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年

【一】

以前,我動不動就扯住林修歌的袖子,眼巴巴地問:“你會幫我找媽媽的,對吧?”

每次他都會特別鄭重地點頭,但每次都會不了了之。後來我就習慣了,雖然還是會忍不住問,但問完了,連看他點頭的工夫都不肯浪費。

所以,從川菜館回來的第二天,也就是我14歲的那一年,林修歌對躺在**頭疼得直翻白眼的我說“苗小禾,你的狗屎運來了,你爸媽來找你了”時,我認定他是在哄我玩。

但隔天便真的有一對姓夏的中年夫婦站在我的床頭,一邊使勁地揉搓我的臉,一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叫著:“北北,我可憐的北北,我是媽媽呀……”

不知道是我疼糊塗了,還是那婦人急糊塗了,記憶裏,我從來沒有一個“北北”的名字。

那個春日的午後,陽光明媚,夏氏夫婦站在我的床頭,像念緊箍咒一樣一遍遍地對我說:“北北,是爸爸媽媽啊!爸爸媽媽找你找得好苦!太好了,我們現在總算找到你了!”

我掙紮著抬起頭,在刺目的陽光裏看著林修歌,沒有欣喜,沒有憤怒,我隻是有點兒困惑。和媽媽走失的那一年我已經8歲了,我不會不記得爸爸媽媽的樣子,也不會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不明白林修歌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隨隨便便找來兩個人就說他們是我的父母。

“北北!”林修歌迎著我疑惑的目光,坦然地叫著我的新名字,“北北,你還愣著幹什麽?快叫爸爸媽媽啊!”然後他又轉頭對著姓夏的夫婦笑道,“叔叔阿姨,你們別見怪啊,北北這是太高興了,高興得都有點兒不知所措了。你們沒來的時候啊,她天天念叨著要找你們呢。”

我呆呆地看著林修歌,看他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熟稔地念著我的新名字。他臉上的表情是那麽自然,仿佛我本來就是叫“北北”的。

看著看著,我突然就想笑,我想起一年前因為我任性,他威脅要將我換成肉包子的事,我問他要怎麽把我換成肉包子,那時候他是怎麽說的呢?

那時候他說:“這還不簡單,隨便找一對沒有孩子的夫婦,把你賣給他們就好了啊。”

那時候我認定他隻是嘴上嚇唬我的,如果他真想把我換成肉包子,早在很多年前我們快要餓死的時候就換了。但是,那時候的我即便明白這樣的道理,卻還是忍不住傷心地哭了起來,即便是嘴上說說也不可以啊!

那時候他便笑著敲我的頭,說道:“笨,就算我真把你賣了,你不會自己再偷偷跑回來嗎?”

所以,林修歌,現在你是真的在演“假裝把我賣了再讓我偷偷跑回來”的戲嗎?這一點兒都不好玩,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阿姨,你看,這孩子才反應過來,看把她高興的!”林修歌指著我,說謊時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他很快發現我笑得有點兒不對勁,連忙打斷我:“北北,別光傻笑啊,起來把東西收拾收拾,這就跟著叔叔阿姨回去,好好過日子吧。”

不得不承認林修歌的演技真的很好,不去做演員很浪費。

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毫不留情地拆他的台:“林修歌,別演了,再演就穿幫了,我都笑場了。”

我以為林修歌會亮出他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本性,朝著姓夏的夫婦無奈地攤一攤手,說“不好意思,我隻是騙你們玩的”。

我萬萬沒有想到,林修歌會厲聲對我說:“什麽演不演的?北北,你別鬧了!趕緊起來跟叔叔阿姨走!”

他一邊說,一邊拿個破包開始收拾我的衣服。

我這才意識到,他不是騙我玩的,他是認真的。雖然我還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我清楚地知道,他不要我了,他要讓我離開他。

這樣的念頭讓我陷入莫名的恐慌之中,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扼住我的脖子,我快要喘不上氣來。

曾經我在腦海裏幻想過無數次,如果爸爸媽媽找到了我,我要怎麽辦,跟爸爸媽媽回家?還是繼續留下來陪在林修歌身邊?

