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封存 薩圖恩(時間之神)

無論怎樣,生活還是要繼續。像往常一樣,我去酒吧跳舞,卻在大廳裏發現了忙碌的蘇眠。她穿著酒吧服務生的製服,給客人端酒。她長得好看,難免會有客人多看幾眼。我皺著眉頭,詫異地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膀問道:“你怎麽在這裏當服務生?”

“為了能和你一起回寢室啊。有人照應會安全一點。”蘇眠溫柔地笑著回答我。

“那你能忙得過來嗎?”我擔心地問她。

她笑著,眼睛眯成一條縫:“那邊我辭了。你弟弟也不在特殊學校了,我也不用特地留下來。”

“阿眠……你還是回特殊學校做兼職吧。比起酒吧,那裏才是你待的地方。”我的眼眶有些溫熱,忍不住走向前去輕輕擁抱她。

“好啦好啦。我自己會小心的。你不用太感動。”蘇眠調皮地眨眨眼睛,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因為這份美好的友誼,讓我的世界也跟著變得美好。

其實,蘇眠在酒吧裏我也安心不少,更重要的是陸從歌會來。因為接近期末考試,他很忙,所以我許久沒有見著他。

某天看到蘇眠用QQ和他聊天,我暗暗將他的QQ記下來,然後加好友。我以陌生人的姿態去加了他五次,他也拒絕了五次。後來我報上名字,加好友才通過。他空間裏所有的動態都是圍繞著蘇眠,很多都是叮囑的話,評論寥寥無幾。

我依舊願意相信這隻是出自陸從歌的善良,包括現在。他站在酒吧外透過玻璃窗往裏望,一隻手插進褲兜裏,眼神從來沒有離開過蘇眠。不管我跳得多麽賣力,他的眼神從來沒有在我身上停留。當他看到有客人和蘇眠說說笑笑時,他凝起了眉頭,俊秀的臉上帶著不悅。

我沒想到今晚上夜之航會來。他點了一杯天蠍宮,坐在吧台慢慢喝著。我卻如坐針氈。

不一會兒,連程紫安也來了,我差點沒有認出來。她將頭發染成酒紅色,畫著很濃的妝,穿的衣服很暴露,將她的好身材展現無疑。她獨自坐在離吧台最近的桌子,點了一杯和夜之航一樣的酒。

她喝酒很急,酒量奇差,沒過一會兒就醉態橫生。有兩個不懷好意的人坐在程紫安的左右邊,出言調笑。夜之航冷眼旁觀,絲毫沒有要去管的意思,更不用說和她有過節的蘇眠。她忙碌著手中的事情,完全置身事外。

我雖然討厭程紫安,但是不想她出事。畢竟現在楚墨遠對她還有幾分熱度。我急忙打電話給楚墨遠,讓他火速過來看好程紫安。

不到十分鍾,楚墨遠像風一般趕了過來。

程紫安醉得不輕,開始和旁邊的人拉拉扯扯。

楚墨遠沉著臉,一步一步走向程紫安,惡狠狠地盯著她身邊的兩個人,散發著強烈的怒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楚墨遠氣場的緣故,那兩個人灰溜溜地走了。

楚墨遠拉著程紫安亂揮的手臂,沉聲道:“我送你回家。”

程紫安皺著眉頭,甩開楚墨遠的手,半眯著眼睛道:“夜之航,你憑什麽管我?”

程紫安已經醉到連人都分不清誰是誰,楚墨遠的臉色又沉了幾分:“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程紫安突然傻笑著拉著楚墨遠的手臂,揚起那張畫著濃妝的臉,道:“夜之航,你要送我去你那兒嗎?”說完,她開始“咯咯”地笑著。

楚墨遠反手捏緊她的手臂,湊近她,問道:“你看清楚我是誰!”

大概抓得太用力,程紫安微微皺眉。她突然更加靠近,紅唇離楚墨遠的鼻子隻有一厘米。“我知道,你是夜之航嘛。”她幾乎快要吻上去,楚墨遠退開一步,皺著眉頭。

程紫安湊得更近,她突然發了瘋,另一隻手緊緊抓著楚墨遠,帶著哭腔質問道:“夜之航,你為什麽不愛我呢?”

