡的。

兩個人真正結下深厚的友誼是因為一場意外。楚墨遠買麵膜,被道上的人騙了錢。因為是朋友介紹的人,所以他也沒放在心上,那點錢也不入他的眼。壞就壞在那麵膜讓楚墨遠的手長了很多小紅點。楚墨遠發誓要讓毀他手的人付出代價,於是找夜之航幫忙找出那個人。既然是在道上混的,夜之航很容易就找到了。楚墨遠單槍匹馬找人算賬,卻不料對方也認識人。要不是夜之航及時趕到,楚墨遠那張花容月貌的臉肯定保不住。

後來夜之航在道上傷了人,惹上官司。對方不買夜家的帳。楚墨遠為了還恩情協同他爸爸出馬,分分鍾擺平,當然也砸了不少錢。

原本夜家和楚家井水不犯河水,後來兩家人在生意上也逐漸有了往來。

當然,楚墨遠也沒少和夜之航打架,輸的人毫無懸念。

夜之航說道:“雖然楚墨遠後來變得注重外表,但是他那顆心從來沒變過。就算那天他為了一個女人打我,我也絲毫不介意。我風光的時候,他懂得錦上添花。我惹官司的時候,其他平時很要好的人卻消失,唯獨楚墨遠還知道替我奔走關係。如果我的接近是因為有利可圖,那麽他的幫助卻是不求回報的。在楚墨遠麵前,他隻考慮人,不考慮利益。如今,我連唯一的朋友都沒有了……”

這是我聽夜之航說過最多的一句話,也是他第一次說關於他的事情。

我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隻是輕拍著他的背。

夜之航繼續說道:“楚墨遠打架從來都是下死手的那種。每次打完架他總會要求我補償他一箱麵膜。我房間裏還有一箱麵膜,是我托人從國外買的,打算在他出院後送給他的。如今卻沒機會了……”

“某天我們曾經討論過,以後抱著各自的老婆一起去濟州島的沙灘曬太陽,去巴西看世界杯,去看人妖。我們還有那麽多事情沒有做,他怎麽就先走了呢……”

我覺得我的脖子濕濕的。

原來夜之航也在痛著,人生好不容易有這樣交心的朋友,卻被上天剝奪。楚墨遠真的好殘忍,同時在三個人的心上狠狠劃開一道無法愈合的口子。

人生的際遇真的很奇怪,我沒想到養父會來看我,而且還拿錢給我。兩個人坐在咖啡館,氣氛有點尷尬。

我始終不肯拿錢。

他說道:“雖然你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但是我答應過你媽要供你讀完大學。當初趕你出林家,也是為了我老婆,她那時候太脆弱,受不得刺激。現在我的事業已經有了起色,這點錢我還是拿得出來的,不要讓她知道就行。”

我還是沒有拿他給的這些錢。

他繼續說道:“現在我的生意還需要夜家多多幫助。你和夜之航那麽好,不妨和他說說。”

原來,這才是他今天來的目的。

我突然站起來,直直地看著眼前的人,痛心疾首地控訴道:“爸爸,感謝您養我那麽多年。您放心,這份情我一定還。但是這並不代表您能憑著這份養育之恩讓我去討好夜家。您的生意怎麽發展也和我毫無關係。我讀大學的事情也不勞您費心。當您開口說了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們的情分已經盡了。”

一番話將他說得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當初林氏集團發展的時候,他也沒少拿我向楚家討要恩情,甚至覺得楚墨遠肯定是他的女婿一般。

不管楚家是不是因為同情我還是怎麽,的確幫林氏很多。這些都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如果我沒有一點利用價值,他怎麽可能還沒趕我出去!

現在想來,我能活到現在還真是慶幸。

養父鐵青著臉前腳剛走,後腳伍媚就挺著大肚子走了進來。她看見我便劈頭蓋臉地罵道:“我說家裏怎麽錢少了?原來是養你這個小賤人了!你是看林家有起色了就賤模賤樣地貼上來了嗎?”

說實話,伍媚的美已經不複從前。她眼角的魚尾紋很深,整張臉垮塌了下來。她穿的衣服也不是華美的,而是那種大街上幾十塊錢的便宜貨。她說話還是那麽毒,和潑婦沒什麽兩樣。

我嘴角帶著冷笑,違心地說道:“有人主動送錢上來我為什麽不要。”

伍媚氣得全身亂顫,破口大罵道:“你不要臉。”

“你最好不要太生氣,小心孩子保不住。”我永遠都知道她的七寸在哪裏,“做人不要太過,不然給孩子學到了那可就不好了。”

她的確聽了進去,情緒慢慢平複下來,冷冷地問道:“你知道林唯一為什麽會傻嗎?”

