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月傍晚的風吹拂著暗紅色的天鵝絨窗簾,暗紅與金色交織,翩躚地在空中飛旋,讓人道不清冷暖。

這個點隻有謝林雯坐在化學實驗室裏,因為沒有地方可去。

自從上次“表白計劃”失敗,室友別有用心地打小報告叫來了老師並被謝林雯事後說破之後,那兩位室友便開始明目張膽地擠對謝林雯。不過這些謝林雯都不大在意,她也不是非要和她們相處不可。

放學後,謝林雯坐在化學實驗室裏發著呆,她想著母親回來若真要視察自己的交友情況,心裏多出了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講話的聲音從外麵的走廊傳進了化學實驗室,門轟然被人推開,鍾揚被幾個正嘻嘻哈哈談論著的男生簇擁著進了實驗室。

“咦?你這麽早就來了?”

謝林雯囂張、冷漠是出了名的,但眼前的人似乎對她開啟的“生人勿近”模式視若無睹,一雙桃花眼笑眯眯地盯著她,一副她不回應就不收回視線的樣子。視線並不隻有一道,被資緒安這麽一問,與他一同進來的男生幾乎都在看她。

謝林雯頂著這些視線,有些愣怔,她還沒遇見過如此自來熟的人。頂不住壓力,謝林雯點了點頭。

幾乎是謝林雯點頭的同一秒,鍾揚說:“跟她說話,當心噎死你!”見到謝林雯的差別對待,鍾揚立馬黑了臉。

資緒安倒是高興了,衝著謝林雯笑了一下,調侃道:“瞧見沒有,我和你待遇不同!”

“走!”鍾揚冷聲道。

“你別一到了聖誕舞會籌備期就開始暴躁好不好?還有那麽久的時間供你甄選舞伴呢!”資緒安絲毫不在意鍾揚的話,反而一臉期待看好戲的表情。

這幾個人靠在窗邊,圍著鍾揚聊天。謝林雯就坐在鍾揚的右手邊,那邊聊得火熱,她的注意力也時不時被吸引。

聖誕舞會是什麽?謝林雯從未聽到過這方麵的消息,因為沒人和她談論這些。常熟學院作為一所曆史久遠的學校,多次東學西漸,因此有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規矩,比如學校會過聖誕節,比如聖誕晚會開場要有華爾茲圓舞表演,比如聖誕晚會上每個人都要著禮服出場,要有自己的舞伴……簡單來說,這就是一場西式的舞會。

這樣的西式舞會給不少人帶來新奇好玩的感受,也給不少人帶來無盡的麻煩。鍾揚就是深受其害的受害者。在舞會開始之前,會有層出不窮的女生冒出來想邀請他當舞伴,這種上躥下跳的大戲在舞會之前基本上三天就會上演一次。

資緒安把鍾揚那些雞飛狗跳的“找舞伴”經曆講得繪聲繪色,鍾揚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笑夠了終於有人問:“難道就不能不參加嗎?”

“不參加?”資緒安吊兒郎當地坐在試驗台上,嗤笑著道,“他要是不參加,他媽就該打電話來說他了……”

話沒說完,手機就響了,還不止一個。

同時拿起手機的謝林雯和鍾揚對視一眼,然後謝林雯傲然地挪開視線,抓著自己的手機往外走,剩下鍾揚冷冷地看著手機就是不肯接。

“接電話啊,鍾大少!”資緒安痞裏痞氣地說,“怕你們家母上大人硬把你和‘小白兔’湊堆啊?”

鍾揚白了他一眼。

“你要是為難就撒謊說有舞伴唄,有什麽可猶豫的!”資緒安給他出謀獻策,“你忘了去年‘小白兔’想當你舞伴,怎麽跟你媽沆瀣一氣的了?難道你還想像上次一樣痛不欲生?雖然‘小白兔’也沒如願,可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那麽討厭她,她居然還一個勁地……”

“資緒安!”鍾揚喝止了資緒安,不耐煩的神色都在臉上,卻又不是衝著資緒安。

資緒安妥協地擺手,道:“行行行,我明白,我明白,她爸媽跟你爸媽關係不錯,你媽特別喜歡她,你從小讓著她,把她當妹妹……”

資緒安一番話說下來,鍾揚的臉色好了很多,隨即資緒安又道:“但你從小到大就討厭她,偏偏甩不掉她!”

