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站:廣場街口 布偶下哭泣的心
下午,陽光清冷清冷,豆月站在海洋公園的門口,她麵色晶瑩,眼瞳烏黑,穿著淡綠色的T恤。
她安靜地微笑,清爽得像一片綠葉。
“你怎麽來這麽早?”靳風到的時候,眼神暗光微閃。
“不是向我,而是向你剛剛說的話道歉,你說即使靳風會……死掉的話。”
“莫婷,你知道嗎?我的心很痛很痛,靳風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他眼神溫柔地看著她,有些怔愣。
“我剛剛才到啊,快,我們進場吧。”豆月挽住他的胳膊,興奮地往裏拉。
靳風隨著她的力量往前走,突然腳步頓住:“我還沒買票。”
“不用了,我買好了。”豆月笑著亮出手中的票。
靳風靜靜地看著她,好像每次約會她都會提前一點到,先把票買好,然後再買一堆吃的。
“看,海豚!”走進圓形的表演場她馬上開心地驚呼起來。
圓形的表演池內,一隻銀灰色海豚正在用尖尖的嘴玩耍著彩球,另一隻潛在水底,向觀眾展現著驚人的遊泳速度。
豆月坐在觀眾席上,回頭對靳風興奮地說:“你知道嗎?我好喜歡海豚,它們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動物!”
“我好喜歡海豚……”
靳風看著豆月眼睛笑得彎彎的,晶亮晶亮。他望向場中在水中不斷騰躍的海豚,眼睛深幽,似乎……似乎還有人也對他說過喜
歡海豚……
“我喜歡海豚,因為它流淚的時候在水裏,別人看不到它的悲傷!”
那個時候,她的眼睛裏彌漫著濃濃的夜霧。
她白皙的麵容綻放一朵頹敗的笑容,美麗得如罌粟。
他猛然心驚!
“靳風,海豚要跳銀圈了,我們來為它們加油,好不好?”豆月緊緊地抓住靳風的胳膊。
“這麽……喜歡海豚嗎?”靳風凝視她,她的眼睛下麵有著暗暗的黑影。
“嗯,因為我爸爸送我的第一份禮物就是海豚的玩偶。”豆月的笑容淺淺,晶亮的眼睛裏迸發出耀眼的陽光。
靳風眯著眼,偏頭看向場中央,淡淡地說:“我隻會鼓掌!”
“啊?……哦!”她愣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著燦爛地笑起來,對著正準備跳躍的海豚大聲呼喊,“加油!”
水池裏,碧綠色的水漾著滿滿一池的星光。在中央,銀灰色的海豚隱在水底,在接近銀圈時,突然高高躍起,飛濺的水珠,完
美的弧線,海豚穿過銀圈,漂亮地沒入了另一頭清澈的水中。片刻掌聲如雷。
豆月站起來興奮地大叫!靳風的嘴角都忍不住微微勾起來。
下午,豆月和靳風在海洋公園分開後,她急衝衝地趕到市中心二環廣場中心,莫婷抱著一大疊的宣傳單等在那裏。豆月在公廁
裏換好布偶服,這是為了吸引路人的注意,老板特別吩咐要她們穿上的。
“真是!也不看看什麽天氣,還要我們穿這個,現在我隻想拿一大杯一大杯的冰水往嘴裏灌。”
豆月一邊鞠躬一邊把宣傳單遞給路人。她背後流著大量的汗,都把布偶服裏的T恤浸濕了。
“豆月,我們還是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等這個高溫的時間過去,我們再發吧!”莫婷提議。
她也是熱得受不了了。
“嗯,好的。”豆月費力地摘下頭套,大片大片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
陡然,她渾身升起一股戰栗感。
她的耳朵好像聽到了一種聲音。
街邊紛亂的喧鬧聲,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驚栗地向背後不遠的一家店旁望過去。
路上人來人往,靳風靜靜地站在那裏,似乎站了很久。
有風輕輕吹來。
他緊繃著臉,僵立在那裏。
他墨黑的眼睛比夜色還要黑,還要凝重。
喧鬧的大街上,腳步聲、說話聲、刺耳的刹車聲不絕於耳……
可是豆月耳邊靜得隻能聽到輕輕的風聲。
她呆立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一步步向她靠近,目光帶著刻骨的涼意,一直從她的麵部涼入她的骨髓。
他在她麵前停了下來,長長沉重的影子把她嬌小的身材罩住。
他陰冷地盯著她:“為什麽會來打工?告訴我!”