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會太好過吧!

但是,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會是現在這樣的情況——有一天我會跟著和我毫無關係的兩個人離開,離開相依為命6年的林修歌,即便這是林修歌的主意,也不行!

除非是真正的爸爸媽媽,否則我絕不會離開林修歌。

即使是不擇手段,也在所不惜。

於是,我側過頭對那對夫婦說道:“叔叔,阿姨,我不是你們的女兒,我真的不是你們的女兒。這個叫林修歌的人,他就是個騙子,我們說好了要合起夥來騙你們的,隻要把你們的錢騙到手,我就會偷偷跑回來。真的,我不騙你們……”

“你說什麽呢!夏北北,你能不能不要這麽任性?”林修歌將手裏的破包重重地摔在地上,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他看著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頭對一臉驚愕的夏氏夫婦好聲好氣地解釋道,“北北這是在埋怨你們這麽久才來找她呢!她剛才說的都是氣話,你們千萬別聽她胡說。”

“你才胡說!”林修歌堅決的態度讓我害怕到了極點,他鐵了心要讓我離開,我不知道要怎麽反駁他,隻能一味地質問,“你憑什麽說我是那個什麽夏北北?你憑什麽?”

頭疼得快要裂開了,我急得快要哭出來了,隻能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對夏氏夫婦身上,希望他們能夠相信我:“我不叫夏北北,我叫苗小禾。雖然我從小就跟媽媽走失了,但是我知道他們都叫我小小,不是什麽北北。他真的是騙你們的,不信你們問他有什麽證據證明我是你們的女兒?他根本沒證據……”

我絮絮叨叨地不知道說了多久,一直沉默的林修歌突然歎了一口氣,扭過頭對我說:“北北,非要有證據你才會不鬧嗎?”

他年輕英俊的臉上沒有一絲哀傷,有的隻是一臉決絕。

我怔怔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林修歌卻不再看我,轉過頭對疑惑不解的夏氏夫婦說道:“那就做親子鑒定吧。”

“做就做!”我當著夏氏夫婦的麵拔下幾根頭發遞給林修歌,“反正我又不是什麽夏北北,我怕什麽?我是苗小禾。”我想一想,又咬著牙恨恨地說道,“林修歌,你別想這麽輕易就撇開我,你答應過我要幫我找媽媽的。沒找到我真正的媽媽,就是死我也要跟著你!”

【二】

後來的三天過得異常緩慢與艱難,時間就像一把生了鏽的鋸子,慢吞吞地在人心上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

一開始我還在幻想著,或許下一秒,林修歌就會從什麽地方突然跳出來,用他招牌式的讓人恨得牙癢癢的笑臉對著我,說道:“喂,苗小禾,是不是被嚇死了?我是逗你玩的。”

然而,我睜著眼躺在**等了一天又一夜,他都沒有出現。我才明白,這樣的幻想最終隻能是幻想了。

後來,我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我隻希望他能出現在我的床邊,我隻想問問他,這麽做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可是,夏氏夫婦走後,林修歌也不見了。三天裏,他一直都沒有再出現,隻有阿蠻寸步不離地守著我。

我知道一定是林修歌要她這麽做的,我也知道她一定知道林修歌在哪裏。

可是,當我用盡方法想從阿蠻的嘴裏打探出一些蛛絲馬跡時,阿蠻也隻是緊閉著嘴,用一雙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我。

她的眼神那樣凶狠,仿佛要噴出火來。

最後,她終於忍不住說道:“夏北北,不要以為找到爸爸媽媽就了不起。哼,從此以後,林修歌可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我剛要反駁,卻突然意識到什麽,從潛意識裏噴薄而出的恐懼讓我止不住渾身發抖。阿蠻剛才叫我夏北北,那個中午,夏氏夫婦來的時候並不在場的阿蠻卻清楚地知道林修歌賦予我的新名字。

“你們……你和林修歌合起夥來要出賣我!”我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響起。

阿蠻挑眉看著我,一臉快意:“是又怎樣?”

