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啞唱 摩伊拉(命運之神)

有人經常會問,生命究竟有何意義。現在我明白了,一個人生出來就是為了還債的。我已經許久沒去上課,每天坐著公交車在這座孤獨的城市裏木然地來回穿梭。

不要問我在尋找什麽,我也不知道要去尋找什麽。不知道來路,也不知道去路,就這樣茫然單調地活著。

我身在這座空城裏,心成了一座死城。那些熟悉的街道越來越陌生,那些快要被忘記的記憶卻越來越清晰。

在平安街的第三棵樹下,林唯一踮著腳喂我吃過冰激淩。每次經過那裏,我總會看到林唯一舉著冰激淩笑眯眯地喊我姐姐,問我要不要吃。

在桂蘭路倒數第七家小吃店裏,我經常看到楚墨遠揮舞著手臂,問我要點什麽菜。

在廣場上,我也經常看到蘇眠穿著不同顏色的長裙子站在音樂噴泉邊明媚地笑著翩翩起舞。她笑著跳著問我要不要跟她一起玩。

城市的每個地方都有他們的身影,我卻抓不住任何人。當我向他們奔去的時候,他們總是笑著跑著不見了。

我一直找啊找啊找啊,他們躲著總不肯出來。

我越來越孤單,越來越覺得時間對我來說就是一根勒著脖子不斷收縮的繩子,死不掉,也掙脫不了。

每個夜晚,我都是在窒息中醒來,然後哭泣著看黎明升起。

心裏還有一個名字是不敢觸碰的,一碰就疼得無以複加,或許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盡管我知道就算飛去了銀河係,這輩子也逃不出噩夢,但是我還是不想在這座沒有氧氣的空城裏慢慢窒息死去。

既然要離開,便需要錢,而我毫無分文。

這個時候,我想到一個人——夜之航的父親,夜天明。

於是我拿著媽媽的照片去找他。

沒有預約,無法見到人。我蹲在夜氏集團的辦公大樓下,蓬頭垢麵,像個乞丐。進進出出的人偶爾也會丟一塊錢,嘴巴裏還念著:“這個乞丐怎麽連乞討的破碗也沒有。”

我已經有三天沒有吃飯了,餓得腸胃絞著疼。

夜天明終於出現在辦公大樓下。我直直地朝他衝過去,卻不料被他身邊的保鏢當成危險分子,狠狠踢了一腳。我痛苦地蜷縮在地上,捂著肚子,渾身顫抖著呻吟。

另外幾個保鏢正要上來拳腳相加,夜天明擺擺手趕緊製止,似乎想看我到底要玩什麽花樣。

我慘白著唇,凝著眉頭,將手裏的照片顫巍巍地遞過去。他接過看了看,立即吼道:“你們幾個還不趕快將人扶起來。”

我有氣無力地被架到他麵前,散亂的頭發擋住半張臉。

夜天明拿著照片,聲音略帶顫抖地問道:“這人是誰?”

“人生若隻如初見。”

聽到這句話,他的臉色白了幾分,眸間帶著隱隱約約的激動。

我媽媽叫張若初。

但是我從來不知道她和我生父的故事。

媽媽死之前,一直呢喃著這句詩,帶著恨意閉上眼睛。她一定很不甘心。

從夜天明這裏,我聽到了故事的整個版本。

當年,夜天明是去看戲劇的時候遇見的我媽媽。

那天表演的是《天鵝湖》,媽媽扮演的是那隻純潔高雅的白天鵝。或許,劇情發展,夜天明應該是喜歡的白天鵝,但是他偏偏看上了那隻“黑天鵝”。

媽媽對夜天明一見鍾情。但是他和那隻”黑天鵝”打得火熱,無視其他人。

後來一次酒會上,夜天明喝醉了,媽媽主動送他去客房休息,後麵的事情順理成章,於是有了我。

夜天明盡管知道,但是不顧家族反對,娶了那隻”黑天鵝”。媽媽一氣之下,也嫁給了養父,各取所需。

這段情,就此作罷。

夜天明說道:“你媽媽太固執,所以我寧願娶一個聽話的,可以掌控的人。我和你媽媽都是倔脾氣,不適合在一起。這麽多年來,是我對不起她……也虧欠你……”他飽含淚光,滿臉愧疚。