一看完表演就急匆匆地走掉,最近一放學就借口去莫婷家,眼睛底下淡淡的黑影都是因為出來打工而有的嗎?她為什麽要這麽
做?
“靳風,你這是做什麽?”莫婷站在旁邊,她看到了靳風,驚詫於他現在為什麽有這麽大的怒氣。
豆月不說話,她努力拉大笑容,想說些什麽,但始終沒有發出聲音。
她仰看著他,眼神執著而清澈。
風在他們之間輕輕吹過。
良久。
“我想盡一切力量幫助你。”她輕輕地說。
她的聲音很輕,但出奇地堅定。
“幫助我?”靳風冰冷地諷笑,他覺得自己聽到了一個世紀笑話,“你能幫助我什麽?”
“靳風,你說話不要這麽過分行不行?”莫婷其實真的不想理他們的事,因為有一個傻瓜反正願挨,但她實在看不過去。
豆月的身體微微顫抖,她咬著嘴唇,不說話。
靳風的手捏住豆月的下巴,令豆月的嘴角向外撅起。
她肌膚炙熱。
他手指冰涼。
“你說話啊!”靳風的心裏隱隱抽痛,“你能幫我什麽?我又要你幫什麽?難道約會的時候幫忙付款、放假的時候來打工,就
是你所謂的幫助?就是你顯示愛情偉大的方式?”
“你……你放手!”莫婷大力地拉開靳風的手。
他的手那樣地用力,竟讓豆月嘴角光潔的肌膚上留下了泛白的指印。
莫婷看著靳風,眼裏的怒氣四溢:“這樣算是傷害了你脆弱的自尊心嗎?嗬,那如果我還告訴你一件事呢?”
“莫婷!”豆月拉住她,不斷地搖頭,眼睛蒙著的水霧暗示她不要說。
莫婷的手緊握成拳:“豆月,我一定要說!”
靳風危險地眯著眼,等待著莫婷的話。隻是他的沉默,讓他周身散發出一種迫人的氣壓。
路邊的行人好奇地望著這幕場景:兩個穿著厚重的灰色布偶服的女生和一個帥氣卻怒氣逼人的男生站在一起,周圍的氣氛沉重
而壓抑。
“靳風,豆月也許不能幫助你什麽,但起碼……還能說服她的媽媽當你的讚助人。”莫婷一口氣說完。這件事她也是因為一次
無意中聽到了豆月和校長的對話,才知道的。
這句話就像一個驚雷在靳風的心裏炸開,他的眼裏充斥著驚異和沉痛。
風好像越來越大,太陽隱在了雲朵裏。
“你把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靳風眼神犀利,直直地逼向莫婷。
“沒聽清楚嗎?我說豆月的媽媽就是你學業上的讚助人,這都是豆月幫你爭取到的。”莫婷再一次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出
來。哼,不要以為擺出凶狠的樣子,她就不敢說!
“哈哈哈哈哈……”靳風仰頭笑了起來,但是笑意卻沒有到達冰冷的眼睛。
莫婷被靳風的反應驚呆了,他怎麽笑了?
而豆月臉色慘白,手指微微顫抖。
靳風盯著豆月,覺得一切都異常荒謬可笑。
“那天,那天,我說我的目標是賺很多很多錢的那天,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你心裏是不是在想‘哇!真是一個拜金小子’
?真是對不起,我承受不起你這麽大的恩德,所以,拜托你以後不要再對我這麽‘好’了!”