原來所有的症結在這兒。

程紫安喜歡的人是夜之航。

難怪。

說實話,我一直沒料到程紫安會喜歡夜之航。難怪,她在課堂上處處會針對我。我逃課,她讓老師點名;我玩手機她報告老師;我沒交作業她會提醒老師。如果是針對我和蘇眠兩個人,這說得通。

如今,我終於知道原因。

楚墨遠聽到程紫安如此問,他倏地扭頭看著置身事外的夜之航。

夜之航無論看到什麽,聽見什麽,臉上優哉遊哉的表情從來沒有變過。一向翹蘭花指的楚墨遠突然握緊了拳頭,兩三步跨到夜之航麵前,一拳揮了過去。

我還沒從楚妹子變成楚漢子的突發事件中回過神來時,夜之航伸手開始反擊。

杯子碎了一地,酒吧裏雞飛狗跳的。楚墨遠一向嬌養慣了,不是夜之航的對手。他打紅了眼,隨手拿起酒瓶子,朝夜之航的腦袋砸過去。

而一旁的程紫安早就在乒乒乓乓的聲音中清醒。她飛撲過去擋在夜之航的麵前。楚墨遠愣住。這時候,夜之航推開程紫安,一拳發過來。楚墨遠呆呆地看著程紫安,根本沒有要躲開的意思。

我怎麽也沒想到,蘇眠會衝過去擋下那一拳。她的嘴角一片淤青,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夜之航愣了,程紫安也愣住了,楚墨遠也更呆了。

窗外的陸從歌看到這混亂的一幕,雙手死死握成拳頭,轉身落寞離開,他平生第一次沒有及時趕過去關心蘇眠。

陸從歌的眼神中帶著難以言喻的痛楚。我從來沒看過一向麵帶微笑的他會有如此受傷的表情。

作為朋友,我應該去關心蘇眠,但是我卻鬼使神差地去追陸從歌,想去求證心裏隱隱約約的猜測。

我是在路邊的長椅上發現陸從歌的。

天氣已經進入寒冷的冬季。街上凜冽的寒風吹在人臉上,仿佛要刮掉一層皮。路燈將陸從歌的身影拉得很長,他的影子看上去也覆上了一層落寞。他低垂著眉眼,燈光將他的睫毛在臉上映出淺淡的陰影,有種說不出的悲傷。

聽到緩慢靠近的腳步聲,他抬起頭,眼睛帶著些許光芒。可是當他看清楚是我時,眼睛裏的光芒突然暗淡下去,我的心也隨之沉寂。

“我快要失去她了……”陸從歌小聲說道。

我坐在陸從歌旁邊,這是我第一次離他那麽近,能聞到他身上帶著檸檬的味道。如果換個方式,換個場景,我應該像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雙頰緋紅,暗自歡喜。可是眼下這種情形我的心裏除了浮現出無數酸澀,再無其他。

聽到這句話我便知道我心裏的猜測是真的,他心裏的人是蘇眠。那一刻,我幾乎想掉頭落荒而逃,而不是選擇迎麵上前,去傾聽他們之間的故事。

“蘇眠是色盲,她的世界隻有黑白兩色……”

我除了感到震驚還是震驚。我一直以為她是很有個性地偏愛黑白色,卻不料事實竟然是這樣。世界總是黑白色,那該多麽單調乏味。

陸從歌和蘇眠一起長大,家裏的人總是說他大一歲,所以理所應當照顧蘇眠。無論出於何種感情,他對蘇眠總是處處照顧,事無巨細。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習慣成自然,自然成了一種根深蒂固的本性,再也沒辦法把那個人從心裏驅除出境。歲歲年年堆積出來的感情如此渾厚,超出他本身的認知。

