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從辦公室出來後,謝林雯就發現自己至少被兩撥人盯著,樓梯間拐角那兒站著兩個女生若無其事地向自己這邊張望,身後的人鬼鬼祟祟地跟著自己。謝林雯想起剛剛在辦公室裏潘老頭兒說的“與人交往這些得靠自己學,不惹事,也不怕事”,這樣胡亂地想著,謝林雯就被前麵的女生攔下了。

“幹嗎?”謝林雯偏頭,渾身散發著冷硬的氣息。

王思敏起先一愣,沒想到謝林雯態度會這樣強硬,但王思敏在以前的學校也是囂張慣了的,怎麽會露怯?王思敏雙手抱臂,挑眉道:“你還敢這麽囂張,昨晚吃的苦頭不夠?”

謝林雯直視她,不言語。

王思敏以為她怕了,便說:“早告訴你,叫你不要囂張,你還敢在寢室裏跟我叫板……”

“你知道我剛剛從哪兒出來嗎?”謝林雯猝不及防地發問,讓王思敏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謝林雯瞳色黑亮,她盯著王思敏的時候,形成一種莫名的壓迫感:“我剛剛從副校長辦公室以及年級組長辦公室出來。”年級組長是年級組長,不過是二年級的,不是謝林雯所在的一年級。

但這樣無傷大雅的誤導卻會收獲意料之外的效果。

王思敏慌了:“你說了什麽?”學生之間的打鬧向來是不會宣揚到老師那邊去的。

“我說了什麽?”謝林雯開始玩起了手指頭,不甚在意地道,“你去問老師啊。”

“你是不想讓我們在你媽媽麵前好好說話了嗎?你可別忘了,你有求於我們!”梁珍害怕了,一下把自己的底牌暴露了。

“哼。”謝林雯譏諷地掃了一眼梁珍,“自己不聰明就別當全天下都是傻子!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們壓根就沒想幫我!”

“是,我們一開始就沒打算履行承諾!”

“對啊。”謝林雯理直氣壯地說,“所以我在年級組長麵前也沒有打算隱瞞。”

隱瞞什麽,除了王思敏、梁珍刻意不讓她進寢室,這兩個人還在寢室裏做了不少明令禁止的事。她們做這些的時候,謝林雯、薑小閔都看著呢。

王思敏咬著嘴唇,怎麽也不願意被威脅,她看到謝林雯身後緩緩走過來的鍾揚,忽然高聲道:“那鍾揚呢?你向他表白壓根就不是喜歡他,隻不過是把他當作交易的籌碼罷了,你這樣做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王思敏的義正詞嚴多多少少讓謝林雯覺察到了怪異,因為提出向鍾揚表白的人就是王思敏自己!謝林雯忽然想起這樣的把戲很熟悉,鍾揚那小子就曾經玩了一把,害她逃課被抓。

謝林雯不假思索地說:“我過分什麽了?我本來就不喜歡他,本來也不是因為喜歡才表白的,是你們跟我做交易提出的條件。”

“你不是因為喜歡我才表白的?”

謝林雯身後傳來鍾揚的聲音,她轉頭看到了一臉僵硬的鍾揚。果然是這樣的把戲。謝林雯看了一眼幸災樂禍的王思敏,道:“我不喜歡你,很奇怪嗎?”

王思敏和梁珍正等著看好戲呢,誰料鍾揚回答:“你喜歡我才奇怪呢。不過你這樣說,我放心了不少。”

“什麽意思,我難道會看上你?”謝林雯反問。

“這可不好說。”

“就你那眯眯眼有什麽可值得我看上的?”

鍾揚不高興了,道:“我這叫丹鳳眼,有沒有文化?”

“是嗎?”謝林雯偏頭,認真地看了看鍾揚的眼睛,道,“還是眯眯眼。”

“有沒有人告訴你說話這麽難聽是交不到朋友的!”

“我看起來像是有朋友的樣子嗎?”

劇本沒有按照王思敏的路子走,眼前兩人互相擠對簡直就像唱雙簧。王思敏終於忍受不了被忽視:“喂!”