我半眯著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的人,略帶試探地問道:“你做的?”

“算你不笨。”

我強忍著怒意,手指握成拳頭,生怕下一秒我會衝上去打得她滿地找牙。

“林唯一留不得,我不想養虎為患。所以那天你帶他出去玩的時候我沒反對,而是找人跟著你們乘機下手。原本隻是想教訓他,誰知道他會傻掉呢?那個人患了絕症,如今死無對證。就算你知道真相又能奈我何。”

原來這就是真相。

“你最好趕快離我遠點,不然我不敢保證我不會對你和你的孩子下手!”想到可憐的弟弟,我的心在滴血,我咬牙切齒地衝伍媚吼。

伍媚原本得意的神情瞬間沉下來,拖著急匆匆的步子趕忙離開。

那個瞬間我真的有想過弄死她的孩子報複她。可是理智告訴我這樣不行。今天放她一馬,權當報答養父的養育之恩。

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老天爺終將會讓她得到報應。

隻是我真的沒想到事情和她有關,要是養父知道這個事情會有什麽想法呢?

這個秘密要等他去發現,讓他看清楚枕邊人究竟是個怎樣惡毒的人。

我走過那些熟悉的街道,全部有弟弟林唯一的影子。

我沒什麽,隻是很想他。

雖然命運待我殘忍,讓我失去弟弟,失去楚墨遠,失去媽媽,失去一個家。但是我還有蘇眠,還有……夜之航。

我也許、應該、大概、差不多……愛上夜之航了。

我不太確定,隻是腦海裏浮現“夜之航”三個字的次數越來越多。這麽久,我終於肯審視對夜之航的感情。

夜之航除了脾氣古怪了點,有時候還有點霸道,其他也沒什麽壞毛病。

他陪我度過了多難熬的歲月。

今天是“新歡”酒吧滿兩歲的日子,夜之航一直在忙這個慶祝酒吧開業兩周年的事情,心中的傷痛也漸漸淡去。他邀請我和蘇眠去玩兒。

新歡酒吧除了舞台沒變動,其他的都重新裝飾過。江南風格被換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炫酷潮流。到處都是霓虹彩燈,牆壁上是奇怪的塗鴉。

酒吧的主題是狂歡夜——因為新歡,忘記舊愛。

今天晚上,酒吧的酒水全免,開設搶擂遊戲。誰在舞台上的呼聲最高,站到最後,就會贏得終極神秘大獎。我和蘇眠都很好奇,所謂的終極神秘大獎是什麽,可是夜之航咬緊嘴巴,死不開口。他今天沒有喝天蠍宮,而是讓我特別調杯酒給他。

我問憑什麽,他理直氣壯地說道:“就憑你在我的地盤偷師不交學費。”

好吧……事實的確如此。所以我認命地去當苦力。我調了一杯藍色瑪格麗特。

這種酒是雞尾酒裏比較經典的。這款酒還有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1926年,簡·杜雷薩,這款酒水的發明者,和他的戀人瑪格麗特外出打獵,她不幸中流彈身亡。簡·杜雷薩從此鬱鬱寡歡,為了紀念愛人,將自己的作品以她的名字命名。而調製這種酒需要加鹽,據說也是因為瑪格麗特生前特別喜歡吃鹹的東西。

夜之航輕輕呡了一口,搖搖頭,道:“你功力太淺。”

“那你來啊!”

“我來就我來!”

