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蝦沙拉、吞拿魚三明治,再加上一杯又香又甜的熱可可。怎麽樣?好喝吧?是不是覺得心情變好了?”

“嗯,還行吧!”

“爸爸親手做的,就隻是還行?”

“那,給你打個90分!”

黃昏的光和煦又溫暖,謝林雯坐在台階上,張開手擋住日光,光把手指照得通紅。

她低頭看了看腿上的吞拿魚三明治、大蝦沙拉和已經冷掉的可可。老謝說吃了這些心情就會變好,但謝林雯已經不記得自己這個月吃了多少次了。

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

謝林雯掏出手機,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深深地歎了口氣,猶豫了兩三秒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林雯,現在沒有上課吧?”

謝林雯頓了頓,幹巴巴地答:“沒。”

“大蝦沙拉、吞拿魚三明治,再加上一杯又香又甜的熱可可。怎麽樣?好喝吧?是不是覺得心情變好了?”

“嗯,還行吧!”

“爸爸親手做的,就隻是還行?”

“那,給你打個90分!”

黃昏的光和煦又溫暖,謝林雯坐在台階上,張開手擋住日光,光把手指照得通紅。

她低頭看了看腿上的吞拿魚三明治、大蝦沙拉和已經冷掉的可可。老謝說吃了這些心情就會變好,但謝林雯已經不記得自己這個月吃了多少次了。

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

謝林雯掏出手機,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深深地歎了口氣,猶豫了兩三秒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林雯,現在沒有上課吧?”

謝林雯頓了頓,幹巴巴地答:“沒。”

“那行,我簡單說兩句。我過幾天會回來,你跟我提的要求我考慮了一下,我覺得還是先讓我看看你目前在學校裏的生活狀況比較好。”如同交代工作一般,電話那頭的人說道,“之前跟你說了,你跟你室友、朋友約好,我們到時候找個時間一起吃飯。”

朋友這兩個字,讓謝林雯猶豫了很久也不知道怎麽回答。

電話那頭的人憋不住了:“林雯,媽媽也是為你好,你現在才十幾歲,媽媽這是……”

“外公會照顧我。”謝林雯強嘴回答。

“你外公年紀大了,他照顧自己,我都不放心。而且你性格太孤僻了,我不放心……”

謝林雯笑了笑,十幾年也沒有管過這些問題的人,忽然一下來操心這些,這還真讓她有些不習慣。

謝林雯看了看天邊要墜下去的太陽,對著電話道:“室友、朋友、吃飯,我知道了,林總,這些都會有的。”

說罷謝林雯掛斷了電話。

她手裏拿著吞拿魚三明治,麵對夕陽坐著,看著那散發著誘人香味的食物,卻嘴裏發苦。

她喃喃地道:“老謝,原來就算吃了吞拿魚三明治,心情也會有好不起來的時候,可我還是想留在這裏,這裏是我們的城市。”

可是這座偌大的城市裏,現在隻有她一個人了。父女倆的歡笑聲曾經在這座城市的角落裏上演,那些回憶還那麽鮮活,現在卻隻剩下她自己獨自品味。

起風了,一隻被掛在電線上的風箏被吹得猛烈地打旋。謝林雯被這大風眯了眼,淚水和著沙子滾出了眼眶。

她忍不住想:要什麽室友、朋友?她有老謝就夠了。可是,老謝,你怎麽把你女兒弄丟了呢?

謝林雯伏在膝蓋上,無聲地抽噎著,良久才抬起頭來。臉上一片水光的她,看了看被自己視若珍寶的“開心法寶”,頭一次有了不靠吞拿魚三明治治愈自己的念頭。

她拿著午餐站起來,不知道何去何從,但她想肯定不會是回教室。這樣想著,她有了逃課的念頭。

第一次執行逃課計劃的謝林雯沒有過硬的經驗卻有過硬的心理素質,她完全不心虛,理直氣壯地往外走,與所有往教室跑的人逆行。

似乎是有班級上體育課,謝林雯跟在這群往操場走的人後邊,一點兒也沒被路過的老師懷疑。她就這樣徑直往外走,前麵的人都進了操場,她就繼續若無其事地朝校門口走,一點兒也沒有逃課的慌張。

“喂!你往哪裏走,要集合了!”

身後有人在喊,謝林雯不確定是不是叫自己,卻還是回頭說:“我不是你們班的!”