兩人停下來,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現在是我有話要說,你們……”

謝林雯與鍾揚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你要說我就要聽啊?”

王思敏一張臉青了綠,綠了紫。

兩人不再搭理她,一唱一和地吵著,抬腿往教室走。走到一半,謝林雯突然停下來,轉身對傻愣著的王思敏、梁珍說:“我勸你們以後安分一點兒,不然我一定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珍重。”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你氣場很足嘛。”靠著欄杆的鍾揚道。

“你把我叫過來就是為了說這個?”謝林雯嫌他浪費時間。

鍾揚還沒開口就被她堵得夠嗆,道:“找你當然有事!”

謝林雯掏了掏耳朵,示意他自己在聽。

鍾揚糾結了很久,問:“你真的不喜歡我?”

鍾揚問完就發現謝林雯一臉不耐煩地看著他,滿臉都寫著“這還要說”。鍾揚忽略自己心底那小小的別扭,道:“那你做我舞伴吧。”

“你為什麽對這件事這麽執著?”謝林雯有些弄不明白了,自己已經明確拒絕過他了啊。

看著他抓耳撓腮的模樣,謝林雯有些憋不住,開門見山地道:“有什麽你就說啊,你要是實在遇上了什麽難題,我當然能不幫就不幫。”

什麽?鍾揚本來聽得挺順耳,再一細想,什麽叫“能不幫就不幫”?

看著鍾揚氣急敗壞的模樣,謝林雯撲哧一笑:“我剛被你害了,站在副校長辦公室裏挨罵那麽久,我都還沒找你算賬呢!幫你?我又不是腦子壞掉了。”

謝林雯自以為問題解決了,轉身就想離開,卻被鍾揚拽住了後衣領:“反正你也缺個舞伴,我少個省事的舞伴,我們互利共贏不行嗎?”

“錯,是你贏,不是我。”謝林雯掰開他的手,“我們家沒有逼著我參加舞會的母上大人,與你組隊對我而言沒有好處。反而組隊了,你就不能和‘小白兔’一起翩躚起舞,看不到你痛苦的模樣,這才是我的損失!”謝林雯還記得資緒安繪聲繪色演繹的“小白兔倒追鍾男神”的故事。

“你!”鍾揚抓了一個奇怪的重點,問,“對你有好處你就答應?”

“那要看是什麽好處。”謝林雯不甘示弱地回答,見鍾揚思考著事情,便偷偷地溜了。

鍾揚為什麽要那麽迫切地尋求一個省事的舞伴,這一點謝林雯有疑惑,卻不想動腦筋去想,橫豎是鍾揚煩惱的事,自己看熱鬧就好了。

二年級理科班教室。

下課時間,備受音樂老師偏愛的藝術生資緒安帶著新鮮出爐的一手消息匆忙趕回教室。資緒安衝進門還沒來得及喘氣,就被鍾揚抓著問。他擺了擺手,抓著一瓶水,大灌了幾口才說:“事大了,比……比上次還嚴重,開場是圓舞表演。”

“名單呢?”鍾揚問。

資緒安給了他一個鐵板釘釘的圓舞表演名單,第一頁紙上就赫然寫著“鍾揚”。

“你必須在三天內把舞伴定下來,舞伴還得是合乎要求的,一米六以上,五十五千克以下。”資緒安大歎了一口氣,說,“很不幸的是,林茂茂也在女生備選名單裏。如果你三天內找不到的話,很有可能就要和她……”

那簡直是噩夢重現。

“喂,你怎麽了?”

鍾揚木著一張臉凝視著窗外,實則在放空,他完全無法想象要與林茂茂朝夕相對的日子。謝林雯看穿他很討厭花癡,其實他也說不清楚他是討厭花癡還是討厭林茂茂,畢竟二者之間區別並不大,可一旦這個花癡是林茂茂,他就會格外難以忍受。

他之所以費盡心思、一改常態地向謝林雯提出邀約,其實是為了躲避他人生的“劫難”——林茂茂。去年是林茂茂,今年還是林茂茂,鍾揚不想他的人生一直處在林茂茂這團陰影之下。

“不知道那個謝林雯有沒有舞伴。”資緒安見鍾揚沒搭理他,便自己開始異想天開了,“她也在名單裏,她要是沒舞伴的話,我可以去邀請她。說起來,那個杏眼高傲的小姑娘還挺可愛的。”

鍾揚驟然回神,道:“你想都別想!”