豆月無法抑製地全身顫抖。她拚命搖頭,淚水傾瀉而下。他的意思是不是以後都不要再看到她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沒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標,考上很好的大學、成為科學家、成為明星等。現在你的願望是賺
很多很多的錢,我很高興我能幫上你一點點忙。而即使幫不到你,我也不能成為你的負擔,所以……”
“你不要說了!”靳風低吼,狠狠地看著豆月。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身體,在看某一個不存在的人,眼神中有股冰冷的恨意,看得她的心都驚顫起來。
他的心裏有一條陳舊的傷口大大地裂開,疼痛異常,仿若他的靈魂都要痛得扭曲起來。
“我們……我們以後不要見麵了!”
這句話說得那樣冷淡決絕,讓豆月的心莫名驚栗,似乎一瞬間把她所有的力氣都抽幹了!
她失措地瞪大眼睛,黑黑的瞳孔裏是一片灰暗。
此刻,她沒有哭,但她眼裏的哀傷卻是那麽地沉,那麽地厚重。
她連失去血色的嘴唇都在因為驚懼而瑟瑟發抖:
“為……什……什麽?”
她仰望著他,那樣地無措與害怕,似乎她頭頂上的那片天空已經轟然倒塌。
她抓住他的手,手指用力地抓住,仿佛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了這隻手上。
靳風一點一點地掰開豆月的手指,她的手指那樣用力,抓得他的手生痛。
一直以為他可以不靠任何人的幫助,賺很多很多的錢,可原來自己努力了這麽久,還是生活在別人善意的安排裏麵。這是多麽
可笑的事情啊!
他狠狠地抽開了豆月的手,迫切地希望離開這裏。他轉身,甚至都不去看她滿臉的淚水,眼底的傷心。
天暗了下來,風吹得豆月的臉冰涼。
她失神地站在那裏,看不見四周驚異的目光,隻看到了一抹急速離去的背影。
她的心裏灰暗陰冷,那背影似乎就是她心裏的光亮,所以隨著他的離去,她的心裏越來越暗。
終於光亮消失,她陡然停止了哭泣,靈魂都抽離了自己。
他……走了!
她最終還是接受了這個事實,仿佛身體的最後一絲力氣就要被抽走,整個人搖搖欲墜。
“豆月!豆月!他走了,他走了,你不要喜歡他了好不好?”莫婷扶住豆月,拭著她臉上未幹的淚水。她心焦地看著豆月。豆
月的眼神空洞而無神,她沒有哭泣,卻比哭更令人心疼!靳風,他實在是世界上最可恨的大壞蛋!
突然,豆月朝著靳風走的方向,拚命地追過去。
街上路人的驚呼聲響成一片。
他們紛紛看著一個女孩子拚命地在人行道上奔跑,她的長發被風吹亂,她笨重的玩偶服顯得她小巧的臉是那麽地脆弱。
她不顧一切地往前跑,一路上撞倒了很多的路人。
她要追上靳風,她要告訴他,她隻是想幫助他,因為她是那麽喜歡他。
她費力地奔跑,呼吸都開始混亂。
“笛……”刺耳的刹車聲響起,豆月橫穿車來車往的馬路,車輛都混亂成一片,司機咒罵聲不斷。
街上滿滿都是人,可是她怎麽都找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眼前越來越暗,呼吸越來越急促。
終於,最後一絲力氣都被用盡,她頹然地坐在地上,隻聽到街邊的音像店裏悠悠地飄出一首歌來。
……
我愛你
是多麽清楚
多麽堅固的信仰
我愛你
是多麽溫暖
多麽勇敢的力量
我不管心多傷
不管愛多慌
不管別人怎麽想
愛是一種信仰
把我
帶到你的身旁
我愛你
是忠於自己
忠於愛情的信仰
我愛你
是來自靈魂
來自生命的力量
在遙遠的地方
你是否一樣
聽見我的呼喊
愛是一種信仰
把你
帶回我的身旁
她聽著聽著,慟哭起來,淚水在她臉上瘋狂蔓延。
仿佛四周都寂靜下來,全世界都寂靜下來,寂靜得隻聽得到她的哭聲。
淚水不斷地從她的臉上流淌下來。她的腦袋越來越沉重,眼前的景象忽明忽暗。終於,她暈了過去。
靳風快速地往前走,腳步淩亂而急促。
他隻想要盡快離開這裏。他的心裏有一道獰猙的傷口忽隱忽現,有一個名字呼之欲出,卡在了聲帶裏,像一個堅硬的利器。他
不停地在身體內部嚐試著碾碎那個名字,可那個名字還是執著地跳了出來——李菁菁!李菁菁!
