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過了最熱的時候,沒了聒噪的蟬鳴,教室裏的人依舊心浮氣躁,班主任在講台上交代著打掃衛生的事宜,台下的人全都趴在桌子上,百無聊賴的樣子。

也有例外,教室左後方靠窗的男生,用手托著下巴,眼睛沒有聚焦地看著窗外的樹,和一群沒有精神的人相比,他看起來精神多了。

窗外傳來一陣一陣的驚呼聲,男生動了動耳朵,捕捉到一絲絲外麵的喧嘩聲,隨即不悅地皺眉。

教室裏的同學可不管男生是不是在皺眉,一個個突兀地伸長脖子想看看外麵的動靜。

老師自顧自地說完了該說的,粉筆頭一甩,離開了教室。

一下就炸了鍋了。

“怎麽了?怎麽了?”

大家全都離開座位朝窗邊聚攏,嘴裏全都不停歇:“還能怎麽,肯定又有花癡女來向我們鍾揚表白了唄!”

“鍾揚”這兩個字敲醒了某個睡著的靈魂,趴在男生邊上睡覺的人忽然睜開眼睛,大桃花眼裏閃著亮晶晶的光,衝著男生說:“開窗看看?”

男生眼尾往上一揚給了他一個白眼。還沒等男生把諷刺的話說出口,一陣嘩然的聲音充斥了教室。

五顏六色的氫氣球掛著長條橫幅晃晃悠悠地飄到了男生所在的窗戶外,與窗戶保持平衡並且定住了。

“哇!大手筆啊!”

“鍾揚!追你的女生表白招數一個比一個強啊!”

不知道誰冒出了一句:“可以出書了,精裝版的《表白三十六計》!”

眾人先是一愣,隨後齊齊地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大桃花眼先是一愣,然後起身推開了窗戶。窗外的一大束氫氣球下掛著長條橫幅,橫幅上寫著“鍾揚,我喜歡你”,還畫著一個十分可愛的卡通小人兒。

大桃花眼愣了一下,隨後抑製不住地爆發出笑聲。

“笑什麽笑!”清脆的女聲通過擴音器傳了出來,音質多多少少有些改變,但那驕傲的語氣怎麽也改不了,“我表白呢,嚴肅一點兒!”

樓上樓下的圍觀群眾又是一陣哄笑,怎麽嚴肅?打申請報告?

大桃花眼好奇又好笑,拽了拽丹鳳眼男生:“底下可是個美女呢,不是之前那些參差不齊的花癡女,你要不要嚴肅地聽一下人家的表白?”

丹鳳眼瞥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資緒安,你有病吧!”

原來這大桃花眼資緒安不是將要被表白的“鍾揚”,可底下舉著擴音器要表白的女生可不這麽認為。

她以為“鍾揚”是膽怯了要逃,於是舉著擴音器喊:“跑什麽呢!我又不是老虎。鍾揚,你是不是男的,表個白怎麽嚇成這樣?”

丹鳳眼,或者說真正的鍾揚憋不住了,他騰地站起來,眼神肅殺地掃視教室裏一幹看熱鬧的人。

但這樣的戲碼也不是第一次上演,其他人隻是愣了愣,又嬉皮笑臉地看熱鬧了。

鍾揚靠近窗邊,狹長的丹鳳眼審視著樓下被圍在中央的女生,大大的校服鬆鬆垮垮地套在身上,大波浪的栗色長發被紮成馬尾垂在腦後,杏眼帶著些怒意更顯得明亮。

漂亮確實漂亮。鍾揚在心裏下著結論,但做這種沒腦子的事,再漂亮也不過是無腦的花瓶。他輕嗤道:“花瓶!”

“說誰呢你!”卻不想樓下的“花瓶”長了順風耳。

鍾揚居高臨下,看著下麵的小個子女生怒氣衝衝的樣子莫名好笑,卻又覺得奇怪,於是他指著橫幅上的小人兒說:“你這是向誰表白?”

“鍾揚啊!”女生仰著頭不假思索地答。

“你幹嗎要向鍾揚表白?”鍾揚又問。

女生甩了甩頭,發梢隨之跳動,答:“要你管呢,讓鍾揚出來!”