“你話怎麽這麽多!”鍾揚揚手裝出要給他一耳光的樣子,被資緒安嬉皮笑臉地躲過了。

手機持續不斷地響,鍾揚終於忍不住抓著手機離開了化學實驗室。

而化學實驗室外的走廊上,謝林雯正應付著“上級領導”的盤查。

“最近學習怎麽樣啊?”

這是百年不變的開頭,謝林雯言簡意賅地答:“挺好。”

“嗯,你自己把握分寸。”電話那頭的林總平平淡淡地應了一句,瞬間又不知該說什麽了,電話裏一陣沉默。

謝林雯也覺得奇怪,林總最近不知道怎的,隔三岔五就打電話過來,打來也隻是幹巴巴的幾句。

謝林雯不耐煩了,道:“你還有事嗎?”

電話那頭卻同時出聲說:“你們學校要籌備聖誕舞會了吧?”

林總找到了新的話題,似乎覺得這是個貼近謝林雯生活的話題:“怎麽樣,你在學校有沒有很搶手?有舞伴了嗎?”

沒有。謝林雯在心裏嘟囔,可這樣的實話她不能跟林總說。

“聖誕舞會很好玩的,你應該是第一次參加吧?媽媽那個時候可受歡迎了……”

林總絮絮叨叨地說,卻一直沒有得到回應。她自以為戳中了女兒的心事,揶揄道:“你該不會是沒有舞伴吧?其實沒有舞伴,和朋友一起跳也不錯。不過,林雯,真的沒人邀請你嗎?”

“誰說我沒有舞伴?”

“誰說我沒有舞伴?”

話說出口,卻帶著混響。

謝林雯與同在走廊上打電話的鍾揚對視一眼,又異口同聲對著自己的手機喊道:“我當然有舞伴!”

兩人又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怎麽了,電話那頭的媽媽們總問一樣的問題。

隔了一會兒,大概那頭在問“是誰”,兩人又同時喊道:“你又不認識!”

電話那頭的林總好奇了:“林雯,你在哪兒呢?說話的回音怎麽這麽粗呢?”

謝林雯含含糊糊不好說話,隻說自己有事就推托著掛斷了電話。她把電話掛了,轉身就發現鍾揚也打完電話了,正好整以暇地等著自己呢。

謝林雯看他這副奇怪的模樣,道:“你看著我幹嗎?”

“你也沒舞伴?”

話是問句,語氣卻十分篤定,就認定謝林雯沒有舞伴。鍾揚等著謝林雯反唇相譏,誰料謝林雯挑起嘴角笑了笑,也不否認,隻是一個嫌惡的眼神掃過去,說:“也……”

“也”是什麽意思?

“也”說明鍾揚自己也沒舞伴!

鍾揚眉頭一皺,尷尬地咳了咳:“我們倆情況不一樣,你是沒人邀請,我是太多人邀請……”

“誰說我沒人邀請了?”謝林雯老大不樂意,雖然這是事實,但這件事林總說一說她無所謂,被鍾揚這麽一提,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我從沒見到過!”鍾揚信誓旦旦地道。謝林雯來集訓班打掃衛生也有一段日子了,一直都是獨行俠,怎麽可能有人邀請她呢。

謝林雯不高興了:“你又不是整天跟著我,你怎麽知道沒有?”

鍾揚可不想胡攪蠻纏下去,他的目的是想要建立和平統一抵禦花癡舞伴戰線,但即便是戰略性地與謝林雯成為舞伴,這話他也難以啟齒。

鍾揚猶豫再三,還是開口了:“做我舞伴吧!”祈使句用得不容人拒絕,仿佛這是他能拍板決定的一般。

謝林雯聽了瞠目結舌,問:“什麽?”

鍾揚重複道:“做我舞伴!”

“憑什麽啊?”