陸從歌第一次知道蘇眠色盲,是在幼兒園畫畫的課上。老師給大家發了畫,讓小朋友塗顏色。其他小朋友都還好,唯獨蘇眠的畫上一團糟,沒有一種顏色是對的。老師耐心地給蘇眠說塗綠色,蘇眠固執地拿起黑色,說畫上草的顏色才是她看到的顏色。老師以為蘇眠是和她作對,罰蘇眠一個人打掃教室。蘇眠十分委屈。後來她把那幅畫拿到家人麵前,問他們草是不是她圖的顏色,家裏人才知道了蘇眠的缺陷。

那個時候蘇眠才明白,原來她看到的世界和別人所看到的不同。對於愛畫畫的蘇眠來說無疑是打擊。許多顏色她都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樣子,穿衣搭配也搭不了顏色,全是陸從歌幫忙的。

末了,陸從歌說道:“習慣的力量真的很可怕,尤其是你習慣去愛一個人。林晚,是不是我不夠好?”他偏著頭問我,眼眸裏急切想證明什麽。

而我願意迎合他想要的答案:“你再等等,蘇眠一定會知道你的好的。”

“如果我向她表白,你覺得她會答應嗎?”陸從歌帶著期望的眼神,看著我。

我心裏酸澀無比,卻還要強顏歡笑著回答:“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打動她。”

陸從歌的幸福不是我,盡管他能夠給我想要的安穩,他卻願意把這些捧在手心裏送給另一個人,哪怕明明不確定那個人心裏是否有他。

陸從歌心裏寬慰了些,他的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道:“林晚,你真是個好人。”

我在心裏苦澀一笑,說不出任何話。如果可以,我寧願當一個壞女生,不要當什麽所謂的好人。因為好人在愛情裏,從來都是被舍棄的人。

如果當個壞女生,或許我可以立刻站起來,大聲對陸從歌說出內心的真實想法,想盡一切辦法將蘇眠從他的內心祛除幹淨,可是我做不到。所以,我還必須頂著“好人”的名號。一邊是我的好朋友,一邊是我喜歡的人,我也不想去強求誰,委屈誰。

夜已經深了,我和陸從歌慢慢踱步回學校。路燈下並排的影子看起來如此幸福。可是那兩條影子沒有任何重疊。這條路太短太短,短到我想說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要分開走。

陸從歌說了一句“對不起”,因為他還是沒有把蘭花草帶給我。

我笑著說沒關係。

我要的不是蘭花草,而是一個與他能再度相遇的機會,或者是一個念想罷了。如今,他喜歡蘇眠,我還需要什麽念想呢?

回到宿舍,蘇眠已經先回來了。

她坐在書桌前,正在照鏡子,嘴角那一塊淤青十分惹眼。第二天還要上課,蘇眠擔心其他人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她。所以我“噔噔噔”跑到樓下宿管阿姨處,借了她的廚房煮雞蛋,給蘇眠散瘀。

蘇眠疼得直抽冷氣。

我帶著心疼責備道:“傻子,你為什麽要去擋那一拳?”

“林晚……”蘇眠直直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你有什麽話趕快說。”

蘇眠看著陽台外漆黑的天空,慢慢吐出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好像在楚墨遠身上看到了顏色……”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不知道她在說什麽。但是現在,我懂了。

顏色對蘇眠來說很重要,也很奢侈。她在楚墨遠身上找到了她想要的,就像我在陸從歌身上找到了我想要的一般。

“林晚,其實我是色盲……”

蘇眠低聲給我描繪了在她眼中的世界。

在她的世界裏,所有深色都是黑色,所有淺色都是白色。樹是黑的,草是黑的,太陽是一團光,陽光是白色的。床是白的,桌子是黑的。所有黑白交織的畫麵讓人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特征。

蘇眠曾經有過很嚴重的抑鬱症。她整天整天對著有其他顏色的東西看,企圖用這樣的方式來找回屬於她的顏色。

可是這有什麽用呢?