“為什麽啊?”

鍾揚一時嘴快,說出來之後自己反而不知道怎麽接話了,難道說邀請過卻被拒絕了?鍾揚不可能自己爆自己的醜,於是他說:“她那個性格,找她是自討苦吃!”

“說得這麽狠,你找過啊?”資緒安笑眯眯地問。

“我找她?我找她幹嗎?吃飽撐的!”

資緒安麵對怪異的鍾揚,也不戳破,繼續優哉遊哉地調侃:“你今天反應怎麽這麽大?我提了她兩句而已,你一驚一乍的幹什麽?”

鍾揚不接他的話茬。

資緒安又說:“再說,你不邀請她而已嘛,說不定我邀請她她就同意了呢?”

“哪那麽容易?她要求多著呢!”

“哈哈!我就知道你去找過她!”資緒安幸災樂禍地道,“還藏著掖著不說實話,我難道會跟你搶嗎?我是那種人嗎?”

鍾揚懊惱地別過臉,道:“誰說搶了?她用得著搶嗎?我要不是看她比別的女生省事,我才不……”

“對,對,是這樣。”

“我說真的!”

資緒安笑眯眯地答:“我沒說假的啊。”

“行,你行!”鍾揚算是看出來了,資緒安是壓根沒打算相信自己的話。

“謝林雯真的拒絕了你啊?”

鍾揚一記白眼丟過去,資緒安連連擺手,說:“好好好,我不說了。”

隔了一會兒,資緒安又說:“謝林雯……”

鍾揚手肘一屈,重重地撞上資緒安的肚子:“你有完沒完啊!”

“咳咳。”資緒安捂著肚子,指著窗外說,“真的是謝林雯,我騙你幹嗎?”

鍾揚立即看向窗外,耳邊是資緒安絮絮叨叨的聲音:“真是狗咬呂洞賓,我好心好意告訴你,你還動手……”

“那些人是……”鍾揚沒搭理他,隻是拋出了自己的問題,隨後又自己在心裏給出了答案,那幫拉幫結派的吊車尾學生!

“嘿,你還說謝林雯沒人約,她這不有人約了嗎……喂,你幹嗎去?”

鍾揚猛地站起來,在資緒安詫異的話語裏快速離開了教室。

每所學校都會有這樣一群人,也許是家裏沒人管,也許是無心求學,也許是成績不錯卻膽子很大,他們慢慢聚攏形成一個團體,雖然不是什麽問題少年,但抱團要欺負人總是件很簡單的事。

鍾揚一眼就看見了那群男生當中被推搡的鶴立雞群的那個,那個男生特別高,反射弧有點兒長,總被人稱為傻大個兒。這樣的人在這樣的人群裏,無疑是被捉弄的那個。不管是不是他想的那樣,那群人把謝林雯叫出來,又把傻大個兒往謝林雯附近推,這一定沒安好心。

鍾揚立馬往小湖邊衝,他快速地下了樓,衝出教學樓,看見被那夥男生圍堵的謝林雯時,他忽然在心裏問了自己一個問題:謝林雯怎樣,跟我有什麽關係?

謝林雯目前的處境,還得從頭說起。她的這一天是從接到一個噩耗開始的。

班主任到了教室,交代了衛生、自習、考勤幾件事後,宣布了一年級四班被選入聖誕晚會圓舞表演人員的名單。在謝林雯點著頭準備偷偷睡個覺的時候,老師點到了她的名字:“謝林雯。”

她條件反射般高聲答道:“到!”

“上我的課又無聊到睡覺啊?”班主任沒好氣地問。謝林雯除了理科的課程,遇上英語、語文就開始打瞌睡,而且叫也叫不醒。

這個時候當然不能承認了,謝林雯答:“沒有!”