鍾揚沒聽出謝林雯話裏的譏諷,理所當然地道:“你沒舞伴,我也沒有,而且你比其他人看著順眼。”

謝林雯把手機往兜裏一揣,道:“你看我順眼?可我看你不順眼!”說罷轉身就要走。

“喂,你能不能好好說話?”鍾揚叫住她。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謝林雯隻是回頭,並沒有轉身正對他,明顯沒有多說的意思。

“我是認真的!”鍾揚道,“與其看那些花癡上躥下跳,攪得我不得安寧,不如我們倆一起,反正你也需要一個……”

“別!”謝林雯把手一橫,拒絕了,“打住,不要,謝絕,決不!”

謝林雯一口氣說了一大串拒絕的詞語,鍾揚的臉黑沉沉的。

謝林雯指了指教室裏的資緒安,道:“他講故事的時候我也聽到了,你那些花癡愛慕者的戰鬥力可不容小覷,而且女生這種生物是沒道理可講的。”謝林雯一想起自己那幾個室友就一陣惡寒,“你桃花運那麽旺,我可不想為你擋刀,自求多福吧!”

不知道是哪句話戳中了鍾揚的雷點,他忽然就炸了毛,一聲冷哼,道:“行!我告訴你,就你這種性格也就我願意將就一下。你不願意合作沒關係,到時候找不到異性舞伴的人至少還有朋友,我看你有什麽!”

找不到異性舞伴的人至少還有朋友,我有什麽?謝林雯默默地在心底嘲諷著自己,把鑰匙從寢室門的鑰匙孔裏拔出來,提著熱水壺靠在牆邊發呆。寢室裏的音樂聲震耳欲聾,靠著的牆仿佛也在震動。

“你怎麽不進去?”薑小閔突然出現在門口,看了她一眼,把鑰匙捅進去想要把門打開進寢室。

謝林雯沒有答話,而是說:“她剛剛拿了一個包給我看,問我知不知道那個牌子。”

這個“她”指的是王思敏,王思敏家裏條件富裕,又喜歡被人吹捧。

薑小閔開門的動作慢了下來,偏頭看著一臉困惑的謝林雯:“那你怎麽說?”

“我說中年婦女的最愛。”謝林雯記得林總在給客戶帶禮物的時候這樣總結。

薑小閔愣住了,看了謝林雯好幾遍,才試探著問:“你不是故意氣她的?”

謝林雯更是莫名其妙:“我氣她幹嗎?實話實說啊。誰知道她怎麽了,我一出門,她就把門關上反鎖了,現在還裝聽不見。”

薑小閔伸手把她手裏的熱水壺接過去,放在地上,歎了口氣說:“走吧。”

“去哪兒?”

“不走你難道準備在這裏站一晚?”薑小閔問道。

謝林雯猶豫著,她做不出拉下臉皮踹門這種事,也不可能為這種莫名其妙的事向王思敏道歉服軟。

“等會兒宿管過來查寢,她們怎麽著都得開門。”謝林雯說。

“宿管請了病假,今晚沒人查寢。”

沒人查寢,她們要是一直不開門,自己豈不是要在外頭待一晚上?謝林雯呆住了。平日與王思敏她們有些小摩擦,可她從沒覺得那些叫作事,但她怎麽也沒想過會遇上這樣的情況。

一時之間謝林雯有些躊躇,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去解決眼下的難題。服軟是不可能的,宿管也不會來,這一晚上她要怎麽度過?

薑小閔可沒給她思考的時間,扯著她的衣袖就帶著她往外走。

“你帶我去哪兒?”謝林雯有些無措,卻沒甩開薑小閔的手,就這樣跟著她出了寢室樓。

寢室樓外麵有燈,但一直往前走就到了漆黑的地方。謝林雯反手拽住薑小閔的胳膊,道:“到底去哪兒啊?”

薑小閔帶著她轉了一個大圈,停在了圖書館自習室的窗外。薑小閔看著黑洞洞的窗戶和一米多高的窗台,答:“就是這裏!”

謝林雯恍然大悟:“你是想睡在自習室的桌子上?”