一陣別有意味的哄笑在人群裏爆發,女生機警地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你叫我出來我就出來啊?”資緒安把鍾揚擠到一邊,湊了半個身子過來,手對著橫幅指指點點,假裝自己是鍾揚,逗弄著女生說,“你這卡通小人兒畫的是我?”

橫幅上的卡通小人兒畫在“鍾揚”兩個字的旁邊,穿著的是常熟學院的校服,豎著大拇指,有種酷酷的可愛。可畫上的“鍾揚”並不是丹鳳眼,而是桃花眼,來表白的人連表白對象的樣子都畫錯了!

又是一陣竊竊的哄笑聲,女生看了看橫幅上的小人兒,又覷到了周圍人眼裏的不懷好意,隱約猜到自己鬧了烏龍。她揚了揚下巴,不屑地說:“誰說畫你了?鍾揚,你別躲在他後麵,出來出來!我就一句話的事!”

“你剛剛不還說我是鍾揚嗎?怎麽一會兒又說他是鍾揚了?”資緒安不依不饒,卻被人拽住往後扯。

“資緒安,你別瞎攪和了,人家小妹妹是來找鍾揚的!”

資緒安的桃花眼斜掃了那人一眼,還沒說話就被鍾揚撞開了。

哪有認錯表白對象的表白?鍾揚挑眉,這女生把桃花眼的資緒安錯認成了自己,甚至畫上的卡通小人兒畫的都是資緒安,她到底玩的什麽把戲?這個念頭隻是一閃,又被鍾揚收了起來,她玩什麽把戲一點兒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這個局麵很麻煩。

鍾揚側身,從桌上拿了一張什麽,快速地用腕力把手裏的東西甩出去,那東西擦過氣球,氣球唰地爆炸了。

“啪!”

“啊!”

女生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夠嗆,她弓著腰、垂著頭,再抬頭,小臉煞白。

女生周圍的人或多或少都被嚇了一跳,可一聽見女生從擴音器裏傳出來的慘叫,就都嘻嘻哈哈地笑了。

這是**裸地讓她下不來台,女生沒料到表個白還會遭受這種經曆。女生聽著周圍人的嘲諷,怒氣衝衝地指著樓上的鍾揚說:“你!”

“你,你,你。”鍾揚語調平淡地搶白,大概是被女生尖銳的嗓音嚇到了,目光嫌棄地在女生身上轉悠一圈,又轉去了別的地方,語速飛快地說,“你就一句話的事是吧?你想說你喜歡我是吧?好了,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被圍在人群中央的女生氣炸了:“你說什麽……”

女生還未說完,再一次被鍾揚搶白:“我說什麽也不會看上你這種成天隻會犯花癡、做事沒腦子的花瓶。連和你多說一句話,我都覺得是負擔!”

“花癡?沒腦子?哎喲,我這暴脾氣,我要管不住我這暴脾氣了!你以為你是誰啊,敢說我沒腦子?”

女生在樓下氣得要擼袖子幹架了,可鍾揚說完這些就推開擠在自己身後的資緒安,筆挺地坐回了座位上,任憑女生在樓下怎麽叫囂也不再搭理。

“嘿,這回怎麽沒有哭著跑開呢?”資緒安饒有興趣看著鍾揚,“你說是你毒舌的功力減弱了,還是人家臉皮太厚?”

鍾揚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壓根沒有要滿足好友八卦之心的意思。可資緒安實在太煩了,一直喋喋不休地糾纏,鍾揚忍無可忍抄起一本《現代漢語詞典》啪地砸在資緒安身上,終於安靜了。

但教室裏的其他人和樓下的圍觀群眾絲毫沒有要閉嘴的意思,也不知道樓下的女生又做了什麽舉動,下麵的人都嘩然了。

忽然,一塊綁著魚線的石頭被人從窗外扔了進來,魚線後的氣球爭先恐後地往窗戶裏擠,擠不進來便劈裏啪啦地炸開了。

場麵瞬間就亂了,樓下的起哄聲、氣球的爆炸聲、教室裏女生們的尖叫聲、嘻嘻哈哈的笑聲……亂糟糟的一切把鍾揚的耐心壓到了極點,他猛地站起來,帶得課桌都搖晃了。鍾揚麵向窗外,衝著下麵的女生說:“如果你做這些是為了吸引我注意的話,我告訴你,你成功了,你成功地惡心到我了!你不止花癡、無腦,還有病——神經病!”