隻見夜之航飛快調了一杯“天使之吻”。他首先將可可甜酒倒入利口酒杯中,然後慢慢倒入鮮奶油,使其懸浮在可可甜酒上麵,最後用雞尾酒針將櫻桃串起來,橫放在杯口上。

白色的奶油上映著紅色的櫻桃,就好像天使的吻一般。

我呡了一小口,覺得酒口感甘甜而柔美,像是戀愛時的甜蜜與幸福一般。

原來夜之航調酒的功力這麽好,我卻從來不知道。他就像是一塊等著我去開發的神秘森林,不知道他還會有多少地方讓人驚喜。

“你為什麽會開酒吧啊?名字為什麽要叫新歡呢?”其實我很早就想問這個問題了。

夜之航喝了一口酒,眼神落在那些玩瘋了的人群中,久久不言。一杯酒見了底他才緩慢說道:“有了新歡才會忘記舊愛,才會忘記傷痛。來酒吧的人基本上都是想發泄內心不痛快的人。他們需要這樣一個地方,來承載他們的痛。不止是他們,我也需要……”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很落寞,尾音還帶著幾分顫抖,讓人有些心疼。

我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已經很幸福了。”

“林晚,你不懂,我隻是一個工具而已……”剩下的話他也不願意說。他一口將酒灌進喉頭,喝得太快,狠狠咳嗽了幾聲。

我不了解夜之航究竟經曆過什麽,看到的他跟真正的他好像有什麽不一樣。至於有什麽不一樣,我願意試著去了解。

“我給你唱一首歌吧。”夜之航一個健步跳上舞台,搶過話筒。大概是他氣場太強大,舞台上的人自動退了下來。

……

麵具底下的呢喃有誰聽得清楚

隻有皮笑心不笑 未免活得 也太辛苦

猜錯了謎底 換你變臉 反正喜怒和哀樂 都是表麵

猜中了謎底 換你表演 反正虛幻和真相 都錯亂

小醜麵具笑得比誰都更開心

藏不住那一雙哭紅的眼睛

小醜麵具偽裝成無辜的表情

催眠你沉睡在無解的夢境

誰看清我的真麵目 似笑非笑不流淚的痛苦

誰看清我的真麵目 變個魔術 把麵具都摘除

對求救 視若無睹無情能自我保護

我越是 活得冷酷 越是中孤獨的毒

麵具下每寸皮膚 渴望能 感受溫度

快樂越逃越加速 我卻抓也 抓不住

別人還對我羨慕

……

酒吧裏有女生高聲尖叫,舞台上的夜之航唱得渾然忘我。說實話,他唱歌真的不算很好聽,但是偏偏那種認真到忘我的表情非常吸引人。

他在唱,他在說,我知道他想唱什麽,也知道他想說什麽。於是我在舞台下大聲喊道:“夜之航,總有一天我會摘下你的麵具。”

夜之航微微一笑,拿著話筒,高調地說道:“麵具已經被你摘下來。”

蘇眠在旁邊捅捅我的腰,直白地問道:“你怎麽不說要做他的女朋友?”

刹那間,我的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隻能低著頭囁嚅道:“你別瞎說……”

“你居然還臉紅。”蘇眠繼續調笑。

於是我隻能回擊道:“陸從歌沒纏著你,你是不是很閑啊?”

談到陸從歌,蘇眠乖乖閉上嘴巴。

破天荒的那天回寢室,我鬼使神差地給夜之航發了一句“晚安”。

而夜之航的短信也回得飛快。“wan an”。

這天晚上,我握著手機傻笑了許久,連夢也都甜蜜了幾分。

擇日不如撞日,明天就去和他表白吧,我心裏默默道。

還要順便問問他我親生父親的線索究竟是什麽。

第二天我收拾好,準備去找夜之航的時候,程紫安在宿舍樓底下攔著我,說有事情和我說。雖然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還是跟她一起來到了一間水吧的包間。

程紫安那頭飄逸的長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紫紅色的齊耳短發。她溫柔幹淨的氣質瞬間變得有些咄咄逼人。她也沒有穿長裙子,而是一身黑色的緊身皮衣,踏著一雙12厘米的黑色高跟鞋。她化了濃妝,嘴唇是火紅的顏色,更突顯那張臉的白皙。

我們各點了一杯果汁坐著。我拿著吸管,琢磨她究竟想要說什麽。

程紫安不急不慢地開口說道:“聽說你原本不應該姓林。”

“你怎麽知道的?”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並不多,程紫安居然知道。

“我不僅知道你不應該姓林,還知道你本來應該姓什麽。你以為夜之航是真的愛你嗎?你什麽都沒有,還是個左耳聽不見了的半聾子,夜之航怎麽可能愛你。不過他做戲倒是蠻真的,把你騙得團團轉你都不知道。”

我臉色慘白,嘴唇血色全無,聽不明白她究竟想說什麽。“你到底想說什麽?”