“嗯,有一扇窗戶壞了,鎖不上,我們可以爬進去,在裏麵睡一晚。”薑小閔看了看手機,“圖書館的門衛大爺晚上八點就會睡覺,睡得很死,但是早上六點半就會起來,七點會來自習室開窗換氣。”

薑小閔雙手撐著陽台,輕巧地爬上去,然後推開窗戶,翻到了自習室裏麵。她站在裏麵對著瞠目結舌的謝林雯道:“你要不要睡這裏?”

不睡這裏難道睡寢室門外嗎?謝林雯單手撐著水泥台子,彈跳、斜跨,砰的一聲就進到了室內。

薑小閔青著臉,低吼:“你小聲點兒!”

謝林雯被她吼得有些尷尬,旋即兩人都沉默了。

一陣鼾聲若有若無,從自習室旁邊的門衛室裏傳來。

“沒事了。”薑小閔有些心虛,帶著謝林雯找了一張沒有放書本的長桌,“你睡這兒吧。”

謝林雯跳著坐上去,道:“原來你還是有脾氣的啊!”

薑小閔找了一張相鄰的長桌睡上去:“誰沒有脾氣?”

謝林雯自顧自地躺在長桌上,找了兩本書當枕頭,嘴裏說:“我看你每次都任勞任怨幫她們做事,她們怎麽擠對都能接受,我還以為你是一個沒脾氣的……”

“孬種。”

謝林雯詫異地回頭,她知道自己說話難聽,所以才想換個詞語,讓這句話聽起來不那麽尖銳,可薑小閔卻直接說自己是“孬種”。

“我知道你怎麽看我,懦弱、怕事、牆頭草、和稀泥。”薑小閔看著窗外白紗似的月光,“你覺得我是個孬種。”

“我沒……”謝林雯再怎麽反應遲鈍也明白薑小閔現在很不對勁。

“別說沒有,我知道的。”薑小閔答,“其實你已經夠含蓄了,其他人說得更難聽。”

“哦。”

她是想要傾訴吧。謝林雯這樣想。

“我畫畫很牛你信嗎?”薑小閔相當自負地說。

她自負到讓謝林雯感到莫名熟悉,謝林雯咧開嘴笑,答:“我信。”

但簡單的兩個字,卻讓薑小閔繃不住了,她頭一次聽到這樣毫不猶豫的肯定。漆黑的夜裏她幾次張嘴,卻又幾次默默合上,她煎熬輾轉了很久,才幽幽地發出一聲歎息:“在學校,沒人相信。”

那歎息在這寂靜的夜裏輕得像月光一樣,照在手上,卻不能抓在手心裏。

謝林雯不知道如何麵對這樣的局麵,她不懂安慰人,她甚至沒和女生說過心事,可她知道眼前這個女生是自卑的,她的自卑之下殘存著她的自負。這自負謝林雯明白,因為她也有。

謝林雯枕著書,說不清是閉著眼還是睜著眼,眼前總是黑黢黢的,她保持著均勻的呼吸,一言不發。

大概是寂靜的夜特別容易讓人產生傾訴的欲望,薑小閔的聲音在自習室裏慢悠悠地回**。

“我的老師看好我,卻……”有些話很難開口,可一旦說出來卻如釋重負,“卻很不看好我的家境。”薑小閔苦笑,“學美術要砸錢、要有關係,我連進常熟學院都是托了王思敏他們家的關係,我爸爸讓我跟王思敏好好玩……我……”

說著說著聲音就沒了,自習室裏一片沉靜,隻有門衛老大爺還優哉遊哉地打鼾。

“那就非得卑躬屈膝嗎?”謝林雯閉著眼睛,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打亂了薑小閔零零碎碎的語句,也攪了這一室的寧靜。

“你沒聽清我在說什麽嗎?”薑小閔難以置信地問。

謝林雯的眼睛驟然睜開,目光鋒芒畢露地緊鎖著薑小閔:“我聽清了。你爸找關係把你送進來是讓你學畫畫的,為什麽你自己把自己定位成王思敏的伴讀、丫鬟、小保姆?你這麽做,你爸知道嗎?他要是知道自己的閨女這樣忍氣吞聲,他會難受的。”