這一回頭就不得了了,站在操場入口的人是鍾揚。鍾揚本著班長職責叫住可能會逃體育課的同學,卻沒想到這人是謝林雯。鍾揚的丹鳳眼微斂,不懷好意地說:“你這是逃課啊?”

“關你什麽事。”謝林雯滿臉都寫著“我脾氣很大,你別惹我”。

鍾揚尷尬了兩秒,回想起謝林雯對自己的捉弄,說:“你是沒讀過校規吧?”

謝林雯極其無語地看著鍾揚,白了他好幾眼,才問:“你沒事吧?”潛台詞是,你有病吧。

鍾揚的臉青了又紅,紅了又白,他還沒試過在哪個女生麵前遭受這種待遇。打謝林雯給他表白起,他就覺得這個人古古怪怪,說她花癡,可她連表白都認錯人;說她不花癡,卻又偏要湊到自己跟前來。

謝林雯可不管鍾揚在瞎琢磨什麽,她隻覺得冷掉了的可可和不想吃了的三明治拿在手上太麻煩,於是朝鍾揚走了幾步,想把東西扔進垃圾桶裏。

鍾揚卻指著三明治,恍然大悟地道:“我說為什麽食堂大嬸問我中午最後一個吞拿魚三明治誰吃了,你原來是故意扮花癡,把我嚇跑的吧?”

“嚇跑?”謝林雯把東西往垃圾桶裏一扔,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似的,“你被嚇得落荒而逃的樣子,我可是記憶猶新。”

不提這個還能好好說話,鍾揚一回想起自己剛剛在食堂被眾人圍觀的窘狀,就別扭到不行,他冷下臉來,道:“你可別告訴我你做這些是因為喜歡我!”

“嗬,笑話,喜歡你?”謝林雯瞬間把實話脫口而出,但轉瞬她又想起剛剛母親在電話裏提到的朋友、室友、晚餐,這才覺得這話不能這樣說,她也許還得向鍾揚表白兩次,才能換得室友與母親吃飯。

這樣想著,她立即改口道:“當然是因為喜歡你!”

鍾揚等著她的下文。

“這樣才足夠新穎,印象深刻,不是嗎?”謝林雯隨口瞎掰,“你們男生不都是喜歡誰就欺負誰嗎?”

胡扯,那是小學生!

謝林雯一雙杏眼瞪大,眉毛斜飛入鬢,她那尖尖的下巴微微揚著,一副冷傲、高調的模樣,怎麽可能會如她所說的隻是因為喜歡才這樣做呢?

不管有沒有人相信,反正鍾揚是不信:“印象深刻,足夠新穎?嗬,你的舉動可真夠新穎的。”

不知道從何得來的觀點,謝林雯總覺得眼前這個男生好欺負,她理所當然地答:“我叫什麽名字?”

鍾揚一頭霧水,回答:“謝林雯。”

“除了我之外,你還記得你其他追求者的名字嗎?”謝林雯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你看,這就是效果!”

鍾揚抿著嘴微笑,他是沒見過誰能如此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眼前的謝林雯是頭一個。她耍詐搶來的吞拿魚三明治剛才還在手裏呢,竟有臉如此認真地談表白的哲學?

鍾揚看了看順著路朝他們走過來的人,決定給謝林雯一個教訓:“對了,你是幾班的?”

“四班。”謝林雯不明所以,回答道。

“幾年級幾班?”鍾揚接著問。

謝林雯白了他一眼,低他一年級不就是一年級四班嗎?這人是不是有病?

“幾年級幾班啊?”鍾揚重複道。

謝林雯不耐煩地答:“一年級四班。你煩不煩啊!”

鍾揚笑了笑:“一年級四班,這個點不是該有語文課嗎?”

謝林雯意識到不對勁了,但嘴比腦子快,先一步回答了問題:“語文課有什麽好上的!”

“我來告訴你語文課有什麽好上的!”

一個聲音突然闖入,謝林雯忽然被人揪住了耳朵,冷傲、高調的模樣一下就消失了:“啊,班主任,班主任!疼,疼!別揪耳朵!好疼!”