記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那天太陽慘烈慘烈,沒有一絲雲朵。
陽光白白的,刺眼得厲害。
“我們分手吧!”李菁菁站在門口,黑色的吊帶上衣襯得她的肌膚更加白皙。她的眼神幽深不見底,頹美得如一朵罌粟。
“你在開什麽玩笑?嗬嗬。”靳風的笑容如三月春天裏的陽光般和煦,可是卻有些僵硬。
“小靳!我沒有開玩笑。”她定定地看著他。
“不,你在說笑話呢!快進來!”他拉著李菁菁的手腕,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
“我沒有……”
“不,你有!”他抓住了她的肩膀,大聲截斷她的話,眼神裏的哀傷漸漸蔓延。
淺藍的天空下,他深深凝視著她,似乎要把她看透,為什麽她能這麽平靜地就說出分手?為什麽?她的心難道是鋼鐵做的嗎?
空氣裏傳來他沉重的喘息聲,他伸出右手,慢慢接近她的臉,想如往常一樣親昵地撫摸她的臉頰,想聽她說剛剛隻是跟他開個
玩笑。接著,他會懲罰她打掃整個房間,然後告訴她以後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因為這樣他會很傷心,很傷心,傷心得快要死
掉。
一股濃濃的悲傷的氣味從他身上散發開來,他的眼神卻有著希冀和哀求的光芒。
心裏竟泛出一種欲裂的痛楚,李菁菁輕閉雙眼,努力鎮靜。他和她是沒有將來的,她不能心軟。
慢慢……
當他修長的手指快要撫觸到她肌膚的時候,她偏過了頭,他的手寂寞地僵在了空氣裏。他的手指抽搐了幾下,最終失落地垂了
下來。她的眼神飄忽,嘴唇蒼白,可臉上都沒有一絲猶豫和不舍。他抓住她肩膀的手指收緊,他執意要讓她疼痛。但是她隻是
靜靜地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他們的眼神交接,他的眼神最後一抹光亮消失掉,變得深黯,冷漠如冰。而她的眼神卻始終平靜如水。
良久。
他不甘心地低吼:“為什麽?告訴我為什麽!”
“因為我們都太窮,而我不想太窮……”她竟然笑起來,淡淡地,輕勾唇角。
“這是可以解決的,隻要我們努力讀書,然後上好的大學,接著進入社會找到好的工作,就會有錢了。”他抓住最後一點希望
,不放棄地說。
“不,那樣的生活不適合我,小靳。”
“不要叫我小靳!叫我靳風!我們是戀人,而我喜歡你!”
他的瞳孔緊縮,像一隻受傷的野獸,低吼的聲音裏滿是絕望。他逃避地走進房間,無力而憤怒地一拳打在牆壁上。拳頭下海報
的一角垂了下來,露出了一張張照片。照片上有他燦爛的笑臉、大大的蛋糕和媽媽慈愛的眼神。
“小靳,你該長大了。你對我隻是一種依賴,是把我當母親一樣喜歡。”她走到靳風身邊,手輕輕地包住他的手。
“我分得很清楚!我喜歡你,沒有……”
“不!你沒有分清楚!”她殘忍地打斷靳風的話,眼睛幽深而頹美,“以後碰麵叫我學姐吧!”