班主任挑眉,把手裏的東西一甩:“那你告訴我,我點你的名字是讓你幹嗎?”班主任看謝林雯眼珠轉了半天想蒙混過關的樣子,忍不住出聲打破她的美夢,“你,謝林雯,和我們班其他三位同學一起入選了聖誕晚會圓舞表演名單。”

“啊?”謝林雯果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她扯著喉嚨喊,“可我壓根沒報名啊!”

班主任雙手相交,放在講台上,老練地道:“我報的。”

“老師,我不會跳舞!”謊話張口就來,她可不想成為被人圍觀的大猩猩。

班主任笑了笑,一語戳穿謝林雯的謊言:“我記得你獲獎名單這個選項上似乎寫著什麽比賽來著,好像是青少年組第一吧?後來還參加了一個什麽國際杯來著?拿了一個……”

“老師,我錯了。”謝林雯雙手合十,情不自禁做了一個拜托的動作,懇求老師不要再說下去。

“你們四個,從後天開始,體育課、音樂課、美術課以及下午放學後準時去排練室排練,別給我丟臉。”說完這句話,班主任看了謝林雯一眼。

“老師。”謝林雯壯著膽子舉手,“可不可以……”

“不可以!”班主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並指示四個人,“後天之前請從名單裏挑選好你們的舞伴,不要動任何歪心思,尤其是你——謝林雯,老實點兒!”

老實點兒?謝林雯垂頭喪氣地走在去二年級的路上。之前圓舞表演和她沒關係的時候,她尚且可以笑嘻嘻地看鍾揚的好戲,而如今同是天涯淪落人,她思考了良久決定去二年級找個順眼的搭檔。

“同學,你是謝林雯嗎?”

一團黑影籠罩在謝林雯的頭頂,聲音是陌生的。

莫不是尋仇的?謝林雯頭也沒抬,答:“不是,麻煩讓一下。”

“哦,好。”大塊頭居然真的挪開了。

謝林雯本來還想去聯係一下資緒安,問問他有沒有舞伴,現在看來簡直太危險了。她偏離了原定路線,想要甩開跟在自己身後的大個子。

但那大個子好像就認準了她一樣,她往東,大個子往東,她往西,大個子也往西,而且前前後後還有幾個嘻嘻哈哈一看就是跟他一夥的男生。謝林雯終於忍不住了,在小湖邊一停,轉過身對著那大個子道:“你想幹嗎?”

“你真的不是謝林雯嗎?”大個子又高又壯,表情卻憨憨的,看眼睛總覺得他有點兒傻。

謝林雯不耐煩了,這麽淺顯的問題一定要自己明確回答嗎?她衝著傻大個兒點了點頭,說:“我是。”

傻大個兒立馬樂了,卻又有些不好意思。傻大個兒張望著四周,那幾個痞裏痞氣的男生在不遠處吆喝、起哄:“說啊,你說啊!”

傻大個兒撓了撓頭,有些難為情,他看了看謝林雯說:“請問你現在有舞伴了嗎?”

謝林雯不答話,別有意味地審視著那群男生,他們是想戲弄這個傻大個兒吧?這樣想著,謝林雯問:“他們叫你來的?”

“啊?嘿嘿……”傻大個兒憨笑,“他們說要幫我……”

幫你個頭!謝林雯忍不住腹誹,她上下審視了一番傻大個兒,忽然想自己不就需要找個舞伴嗎?於是她問:“你在表演名單內?”

“在。”

“你要找舞伴?”

傻大個兒接著點頭,答:“對。”又問,“你可以做我舞伴嗎?”

“我……”

謝林雯剛張嘴,後麵不知道什麽時候伸出了一隻手,一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隻手強行把她壓在他胸前。那人扣著謝林雯往後退,邊退邊說:“不好意思,她已經有舞伴了,她舞伴是我。”

是鍾揚!謝林雯嗚嗚了半天想叫那傻大個兒不要聽鍾揚瞎說,可傻大個兒卻垂著腦袋失望地走了。等到傻大個兒回到那群痞裏痞氣的男生旁,鍾揚才把手放下。

“你幹嗎?”謝林雯對著地上呸了好幾口,“你手幹不幹淨啊,上來就捂我嘴巴!你洗沒洗手啊!”