“不上課還有臉叫疼?給我回教室上課去!你給我走!”班主任揪著謝林雯的耳朵就往教室走,“逃課你還有臉把自己班級說得那麽響亮,生怕別人不知道一年級四班的學生會逃課是吧?我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謝林雯被揪著耳朵,隻能貓著腰亦步亦趨地跟著班主任走,她不甘心地回頭衝著鍾揚發射眼神冷箭,卻隻得到鍾揚格外得意的微笑。

鍾揚在幾米開外,用那種謝林雯無比討厭的語調,微笑著說:“足夠新穎吧?印象深刻吧?”

謝林雯無視被揪得生疼的耳朵和周圍人的指指點點,幾乎要燃盡所有怒火地瞪視著鍾揚,用嘴形說道:“你給我等著!”

不遠處,鍾揚不甘示弱地回答道:“我等著呢!”

那天謝林雯被班主任抓到逃課之後,一直在辦公室站到晚上食堂關門才被放回去。就這樣還不算,她還被責令抄書、抄校規。因此,謝林雯沒有立馬報複鍾揚的原因,其實是她被班主任盯著抄書。雖然抄書抄得手酸,但她突然發現一直被鍾揚忌憚著的感覺,很不錯。

“謝林雯,你到底把我們叫來幹什麽?我可沒空陪你磨嘰!”王思敏抱著手臂,與梁珍並肩而立。

時機到了啊!謝林雯仰著脖子深呼吸,不甚在意地問:“我們的約定,還算不算數?”

“約定?”梁珍若有所思,追問,“你是說你再表白兩次?”

“不,表白一次。”謝林雯看著王思敏,不容置疑地說,“一次。你們無非就是想要鍾揚出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你們中的誰之前向他表白,結果卻被他當眾……”

王思敏勃然大怒:“你看著我幹什麽?我難道會是需要向人表白的人嗎?”

“別激動。”謝林雯表情淡淡的,一點兒也不在乎王思敏此地無銀的舉動,“不是你就不是你,反正大家目的都一樣,都是為了讓鍾揚出醜!”說到這裏,謝林雯臉上那小惡魔般的表情終於露出來了,那尖尖的虎牙似乎都不懷好意。

“所以我想我們已經達成共識了吧?”謝林雯站起來,如同交代公事一般,“我需要你們的配合,把這張單子上的東西都找來。”

“這些是化學試劑,你要這些幹什麽?”看了單子的梁珍問。

謝林雯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這些你不需要知道。”

梁珍被噎得滿臉通紅,想說什麽卻被王思敏攔住了。

見兩個人沒有其他意見了,謝林雯接著說:“你們隻需要配合我,給我我要的東西,然後等著看戲就行了。”她無視了梁珍眼裏的屈辱,又說,“一切都達成之後,希望你們能遵守約定,跟我母親吃飯時好好說話。”

謝林雯一字一頓地說完了最後幾個字,在交代妥當了所有事後,離開了寢室。

而在謝林雯離開後,不甘心的梁珍憤懣地道:“難道我們就這樣被她使喚?難道還真的好好配合她,和她媽媽吃飯?”

王思敏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道:“當然不是。”她別有用意地看了看梁珍,“我們隻需要看戲。”

“你是說……”

“看鍾揚和謝林雯的大戲。”

依鍾揚對謝林雯的認識,一個睚眥必報的人在自己陷害她之後沒有找上門來報仇雪恨,這本身就是一件反常的事。鍾揚期待了很久,但每次遇見謝林雯時,她就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離開。

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沒多久就有人帶話給鍾揚,說讓他去小花園。鍾揚問是誰讓他過去,那人又支支吾吾。還能是誰呢?他倒要看看她能耍什麽花招。

鍾揚故意在約定時間過了之後才抵達小花園,卻沒想到這次的圍觀群眾隻多不少,一圈人烏壓壓地把小花園包圍,個個竊竊私語議論著什麽。

鍾揚看到這樣的場景,心裏一陣惱火。雖然他知道謝林雯必然不是為了向他表白,可這種大張旗鼓的做法,實在讓他覺得丟臉又火大。

“鍾揚學長!”謝林雯站在小花園裏,眼尖地第一個發現了鍾揚。

周圍的人順著謝林雯的視線看到了站在外圍的鍾揚,慢慢給他讓出了一條進入小花園的路。

鍾揚順著人群讓開的通道往裏麵走,無非還是橫幅、氣球這些東西,隻不過是挪到了小花園的草坪上而已,沒什麽稀奇的地方,也看不出什麽要動手整蠱人的痕跡。

鍾揚看了看自二樓懸掛下來的巨大橫幅,嗤笑一聲,這人膽子可真不小,要知道小花園是被第三教學樓和行政樓環住的,她這樣做,隨便哪個老師出來都收不了場。

鍾揚審視完四周後說:“就這樣?”語氣裏的不屑一顧十分明顯,“我以為你至少要玩點兒什麽新花樣,畢竟對於你究竟要做什麽,我心知肚明。不過這樣看來,我還是高估了你的智商,低估了你的白癡程度。”