她說完就往外走,背影不帶絲毫的遲疑。
周圍一切都好寂靜,寂靜得令人心慌。她高跟鞋“蹬蹬”的聲音卻那麽響,如驚雷一聲聲炸在他的腦海裏,讓他的頭疼痛欲裂
!為什麽、為什麽她也要像他媽媽一樣離開他,任憑他怎樣挽留,她們都還是要走?都是因為窮、因為沒錢嗎?!
靳風眼神如冰一樣地冷,憤怒的他像來自地獄的撒旦。
他快步追上去,在門外的樓梯口抓住了她的胳膊,然後從背後緊緊地用雙臂箍住了她。他把頭埋進了她海藻一般濃密的頭發,
身體竟然在輕微地顫抖。
“你真的要走嗎?要離開我嗎?”他的聲音緊繃著,輕聲地說。
“是的。”她不回頭,聲音堅決。
她這樣的冷靜決然,讓他都懷疑他們快樂的過去是一場夢,他和她根本就是兩個完全不相識的人!
“嗬嗬,很好。”他笑起來,聲音低沉悅耳,卻沒有一丁點的溫度,甚至帶著一股危險的氣息。
“小靳,你要做什麽?”她開始輕微地掙紮,他箍得她好緊,讓她的骨頭都咯咯作響。更可怕的是,她感覺他在帶著她移動,
上身往樓梯的方向傾斜!
“我們一起走啊,就這樣一起走,你說好不好?”靳風唇角的笑大大地拉開,俊美得驚心動魄。
李菁菁大力地掙紮,她飄忽的眼睛終於有了一絲惶恐的情緒。她轉身,推著他:
“你不要鬧了,小靳!”
她的高跟鞋在狹小的空間裏轉動,黑色漆皮,旋轉著起舞,亮眼得讓人發慌。忽然,兩隻鞋子糾纏在一起,相互絆倒。
靳風的手指隻來得及碰到她塗著黑色蔻丹的手指,她的頭發在空中飛揚,她的眼神如頹美的罌粟,她黑色身影輕盈地飛起。
陽光冰冷冰冷。
風靜靜的,樹的枝葉沒有絲毫的晃動。
時間也靜止在了這一刻。
她看向他的眼神深幽潮濕,蒙著一層淡淡霧氣般的哀傷。
她跌落在樓梯間,翻滾下去。
靳風驚恐地想抓住她空空落落地張在空中的手,甚至沒有來得及喊出“菁菁,小心”。一切發生得都太突然,他怔怔地看著鮮
紅的血花不斷地從她的身上蔓延開來,開得越來越大,紅得越來越觸目驚心。她海藻般的頭發淩亂地散開,如極美的罌粟。
他似乎隻能聽到自己的喘息聲。
他踉蹌地跑下去,用顫抖的手扶起她,眼神空洞無措。他不停地拭著她嘴角不斷流出的鮮血。
“菁菁,菁菁,菁菁……”他口中不斷地呢喃著。
她仔仔細細地凝視著他,嘴唇顫抖著,一動,就流出大量鮮紅的血。
“你不要說話,什麽都不要說。我馬上帶你去醫院,馬上!”靳風抱起她,奔到馬路中間,不要命地攔下出租車。
在車上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越來越冰冷。
她蠕動嘴唇,眼神幽深不見底。
“不,不,你現在不要說話,等你好了,你再說。”
她的呼吸變得好輕好輕。
……
他把她的手握得緊緊的。他想等她醒後,告訴她,將來他們一定會很有錢,很有錢,會很幸福。
當他抱著她奔進醫院,她的手已經沒有力氣環住他的脖子、無力地垂下來了。他慌張地吼著:“醫生,醫生,快來救救她啊!