“不會的,不會的……”我茫然地搖頭,語無倫次地說道,“林修歌不會這樣對我的,林修歌怎麽會這樣對我呢?不會的,他對我最好了,他以前為了救我連命都不要了,他又怎麽會無緣無故出賣我……阿蠻,他這麽做一定是有苦衷的對不對?你告訴我,他是有苦衷的對不對?”我仰起頭祈求阿蠻。

仿佛被什麽蟄痛了一般,阿蠻眯起眼睛看著我,許久,她笑起來,湊到我耳邊說道:“苗小禾,你還不死心啊?那我就告訴你吧,林修歌不喜歡你,他嫌棄你是個累贅!他馬上要考大學了,而我們再過兩年也要考高中,他哪裏去賺那麽多錢?所以,他隻能負擔我一個……”

阿蠻停下來,用那種高高在上的勝利者姿態俯視我。

“所以他要隨便把我送人嗎?”我捏緊不停地顫抖的手指,篤定地說道,“阿蠻,你這樣的謊話我是絕對不會信的。”

“是嗎?那你明天聽他親口告訴你好了。”阿蠻說完轉身離開,留下我一個人在冰冷的暗夜裏倉皇如喪家之犬。

許多年之後,關於那一夜的種種細節我已記不起來,唯一銘刻在心裏的是那種恍如接受末日審判般的心情——度秒如年。

【三】

第二天,夏氏夫婦歡天喜地地將一份親子鑒定書遞到我的麵前,我捏住那份看似有模有樣的鑒定書,笑得要掉下眼淚來。

林修歌什麽時候騙人也肯這樣下血本了?

但那笑容僅僅維持了三秒,鑒定書的內頁白紙黑字、紅色印章,明明白白寫著我是那對夫婦如假包換的女兒。

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不對!我才不是什麽北北!”我努力撐起頭,尋找林修歌的身影,“我叫苗小禾,一定是哪裏弄錯了,我怎麽可能會是他們的女兒?”

一股深深的恐懼由脊背迅速竄至大腦,仿佛冷不丁被人推下了無盡的深淵,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林修歌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嬉皮笑臉地看著我,對中年婦人說道:“阿姨,實在對不起。您看,北北跟著我這麽多年,別的沒學會,就學會了頂嘴,您別放在心上,以後慢慢教就好了。”

婦人默默地流淚看著我。

我緊緊地盯著林修歌:“林修歌,你憑什麽說我就是那個什麽北北?”

我根本無法接受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檢驗結果,卻又說不出問題的所在。

“還頂嘴!”林修歌斜眼看著我,笑得如沐春風,“當然是憑這份親子鑒定書,還有你和阿姨關於當年你走丟時一模一樣的記憶——瓜子臉、大眼睛、C城桐花巷走失,北北,除了你還會有誰?”

我的眼睛瞪得泛酸,林修歌卻始終維持著那副淺笑的表情。

我知道,一切已成定局。

這麽顯而易見的道理,我怎麽到現在才明白?

瓜子臉、大眼睛、C城桐花巷走失,除了我,還有阿蠻——雖然現在不像,但是小時候五官很像的阿蠻。

而且每次夏氏夫婦來,阿蠻都“恰巧”不在家。

親子鑒定,那麽高科技的東西怎麽會出錯?錯的是交出去做鑒定的頭發被林修歌掉包了。

我當然不是北北,那麽北北隻能是阿蠻。

夏氏夫婦找到了這裏,而林修歌想留下阿蠻,所以交出去的人隻能是我。

我想,也許並不是之前我想不明白這樣的道理,而是我本能地去拒絕接受這樣的事實。

阿蠻和我,最終他舍我取了阿蠻。

“我還不想走,你別讓他們帶我走好不好?”身體裏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被一點點地抽離,並不覺得疼,隻是空得讓人心慌,我驚慌失措,緊緊地抓住林修歌的胳膊,有些歇斯底裏地說道,“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和阿蠻打架爭東西了,我會努力好起來。等頭疼好了,我就努力做兼職,賺很多很多錢,買很多很多肉包子……求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我當然知道他有多想留下阿蠻,我也知道林修歌從來都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所以我不敢拆穿他,我隻能哀求他。

“又淘氣了是不是?”林修歌溫柔地笑道,卻狠狠地將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轉過頭不再理會我,隻對那婦人說,“阿姨,北北這些年在我這裏的衣食住行和上學的費用,我大概算了一下,您看給兩萬塊行不行?”