對於鍾揚不屑的言論,謝林雯充耳不聞,隻抓住那句心知肚明做文章,花癡的言論便不要錢似的往外冒:“心知肚明?鍾揚學長是已經明白我的心意了嗎?”

謝林雯憋住自己要吐的衝動,往鍾揚麵前靠近,她心裏告訴自己隻要把鍾揚帶到那個特殊位置,今天的一切就成功了。

然而鍾揚對她的靠近絲毫沒有反應,反而有些看好戲的意思:“你那大字報都寫這麽大,橫幅都掛這麽長了,我能不知道嗎?”

“學長的意思是……”謝林雯裝出一臉欣喜的模樣,抓著鍾揚的手臂想把他往左推兩步。

可謝林雯這小身板怎麽可能推得動一米八幾的鍾揚?

鍾揚看了看四周的人看好戲的表情,對謝林雯道:“你不是一直說你喜歡我嗎?大字報都出了這麽多期了,要不然,你再大聲地、連名帶姓地說一遍?”

謝林雯垂著頭咬牙切齒,是,她“表白”兩次了,但其實壓根沒有正兒八經當著眾人的麵說出過“鍾揚,我喜歡你”這幾個字。她要麽就是當好玩,要麽就是像現在這樣要整蠱鍾揚,怎麽可能願意真的把這句話說出口。她是要整他,又不是要坐實自己喜歡他這件事,她怎麽肯說?

“別害羞呀,圍觀的人不都是來幫你呐喊助威的嗎?”鍾揚笑嘻嘻的,像是一個真正期待被表白的人一樣。

“我……”謝林雯心裏暗叫不好,周圍的人已經開始起哄了,局勢對她不利。

謝林雯倉皇地往左挪了挪,想拉開和鍾揚的距離,如果整不到人,她也沒理由讓自己丟臉。

但哪知道剛拉開點兒距離,鍾揚就追了過來,還壓低聲音道:“你就這點兒招數?”

謝林雯心裏大喜,這和她藏塑膠水管的地方隻有一米左右的距離了,隻要鍾揚再過去一點點,等會兒水一通,被堵住的水管就會彈起來,壓力持續增大,水管附近的鍾揚就會……

嘿嘿嘿,謝林雯心裏竊喜,臉上卻裝出惶恐和焦慮的樣子左顧右盼,並接著朝指定位置挪動。

鍾揚果然毫不猶豫地追過去,拽著謝林雯的手臂,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道:“別看了,你那個所謂幫忙的室友,一早把你的計劃告訴我了。”

謝林雯一臉驚恐地看著鍾揚,室友叛變了?

“不可能!”謝林雯道。

“不可能?你們約定的是她出現在二樓,你準備好之後就揮手示意,可你看看她現在出現了嗎?”鍾揚一臉譏諷地看著謝林雯。

“她怎麽可以這樣?”謝林雯臉色大變,不能接受地往左邊倒了倒,幾乎快要站不穩。然而她其實是裝的,所謂的室友叛變是謝林雯親手導演的戲碼,她這樣演不過是為了把鍾揚帶到指定地點。

幸好,鍾揚中計了。

鍾揚踱過去拽著謝林雯的手臂,囂張而狂妄地說:“我知道你想讓我出醜,可是不好意思,看起來你人緣比我差,想看你出醜的人比較多啊。”鍾揚抓著她往後輕輕推了推,卻不成想謝林雯借著這股力退了好幾步。

鍾揚沒細想這其中的奇怪之處,隻是繼續說:“我雖然不知道我到底哪裏和你結了仇,讓你要這樣咬著我不放,但如果你隻是用這種對付小學生的把戲來跟我鬥,就別白費心機了,因為你腦子不夠!”