她那麽強烈渴望著顏色,那麽急切想知道這個世界的真正模樣。上天卻殘忍地剝奪了這樣簡單的願望。

蘇眠說:“隻有色彩才會讓人鮮活。那天我剛來寢室,看見楚墨遠給你晾抹布,就在那個瞬間,我真的覺得自己看到了顏色。那個瞬間,我覺得自己是鮮活的。”

“那陸從歌呢?”我忍不住問出口。

“對於我來說,陸從歌就是那一成不變的黑白色,嚴肅古板,不能賦予我這個世界的模樣。哪怕他把這個世界說的再美好,我依舊感受不到。他很好,隻是我不需要那種好。再說了,如果我選擇陸從歌,你豈不是沒機會了?”她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被戳破心事,我雙頰的溫度漸漸上升。喜歡陸從歌這件事情原本也沒有什麽可以隱瞞的。隻是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再去幫陸從歌。所以隻能轉移話題,我捏著她的臉,道:“從明天開始,我教你怎麽去感受顏色。”

對,不是分辨顏色,而是感受顏色。除了視覺,還有聽覺味覺觸覺。這所有的感受都能利用起來。

教蘇眠感受的第一種顏色是紅色。於是我點燃蠟燭,抓著她的手不斷靠近火,直到她感受到灼熱的燙意將手縮回去。

“紅色代表歡樂喜慶,代表濃烈灼熱。你碰火時,那種漸熱的灼燒感,就是紅色能夠帶給你的。”

蘇眠一遍又一遍地觸摸火,慢慢去體會。

第二種顏色是綠色。

我把她帶到草坪上,扯了一根嫩草,擦幹淨讓她放在嘴裏嚼。她皺著眉頭,細細嚼著草。我在旁邊說道:“你口中那種淡淡的青草味就是綠色,深綠是略帶微的清苦味,淺綠是淡淡的清香味。”

第三種顏色是橙色。

我把蘇眠帶到冬日的陽光下,讓她伸手感受,感受光的暖意。

“橙色是一種溫暖的顏色,就好像冬天的太陽,能給人淡淡的溫暖。夏天的太陽就是紅色,不斷灼燒著人。”

第四種顏色是藍色。

我讓蘇眠閉著眼睛,伸進溫度適中的清水裏,來回搖**。

“淺藍色的天就像觸摸水時候的溫柔。”說完我將水龍頭擰開,嘩啦啦的水流出來,“深藍色的大海就像這翻騰的水,沉悶抑鬱。”

蘇眠的臉上帶著迷茫,又似乎有點歡喜。

我沒有指望蘇眠能夠立刻去理解我所解釋的顏色,隻有讓她一遍又一遍地去嚐試。她說,原來顏色就在她的生活中,隻是沒感受到而已。

經過我這麽一解釋,她似乎明白了不少。

蘇眠激動地摟著我的脖子,歡呼道:“林晚,你真是天才。”

其實我不是天才,還有許多顏色我無法讓蘇眠去感受。教她識別的顏色是最簡單的,也很夢幻,因為大多數時候不能用於實際生活,隻能讓她大概感受這個世界的模樣。

所以,我略帶抱歉地說道:“阿眠,對不起,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她認真地搖搖頭,一臉感激。“雖然我不能全麵了解這個世界,但是我已經對它有了新的認識。如果我早遇見你,說不定就不會得抑鬱症。”

“那你的抑鬱症是怎麽好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因為陸從歌。

而蘇眠給的答案的確是這個。她繼續說道:“陸從歌的眼淚落在我的脖子裏,太過熾熱,也非常深刻,像烙印一樣。每當我想放棄這個世界的時候,是他的眼淚提醒我,還要努力活著。”

蘇眠得抑鬱症的時候,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吃不喝,也不想見任何人。如果家裏人想砸門,她揚言誰進來她就先跳樓。

曾經一度,她想過要放棄這樣的黑白世界,是陸從歌抱著她,並且告訴她黑白世界的美好。白的純淨,黑的純粹,沒有任何雜色,沒有任何汙染,那樣獨特的世界如果要放棄是多麽的可惜。

“我永遠記得那時候的陸從歌說隻要我不放棄這個世界,他永遠也不會放棄我。林晚,你知道嗎?當我知道自己是色盲的時候,我真的以為是上天舍棄我。所以我才想,既然它都不要我,那麽我也不要它。”蘇眠的臉上帶著無奈。