樓下的女生報複成功之後便不再氣急敗壞了,她搖頭晃腦不甚在意地回答:“哦。”

隔了半晌她隨意地拍了拍衣服,囂張地說:“你說我什麽都可以,千萬別說我沒腦子,我最恨別人說我沒腦子。這回先給你一個小教訓,下回我就沒這麽好說話了。”女生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邪氣十足地衝著樓上的鍾揚比了比小拇指,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甩下一堆一頭霧水的圍觀群眾,一個個互相問著:“她是誰啊?怎麽這麽囂張?”“不知道啊。”“新生吧?”……

鍾揚在一群人的議論聲中,看著那個逐漸遠去的身影,大波浪的馬尾還在上下跳動著,他心中的惱怒也隨之起伏著,心裏莫名其妙地琢磨這是來表白的嗎,她到底想幹嗎?

而被鍾揚琢磨的“她”卻被人堵在寢室門口。

女生寢室304門口,左右兩邊各斜倚著一個人,其中一個玩著自己的頭發,對她努嘴:“喂,謝林雯,還有兩次!”

兩次,兩次是什麽意思?

謝林雯甩了甩貼在脖子上的頭發,皺著眉頭問:“不是說當眾表白就可以了?什麽兩次?王思敏,你玩我?”謝林雯橫眉冷對。

被視線鎖住的王思敏聳聳肩,嘲諷地笑道:“我說過一次就夠嗎?你別忘了,你寫在條約上的是‘當眾表白一次’,一嘛,添上兩筆不就變三了?”

謝林雯含著怒氣,抿著嘴唇,明知道自己被設計卻不能發火,誰叫她有求於人?

“想發火啊?”王思敏旁邊的女生開始落井下石,“千萬憋住了,是你求著我們辦事呢。”

“隻要我再表白兩次,我的要求你們就會照辦?”謝林雯忍了忍,再度與這兩人核實條約。

“什麽叫你要求的我們照辦?你怎麽還這麽囂張?這不是你求我們幫你的嗎?”王思敏譏誚地笑著,“求人辦事就該有求人辦事的態度!”

謝林雯張了張嘴,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擦著兩人走進寢室。

“喲,還這麽傲氣十足啊!”王思敏陰陽怪氣地說,頭一轉衝著身邊的女生又道,“梁珍,你見過這樣求人辦事的嗎?”

“這是求人辦事?”梁珍搖搖頭,“我可不知道,我隻知道有人做人差到沒朋友,需要求著別人假扮她的朋友去陪自己媽媽吃飯呢。”

梁珍吃吃地笑,目光掃了掃謝林雯:“我們可是答應了你的,你隻要再跟鍾揚表白兩次,我們就裝成你的好朋友,去陪你媽媽吃飯。”

謝林雯本來已經走到自己床前了,聽到這話她兀地轉身,她壓根就不信這兩人能這樣好說話。

果不其然,王思敏補了一句:“不過,你要是再這樣在我們麵前囂張,陪你媽媽吃飯的時候,我們會說些什麽就不一定了。”說完她還示威一般笑了笑。

謝林雯衝著牆不耐煩地齜牙,忍了好一會兒才平複心情,對著兩人意有所指地說:“我是沒朋友,但也好過朋友各懷鬼胎。”她別有深意的目光在兩個女生之間掃了掃,然後收回視線,踩著鐵欄杆,爬上自己的床。

被謝林雯忽略的兩個女生彼此試探性地看了看,這各自心虛的一眼生出了無限懷疑。

“撲哧。”