鍾揚說完這句話,原本以為謝林雯會氣得跳腳、反唇相譏,然而她什麽也沒有做,隻是莫名其妙地看著懸掛在牆上的音箱。

這樣的音箱,全校各個角落都有,有的懸掛在牆上,有的被偽裝成蘑菇放在草地裏。忽然音箱響了,播放的是常熟學院的校歌,這是每天都會定時播放的。當前奏播放完,開始唱第一句的時候,謝林雯的神色是不同尋常的欣喜。

水在嘹亮的校歌的掩護下,流到水管被堵住的地方,水壓不斷增大,橡膠水管忽地彈了起來,噴湧而出的自來水朝鍾揚的方向凶猛地噴發。鍾揚也不傻,他立即往後退。就在這時,一根拐杖忽然揮向彈在空中的水管,一鼓作氣把它打到了橫幅上。

這整個突發事件的過程不過短短幾秒,周圍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已經免了遭受“淋浴”的災害,鍾揚雖然反應及時卻還是被澆得衣裳濕透。

謝林雯發現情況不對,立馬轉身想去把橫幅扯下來,她拽了兩把卻發現拽不動,眼睛一掃鎖住人群裏看好戲的王思敏,這才明白,她交代王思敏打活結,王思敏卻陽奉陰違打了死結。

銷毀證據是不可能了,謝林雯轉身就想跑,卻被拐杖的主人叫住:“站住!”

“字變了!”人群裏一陣嘩然。橫幅上大寫著的“鍾揚,我喜歡你”幾個字,已經變成了……

“鍾揚是白癡。”人群裏有人讀了出來,眼睛盯著橫幅之下頭發都滴水的鍾揚,笑裏的意味不言而喻。

拐杖的主人見謝林雯還想跑,拐杖一伸用彎鉤鉤住了謝林雯的衣領,道:“耍一點兒小聰明你就以為天下無敵了?”

謝林雯轉過頭,有些慌張地看了看鍾揚。

此刻意識到被整蠱的鍾揚怒火中燒地盯著謝林雯。

謝林雯被這視線一激,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然後她就被那個滿頭白發卻精神矍鑠的老頭兒領了回來。

老頭兒放下拐杖,放開謝林雯,慢慢悠悠走到已經“溫順”了的水管跟前,抓起水管,嘟嘟囔囔地道:“力學和水壓?”說罷他看著謝林雯。

謝林雯臉上一紅,點了點頭。被堵塞的水管因為突如其來並持續增大的水壓會在一瞬間讓水管動起來,她是設計好了水管跳動的方向,故意想讓鍾揚變成落湯雞的。

老頭兒笑了笑,用拇指堵住水管,水流驟然變得細小而有衝擊力。老頭兒揮著水管,把橫幅澆了個透。隻見橫幅上的字從一開始的“鍾揚是白癡”變成了藍色的“我是白癡”,最後隨著水流的不斷衝刷,橫幅上一個字都沒有了。

“字呢?橫幅上的字呢?”

“這是什麽把戲?”

“為什麽表個白還有這麽多招數?”

老頭兒慈眉善目,卻暗藏“殺機”地盯著謝林雯,道:“還有點兒能耐。”

老頭兒撒手把水管一扔,看了看旁邊同樣震驚的鍾揚說:“你還說人家沒腦子,她折騰這麽多彎彎繞繞,你一個也沒看出來,你的腦子哪裏去了?”

這老頭兒來了多久?謝林雯心知不妙,隻怕這老頭兒是一早就被王思敏叫來了,看好戲看了半天!

鍾揚垂著頭不回答老頭兒的話,老頭兒怒其不爭地給了他一拐杖,又問:“知道是什麽原理嗎?”

鍾揚抬起頭,丹鳳眼裏的光芒帶著緊迫感盯著謝林雯:“知道,化學試劑遇水變色……”

老頭兒沒等他說完,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好嘛,做壞事還知道自己毀掉證據。”

在場的半數人聽不懂,另一半的人聽了鍾揚的話才明白謝林雯一開始就是用化學試劑往橫幅上寫的字,打的就是毀滅證據的主意,可他們其實也不關心這些,他們就關心老頭兒會怎麽處理謝林雯。

對於這一點,謝林雯也一頭霧水。難道這老頭兒不應該是衝著自己大呼小叫問罪責罰嗎,怎麽還討論起化學、物理來了?