一個人活著,被需要,被承認是多麽重要的一件事情。

如果你覺得人有缺陷,如果你覺得上天舍棄你,請不要輕易放棄這個世界。因為還有很多人等著來愛你。而你,終究會找到一輩子不會舍棄你的人。

陸從歌不會舍棄蘇眠,可是蘇眠想被楚墨遠收藏,而楚墨遠心心念念的人是程紫安,程紫安卻隻喜歡夜之航,夜之航口口聲聲說愛我,我心裏卻期望著陸從歌。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命運是這樣的安排,但是我相信,這裏麵總會有人能得到幸福,總有人會妥協,總有人願意將就。

從另一種層麵來說,有人願意成為你的將就,那也算是幸福的。

陸從歌正式開始追求蘇眠,他對蘇眠的好有過之而無不及。每天他會買好早飯,送到寢室樓下。蘇眠走到哪裏,他跟到哪裏。他對蘇眠說,他們是最適合到老的一對。

每次蘇眠總是先扭頭看看我,而我隻能麵帶笑意,旁觀陸從歌的所作所為。蘇眠知道我的心事,所以對陸從歌的態度越來越惡劣。無論怎樣,陸從歌都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

我不敢讓蘇眠說出實情,因為這樣,我和陸從歌連朋友都做不成。至少現在,我還能和他說上幾句話,他還會問我怎麽討得蘇眠的歡心。

如果被戳穿,他肯定會怪我。而我那可憐微小的愛情就是陸從歌的絆腳石。盡管事實上,蘇眠並不隻是因為我,不斷拒絕著陸從歌。

三人行,必有心碎者。

陸從歌的正式表白也在有條不紊地準備著,而且讓他正式表白是我提出來的,也是我幫他策劃的。

自作孽,不可活。

陸從歌的表白方式是畫沙畫。用蘇眠喜歡的方式,用講故事的方式去訴說。陸從歌一直待在蘇眠身邊,對於沙畫自然也懂。不過懂是一回事情,畫又是另外一件事情,故事怎麽編怎麽畫好才是最難的事情。

沙畫藝術是21世紀才興起的,畢竟十分冷門,懂的人也不多。陸從歌隻有在網上邊看視頻邊學習,當時我就坐在他的旁邊,看著他認真準備著。

可是,那份認真是為了別人。

為了畫好沙畫,他弓著腰,一直苦苦練習,汗水浸濕了衣服他都不肯休息,通常會忘記吃飯,然後我陪著他一起餓肚子。直到肚子“咕咕”叫他才皺著眉頭看著我,道:“你先去吃飯。”

“那你呢?”

“我不餓。”

然後他的眼神繼續專注在畫上。

灑、抹、擦、點、劃、漏、勾,手的每個部位都調動起來。陸從歌隻要練沙畫,手臂會長時間抬著,又酸又累。

我在旁邊忍不住小聲說道:“你休息一會兒吧。”

陸從歌頭也不回地說道:“你不要管我。”

我卑微地站在他身後,可是他從來不會看我一眼,滿腦袋全是蘇眠。

學校藝術表演那天,陸從歌和主辦方商量,讓他表演沙畫藝術。主辦方覺得這個表演很新奇,於是就同意了。

對於這種場合,蘇眠是不會去的。更何況晚上她要兼職。我拉著她的胳膊,央求道:“阿眠,你就陪我去看看吧。”

蘇眠搖搖頭,道:“不行,我還要去做兼職,還要去賺錢的。”

“好阿眠,這晚會很有看頭。”

蘇眠無動於衷。

“楚墨遠會去。”

“那我去。”

蘇眠也是見色忘友的家夥。

於是我背著蘇眠,給楚墨遠電話轟炸,讓他一定要去看晚會。楚墨遠是不會錯過這樣的場合的。

於是晚上,陸從歌的節目被安排到倒數第二個。

他一出場,蘇眠原本樂嗬的表情就沉下來。她回過頭問道:“這就是你一定要我來的原因?”