猝不及防一個笑聲出現,發出聲音的是一個在寢室裏默默無聞的人。

“笑什麽笑!”率先反應過來的是王思敏,她尷尬地不去看梁珍,借著對另一個室友薑小閔的嗬斥,來掩飾自己的心虛。

“對啊,你笑什麽笑,有你什麽事啊!”梁珍也快速反應過來,一同對著薑小閔發怒。

女生的友誼好像就是這樣奇怪,能各懷鬼胎,也能同仇敵愾。

“砰。”

是王思敏一腳踹倒垃圾桶的聲音。香蕉皮、瓜子殼撒了一地,而垃圾桶傾倒的地方是薑小閔的椅子旁。

坐在座位上的薑小閔,肩膀動了動,及時對王思敏的舉動做出了回應,但也隻是僅此而已,沒有發怒,沒有叫王思敏打掃,沒有讓她道歉,隻是自己筆挺地坐著,翻看著素描本,若無其事一般。

“哎喲,不好意思啊,小保姆。”道歉的話一絲歉意也沒有,王思敏走過來,手拍在薑小閔的肩膀上,“不過,你也做慣清潔了,你自己掃了吧。”

王思敏的手還想在薑小閔頭上拍下,卻被一聲咳嗽喝住了。

“都泥菩薩過江了還想幫別人?”王思敏冷哼一聲,看著蹺著二郎腿躺在**的謝林雯。

謝林雯什麽也不說,隻是用那晶亮的眼睛盯著她。王思敏莫名其妙地氣短了,往外一衝,把門一甩就走了。剩下梁珍,左看右看,也跟著把門一甩追出去了。

四人寢室終於回歸了平靜,吊扇吱呀吱呀在天花板上轉著,不能帶來多少風,但聊勝於無,在這還有些許悶熱的十月給人帶來一絲涼意。

但這寢室總歸也是安靜不了多久的。

“剛才,咳咳,謝謝啊。”

許是太久不說話了,張嘴竟然有些壓力,薑小閔的嗓音帶著些顫抖。

然而這個時候的謝林雯是沒空注意薑小閔的忐忑的,她快要睡著了被這聲音一驚,吸了一口氣,猛然睜了睜眼,腦子轉了半天才含糊地說:“我隻是剛好喉嚨癢。”

這句話讓氣氛有了些起伏的寢室又安靜下來。薑小閔默默起身,拿著掃帚、拖把,把被弄髒的地麵重新清理幹淨。

謝林雯的瞌睡被這窸窸窣窣的聲音徹底弄跑了,她翻了個身,用手撐著頭,問:“你幹嗎替她打掃?”

薑小閔撐著拖把,抬頭,說:“那你呢?幹嗎要自討苦吃?”

“什麽?”謝林雯沒有反應過來,明白過來後一陣惱怒,看向薑小閔時卻發現她正在為自己脫口而出的惡語後悔。謝林雯愣了愣,破天荒地沒有反唇相譏,隻是轉身躺回去,看著天花板,一言不發。

“幹嗎非要室友和你媽媽一起吃飯?”薑小閔卻沒有就這樣放棄,她追問。

怎麽那麽煩呢?謝林雯抓起枕頭捂住自己的臉,在薑小閔鍥而不舍地追問下,脫口而出般地說:“所以你要跟她們一樣,要我為你做些事情,才肯配合我演這一場戲嗎?你要是有條件你就說吧,支支吾吾幹什麽!”

薑小閔半天沒有回應,似乎在猶豫著什麽,然後謝林雯就聽到了她思慮了很久的話,她說:“我會去,也不會提要求,隻是,你幹嗎非要室友和你媽媽一起吃飯呢?”

重音有所不同,謝林雯終於明白薑小閔要表達的意思,她跟自己生悶氣一般甕聲說:“我沒有朋友。”

“那……”

對方還有話說,謝林雯卻不耐煩了:“你有空管我這麽多,怎麽不管管自己,就真那麽樂意當王思敏的小保姆?”