老頭兒慢吞吞地走到謝林雯跟前,問:“你是幾班的?”老頭兒並不是謝林雯這個年級的老師,也不像是什麽端著官威的行政主任,但自然而然地就是帶著一種威嚴,師長的威嚴。

謝林雯在這種威嚴之下老老實實地回答:“四班。”

“啊,四班,一年級四班?”老頭兒看了會兒天,說,“四班謝林雯是吧?”

“您知道我?”一個二年級的老師怎麽會對一個一年級新生知道得這麽清楚?

“當然。”老頭兒像是在回憶什麽,然後道,“你的入學成績我記得,很出彩嘛。語數外,數學一百二,語文、英語不及格,三門加起來兩百多,但是理科綜合滿分……”

謝林雯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紅,卻又不知道怎麽阻止老頭兒繼續說下去,幸而他說到一半停下來了。

“偏科偏成這樣的理科特招生誰不認識?”老頭兒想了想說。

“理科特招生?”鍾揚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似的,瞪大眼睛盯著謝林雯,完全不能想象總是被自己嘲笑無腦的謝林雯,竟然用這種“學以致用”的方式整蠱了自己,更不敢相信一個“無腦”的人突然有了腦子。

周圍窸窸窣窣的議論聲越來越大了,老頭兒憋不住火,吼了一聲:“都還站在這裏幹什麽?你們也想一起受罰?”

有個不怕死的,躲在人群裏喊:“那謝林雯怎麽罰?”

“化學實驗室,知道吧?”老頭兒問。

傳聞中那個夜晚會有莫名聲音和響動的化學實驗室?眾人交頭接耳,然後點頭。

老頭兒高深莫測地盯著謝林雯,道:“謝林雯,毀壞學校公共設施,罰放學後打掃化學實驗室一整個學期。”

放學後,人潮伴著鈴聲湧出教學樓。

“到底化學實驗室有什麽可怕的啊?我們不都去上過化學實驗課嗎?”

“那可是白天!你到底知不知道啊,傳聞之前有個學長,因為壓力太大,沒事就用頭砸桌子,後來在打掃化學實驗室的時候瘋了……”

“怎麽我聽說,是他在化學實驗室裏失蹤了呢?”

放學大潮裏,人們三三兩兩結伴行走,謝林雯孤身一人在這洪流裏就像一個異類。竊竊私語和不斷向她投射的好奇目光,讓她的心情糟透了。可人們越是議論她,她就越不屑這樣的議論,至少表麵上是這樣。

謝林雯抵達化學實驗室的時候天還未黑,可化學實驗室在光照不足的一樓,她沒想著開燈,隻想就著昏暗的光線快點兒打掃完就離開。

此時的實驗樓裏靜悄悄的,時不時傳來一聲鳥鳴。謝林雯壯著膽子往裏走,推開化學實驗室後門的時候如遭雷劈。

這也太髒了吧?

帶著黴斑的拖把堆在一個角落,以垃圾桶為中心方圓一米的範圍內一片狼藉,洗手池裏更是各種化學試劑混合,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這真是個殘忍無比的懲罰!謝林雯在心中感慨,捂著鼻子,壯烈赴死般衝進了實驗室。

天色越發昏暗了,化學實驗室已經到了不開燈無法清掃的地步。謝林雯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化學實驗室,陰冷的氣息讓她打了個寒戰。燈的開關在前門,前後門之間距離很遠,而且有光線投入的窗戶隻有兩扇,要去開燈就要穿過一團氤氳的黑暗,她猶豫了兩秒決定放棄。

謝林雯加快速度清理,卻忽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這細微的聲音似乎是由遠而近,並且越來越近。

這個時間點,怎麽可能還會有人來實驗樓?

謝林雯握緊了手中的拖把,整個人都僵硬了。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門,生怕那門會突然打開。

那咚咚咚的聲音越來越近,在前門停了下來。

謝林雯有些害怕,卻又壯著膽子出聲詢問,萬一是什麽人呢?

“誰在外麵?”

沒有人回答。

“誰在外麵?不要裝神弄鬼,我知道有人在外麵!”謝林雯明明是大聲說話給自己壯膽,但外麵的人不說話,不回應,也不進來,讓她全身發毛。

“咚咚咚,咚咚咚。”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謝林雯火大了,可她還是不敢衝過去開門質問,她總覺得外麵是有人在惡作劇。可萬一她猜錯了呢?