謝林雯盯著茫然無措的薑小閔,突然就想起了老謝,如果是老謝,他一定不會讓自己這樣受氣的。

“我們以前是很好的朋友。”薑小閔還想強調什麽,也許是想說明她不完全是因為自己的父親才這樣“照顧”王思敏的。

謝林雯默默地擺正身體,仰躺著,耳朵還在聽薑小閔說話,可腦子已經回憶起了老謝的模樣。

“你不說些什麽嗎?”薑小閔問。

“說什麽?”謝林雯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這樣不對等的友誼也叫作友誼?她對你連起碼的尊重都沒有吧?”她沒心思安慰人,她隻是想,如果是老謝,肯定不會讓她這樣被欺負。

薑小閔帶著怨氣低聲吼道:“你懂什麽?我和她本來就不平等!”

“是你覺得你低她一等吧?”謝林雯不高興了,心裏有火就發,拿無辜的人撒氣叫作什麽事?

長夜再無閑話。

雖然進入了秋季,溫度卻沒降多少,兩個並排躺在長桌上的女生沒有被夜的微涼侵襲,卻懷揣著各自的冰疙瘩入睡。

生活就是這樣子,不如詩。

“吱呀——”

清晨,門吱呀一聲開了。

謝林雯翻了個身接著睡。迷迷糊糊中她以為自己還在寢室,剛剛那一聲是室友出去把門關上了的聲音,然而隨即腦袋從“書枕頭”上滑下來,她才明白自己身在何方。

謝林雯睡眼惺忪地坐了起來,望了望旁邊的桌子,睡在那張桌上的薑小閔已經不知去向。謝林雯緩了緩神,抓起手機想看時間,卻發現手機又沒電關機了。

“咚咚咚。”

自習室裏很安靜,輕微的腳步聲都被放大了無數倍。

“原文開架書櫃……”

一個模糊的聲音從後麵的不外借書櫃那邊傳來,謝林雯揉了揉眼睛,問:“你幹什麽呢?”

“誰?”

聲音不是薑小閔的!謝林雯一下就清醒過來了,立馬飛身下了長桌,往裏邊的書櫃後躲。

“誰在裏麵?”

果然不是薑小閔,是個男的!

謝林雯一下就慌了。

“出來!”那個男生一邊詢問,一邊急忙開始尋找。

有書櫃擋著,謝林雯看不清是誰,卻大概能看到那人向自己逼近,她貓著腰,慌慌張張地在書櫃之間兜圈子。

“你還躲?”男生堵了好幾次都沒堵到人,心裏火了,非要把人逮住不可。

謝林雯被他越逼越往裏退,再往後就是牆了,謝林雯退無可退。沒有法子隻能硬闖,她隻祈禱自己可以衝過去,不被認出來。

她假裝要從書櫃右邊衝出去,把那人吸引過去之後,立馬掉頭往左,然後衝出去,從過道奔逃。卻沒料到那人雖然上當了,可是反應過來之後,速度比她還要快。兩人在過道上撞上了,那人抓著謝林雯的胳膊,把她重重地撞到了身後的書櫃上,書櫃發出砰的一聲響。

“哈,謝林雯,是你!”

謝林雯猛然抬頭,才發現抓著自己胳膊的人是鍾揚!

“放手!”謝林雯對著鍾揚惡狠狠地道。

此刻的鍾揚就像抓到老鼠的貓一樣,總要戲弄上兩把,他得意地挑眉:“不放,有本事你就自己甩開。”

怎麽甩得開?謝林雯整隻胳膊都被他反扭著,抓得死死的!

見謝林雯氣急敗壞,鍾揚反而越發開心了,他湊近問:“這麽早就在自習室裏,你該不會是……昨晚睡在這兒吧?”

謝林雯心裏一慌,立馬否認:“這兒哪能睡,桌子那麽硬,你腦子壞了吧?”

“你沒睡你怎麽知道桌子硬?”鍾揚反問。

“你們家桌子不是硬的是軟的?”

謝林雯被他扣著,還敢跟他叫板,鍾揚手一收緊,謝林雯就沒轍了。

“鬆手,疼!”