我老老實實點點頭,答應過陸從歌一定要把她帶過來的。

隨著音樂響起,陸從歌抓了一把沙,開始表演。畫麵已經被投影到舞台正前方,隨著音樂,他的手舞得飛快。

這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共同長大,小女孩看不見顏色,小男孩將世界上所有的顏色都捧到她的麵前。那些有顏色的沙子是我跑遍全城才買到的。

當所有顏色的沙子被捧到小女孩麵前的時候,陸從歌突然站起來,拿著話筒,眼神準確無誤地捕捉蘇眠,深情地說道:“蘇眠,我願意陪你一輩子。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全場都沸騰了,起哄讓男女主角在一起。

蘇眠皺著眉頭看了一眼陸從歌,迅速跑了出去。

我立即跟著跑了出去。

蘇眠在生氣。

我氣喘籲籲跑到她麵前,跟她無比誠懇地道歉:“阿眠,對不起,我一開始沒有給你講清楚。”

蘇眠口不擇言地說道:“林晚,你有毛病啊?”

被她這麽一吼,我傻在原地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你明明喜歡陸從歌,還非要幫他追我,你是不是腦子有屎啊。”蘇眠指著我的鼻子罵道,“我看你就一蠢蛋。幹脆你跟陸從歌表白算了,他一邊找你幫忙一邊又傷害你。你是不是有被虐傾向啊。”

“你在氣這個?”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傻子,不然我在氣什麽!”

這個時候,蘇眠還在為我著想。我忍不住上前去抱住她,道:“阿眠,你真好。”

“你以後少跟著陸從歌摻和我跟他的事情。”

我點點頭,心裏酸成一片海。

我這樣幫他,他的眼中卻依舊沒有我。

陸從歌氣喘籲籲地跟了出來,兩三步走到麵前,問道:“眠眠,你跑什麽呀?”

蘇眠沒有理他,拉著我轉身就走。

“眠眠……”陸從歌似乎有什麽話要說。

這個時候我應該溜之大吉才對,可是蘇眠鐵了心不讓我走,說道:“陸從歌,其他什麽話你都不要說。我也不想聽。我們真的不可能。一開始,你就不是我想要的那個人。所以無論你做什麽,我都不會心動。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為什麽……”陸從歌很痛苦。

“沒有為什麽,我們就這樣,希望你的眼光放寬一點,去看看身邊的人。”蘇眠說。

陸從歌苦笑著說道:“其他人在我眼中都是塵埃。”

我的一顆心跌到穀底。

原來在他心目中,我隻是一粒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塵埃。

我掙脫蘇眠的手臂,不顧一切地跑開了。我怕再待下去,就會在陸從歌麵前流眼淚。

我也不知道要跑到什麽地方,隻覺得連刺眼的燈光都在嘲笑我的卑微。跑著跑著,我一頭撞到一個人身上,反射性地往後仰去。要不是那個人及時摟著我的腰,我鐵定會摔倒在這個地方。

我定神一看,原來是夜之航。

他皺著眉頭,問道:“你怎麽哭了?”

我胡**了一把鼻涕眼淚,沒好氣地說道:“不要你管。”

“這麽晚了你怎麽不在寢室,還在外麵到處晃?”

“你有什麽資格說我。”我對夜之航的態度極其惡劣,就像陸從歌對我一樣。這對夜之航似乎不公平,等我察覺到這點時,又不知道應該怎麽去道歉。

兩個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有些尷尬。

“你不開心啊?”夜之航問我。

這不問的是廢話嗎?我臉上寫著“我很開心”四個大字嗎?

“我餓了,你給我做飯吃。”夜之航絲毫不覺得羞愧。

“憑什麽我要給你做飯吃?”我抱臂反問道。

他淡淡說了兩個字我就認命了:“工資。”

然後我們去了楚墨遠租的地方。

這是我第一次去他租的房子。楚墨遠打開門的時候看見我和夜之航站在門外以為在做夢,碎碎叨叨念了幾句準備關門。我和夜之航強行擠了進去。

楚墨遠租的房子是四室一廳的,不過其中一個臥室成了他的衣帽間,還有一間擺著他無數的化妝瓶與麵膜。

楚墨遠終於清醒過來,瞪著夜之航道:“你是過來道歉的嗎?”