對方沒有聲音了,拖地的聲音漸漸遠離了謝林雯的床邊,大概算是交流失敗了吧。

謝林雯看著天花板。

頭頂的牆角泛黃,蜘蛛頑固地把掛蚊帳的鉤子圈入蜘蛛絲的腹地,裂開的牆體縫隙從蜘蛛網的腹地一直向斜對角蔓延。

她睡不著了。

誰還真願意和那兩人虛與委蛇啊。

謝林雯搬進寢室的時候就知道那兩人不喜歡自己,都是有著莫名其妙自傲的漂亮姑娘,從王思敏對自己的審視中,謝林雯就能感覺到敵意。後來王思敏迅速地拉攏梁珍成為了同伴,膽小怕事的薑小閔完全不敢得罪她,自然而然地謝林雯就被孤立了。

而當她輕而易舉奪了王思敏名次的時候,王思敏都恨不得要吃了她。於是她吃飯的搪瓷缸子會出現在垃圾桶裏,因為她不常回家,飲用水的費用就要多出一些,她的鏡子、文具盒會莫名其妙壞掉。

其實這些謝林雯都不在乎,能留在這座城市,她什麽都不在乎。為了讓母親放心,讓母親相信她和朋友相處愉快、凡事她自己能處理,能安心地讓她留在這座城市,她什麽都不在乎,包括與兩個討厭自己的人做明顯是整蠱自己的交易。

謝林雯煩惱著,翻了個身,臉衝著牆,強硬地逼著自己拋開煩惱,沉入睡眠。

但很多時候你拋開煩惱入睡,睜眼時煩惱又會悉數回來,就比如此刻。

“謝林雯!”

發出怒吼的人上身著黑色修身西裝,下身穿同色包臀裙,腳上蹬一雙平底鞋,然而手執木棍竟讓她顯出身高八丈的氣勢。她推了推眼鏡,長木條唰地砸在謝林雯趴著的桌子上。

謝林雯還睡眼惺忪,眼看著木條砸下來,驚嚇著彈坐起來,幸好沒被砸到。

謝林雯驚魂未定,耳邊又傳來了咆哮。

“說!誰讓你上課睡覺的!”

謝林雯答不出來。

“站起來。”聲音還算平靜,但接著就直接升級成了怒吼,“我叫你站起來!”

謝林雯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大眼睛平視前方,不置一詞的樣子看上去有些孤傲。

“給我去辦公室站著!”

寂靜無聲的教室如同被按了暫停鍵,原本應該麵朝黑板的人都看著謝林雯,這個脾氣一向不太好的女生,是不是會反抗老師呢?大家都在心底期待。

然而謝林雯隻是抬手揉了揉眼睛,便踢開身後的凳子,朝門外走去。

人緣差到沒朋友,就連上課睡著時,老師都走到課桌前了,也沒有一個人出聲提醒。謝林雯哀悼自己那可笑的人緣。

她在大家幸災樂禍的眼神裏把背繃得筆直,然後看起來孤傲、不可一世地離開了教室。

“考了這麽點兒分你還敢上課睡覺?”

一張卷子被劈頭蓋臉地扔過來,大紅的68分飄**在謝林雯的臉上。她擠眉弄眼,把卷子從臉上扯下來,就這樣拽在手裏。她下巴高昂著,也不像其他被叫進辦公室的學生那樣說些好聽的話,就直直地站著。

她這副樣子在英語老師的眼裏簡直就是死不悔改,英語老師當即火了:“你以為你了不起是吧?偏科偏成這樣,就算其他科目再……英語不行你也是個文盲!”

“張老師別動氣嘛,怎麽說也是特招生呢。謝林雯,傻站著幹什麽,給老師道歉!”

說話的老師,謝林雯並不認識,但這並不妨礙這位老師散發熱心和母性光輝。謝林雯不傻,雖然知道自己一說話就會嗆到別人,但這時候說什麽都是錯,還不如老老實實認錯受罰。於是她木著臉,略微抿了抿唇,然後張嘴道:“對不起。”

然而謝林雯眼睛大是大,可是眉毛斜飛入鬢,總讓人感覺高傲、不可一世,她再一抿嘴,看起來就更像是心不甘情不願了,再加上這幹巴巴的道歉,張老師怎麽也不覺得她是誠心的。

“你什麽態度!難道你上課睡覺,我把你叫來辦公室是我不對了?”張老師把桌子拍得啪啪響,“拿著你的卷子,告訴我單選題第一題選什麽,答對了我就讓你回去上課!”