鍾揚可不管她:“是不是夜不歸宿了?”

“你是太平洋的警察啊?關你什麽事啊?還是你打小報告打上癮了?”謝林雯恨不得咬他一口,這個人出了理科集訓班就沒有正常的時候。

謝林雯瞪著他,恨不得把他身上瞪出兩個窟窿眼來。但她死盯著他,也收獲了一點兒東西。她不懷好意地看著鍾揚另一手拿著的原文書,道:“不外借原文書。”

情勢立馬反轉,謝林雯揚著下巴,側臉彰顯著得意:“你最好馬上鬆手,你手裏這本原文書應該是不外借的吧?我記得學校圖書館明文規定,私自夾帶不外借圖書出圖書館,那可是要受罰的!”

謝林雯眼睛看向鍾揚的手,示意他放開自己。

鍾揚低頭看了看書,心有不甘地放開了手。

“哪個兔崽子在裏麵瞎胡鬧?”姍姍來遲的老大爺一聲怒吼,整個圖書館都震動了。

謝林雯借此機會,用力將鍾揚往外一推,自己則立馬往書架後麵縮,企圖躲避老大爺的視線。

鍾揚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推出去了,也虧他反應靈活,立馬閃身躲進另一個書架。

“哪個班的?給我出來!”老大爺邁著步子往裏走,嘴裏還罵罵咧咧的,“圖書館是你們胡鬧的地方嗎?出來,小兔崽子,我要告訴你們班主任!我要給副校長打報告!”

兩人對視一眼,相繼往最後一排書架躲。

可躲在後麵也不是辦法,除非可以犧牲一個,把火力吸引過去。危急關頭,這樣的想法都在兩人腦子裏形成。隻是鍾揚看著謝林雯猶豫了一秒,便被謝林雯搶了先機。

謝林雯抄起一本書往鍾揚那邊的書櫃砸過去。

“誰?”老大爺果然被吸引過去了,拿著木棍就往鍾揚那邊走。

鍾揚怒火飆升,指著第二次拿起書的謝林雯,用口形說:“你敢!”

謝林雯嘿嘿一笑,用扔出去的書回答了他。

老大爺的步伐越來越近,鍾揚見自己肯定會被抓,索性把謝林雯也拖下水,他站起來就準備往謝林雯這邊走。

謝林雯急急忙忙地擺手示意他不要過來,哪知道鍾揚陰險地低聲說:“你要害我,那就一起死!”

說完,他一個箭步奔過去,抓住了準備逃跑的謝林雯。

而此時老大爺恰好趕到,一聲怒吼響徹整個自習室:“你們兩個兔崽子!”

一串水漬從洗手間一直蔓延到圖書館的自習室,拖把在地麵來回摩擦,埋頭拖地的人一言不發。

“還生氣?”鍾揚停下來,用胳膊撞了撞謝林雯。

謝林雯整個人被他撞得快要向左傾倒了,撐著拖把站直,轉過身瞪著鍾揚。

謝林雯一戳就會倒。鍾揚這樣想著默默地收回手,說:“我被抓了,你也跑不掉,而且是你先整的我。”

謝林雯深呼吸一下,然後抓著拖把繼續打掃衛生。她最近沾上鍾揚就沒什麽好事,挨罰也都是打掃衛生!剛剛那個老頭兒,好說歹說答應不告訴老師,不過他倆得把整個自習室打掃幹淨。

“喂!”鍾揚不依不饒。

她憤恨地瞪了一眼鍾揚,就怪這個家夥,想起來就來氣,她一腳踢過去:“如果不是你剛剛大呼小叫一定要抓我,至於鬧成這樣嗎?”

“我以為是小偷啊!”鍾揚見謝林雯肯說話了,於是一本正經地答道。

“騙鬼,圖書館有什麽東西好偷的,你當我傻?”

鍾揚聽了這話,眯了一下眼睛:“誰知道你這麽不禁嚇,喊兩句就拚命逃。”

“你知道是我?”謝林雯氣炸了,“你知道我在裏麵,故意來嚇唬我的?”