”
……
他從沒有如此恨過上帝讓他這樣窮!
在媽媽拋棄他的時候,他沒有;
在餓了幾天肚子的時候,他沒有;
在菁菁離開的時候,他沒有;
可是,就在他交不起那筆巨額的手術費的時候,心底有一股濃濃的恨意驟然滋生開來。
他無聲地跪下來,眼神冰冷地看著醫生職業化的麵孔,低聲地哀求。
整個醫院的走廊寂靜得沒有一點聲音,懸著的白熾燈慘白地亮著。
醫生終於答應先救人,可是在病**的菁菁已經沒有了呼吸。
他眼裏的世界一下子隻剩下黑白兩種顏色。他抱著她的身體,沒有流淚,隻是眼睛黑幽陰鬱得令人害怕!
那雙黑幽的眼裏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絕望,絕望得空洞,滲出嗜血的紅色。為什麽當時他沒能拉住她,他的手隻差一點點,一點
點……而現在,他竟然還是救不了她。
李菁菁因為他窮離開他,而他因為窮而救不了她,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發誓要很努力、很努力,不依靠任何人,賺很
多很多的錢。
“笛——”
靳風被刹車聲驚醒,他正在人行道上,一輛貨車離他好近。
“你想死啊!臭小子!”司機大聲地咒罵著。
天空灰暗灰暗的,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起了很大的風,吹得路邊的樹葉沙沙作響。
因為他而停滯不前的車輛不斷地發出刺耳的鳴叫,一聲一聲。
他站在那裏,腳步像灌了鉛般沉重。
他緩緩地、機械地移動,似乎每一步都花了他所有的力氣。
他的腦袋似乎要破裂開來地疼痛,但這疼痛讓他神誌漸漸清明。
他是恨著李菁菁的,每次回憶起她,心都會翻攪得很痛,可是在睡夢中的時候,他又強烈地想挽留那虛空中的幻影。
在無數個夜晚,他都會想起她離開時背影沒有一絲的不舍,沒有一絲的猶豫。
他煎熬著,因為他更恨他自己,原以為她因為窮而提出分手,他可以毫不留情地責怪她、嘲諷她,可是,在她要離開這個世界
的時候,他卻因為窮而救不了她。
是的,他要賺很多很多的錢,這就是他的目標。即使要把他的靈魂賣給魔鬼、身體被撕碎,他也一定會堅持下去。
醫院。
白色的病**豆月閉著眼睛,纖細微翹的睫毛低垂,在眼睛下麵留下淺淺的陰影,右手背上輸液管裏的**靜靜地流入她的體
內。
莫婷坐在病床邊,深呼口氣,努力讓自己清醒些,可是腦袋依舊紛亂如麻,昨天發生的一切似乎還在眼前,心裏還留有當時的
驚顫。
靳風走之後,豆月不顧一切地朝著他的方向追過去。
街上人流如織,車來車往。
她不顧一切地向前奔跑,身上笨重的灰色布偶服似乎要把纖瘦的她壓倒。
她在街邊奔跑,穿過人群,穿過馬路,最後仿佛失去生命力般倒在了街邊。她還殘留著淚痕的臉蒼白得沒有絲毫血色,呼吸微
弱得幾乎讓人感覺不到。
為什麽她暈倒的時候像個就要死去的人?為什麽通知麗姨後,麗姨臉色都變了?為什麽醫生露出那樣沉重的神色?想到這些問
題,莫婷的心裏蒙上一層不安的陰影。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
病房內的白熾燈發出微弱的光。
病**搭在被子上的手輕微地顫動,豆月睜開雙眼,似乎還沒有適應室內的光線。她的喉間幹燥,發出一聲虛弱的呻吟。
“豆月,你醒了?”