程紫安笑得有幾分嫵媚,又有幾分諷刺。

“其實你應該姓夜,和夜之航一個姓。不過,你放心,雖然你們是同一個父親,但是沒有**,夜之航是被夜家收養的。”她“咯咯”地笑了兩聲,繼續說道,“夜之航接近你不過就是為了報複你的親生父親,順便利用你阻止他養父給他安排的商業聯姻。夜之航是窮人家的孩子,母親死得早,生父獨自把他拉扯大。不過,他生父太倒黴,被他的養父開車撞死了。養父害怕名譽受損,所以肇事逃逸,後來又花錢找了一個替罪羔羊了結了案子。估計是他養父良心不安,加上養父的妻子不育,所以幹脆收養了夜之航。夜之航挺聰明的,想不到這個秘密被他發現了,所以……”剩下的話自然不言而喻。

我的指甲死死扣住桌子邊緣,指甲齊齊斷裂。她每說一句話,我的臉色便慘白一分,最後整個人搖搖欲墜,幾乎快暈厥過去。

為什麽她口中的夜之航和我看到的夜之航不一樣?是她錯了還是我錯了?難道這才是真正的夜之航嗎?

我死死咬著嘴唇,嘴裏已經嚐到腥甜的味道,苦澀至極。

“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

程紫安看著她漂亮的指甲,笑嗬嗬地說道:“我才是夜之航最親近的人,你說我為什麽不能知道。夜之航口口聲聲說愛你,可是什麽也沒跟你說,對不對?”

程紫安的話插入我的死穴,一針見血。

我努力穩著身子不讓自己在她麵前倒下,可是總覺得整個人天旋地轉,世界混沌一片,連視線都漸漸模糊,看不清眼前的場景。左耳朵嗡嗡作響,聽不到程紫安還說了些什麽。

這個消息對我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腦子裏信息量太多太亂,疼得快爆炸一般。

“如果你不信,明天上午去酒吧找夜之航對質,因為我和他明天將在那裏約會。請你要祝福我們。”說完,程紫安得意地踩著她的高跟鞋,婀娜多姿地走了出去,剩下我一個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這要我如何開口去問?

夜之航。

我想著這個名字,呼吸都快窒息,身體不斷往下陷,癱軟在地上,怎麽也站不起來。

你可以選擇不愛我,也可以選擇無視我,選擇侮辱我,但是我真的不能容忍有人欺騙我。

我不知道自己怎麽回的寢室。蘇眠看見臉色不好的我,急忙奔上來攙扶著我的胳膊,關心地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我無力地搖搖頭,不知道要從什麽地方說起,隻能脫了鞋子爬上床,在被窩裏尋找一絲安慰。

蘇眠急得不得了,再一次問道:“你究竟怎麽了?”

“阿眠,你讓我靜一會兒,一會兒就好。”我躲在被窩裏,聲音有氣無力的透出一股脆弱。

蘇眠沒有再說話。

我拿著手機翻出夜之航的電話號碼,心裏猶豫萬分。

這要怎麽開口?

思前想後,我決定給夜之航發短信。短信編了又刪,刪了又編,最後打字道:聽說你是被夜家收養的。

之後,我抓著手機陷入了苦等之中,隔一會兒看一下手機屏幕,生怕錯過任何信息。隻是我苦苦等了一夜,也沒有等到夜之航的短信。

黎明的時候,我爬到蘇眠的**,輕輕擁抱著她。仿佛隻有這樣,我才能有勇氣去麵對新的一天。

剛好是周末,我讓蘇眠陪同一起去酒吧找夜之航。蘇眠什麽都沒有問,默默陪著我。

來到酒吧的時候,我沒有進去,而是站在玻璃窗外麵,靜靜地看著那讓人萬念俱灰的一幕。

夜之航坐在椅子上,程紫安雙腿岔開,坐在夜之航的腿上,姿勢充滿挑逗,又極其曖昧。而他們的唇也緊緊粘在一起。

程紫安似乎是知道我來了一般,媚眼如絲斜看我一眼,帶著不可一世的勝利,高調宣布夜之航的所有權。

她用這種方式來給我最後致命的一擊。

我呆呆地站在外麵,連走進去質問的勇氣也沒有。

夜之航看過來,我扭頭就跑,轉身的一瞬間,眼淚滾滾往下掉。蘇眠緊緊跟在後麵。

我也不知道要跑到哪兒,像隻沒頭蒼蠅到處亂繞。蘇眠追上來,拉著我的手,氣喘籲籲地說道:“林晚,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以我對夜之航的了解,他根本就不是這種濫情的人……”

“誤會!”我又生氣又傷心地吼道,“他們兩個人的嘴巴都親在一起了,還能有什麽誤會!”