謝林雯那大馬尾晃悠著,壓根不明白自己又做錯了什麽,怎麽說對不起,老師反而更生氣了呢?然而不管謝林雯怎樣想,現場答題她是逃不掉了。

謝林雯看了看卷子,又看了看老師,找了一個自己認識的單詞讀道:“Unlimited(無限製)。”

“啪!”一個粉筆頭正中謝林雯腦門。

“撲哧……”

誰?

謝林雯和老師同時向門口看過去,看到門口的人時,兩人的眼神卻變了。

門口的鍾揚似笑非笑,發覺老師正盯著他,又一本正經地站好了:“老師,代收的費用收齊了。”

“鍾揚啊?好好好,你進來吧,東西交到我這裏就好。”張老師瞬間變身溫柔大媽。

謝林雯瞥了一眼,嘀嘀咕咕地說:“要不要這樣差別對待。”卻沒料到自己的嘀咕被鍾揚聽到了。

鍾揚趁著張老師放東西的空當,看沒人注意,湊過來對著謝林雯的耳朵說:“笨蛋沒有優待的權利。”

嘿,我沒招惹你,你倒先來招惹我了?謝林雯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就要打人,但揮下去的手被鍾揚抓住了。

“你想幹嗎?”謝林雯低聲問。

“原來你叫謝林雯啊。”鍾揚答非所問,“之前表白的時候連名字都不說,這個表白告得不標準啊。”

謝林雯剛想出聲譏諷,又想起自己還要向他表白兩次才能達成目的,臉色一沉,把想說的話又吞了回去。

“還說自己有腦子,這麽簡單的題都不會?”鍾揚從來沒有被來表白的女生搞到下不來台過,那天謝林雯把整個教室都搞得亂糟糟的,讓鍾揚難堪不已,今天謝林雯落在他手裏了,他怎麽會輕易放過她?

謝林雯目露鋒芒地瞪視鍾揚:“你再說一句試試!”

鍾揚得意地笑了笑,說:“無腦、花癡!”

“你!”謝林雯惱羞成怒,使勁想掙脫鍾揚的桎梏,哪知道鍾揚一鬆手,謝林雯反而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看起來像是要悄悄逃出辦公室。

於是乎——

“幹什麽?”張老師回過頭,“站在這裏還不老實,還上躥下跳是吧?這裏是辦公室,給我老實點兒!”說罷張老師又去弄自己的事了。

謝林雯殺氣騰騰地瞪視鍾揚,鍾揚反而衝她眨眼,得意的樣子十分欠揍。謝林雯知道自己現在教訓不了他,憤恨地瞪了他一眼,繼續用眼神毒殺自己的試卷。

“光看是想不出答案的,語言這東西屬於天賦技能。”

鍾揚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謝林雯一回頭一記名叫“閉嘴”的瞪視,然後又木著臉繼續看自己的卷子。

她不喜歡英語,抗拒心理特別強,哪怕媽媽給她請過外教,也全都因為她的不配合以失敗告終。

鍾揚又降低分貝,說道:“68分?嗬,突破腦殘界分數極限了吧?”

“要你管?”謝林雯偏頭,一縷彎曲的發絲散在鬢角,一眼瞪過去,囂張又犀利。

“謝林雯,你站在這裏還唧唧歪歪什麽?題目能答出來了?”張老師沒回頭,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一出聲就給謝林雯上了緊箍咒。

謝林雯心不甘情不願地閉嘴,隻能衝著鍾揚做出凶狠的樣子示威,小虎牙尖尖的,挺翹的鼻子也皺了起來,看得鍾揚一樂,說:“要不我教你吧?這題選c。”

“c?”謝林雯歪著頭,向鍾揚確認。

鍾揚誠懇地點了點頭,重複了一遍:“c。”樣子看起來可靠得不得了。

謝林雯臉上一喜,幾乎是雀躍地對張老師說:“老師,我知道正確答案是哪個了!”