她就說這些?鍾揚沉著臉,怒氣往外溢:“我救了你你還嫌棄我?”

“你救我什麽了你,別在我跟前以救命恩人自居!”

“嗬,你難道看不出來他們是想戲弄你?那傻大個兒,要是沾上了,你走到哪兒都會被人笑話!”

鍾揚說完這句話,謝林雯倏地沉默了。走到哪兒都會被人笑話?自己走到哪兒都沒人搭理,離走到哪兒都被人笑話也不遠了吧?但其實這不一樣,謝林雯不惹事卻睚眥必報,傻大個兒呢,別人做什麽他都不生氣,久而久之誰都擠對他,誰都整他。

每所學校都會有這樣一些人,他們也許隻是反射弧長了一些,卻被人當作玩笑取樂的對象。

鍾揚見她不說話,以為嚇到她了,又安撫道:“其實也沒事,你剛剛沒答應他,他們不會說什麽的。”

“我差點兒答應了。”謝林雯淡淡地說。

“什麽?你要答應他?”

謝林雯瞟了他一眼,像是在說他大驚小怪:“舞伴嘛,找誰不是找。”

“你!”鍾揚相當於被她甩了臉,之前鍾揚三番五次邀請她,她都沒同意,現在說找誰不是找?

就在鍾揚怒火中燒的時候,謝林雯突然看著傻大個兒的方向罵了一句髒話,鍾揚跟著抬頭看過去。

原來謝林雯之所以這樣激動是因為傻大個兒正在挨打!三五個男生嘻嘻哈哈地把傻大個兒踹來踹去,臉上笑嘻嘻的,腿上卻一點兒也沒留情。傻大個兒那麽敦實的體形也被踹得左右晃動,他們嘴裏罵罵咧咧,而傻大個兒似乎完全沒有感受到屈辱。

一個男生嘻嘻哈哈地叫別人讓開,然後隔了一段距離,助跑,飛起一腳把傻大個兒踹倒在地,周圍人哈哈大笑。

“怎麽可以這樣?”謝林雯不可思議到了極點,她看著傻大個兒被捉弄的樣子就來氣,她不可能置之不理。

然而謝林雯剛往前邁了一步,就被鍾揚拽住了,謝林雯回頭,用眼神問他怎麽了。

“你要出手幫他?”鍾揚問。

“對啊,不然呢?”

“你想好了嗎?”鍾揚看著那群人,“你覺得他需要你的幫助嗎?”

“我不知道。”謝林雯愣了愣,如實回答,“可我想幫他。”說完謝林雯就往傻大個兒那邊衝。

但她再度被鍾揚拽住,鍾揚道:“你幫他一次幫不了他一世,這些終究要他自己去麵對……”靠別人的幫助站起來,哪天撒手不管他就會再度摔倒,誰也不是聖人,人終究要靠自己。

“那我就幫他這一次!”謝林雯回頭衝著鍾揚喊道。謝林雯側頭看著拽著自己的鍾揚,她鬢角的發絲被微風吹起,杏眼裏的堅定和澄澈一覽無遺,繃緊的下顎線隱隱透著怒氣,她執著地看著鍾揚,毫不閃避。

鍾揚被謝林雯吼得有些錯愕,他愣愣地看著謝林雯,那雙眸子裏射出的光芒是如此堅韌、強大。一種莫名的激昂在他心中回**。“那我就幫他這一次”,鍾揚反複咀嚼著這句話,謝林雯眸子裏的信念似乎在逐步同化他。他看著那雙眼睛,腦子裏不再有其他念頭。他攥緊了謝林雯的手,堅定地說:“那就幫一次!”