“好,兩萬就兩萬吧!拿了這錢,以後你們就兩清了。”那婦人從包裏數出厚厚的一遝錢給林修歌。

“你不能收她的錢!”我像瘋了一樣去搶那遝錢,仿佛那是我的一紙“賣身契”,我對著林修歌聲嘶力竭地喊叫,到最後變成低低的哀求,“林修歌,求求你,不要收她的錢,你知道收下這錢意味著什麽……”

林修歌,難道你沒有聽見她說什麽嗎?

她說,收了這錢就兩清了。

我和你怎麽可以就此兩清呢?

【四】

“我當然知道意味著什麽,北北。”林修歌輕輕地笑起來,依然是溫柔如水的樣子。

他當著我的麵,坦然地接過那遝錢,慢悠悠地一張一張地數起來。

我怔怔地看著他,看著這個麵色總是有些蒼白的少年優雅從容地數著買斷我和他之間關係的鈔票;看著他嘴角浮起的若無其事的笑容,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那個曾經為了我奮不顧身的少年去了哪裏?又是什麽時候變成了眼前這個以最溫柔的方式做著最殘忍的事的人?

我想我應該哭的,卻突然想笑,到最後他還是將我換成了肉包子。

兩萬塊,兩萬個肉包子,很好,很劃算。

我甚至有些感激他,即便是為了留下阿蠻,也並沒有將我隨便賤賣。

這是不是表示,我在他心裏還是有那麽一丁點兒分量的?

“林修歌,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嗎?”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林修歌置若罔聞。

我仍然不死心,一遍一遍地問,仿佛隻有這樣才能遏製住不斷翻湧上來的悲傷。

然而回答我的隻有無盡的沉默。

這令人絕望的靜默終於讓我崩潰,我對著林修歌孤注一擲地嘶吼:“林修歌,我告訴你,我不會任你擺布的,我更不會跟他們走,我死也不會跟他們走的!我14歲了,我有手有腳,我可以養活自己,誰也管不著我要去哪裏、做什麽事!”

我想任誰都能聽出我的憤怒與決絕,然而林修歌還是不為所動,他始終微笑著專心致誌地數著那遝鈔票。

過了很久,他終於數完了,轉過頭看著我,說道:“告訴你為什麽,你就會心甘情願地跟他們走嗎?”

“是。”

我咬著唇點了點頭,不知道事到如今,我為何還執著於那個理由。

隻是一個人如果已經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理由總是會有的不是嗎?大概是我仍然心存一點點僥幸,幻想著林修歌是因為什麽逼不得已的原因才這樣做。

“好。”林修歌點點頭,目光緩緩掃過我的臉,他波瀾不驚的眸光冷得讓人忍不住顫抖,“叔叔,阿姨,麻煩你們先到附近找個地方坐坐,我勸勸北北。”

夏氏夫婦走後,我直截了當地進入主題:“為什麽要讓我跟那對姓夏的夫婦走?”

“你本來就是他們的女兒啊,你不跟他們走跟誰走?”林修歌眼中的笑意更盛,仿佛在說著什麽天大的好消息而非能夠吞噬人心的咒語,“那份親子鑒定書你也看見了,北北,你為什麽還不肯相信呢?你不是一直都要找媽媽嗎?現在這樣不是皆大歡喜嗎?”

皆大歡喜?