“嗯?”張老師托著眼鏡,從鼻腔裏發出聲音,“是什麽,你說。”

鍾揚繃著臉壓抑幸災樂禍的表情,卻沒想到謝林雯大聲答道:“B。”

“嘿,還真讓你蒙中了。行吧,算你還有點兒能耐,等會兒還是讓你回去上課。”張老師絮叨著,“可不是就這麽算了啊,我告訴你啊,謝林雯,那些老師不管你,我可不能接受你上課睡覺……”

張老師一個人在絮叨,看也不看這邊的兩人。

鍾揚訝異著,忍不住湊過來,小聲說:“行啊你,還不算太笨,知道是在坑你。”

謝林雯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答:“你那樣子能安什麽好心!”又略微把身體傾向鍾揚,得了便宜還賣乖地說,“謝謝你幫我排除錯誤答案啊。”

坑害不成反成了墊腳石,鍾揚怎麽可能咽得下這口氣:“不客氣。”他一字一頓地說,“幫助沒腦子的人是應該的。”

“你才沒腦子!”

謝林雯話剛出口就知道糟糕了,剛剛一時激動沒收住音量,她瞪大眼睛看著鍾揚,隻收到了鍾揚用嘴形說的四個字——自求多福。

“謝林雯。”張老師聲音平靜卻醞釀著颶風,她端端正正地坐著,緩緩地轉過身,麵對謝林雯,“你說誰沒腦子?我從業二十年了!教書教了二十年了!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學生!簡直不可救藥!你給我麵對牆壁站好了,別唧唧歪歪,站好!”

謝林雯見解釋也解釋不了,索性認了。她轉身,看到鍾揚挑眉,然後張著嘴無聲地說“活該”。不給謝林雯回應的機會,鍾揚迅速偏頭對老師說:“張老師,您還有事,我就先走了。”

“好好好,要上課了吧?你快回教室吧!”區別對待的張老師表情立馬陰轉晴。

隨即——

“謝林雯,你還站著幹什麽,麵壁思過,你對著的是牆壁嗎?”

謝林雯看了看一臉怒容的張老師,又看了看禮貌微笑的鍾揚,一口氣憋在喉嚨裏,憋得指關節都扣緊了,但也隻能老老實實轉過去麵對牆壁,然後老老實實站好。她給自己總結經驗教訓,一直勸自己忍一時之氣,卻聽見鍾揚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Enjoy。”鍾揚笑著說。

就算英文不好,謝林雯還是知道enjoy是盡情享受的意思的!大眼睛快要冒出火光了,她咬牙切齒地說:“你給我等著!”

不蒸饅頭爭口氣,這口氣謝林雯不爭回來她是不會就這麽算了的,尤其當她幾乎蛻了一層皮才從辦公室走出來,這個梁子算是結下了。

“大蝦沙拉、吞拿魚三明治、一杯熱可可,謝謝。”謝林雯站在西式餐點窗口前點單,心情不好時吃吞拿魚三明治和熱可可,是老謝離開之後她養成的習慣。

收錢的大嬸熱情得很,完全不在乎謝林雯一臉冰霜,笑嗬嗬地說:“是你呀,小姑娘,老見你點這幾樣東西,不過今天吞拿魚三明治沒有了。”大嬸衝著謝林雯背後努嘴,“喏,那個男生快你一步。要不你吃點兒別的吧?培根的好不好?”

謝林雯被大嬸這樣的熱情弄得有點兒蒙,她順著大嬸說的方向回頭,看見了一個手裏拿著小票準備換取餐點的男生,而這個男生正好是鍾揚。

狡黠的光在她眼裏閃了閃,謝林雯打了個響指,對大嬸說:“不要緊,阿姨,您先給我下單吧,吞拿魚三明治我肯定能吃到的。”

剛剛想要爭口氣,現在就來了機會,這樣擺在眼前的機會,謝林雯不抓住對得起自己嗎?她接過大嬸遞來的小票,歪歪脖子,鬆鬆筋骨,朝鍾揚走過去。

謝林雯不懷好意地笑著,快速向鍾揚靠攏,然後倒數,三、二、一……

“鍾揚學長!”謝林雯快速抓住鍾揚的胳膊,聲音又尖又細,簡直像是蚊子哼出來的,“鍾揚學長,真的是你啊!”