謝林雯的第一次路見不平卻因為傻大個兒一句“我和他們是朋友”而陷入僵局。

那夥男生似笑非笑地半圍著謝林雯和鍾揚,鍾揚站在謝林雯右前方,而傻大個兒蓬頭垢麵地癱坐在地上,說:“他們隻是在跟我玩,不是欺負我,我和他們是朋友。”

“聽見沒有?”為首的男生嬉皮笑臉地道,“我們是朋友。”他彎腰,伸手在傻大個兒臉頰上拍了拍,“我們就是鬧著玩,你管得著嗎?”

這還叫鬧著玩?又是打又是掐的,這叫作朋友?

謝林雯一臉嚴肅地瞪著傻大個兒,問:“你確定你和他們是朋友?”謝林雯想提醒傻大個兒,這樣不尊重的行為壓根不是朋友間該有的。

傻大個兒愣住了,似乎是從沒被人這樣詢問過,他猶豫著、囁嚅著,給不出一個確定的回答。

“我們怎麽不是朋友了?你以為一起上廁所的才算朋友啊?”男生說著自以為好笑的笑話,逗笑了那群以他為首領的人。男生得了這樣的附和,更以為自己了不起,手衝著謝林雯伸過去。

“啪。”

一聲脆響,是謝林雯一巴掌把男生的手打掉的聲音。

“喲,你敢動手?”

謝林雯陰沉著臉看著那群大呼小叫說要教訓她的男生,然後沉聲吐出一句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男生被駁了麵子,惱羞成怒,揮手就準備嚇唬謝林雯。哪知旁邊的鍾揚伸手攔住,借力往邊上一送,男生就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了。

這時傻大個兒爬了起來,卻立馬跑過去攙扶那個男生。

鍾揚轉頭問謝林雯:“你還要幫下去嗎?”

謝林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傻大個兒,怒其不爭卻也毫無辦法,隻能悻悻地跟著鍾揚離開。

走出一二十米遠,鍾揚感歎般地說:“我以為你會堅持。”

謝林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一時沒聽清:“堅持什麽?”

“堅持幫傻大個兒。”

謝林雯撇嘴,道:“我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傻大個兒蹲在地上想了那麽久,怎麽可能不明白這些人沒把他當朋友。我隻是不明白,如此不平等的友誼,他為什麽還願意維持下去。”

鍾揚回頭,遠處還是打打鬧鬧、捉弄傻大個兒的場景,他忽然感歎道:“也許因為騙自己比較容易吧。”

“你說什麽?”

“沒什麽。”鍾揚收住了話茬,眼珠骨碌碌一轉,道,“我剛剛算是幫你了吧?”

“什麽叫幫了我……”謝林雯回想起剛剛那男生突然揮過來的手,若沒有鍾揚擋住,自己會不會被打到還真說不定,“好吧,也算吧。”

“什麽叫也算啊。”鍾揚嗤道,“我可不管啊,我算是幫了你,你也得幫我。”

“行,幫就幫,多大事。”

“那好,當我舞伴,就這麽說定了!”鍾揚快速地說完這句話,然後飛快地跑了。

謝林雯頓時無語了,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半晌,她喃喃道:“舞伴就舞伴唄,多大的事……”瞬間她想起了鍾揚那群如狼似虎的追求者,一個激靈,從背心涼到了後腦勺。這下可好,她得當擋箭牌了。

想起這個,謝林雯不樂意了,她叫住跑出十幾米遠的鍾揚:“鍾揚!”

鍾揚停下來,回頭看她。

謝林雯出乎意料地綻放出一個笑容,道:“潘老頭兒說今晚他有事,晚上的集訓班停課一次。”

鍾揚見不是跟他說舞伴的事,便毫無防備地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至於事情的真假他沒有再去思量。直到晚上潘老頭兒打電話給他追問他為什麽不來上課時,他還一臉驚愕地說“今晚不是停課嗎”,得了潘老頭兒一陣咆哮才知道被謝林雯耍了。

常熟學院有一項特色——開放。學校對藝術生、特長生極其包容,並且會吸納這方麵的人才給學生更好的教育。每年常熟學院往各戲劇學院、美院輸送大量的人才,也吸引了不少特殊的教師前來就業,比如眼前這位身材曼妙,表情卻一絲不苟、不怒自威的形體老師。

形體老師抱著雙臂站在一個叉開腿準備劈一字馬的男生麵前,語氣薄涼地道:“壓下去,不會死。”

男生拚命地搖頭,眼裏就要冒出淚水了。

形體老師對他可憐兮兮的模樣恍若未見,伸手按肩,硬生生地把男生壓了下去:“腿繃直,不許彎!”