“我僅僅拿著照片來找你,你都不懷疑嗎?”我好奇地問道。

“不用懷疑。你跟你媽長得一模一樣。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已經懷疑了。我結婚那天,她大著肚子來鬧過婚禮,那時候我……”已到中年的他談起往事喉頭哽咽,剩下的話他沒有說下去。

“我也聽圈子裏的人說了些林家的事情。而且我的兒子還參與其中。你今天來找我是為了什麽?”

我想此刻我的表情肯定很窘迫,除了血緣關係,我和他沒有任何感情,所以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

“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處?”

我如實地點點頭,說道:“我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想出國留學。但是我身上沒有錢……所以想找您借些。您放心,這些錢我一定會還您。要不然我可以打借條。”

“你想出國?”他的模樣有些驚訝,“你出國了,我兒子怎麽辦?畢竟他還是很喜歡你的。”

我搖搖頭,閉著嘴唇,不想說任何關於他的話。

“或者你重新改回姓夜。我可以保你這一生衣食無憂。”

我毫不猶豫地拒絕道:“我不可能回夜家,也不會認你當爸爸,更不會成為你另一枚商業棋子。”

夜天明的眼睛閃了閃,大概是這些話刺痛了他。他的表情帶著些許無奈道:“夜家走到這一步很不容易,我不能讓它散掉。或許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會犧牲些什麽,但是將來得到的會更多。既然你這麽堅持,那認祖歸宗的事情就此作罷。不過夜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他拿了張紙刷刷地寫了幾筆,然後遞到我麵前繼續說道,“這裏是一百萬,還有我的電話號碼。如果你錢不夠再打電話跟我要。”

“叔叔,謝謝您。這些錢我一定會還您。”我顫巍巍地接過字條,臉上的羞恥感從未退卻。

他頓了頓,臉上的微笑也泛起些許苦澀:“其實我很想聽你叫一聲爸爸。”

我低著頭,尷尬地默不作聲。

現在的我,隻想要一場瘋狂的逃離。

曾經,我想要一個家,看來這個夢想是遙不可及。沒有親人,被詛咒孤獨一生,或許這輩子我都將漂流在外。

拿到錢後,我迅速辦好護照,定好機票,辦理退學手續。辦手續的時候,教務處的人搖著腦袋道:“這麽好的苗子怎麽就退學了呢?”

我苦笑著,什麽也沒說。

當初我考得那麽好,隻為了討爸爸歡心。後來,我考了全省第一名,是因為有獎學金拿,可以送林唯一去讀特殊學校。

如今兩個讓我努力向上的理由沒了,退學也是理所當然的。這輩子我好像還沒為自己活過,這次我一定要為自己而活。

去機場那天,我剛好滿20歲。

我從18歲走到20歲,卻是如此的艱難。這兩年多的時間裏,我失去了親人,失去了朋友,被騙了心,左耳失去聽力,最後落到一無所有。

明明才20歲,我卻覺得自己已經是60歲。那顆心麻木又蒼老。它痛過哭過受過傷,依然還在半死不活地跳動著。

時光的手繼續推著人往前走,回走一步也不能。

我站在飛機場的門口,在人來人往的大廳裏麵,重新審視這個我生活了20年的城市。陽光明媚,百花盛開,我卻感覺不到絲毫溫度。那些人不管是歡笑還是哭鬧,都與我無關。這個城市也與我無關。

我可以毫無留戀,除了……夜之航。

這三個字已經成為了魔咒,一想到就疼。

猶豫了很久,我還是撥通了夜之航的電話。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夜之航首先開口說道:“林晚,你來新歡酒吧,我和程紫安有事情要跟你解釋。”

“夜之航,我要走了……”

“你什麽意思?你要走哪兒去?”夜之航語氣焦急地問道。

“我要去一個沒有你的地方重新生活。謝謝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一直陪著我,哪怕隻是演戲。我不能祝你和程紫安幸福,抱歉。”

“你到底在說什麽啊?什麽演戲?我們之間的事情和程紫安有什麽關係?你到底想說什麽?”