那是他們的皆大歡喜,不是我的皆大歡喜。

到現在他還以為那份親子鑒定書就能夠唬住我。

“林修歌,你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阿蠻才是他們要找的夏北北。”我咬著唇將他的謊言毫不留情地拆穿,卻發現最終血淋淋地曬在太陽下麵的是我自己。

“哦,你猜到了?”林修歌伸手輕輕地摸我的頭,一如小時候那般寵溺,“苗小禾,我早知道這樣騙不了你的。可是怎麽辦呢?我非騙你不可呢。”

他這樣說的時候,語氣輕柔如三月暖風,我甚至看到他眼裏泛起的那絲柔光。

我記得這種柔光,以前隻要我和阿蠻吵架,他偏袒我、安慰我時,眼裏便是這種溫柔如水的光芒。這讓我的僥幸心理像野草一樣瘋長起來,我的心裏甚至雀躍了一下。我就知道林修歌是不會這樣對我的,就算他真的這樣做了,那他也一定是有苦衷的。

“所以,你這樣做是有逼不得已的原因的,對不對?”我滿心期待地仰望著林修歌。

“對啊。”林修歌眯眯眼,笑若清風,“苗小禾,什麽都瞞不過你呢。”

他這樣笑著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他眉間藏著的悲傷。

這樣的感知給了我莫大的鼓勵,我說出了那個大膽的猜測:“林修歌,你這樣做是為了讓我跟著姓夏的夫婦過上安穩的日子對不對?你不願意讓我跟著你吃苦,所以你想了這樣一個偷梁換柱的辦法是不是?我猜得沒錯吧?可是,林修歌,我從來沒覺得這樣的日子是辛苦的,而且這樣做對阿蠻也不公平。”

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林修歌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一開始,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後來,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來,臉上全是那種戲謔的神情,仿佛他在看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說:“苗小禾,你的想象力可真不錯,你說的這個故事可真感人,可惜它不是事實。”

我偏著頭,怔怔地看著他,將他剛才的那句話在心裏想了一遍又一遍,才明白那句長長的句子所要表達的無非是那四個字——自作多情。

【五】

原來是自作多情啊。

是啊,自作多情。

但那又如何呢?

是不是人在徹底絕望之後都會變得無所畏懼起來?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現在的我隻想將自己內心的話說出來,好像隻有這樣才能了無遺憾。與那人會不會在乎、會不會改變決定無關,我隻是固執地覺得這是我應有的權利。

“林修歌!”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道,“你知道的,我舍不得離開你……”

“我當然知道啊!”林修歌打斷我的話,“但是,苗小禾,我沒有舍不得你。”

明明口口聲聲說不在乎結果如何,可是為什麽痛得錐心蝕骨?我的眼前漸漸模糊,再也看不清林修歌的模樣。

“不是你,就會是阿蠻。”林修歌湊到我的耳邊低聲說道。

我讀懂了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無奈,卻沒想到他是如此狠心與直白,他連隨便編一個理由騙一騙我都不肯。哪怕是騙騙我,都是好的啊!可是他偏偏明明白白地告訴我,為了留住阿蠻,他義無反顧地犧牲我,將我推給與我無親無故的夏氏夫婦。

恰好那個時候,阿蠻不知道從哪裏回來,狠狠地瞪著我,頗有些示威性的得意:“看,林修歌最在乎的人一直是我,你隻值給我買一架鋼琴的錢。”

我知道阿蠻說的是哪架鋼琴,是那架每次阿蠻路過都會對著櫥窗流口水的白色鋼琴。阿蠻並不會彈鋼琴,她隻是單純地喜歡那架白色鋼琴。

“苗小禾,你還不死心啊?那我就告訴你吧,林修歌不喜歡你啊!他嫌棄你是個累贅……”

林修歌,原來我一直是個累贅,也並不值兩萬個救命的肉包子,我隻值送給阿蠻擺著看的一架鋼琴。

好,林修歌,你們相親相愛,我便成全你們,但願你們的感情經得起考驗。但願多年之後,夏氏夫婦離世,阿蠻得知當年與自己的父母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認時,仍然會對你不改初心。

不到最後,我苗小禾是絕不會認輸的。

我決定閉嘴,什麽也不說,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去找夏氏夫婦。

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聽見一直低著頭的林修歌漫不經心地說道:“就這樣走了?沒話說了?”

“有!”我轉過頭看著他,笑道,“總有一天,我會要你們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