“誰知道你在裏麵,我哪知道,你聽錯了。”鍾揚一口否認。

“肯定是,你要不就是看見薑小閔出去了,要不就是剛剛發現是我了,你就是故意捉弄我,是吧?”謝林雯抓著拖把柄戳了鍾揚一下,“你是不是沒有腦子,你害死我了!”

可不是害死了嗎?夜不歸寢,這可是大過!

鍾揚被拂了麵子,立馬虎下臉:“你才沒腦子,我不就鬧著玩嗎,你至於這麽小題大做嗎?”

“鬧著玩!”

謝林雯甩下拖把,擼起袖子就動手,兩人再度在自習室裏鬧得雞飛狗跳,然後被抓了個正著。

“副校長,就是他們倆,一清早門還沒開就在裏麵打打鬧鬧,現在還不老實!”老大爺抓著煙鬥,一身正氣地說。

西裝革履的副校長站在門口,眯著眼睛審視兩人,眼裏光芒一閃而過,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最先炸毛的是謝林雯:“葛大爺,您不是說好了不告訴老師嗎?”衛生都打掃完了,結果還是告訴了老師,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

“哼,很好啊,很行啊,被罰還在這裏打打鬧鬧?”副校長一聲冷喝,“跟我到辦公室來!”

謝林雯與鍾揚放下拖把準備走,卻被老大爺叫住:“慢著,給我把東西都收拾好!”

“葛大爺,您也太不厚道了。”鍾揚咬牙切齒地道。

葛大爺抓著煙鬥,嘿嘿一笑,答:“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啊?學著點兒吧,傻孩子。這就是人生,這就是社會,我這是給你們上一課。你們啊,還得謝謝我呢!”說罷葛大爺抬腿就往外走。

謝林雯看著葛大爺離去的身影,幽幽地說:“謝謝您……大爺。”

副校長辦公室裏,桌子被拍得震天響。

“沒帶鑰匙你不知道叫室友開門啊?室友睡著了你不知道找宿管開門啊?”副校長拍一下桌子說一句,“那是睡覺的地方嗎?那是哪兒?我問你話呢!”

謝林雯抿嘴看著站在副校長身側衝自己做鬼臉的鍾揚,不情願地答:“圖書館。”

“知道是圖書館,你告訴我你跑到那裏睡覺,寢室有床不睡,去圖書館睡桌子,你還……”

鍾揚一臉惋惜地搖著頭,用嘴形說:“慘啊。”

謝林雯瞪著他,用眼神示意:“還不是你!”

鍾揚聳肩,表示:“關我什麽事啊。”

謝林雯氣得臉都紅了,副校長差別待遇也太大了,義正詞嚴地訓她,對著鍾揚卻關懷備至!

二十分鍾前,兩人剛踏進副校長辦公室,副校長就語重心長、和藹可親地說:“鍾揚,怎麽這麽早就去自習室了啊?”

說得就跟聊天一樣!

鍾揚也避重就輕,不說是去換不可外借的原文書,就說自己昨天把東西丟在自習室了過去找。

副校長竟然毫不起疑,說:“原來是這樣。我想你也不是那些瞎胡鬧的孩子,你是有分寸的,我知道。”

合著謝林雯成了那個沒分寸、瞎胡鬧的孩子了。

“那你怎麽和謝林雯攪到一起了?”

副校長問完這句,鍾揚就沉默了,可是無論他說與不說,謝林雯夜不歸寢都是事實,難以逃過。

於是二十分鍾後,副校長問到謝林雯時,謝林雯以為副校長和藹,於是編了一個忘帶鑰匙的借口,卻遭受了這樣的待遇。

“啪!”

“你們這樣的孩子,我都知道,就是不按規矩來,喜歡瞎胡鬧!我告訴你,你來學校是來讀書的,是你要學,不是我求著你學!你這樣瞎胡鬧……喂,我是常熟學院的副校長……”

副校長接電話去了,鍾揚對謝林雯輕聲道:“你剛剛傻啊,你怎麽自己說出來了呢?你說你過去找東西不就好了。”

謝林雯白了他一眼,道:“一個早上這麽多找東西的,你當他傻啊!”