莫婷還是聽到了。她看著豆月的臉,興奮地抓住她的手,大大地舒了一口氣。她終於放下心來了。
豆月看清楚眼前的是莫婷,輕點頭。她慢慢回想自己怎麽又來到了醫院,可是想著想著,她的眉頭越擰越緊,仿佛已經是一個
永遠無法解開的結。
“咳……靳風……我想去找靳風。”
她輕咳了下,喉嚨又幹又澀,想坐起身來。
“豆月!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就聽我的話,好好躺在病**休息!”莫婷厲聲說,雙手按住豆月的肩膀。
她認真地看著豆月,眼睛因為生氣而睜得很大。
微弱的燈光下,豆月的眼神茫然失措。她似乎聽到了莫婷的話,又似乎沒有聽到,隻是不停地搖頭呢喃:
“我要去找靳風,找他解釋,找他解釋……”
“我不會讓你去。”莫婷堅決地說。
“莫婷……我一定要去,一定要……”豆月感覺如果她不去解釋,他就永遠不會原諒她了。想到這裏,她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
,仿佛一呼一吸之間,她都需要用極大的力量。
“豆月!豆月!你怎麽啦?”莫婷著急地抓住她的手,“如果你要去,我就讓你去,你千萬別嚇我。”
聽到莫婷的話,豆月的呼吸終於慢慢恢複過來。她努力地展開笑容,可是眼睛裏卻一片灰暗,似乎她僅僅就是因為這樣一個堅
持而活著。
“謝謝……”
莫婷擔心卻無奈地叫來護士,幫助豆月拔出了點滴。
“豆月,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我希望你不要有任何事隱瞞我。現在我隻想問,你是不是生了很嚴重的病?”莫婷緊張地等著
豆月回答,她真的希望事情不是她猜測的那樣。
正在整理衣服的豆月聽到莫婷的問話後,身體一顫。她拚命地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對著莫婷努力微笑。
“沒有。”她不想讓莫婷擔心。
“豆月!你是不是真的希望我以後都不再理你?”
“我……”就是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才不想你擔心。
豆月的唇是慘淡的粉色,勾起的輕笑虛弱而無力,似乎隨時就會消散在空氣中。
“你不說,我去問醫生。”莫婷有點急了,她有些害怕,豆月那樣的神情,似乎是在隱藏一個很重大的秘密。
“莫婷!我……生了一種病。”豆月叫住她,聲音很輕,但讓莫婷立刻震驚地安靜下來,“這種病,會讓人無緣無故地睡覺,
或許馬上就會醒,或許……很久很久都醒不過來。醫學上稱為氣眠症。”
“怎麽會……”莫婷被豆月的話驚住,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她慢慢走回豆月的床邊,眼眶早已潮濕,不知道要說什麽,喉嚨被什麽東西哽著,極其難受。
豆月怎麽會有這種病?這麽可愛的她怎麽會……莫婷心酸地想到,每次學校召集學生為重病的同學籌救助款的時候,豆月都會
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掏出來。同學都說她這樣是矯情,在老師麵前圖表現,可是她卻看到豆月會在事後一個人躲在課桌下哭,
然後親手製作精美的卡片,祝福重病的同學早日康複。
豆月不僅要獨立承受隨時失去生命的恐懼,而且為了不讓關心她的人擔心,還一直乖巧善良地對待每一個人。
她……一直以來都很辛苦吧!
“別擔心,我媽媽說現在醫學發達,我的病遲早會治好的。”
“真的嗎?”莫婷緊張地抓住她的手,想把她的關心透過手心傳遞到豆月的身上,給她安慰、溫暖以及力量。
“是的。不要瞎擔心,我一定會很好很好,嗬嗬。”豆月難得看到莫婷有些無措的樣子,安撫地朝她微笑。
“豆月……加油!”莫婷不知道要怎麽說,她隻想豆月一定要幸福,要很幸福地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