“夜之航,我曾愛過你……”

說完,我將電話掛斷,然後毫不猶疑地選擇登機。

是的,我愛夜之航,可那已經是過去。當他吻著程紫安的唇時便已經和我沒有了任何關係。

“女士們,先生們,歡迎您乘坐本公司航班。為了保障飛機導航及通訊係統的正常工作,在飛機起飛和飛機下降的過程中請不要使用手提式電腦。請大家係好安全帶,將手機關閉,飛機很快就要起飛了……”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聽著廣播裏傳來空姐甜美的嗓音。

終於是要離開了。

我摸出手機,看著最後一條通話記錄,準備關上手機。突然手機鈴聲卻丁零零響了起來。電話屏幕上顯示著陸從歌的名字。

我皺著眉頭接起電話。

那邊傳來陸從歌焦急的聲音:“林晚,新歡著火了……”

僅僅隻是一句話,卻讓我全身抽空了力氣。我愣愣地盯著前方,手機不知不覺從手上滑落,掉到地上,屏幕閃了兩下然後漆黑一片。

新歡著火了,而夜之航就在那個地方。

夜之航!

一想到他可能在酒吧裏麵,我的心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捏住,好像隨時要死去一般。

我手忙腳亂地解開安全帶,急忙去撿手機,準備打電話給陸從歌問清楚,可是電話黑屏關機。我慌亂地想打開手機,手卻不聽使喚一般,手機再度掉到地上。

空姐見我解開安全帶,急匆匆趕來,柔聲道:“這位女士,您好。請您係上安全帶,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

“我要下飛機,讓我下飛機……”我帶著哭腔,擦著眼淚,從座位上站起來,站在過道上,企圖推開擋在麵前的空姐,朝艙門走去。

我一定要去確定夜之航究竟有沒有事。

“對不起,飛機已經起飛了。這位女士,請您回到您的座位重新係好安全帶。”

“我一定要下飛機。”我執拗地說道。

“女士,按照規定,您現在不能下飛機。”

旁邊的乘客也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這個姑娘怎麽這麽不懂事,這麽沒素質?難道不知道飛機起飛了就不能下飛機的嗎?”

“就是。我說那位姑娘啊,你就老老實實在你的位置上待著吧。”旁邊的人也勸說道。

我哭著蹲在地上,痛苦地問道:“那我可不可以打個電話?”

“對不起女士,飛機起飛手機不能開機。”

我“噌”地站起來,仰著滿臉淚痕的臉,朝空姐吼道:“我的愛人現在很危險,至少讓我給他打個電話確認他是不是安全的啊……”

我低著頭,雙手捧著臉,哭得聲嘶力竭,眼淚從指縫中潺潺流下。整個艙裏很安靜,回**著我痛哭的聲音。

空姐拍著我的肩膀,繼續柔聲安撫道:“女士,您的愛人肯定會沒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她將我扶回座位,讓我坐下,又幫我係上安全帶。

我坐在位置上,蒙著臉失聲痛哭,聲音都沙啞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飛機終於落地。一路航程我哭了睡,睡了又哭。

夜之航是我的愛人,哪怕他欺騙我,哪怕他吻了程紫安,可是我卻放不下他。尤其是知道他有危險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對於我來說他究竟有多麽的重要。夜之航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夜之航,你千萬不能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