“你是誰?別在這裏瞎胡鬧了,有本事你就開門進來!”

大概是聽了這句話,前門忽然被人猛地推了一下,門和地板摩擦發出一聲悶響。這悶響在空曠的實驗室裏回**著,讓人毛骨悚然。

謝林雯不成想自己一句話還真讓他推門了,謝林雯抓著自己的手機,思考著要不要從後門逃跑。

可還沒等她思考清楚,外麵又是一聲響,轟然一下,剛剛沒被推開的門被撞開了。

“啊——”謝林雯手足無措,大腦一片空白,隻知道張著嘴大叫。

然後“啪”的一聲響,實驗室裏白光一亮,燈開了,整間屋子都亮堂堂的了。

站在前門的人戴著耳機,麵對謝林雯的大叫有些不知所措。而謝林雯還閉著眼睛尖叫,那人忍不住了,吼道:“你叫什麽!”

“謝林雯。”

一陣笑聲傳來,謝林雯睜開眼睛,隻見前門站著笑得前仰後合的鍾揚。

鍾揚把耳機摘下來掛在脖子上,衝著謝林雯道:“原來你這麽膽小啊!還沒到晚上呢,就這麽害怕?”

“你來幹什麽?”謝林雯怒氣衝衝地道,這人是來看自己笑話的吧?

鍾揚笑了,偏頭示意謝林雯看前麵的黑板。

黑板右邊寫課程表的地方,清清楚楚地寫著今天的日期以及“晚間化學集訓”幾個字。

“你可別那麽自戀,我不是來捉弄你,也不是來笑話你的,我是來上課的!”鍾揚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邁著步子往謝林雯的方向走。

謝林雯慪得半死,卻又強嘴道:“你說上課就上課,難道上課就隻有你一個人?”

謝林雯這話剛說完,一個男生就悄無聲息地進來了。那個男生像是幽靈一樣,走路慢悠悠的,對在場的兩人視若無睹,抱著他的大塊頭書籍,用一種勻稱得詭異的步伐走動,像是跳一樣!

跳?謝林雯這個想法立刻把自己嚇到了,影視劇裏最常見的跳著走路的是……

她感覺心裏毛毛的,眼珠子隨著那個男生轉動,直到那個男生騰地一下坐到椅子上發出一聲巨響,謝林雯才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打了個哆嗦。

謝林雯轉過頭,卻發現鍾揚的表情平靜如水,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難道能看到那個男生的人隻有自己?

這樣一想,謝林雯心裏又是一跳,她壯著膽子問:“你……剛剛看見了嗎?”

“看見什麽?”鍾揚一臉不解地問。

“你沒看見啊?”謝林雯說。

忽然,那個男生像是瘋了一般拿自己的書砸自己的腦袋,速度又快又狠,就好像腦袋不是他自己的一般。

謝林雯驚慌失措地大叫:“你別告訴我你沒看到啊!”

這時鍾揚才淡然地說:“當然看到了,這就是來上課的其他同學啊,隻是行為奇特了點兒,難道你以為是鬼嗎?”

謝林雯傻眼了,呆若木雞地站著,也沒心思在意鍾揚語氣裏的諷刺了。這時又有幾個人進了教室,甚至還有人拍了拍那個男生的肩,謝林雯這才放鬆下來。

想到自己剛剛出的洋相,她忍不住白了鍾揚一眼:“你是故意的吧?”

鍾揚上下打量她一眼,道:“自己笨就不要賴我。”

就在兩人談話的空當,一陣吵鬧聲由遠而近,十來個人陸陸續續進了教室,後麵跟著那個拿著拐杖的老頭兒。

“快點兒到自己座位上坐好,上課了。”老頭兒說。

教室裏的人聞聲而動,除了還處於憤怒中的謝林雯。

老頭兒奇怪地道:“你怎麽不坐下啊?”

謝林雯高傲地道:“我又不是你們班的,我是來打掃衛生的。”

老頭兒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也不跟她一般見識,說:“那你衛生打掃完了嗎?”