“滾你大爺!”

然後這兩個人你一拳我一腳地打了起來,不過力道比上次小了許多。楚墨遠的睡衣都被扯開了,露出潔白的胸膛,看上去還帶著點小**。

趁他們打架的時候,我翻遍了楚墨遠的冰箱,隻找到一把麵,還有幾個雞蛋,我做了三碗麵。說實話,折騰了一晚上,我早就餓了。

聞到麵香,夜之航首先收手,然後洗手吃麵。楚墨遠似乎斷掉了一根指甲,心疼得不得了,委屈地說道:“夜之航,你賠我指甲。”

“你的那份麵不吃的話我就倒在我碗裏。”夜之航像黑夜一般冷著臉地對楚墨遠說。

楚墨遠衣衫不整地衝過來,護著他的麵,呼哧呼哧地吃了起來。吃麵的時候還口齒不清地說道:“上次你下手那麽狠,別以為我會原諒你。”

“是你先動的手。”夜之航說。

“因為你對程紫安不好。”楚墨遠回敬。

夜之航吞下麵,抬起頭,麵無表情地說道:“我對她好你就沒機會了。”

“可是可是……”楚墨遠也“可是”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夜之航吃完麵,接著說道:“你就是一個重色輕友的敗類!”

楚墨遠把碗一放,兩個人又打起架來。

然後,作為旁觀者的我麵無表情地說了一句:“你們誰打輸了誰去洗碗。”

落下風的楚墨遠開始下狠手,夜之航也不例外。他們鬥的時候,我抱著枕頭,直奔楚墨遠那張最舒服的大床。

然後我聽到楚墨遠的一聲慘叫:“夜之航,老子要弄死你!”

“哢嚓”一聲,夜之航沒把握好力道,用力過猛,楚墨遠的胳膊錯了位。我和夜之航將胳膊錯位的楚墨遠手忙腳亂地送去醫院正位。

一路上,楚墨遠委屈地控訴了夜之航對他進行發指的折磨,指責了他的慘無人道,最後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拍著我的肩膀,道:“哥們兒,還是你最好。”

“你和夜之航的感情也很好。”我說道。

“當然,我們革命友誼深厚著呢。”楚墨遠仰著那張比女生還漂亮的臉嬉笑道。

雖然我不知道楚墨遠究竟是什麽時候認識夜之航的,但是從兩個人打架到楚墨遠的吵鬧看出,這兩個人肯定認識很久了。連對方會出哪隻腳哪隻手仿佛都能預料到。

接著楚墨遠說道:“過兩天有個騎自行車的春遊活動,誠邀你們參加。”

我搖搖頭說道:“不想去。”

夜之航跟著搖搖頭道:“我也不想去。”

“Why?”楚墨遠怒問。

想不到我和夜之航異口同聲地回答道:“我不會騎自行車。”說完我們兩個對視一眼,各自看到對方眼中的嫌棄。

“這個簡單,到時候給你們雙人的自行車,你們隻管往前踩。”

我不想和夜之航有更多的接觸,於是道:“算了,我不想去。”

“蘇眠已經積極響應,她托我一定要把你帶去。”楚墨遠臉上帶著得逞的微笑。

我看著他錯位的胳膊問道:“你這傷著手怎麽去?”