鍾揚像是見了鬼一樣,他奮力想甩脫謝林雯的手,但謝林雯卻拽得死緊。鍾揚抖著聲音說:“你想幹嗎?搞什麽鬼!”

“鍾揚學長,剛剛真的是謝謝你了。”嬌羞的表情出現在謝林雯臉上實在是太詭異了,更別說這種掐著脖子裝出來的嬌滴滴的聲音。謝林雯簡直要惡心死自己了,可是沒辦法,鍾揚最討厭的就是惡心的花癡女生。

鍾揚把自己的胳膊用力收攏,謝林雯連帶著被他拽到了身邊,他低下頭,語氣不善地道:“你別給我搞鬼,想幹嗎?快點兒撒手!”

謝林雯對鍾揚的話充耳不聞,含羞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四周竊竊私語的人,道:“學長,要不是你剛剛在辦公室搭救我,我就慘了,張老師那麽凶。學長你還為了我……”

說話的藝術就在於說一半留一半,剩下的東西自然會有人去填。

謝林雯得意地看了看四周,低聲說:“鍾揚學長,周圍的人可都看著你呢,我可是不久前才跟你表白過的,你說他們會怎麽想?”

“你整我?”鍾揚瞠目結舌。

“學長,我沒有啊。”謝林雯想裝出一副無辜的模樣,可倆眼珠子努力睜大也隻瞪出了一個花癡的效果,“學長,我不是故意被老師叫進辦公室的,我隻是想看看學長會不會來搭救我。”謝林雯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但學長還是來救我了。”

鍾揚完全被搞蒙了:“你在瞎說什麽?”

“我就說呢,鍾揚今天怎麽從一年級的英語辦公室出來,原來是去英雄救美了。”一個圍觀的鍾揚的同班同學說道。

“我沒有!不是這樣!”鍾揚百口莫辯,因為所有人都相信了謝林雯的說辭,還人證物證俱在,所以不管鍾揚如何解釋,大家都用一種“我們都懂”的眼神回應他。

“你!”鍾揚看著矮自己一頭的謝林雯,咬牙切齒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而謝林雯呢,找了一個別人看不到的角度挑著眉毛衝他得意地笑了笑,說:“你,你,你!”

“你是故意的!”如果說剛開始鍾揚有認為謝林雯是花癡的傾向,那麽現在就完全不這麽想了,謝林雯完全是打擊報複。

“你才知道啊,我就是故意的!”謝林雯笑嘻嘻地回答,“如果我是你,我就馬上離開這裏,因為再攪和下去,就是洗滌劑也洗不清白。”謝林雯看著一臉嫌惡表情的鍾揚,又綻放出一個花癡的笑容,然後往鍾揚身上湊。

鍾揚一陣惡寒,即使知道謝林雯是在故意惡心他,但十幾年對花癡女生的嫌惡就是讓他忍受不了,他一把推開快趴到自己身上的謝林雯,手指點了點,想要說些狠話,但最終他什麽也沒說,轉身忙不迭地離開了。

謝林雯看著鍾揚落荒而逃,忍著笑把全套戲做完,仍舊捏著嗓子,依依不舍地說:“鍾揚學長,你不吃東西了嗎?學長,吞拿魚三明治不吃了嗎?學長,你別走啊!”

直到確認鍾揚的的確確離開了食堂,謝林雯才恢複“生人勿近”的模樣,對著還在指指點點的圍觀群眾說:“還看什麽看?都不吃飯了?”前後表情差異之大讓人瞠目結舌。

在眾人都反應不過來的時候,謝林雯擠開包圍圈,來到取餐的吧台前,眉飛色舞地對著裏麵的大叔說:“吞拿魚三明治,謝謝!”

大叔邊把三明治夾出來邊說:“小姑娘運氣不錯啊,今天最後一份,來,小票給我!”

“喏,小票。”謝林雯笑了笑說,“那當然,我說過吞拿魚三明治我肯定能吃到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叫作——詭計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