過了一會兒,謝林雯又嘟嘟囔囔:“差別待遇也太大了吧,都罵了我二十分鍾了。”

“副校長是公認最能說教的。”鍾揚勾著嘴角笑,“二十分鍾就受不了了,你起碼還得忍四十分鍾。”

“一個小時?”謝林雯瞠目結舌,抬腳踩在鍾揚的鞋子上,“你害人不淺啊!”

“譚校長,謝林雯她有話想說!”鍾揚眼瞅著副校長掛斷了電話,立馬高聲說。

“你!”謝林雯快速收回腳,憤懣地瞪一眼鍾揚,“我沒有,他亂說……”

副校長把手機一收,冷聲道:“有話就說,不要在底下做小動作!”

“我……”

“我什麽我?”副校長平日最見不得說話吞吞吐吐的學生,“哪裏那麽多彎彎繞繞,有話就放膽說!難道你是覺得我剛剛說你說錯了?你是一個女孩子,女孩子大半夜……學校要對你們的安全……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

喋喋不休的聲音配合著辦公室嘀嗒嘀嗒的鍾表聲,讓人昏昏欲睡,可偏偏她還得裝出一副聆聽教誨的樣子,實在是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副校長又接電話了,謝林雯疲憊不堪地對鍾揚說:“你說你是不是有病,他是在教訓我,可你也得站著聽啊,你說你害我幹什麽?”

鍾揚也是苦不堪言,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也跟著多站了半個小時。

但在這個電話掛斷之前,他們的救兵來了——化學教研組組長、理科集訓班班主任潘老頭兒終於出現了。

潘老頭兒跟副校長交涉了一番,把兩人領回了自己的辦公室,進辦公室之後第一句話就是:“鍾揚,給我寫三千字的檢討書,內容是保證不把不外借圖書帶出圖書館。”

“老師,我沒有!”鍾揚立馬否認。

潘老頭兒那眼神如同X光一樣一通掃射,說:“狡辯就五千字!”

鍾揚立馬蔫了:“是。”

“星期五之前交給我,你出去吧。”老頭兒道。

“啊?”就這樣結束了?鍾揚看著還站著的謝林雯,沒想到自己就這樣逃過一劫。

潘老頭兒不跟他廢話:“五秒鍾內出去,不然五千字。”

“老師再見!”鍾揚迅速出去了。

潘老頭兒眯了眯眼,很滿意這樣的效果。他讓謝林雯坐下,然後說:“你知道我叫你過來幹什麽嗎?”

謝林雯被訓了一個小時了,隻想快點兒結束折磨:“知道,我不應該夜不歸寢,不應該在圖書館睡覺,不應該……”

“那些我不管!”老頭兒打斷了謝林雯的話,“你來理科集訓班旁聽有一段時間了,我對你也觀察了一段時間了,你的理科知識完全不遜色於二年級的尖子生。理科集訓班每年都是二年級才選人,但特殊情況,特殊做法,我也願意為你破一次例。怎麽樣,有沒有興趣放下你的掃帚,坐在集訓班當一位正式學員?”

謝林雯腦子有點兒蒙,她放學後一直去集訓班打掃衛生,每次磨磨蹭蹭都是為了能順理成章坐下來一起上課,她還以為老頭兒隻是默認她的做法,沒想過真的讓她加入呢!老頭兒這樣一番話,讓她有種喜從天降的不真實感,她是真喜歡理科!

“不過你現在加入進來的話,後期會比較有壓力,因為這個學期有個大型的理科賽事,集訓班的人都得參賽,你也得來!”

謝林雯喜不自勝,那張高傲的小臉第一次變得傻乎乎的,她快速回答:“有興趣,絕對有興趣,一定來,絕對來!”

“那就好。”潘老頭兒微笑著說。

高興完了,謝林雯又醒悟過來了,如果說以前對老頭兒隻是有些欽佩,現在是百分百敬佩了。

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了出來:“您不追究我夜不歸寢嗎?”

潘老頭兒頗為高深地答:“與人交往這個課題,不是我追究就能解決的,這得靠你自己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