楚墨遠得意地說道:“我可以單手騎自行車。”

對不會騎自行車的事情,我必須解釋一下。

當初上高中的時候,家裏離學校有些距離,我打算騎自行車上學。然後楚墨遠知道後,自告奮勇要當老師,順便秀了一下他放手騎自行車的特技。結果車沒控製好,他人一頭撞在大樹上,自行車的輪子被撞歪了,他的鼻梁也撞斷了。

楚墨遠的事情讓我認識到騎自行車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所以後來他纏著我學自行車我都沒有去學。

他還非要解釋那天的事情是個意外。

騎自行車的遊行活動是楚墨遠自發組織的春遊踏青活動。目的是為了能讓程紫安散散心。而他讓我和夜之航同騎一輛雙人自行車,無非是為了讓程紫安死心。

楚墨遠也開始變得老奸巨猾了。

他的號召力還是蠻不錯的,這次活動至少有30人報名參加,情侶成雙成對。

春天正是花開時節,楚墨遠選的那條路種滿了盛開的桃花,一路上都是爛漫的桃花,粉色香甜。偶爾夾雜如雪的梨花,非常好看。

蘇眠一馬當先,單獨騎一輛自行車,賣力地騎在最前麵。陸從歌在後麵追得體力不支。

騎雙人自行車耗費力氣一些,所以我和夜之航落在大部隊最後麵。我累得氣喘籲籲。夜之航也好不到哪兒去,他背上還背著零食和水。

盡管是春天,他已經滿頭大汗,胸前濕了一片。

楚墨遠是單手騎自行車,不敢騎得太快,慢悠悠地跟在我們後麵。而程紫安沒有騎自行車,坐在楚墨遠自行車的後座上。

楚墨遠的臉上帶著比桃花還粉紅的微笑。

忽略旁邊的夜之航,這次春遊還是挺讓人開心的。壓抑的心情瞬間被釋放出來,一路繁花似錦,心情也跟著好了許多。

不知道是我運氣背還是楚墨遠運氣背,居然借了一輛破車。我正賣力地蹬著自行車,忽然車左邊的輪子脫落。自行車一傾斜,我整個人朝左邊傾斜。而左邊是一個高高的山坡。自行車刹不住,我從自行車上摔下來,一路滾到了山坡下麵。

山坡上的碎石很多,我渾身很多處地方都被碎石磨出了血,還好沒缺胳膊斷腿的。我有氣無力地躺在山坡腳下。

“林晚!林晚!”是夜之航的聲音。

可是我全身疼得連回答他的力氣都沒有。

等了許久,坡上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夜之航小心翼翼地從坡上爬起來,看見躺著的我,速度又加快了幾分。

夜之航奔到我的身邊,輕輕地扶起我,皺著眉頭著急地問道:“林晚,你哪裏受傷了?”

我搖搖頭,疼得說不出半點話。胳膊腿都動不了,是不是落了個半身不遂?

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楚墨遠也從坡上爬下來,看著渾身都是傷痕的我,吼道:“老子要去殺了那個租我自行車的老板!”

為什麽他的“老子”說出了“老娘”的嬌媚呢?

我還在胡思亂想,隻有這樣我才感覺不太疼。見我沒回答,楚墨遠傻傻地說道:“哥們兒,你不會成啞巴了吧?”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送了楚墨遠四個字:“去你大爺!”

夜之航喂我喝了點水,躺著等了會兒救援,我漸漸恢複了力氣。

夜之航臉色有些蒼白。他不安地說道:“林晚,你剛才嚇死我了。山坡上到處都是血跡,我怕……我怕你有個三長兩短……今天都是我不好,我應該及時拉住你的,但是當時我沒反應過來……”

這個春遊真的是兵荒馬亂、驚心動魄。請原諒我亂用成語,因為我剛從山坡上摔下來,腦袋有點不好使。

遇見夜之航,真的沒好事情。

不過似乎楚墨遠和程紫安的關係好了不少,隻是不知道最後陸從歌騎自行車有沒有追上蘇眠。

後來我才知道,在我遇見了這些人後,這段日子是大家最開心的時候。因為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事情,所以盡情地享樂當下。

很久很久以後,我將這段日子收藏了起來,因為這一天是我們六個人難得在一起的最好的時光。不管陸從歌怎麽傷害我,不管夜之航怎麽糾纏我,也不管我和蘇眠同程紫安有什麽過節,至少在這次活動中,全員都在。

而在以後的日子,當他們一個一個從我視線裏消失的時候,我才明白,這份遇見有多麽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