男生不肯配合,女老師便叫來兩個學生壓住他,然後一腳踩在男生的腿上,男生一聲慘叫,慘相不忍直視。

謝林雯看都不忍看了,戳了戳站在自己前麵的鍾揚,道:“每個人都必須這樣來一次?”

鍾揚回頭,後麵是排著長隊等候“行刑”的囚徒,道:“怎麽著,你怕了?”

似乎看到了林茂茂?

這樣想著,鍾揚又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

別說林茂茂腿受傷不會來,去年她就是沒頂住這樣的痛苦才狼狽退出的,今年怎麽可能再來?

“我怕什麽?”謝林雯好玩似的一腳蹬在鍾揚的膝彎處,讓他不自覺腿打彎。

“你幹嗎?”鍾揚怒道。

謝林雯一雙杏眼得意地瞟他兩眼:“就你這老胳膊老腿的,一會兒別抻著了。”

鍾揚想還嘴,卻被女老師一聲暴喝嚇退。

“幹什麽?我是要殺了你嗎?”女老師對著一個死活不願意壓腿的女生道,“你要是壓不下去,趁早走,我沒這個工夫陪你耗!”

“不過是個華爾茲,用得著這樣壓腿嗎?”那女生頂嘴。

“完了。”鍾揚暗道。

謝林雯好奇地問:“為什麽?”

“咱們這位柳老師最注重基本功。”鍾揚低聲道,“而且開場舞這種東西醉翁之意不在酒,學校打的是發現潛力股的主意。”

“你是說……”

“有潛力的人可能會進形體班,跟理科集訓班一個意思。”

謝林雯還想問,但那位柳老師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爆發了,暴風疾雨的嗬斥之詞讓那個頂嘴的女生幾乎要哭出來。立威,柳老師並不是單純隻教訓那個女生,還在敲打著眾多對開場舞不那麽上心的其他人。

果然那個女生哭哭啼啼地出去之後,柳老師威嚴地掃視整個排練室,道:“你們來這兒,不是我求著你們來,是你們自己要來。既然如此就都給我放聰明點兒,照著我的規矩來,吃不了苦就趁早走!”

謝林雯在心裏狂呼,我就不是自己要來的。可惜這個聲音沒人會在乎。

“現在,全都給我在欄杆邊站好,壓腿!”

一群人大氣不敢出,隻有窸窸窣窣行動的聲音,然後一個兩個想盡辦法把腿挪到一米多高的欄杆上去。

鍾揚看著默不作聲的謝林雯,挑眉道:“你行嗎?”鍾揚仗著人高腿長,輕而易舉地就跨了上去。

“聽說,人長太高會重心不穩。”謝林雯道。

“你想幹嗎?”鍾揚被謝林雯每每出其不意的舉動弄得有點兒緊張,但這次謝林雯卻沒有對他幹什麽,隻是腿一抬,放在了欄杆上。

謝林雯微微揚起下巴,瞧見鍾揚受驚的樣子頗為得意,道:“你別這麽一驚一乍、草木皆兵的,我能對你做什麽!”

鍾揚睨了她一眼,沒與她計較,心裏卻覺得唯小人與謝林雯難養也。

形體老師正在挨個檢查,並且越來越靠近鍾揚、謝林雯所在的地方。

謝林雯見鍾揚放鬆了防備,便手按在欄杆上,借力用右腿飛快地往鍾揚的膝彎那兒踢。以為快要得手時,鍾揚瞬間往後挪了挪,謝林雯一腳踢空往旁邊一崴就要摔倒。她大張著手臂想要保持平衡,卻誤傷了身後一個莽莽撞撞擠過來的人。

兩人眼看著就要一起摔倒了,鍾揚猛地上前,像拎小雞似的揪住謝林雯的衣領把她拽回了原位,沒好氣地道:“叫你別鬧你還鬧,活該!”