“你冷靜點!”蘇眠的雙手緊緊抓著我的雙肩,盯著我,道:“夜之航那麽愛你,不可能偷吃!”

“夜之航根本就沒愛過我!他一直把我騙得團團轉!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演戲!他怎麽不去拿奧斯卡啊!”我傷心地哭著,什麽也聽不進去。

“林晚!這麽長的時間難道你還不了解他的為人嗎?”蘇眠對我說。

“你為什麽要幫著他說話?蘇眠,你還是不是我的好姐妹,怎麽胳膊肘往外拐?”我掙脫蘇眠的手,氣衝衝走在前麵。

“我沒有這個意思,隻是讓你想清楚而已。”蘇眠小步跟在後麵。

“這件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夜之航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我閉上眼睛,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斷往下掉。

剛才那一幕如同硫酸,潑得人體無完膚,每個細胞都在灼燒,讓人喪失了所有的理智。

原來,我是如此的愛夜之航,所以知道事情真相後才會痛得史無前例,看到那一幕後才會失控。整個人被掏空了靈魂,隻剩下行屍走肉的軀殼。

不知不覺中,夜之航已經融入我的世界,成為我的一部分,再也無法割舍。那些相處的點點滴滴一直縈繞在腦海裏,像部黑白電影,不斷重播回放。

林唯一死的時候,他在我身旁。我被打得耳聾的時候,他說想當我的左耳。當楚墨遠死的時候,他抓著我的手,說永遠不會離開。他調的那杯天使之吻,口感渾厚,現在我都還能感覺到那纏綿的愛意。

為什麽這些一瞬間都化成了泡沫,最後飛舞不見。

當所有的誓言統統變成謊言,當所有的信誓旦旦都變成了惡意的欺騙,當所有的甜言蜜語都化成了一道道催命符,整個世界分離崩析,坍塌成一片荒涼的廢墟。

我失魂落魄地走著,不知道身在何方,眼前的車一輛一輛從眼前飛馳而過,刺耳的喇叭聲不斷地響著。

“林晚!小心!”身後突然傳來蘇眠的失聲尖叫。

我呆呆地抬起頭來,發現一輛車以飛快的速度行駛而來,我被嚇得腳步動彈不得。突然,背後有一隻手用力推了我,我順勢往前踉蹌走了幾步,撲倒在地。

先是一道長長的刹車聲刺入耳朵,接著“砰”的一聲,然後有什麽濕濕的東西濺到我臉上。

我摸著那點濕漉漉的地方,驚恐地看著眼前的場景。

不遠處,蘇眠躺在地上,後腦勺緩緩浸出猩紅的血,猩紅在地上不斷擴大。她渾身仿佛散架一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而我顫抖著的指間觸到的濕潤,也是她的血,仿佛還帶著溫度。

那個剛才還鮮活的生命突然間就毫無生氣。

我連爬帶摔地奔到蘇眠的麵前,想看看她到底怎麽樣。可是我不敢用顫抖的手去碰她。

“蘇眠……蘇眠……”我趴在她耳邊,低聲喚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她流出的鮮血浸到我臉上,還帶著殘留的溫熱。

蘇眠灰著臉,閉上眼睛,毫無反應。我終於顫抖著手去探她的鼻息,已經毫無氣息。

我的手像斷了般垂下來,我睜大眼睛,呆滯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眼淚不由自主地簌簌往下掉。而腦海裏唯一的意識是:我害死了蘇眠。

我害死了我最好的姐妹,害死了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我跪在蘇眠的旁邊,一遍又一遍地哭著說“對不起”,一遍又一遍地將額頭重重磕在地上,向她道歉。額間的血流下來,蒙住了我的眼睛,眼前血紅一片。

無論我磕多少個響頭,說多少聲“對不起”,蘇眠再也沒有醒過來。

最後,這個世間隻剩下我孤獨一人。

這一生真的太長太長了,長得讓我忍不住想立即結束。

蘇眠在黃泉路上一定很冷很孤單,她表麵上那麽堅強,可是實際上卻那麽脆弱。不知道她有沒有找到楚墨遠,有沒有看到我的林唯一。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蘇眠站在一大片彼岸花中間,興奮地朝我吼道:“林晚,我看見顏色了……”我張張嘴,想說聲恭喜,可是卻啞在那裏什麽也說不出來。