謝林雯轉頭看了看窗外,外邊的天已經全黑了。

她想了想外頭那又長又黑的走廊和自己已經沒電關機了的手機,搖了搖頭,覥著臉說:“還沒呢。”

老頭兒“哦”了一聲,不再搭理她,自顧自地講課了。

這一夥人上課十分奇怪,謝林雯原本猜想是什麽補課班,可是上課的進度飛快,老頭兒講得快,底下人理解的速度也非常快。再說老頭兒講的內容,謝林雯一看就知道這已經超出了常規教材。

她有些好奇,於是用拖把的木柄戳了戳坐在教室後方的鍾揚:“你們這是什麽班啊?”

鍾揚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理所當然地道:“理科集訓班。你難道還不明白你是來幹嗎的?”

在鍾揚的眼裏,讓一個所謂的“理科特招生”來這個地方打掃衛生,那無非是掛羊頭賣狗肉,老頭兒是打著懲罰的名頭,忽悠謝林雯過來上課。

“我當然是來打掃衛生的啊,他又沒叫我坐下聽課。”謝林雯小臉一偏,傲氣十足地說。

她說得好像這上課跟她沒關係似的,可一看見那老頭兒犯了什麽迷糊,弄錯了什麽地方,她又先聲奪人了。

“錯了,沒配平!”

“不對,聚乙烯是混合物,因為它們的相對分子質量不定。”

“苯與氯氣在紫外線照射下發生的是加成反應,不是取代反應。”

……

自己的講課被頻頻打斷,老頭兒也不生氣,反而笑眯眯地問:“你站著不累嗎?”

講台下的二十幾個理科精英齊刷刷回頭看著謝林雯。老頭兒教書教了幾十年,哪裏會犯那些淺顯的錯誤,這分明是他的講課策略,故意留著漏洞等著底下的學生指出來。可沒想到在座的一片二年級精英,都沒有一個一年級新生反應敏捷。

鍾揚神色複雜地看著眼前的謝林雯。他像是才認識這個女生一般,這個用莫名其妙方式闖進他視線的人,似乎總有辦法讓他不由自主地關注她。並且這個女生總在他對她下了判定的時候,又刷新他的認識,總是給人帶來不同的感受,這個女生原來不是他以為的那種花癡。

謝林雯沒注意鍾揚審視的目光,她聽了老頭兒的話,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訕笑著抓著拖把坐在了鍾揚旁邊空著的座位上。她這一坐就是一整堂課。

下課前,老頭兒抽走了謝林雯手裏的練習卷,帶著些許調侃地道:“你不是來打掃衛生的嗎?怎麽也做卷子了?”

謝林雯有些尷尬,左顧右盼就是不回答。

剛剛發練習卷的時候,是從前麵往後遞的,多了一張,前麵那人順手就傳給了她,於是她也就順手寫了,連筆也是找她的新任“同桌”借的。

一節課上得眉飛色舞,謝林雯哪裏還記得自己是因為怕黑才留下來的?不過看到同學們陸陸續續往外走,她又忽然想起來了,她可不想自己一個人走那段沒燈的走廊。

謝林雯衝著老頭兒嘿嘿一笑,抓起桌上的筆就往外跑,追著那個高高瘦瘦的身影喊道:“哎,鍾揚,你的筆!”

門外的鍾揚聽到她的聲音,沒有停下,反而說:“給你了。”並加快步伐往前走。

與鍾揚並肩走著的資緒安詫異了:“我以為你會等她?”

“我等她幹嗎?”鍾揚停下來,一臉莫名其妙地問。

教室裏的燈光往外延長,漸漸變得微弱,鍾揚就站在這微弱燈光與黑暗的交界處。

“你今天上課不是老盯著她嗎?”資緒安並沒有隨著鍾揚停下,他仿佛是不經意地這麽隨口提了一句。

鍾揚頓了頓,回憶起今天上課時謝林雯那神采飛揚的臉,像是受了某種蠱惑,含含糊糊地答:“就是……就是有點兒佩服……”

“啊?我沒聽錯吧?你佩服她?”資緒安突然回頭,驚訝地大喊出來。這聲音在夜色裏回**。

鍾揚窘迫地噎了一下,冷著聲音說:“對,佩服你語數外加起來兩百分!”

謝林雯怒了,跳起來就要打鍾揚的頭。

三人吵吵鬧鬧地往外走,沐浴著月光,這段沒有燈的走廊,仿佛也泛著青春的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