然後我看見她撲在花間,哭得很傷心。我好想去抱抱她,問她為什麽哭得那麽傷心。我夢到楚墨遠踩著花一步一步朝她走過去,向她伸出手。可是就在蘇眠伸出手的一瞬間,楚墨遠的身影立即消散得無影無蹤。

蘇眠大步走過來,抓著我的手,瘋狂地問道:“你有沒有看到楚墨遠?有沒有?”她的模樣十分猙獰,我被嚇醒了。

夢醒了之後,我開始哭泣。

大概蘇眠是怪我的。

而這場傷心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沒有任何人陪。每個日日夜夜,我都會夢見蘇眠淒厲地叫著楚墨遠的名字,也會夢見她說:“林晚,我是因為你而死。”字字泣血,讓人無論怎麽掙紮也掙脫不掉。

蘇眠的死成為我無法剔除的心魔。她是直接為我而死,事實上該死的人是我。

在醫院的時候,我看到了蘇眠的爸爸媽媽。他們抱著蘇眠的屍體哭得傷心欲絕。當他們聽說蘇眠為了我而死,他爸爸拿著刀怒氣衝衝地朝我走來。盡管有醫生死死攔著,可是那晃動的刀鋒還是劃破了我的臉,鮮血淋漓。

我默默流著眼淚,跪在他們的麵前,祈求原諒。可是又有什麽用呢?蘇眠再也回不來了。

蘇眠的媽媽哭喊著罵道:“你這個害人精,就不該留在這個世界上繼續害人!你死了該多好!你還跪在這裏做什麽,怎麽不去死啊!蘇眠是我唯一的女兒,她的命本來就苦,現在居然還因為一個外人死了!你還我女兒的命!還我女兒!”

此時此刻,我的心裏除了深深的內疚,還居然瘋狂地嫉妒著蘇眠。她有這麽愛她的爸爸媽媽。

真的好想就這麽死去……真的好想……

在蘇眠的墳墓麵前,我摸著她的黑白照片,指間冰涼一片。明明她在眼前,我卻觸碰不到她,淚水無聲滑落。

我這輩子都逃不出對蘇眠的愧疚。

不知道什麽時候,陸從歌悄無聲息地站在後麵。

一回頭,便瞧見他冷眼看著我。

他的手中拿了很多張白紙,上麵畫著各種不同的顏色,還有些顏色從來都沒見過,也讓人形容不出來。

他冷冷地對我說道:“你滾遠點,別打擾我和眠眠說話。”

我一愣,識趣地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陸從歌。

許久不見,他的頭發很長,擋住了眼睛。衣服又髒又皺,仿佛很久沒有換過。那雙手上,全是各種顏色的塗料。陸從歌很瘦,一陣風吹來,衣服空****地飄著,讓人疑心下一刻,他就會被風吹走。

陸從歌將那些紙付之一炬,抱著蘇眠的墓碑,臉小心翼翼地貼上去,帶著不可思議的溫柔。

“眠眠……上麵那麽多種顏色,你能看到哪一種記得托夢給我說。你放心,就算你去了別的地方,我還是會按照約定依舊尋找你想看的顏色。我說過,我想做你有色的眼睛。眠眠,你為什麽不等等我呢?你為什麽不愛我呢?我可以為了你變成楚墨遠的樣子啊。”陸從歌自嘲道,“眠眠,你在那邊是不是遇見楚墨遠了?你們是不是在一起了……”陸從歌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墓碑上,全部散開,最後消失不見。

他說了許許多多的話,每一句話都讓我萬分難過,愧疚難辭。

最後陸從歌緩緩站起來,擦幹眼淚,慢慢走到我的麵前,雙眸帶著恨意說道:“林晚,眠眠有你這樣的朋友真的是瞎了眼睛。你就是個劊子手,不但害死了你最好的朋友,還毀了我的幸福。我詛咒你長久地活著,這一生永遠孤獨,得不到半點幸福!”

我的罪惡感再度加深,那些愧疚如同大山一樣,壓得人喘不過氣。而我將要背負這座山一直孤獨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