這聲“活該”並無惡意也非嘲諷,相反帶著些嗔怒,像是疼惜和哭笑不得。

謝林雯聽懂了,卻羞赧了,她對著鍾揚訕訕地笑,俏皮和討饒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那賣乖的笑容忽然在鍾揚眼前綻放,像是被放大的圖片,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嘴角的笑紋、眼波的閃爍都在鍾揚眼裏循環播放。鍾揚呼吸一滯,定定地看著謝林雯,半晌說不出話。

謝林雯察覺到鍾揚的不對勁,再看他時,被他盯得心虛了,低下頭才發覺自己竟然把做錯事糊弄老謝的那一套用在了鍾揚身上!

謝林雯尷尬地收起笑容,張嘴想說這是個失誤,但那股帶著尷尬、彌漫著曖昧的氛圍已經在兩人周圍**開。謝林雯被鍾揚盯得發窘,破天荒地沒了抬頭的勇氣。

這時,另一個聲音的插入強行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氛圍。

“鍾揚哥哥。”

這個聲音聽起來怯怯的,帶著仰慕和小心翼翼,似乎是對鍾揚有著某種渴求和奢望。

謝林雯想到這些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她順著聲音回頭,是剛剛她想保持平衡時碰到的女孩子。

女生還保持著被人護在懷裏的姿勢,像是剛剛被謝林雯撞到時就倒在了那個男生懷裏的樣子。

而那個男生呢,陰沉的眼睛緊緊地鎖住了謝林雯,張嘴道:“道歉。”

啊?謝林雯有些弄不清狀況,道什麽歉?

“你撞到她了,道歉!”

謝林雯這下弄明白了,可這也並非全是謝林雯的錯啊,每人都需要隔開一臂的距離,若不是這女生偷偷從別的地方擠過來,硬插進謝林雯和剛剛那人之間,謝林雯怎麽可能打到她?

“不礙事的,仲培哥哥。”怯怯的女生發出怯怯的聲音,對那個扶著她的男生說,“這個姐姐也不是故意的。”

“道歉!”被稱呼為仲培的男生死板地重複。

謝林雯不高興了,她上下掃了仲培一眼,道:“有病。”

“你怎麽可以這樣說仲培哥哥!”怯弱的女生站直了也不比謝林雯矮多少,卻給人一種明明很弱還要保護別人的逞強感覺。

“林茂茂,夠了。”鍾揚忽然冷聲道,打斷了這個小插曲。鍾揚拽著謝林雯,猛然把她壓彎:“好好壓腿。”

謝林雯被壓得彎下腰,突然的力道讓她的韌帶疼痛起來,她揮著手掙脫鍾揚:“你別按了,疼,撒手!”

鍾揚這下才算找回身高和力氣的優勢,鬧了好一會兒才收手,這時才看到眼睛一直一眨不眨盯著兩人的林茂茂。

“鍾揚哥哥,這個姐姐是你的舞伴嗎?”林茂茂咬著嘴唇,似乎倘若鍾揚說是,她就要哭出來,卻還硬生生地挺著,一副很堅強的模樣。

看著這樣的林茂茂,鍾揚要說出口的話又在嘴邊打了個轉,變得沒那麽鋒利:“你的腿好了?我以為你還在病假中不會參加表演。”

林茂茂聽了,眼睛閃了閃,重新聚起光芒,她喃喃地道:“難道是以為我不能參加,才找了別的人?”

這話聲音很小,鍾揚沒聽到,與林茂茂隻有一拳之隔的謝林雯也才聽了個大概,但這些都不妨礙大家清楚地看到林茂茂突變的情緒,她似乎是突然之間就高興了起來。

“你和仲培搭檔?”

林茂茂偏頭看了陰鬱的仲培一眼,咬著嘴唇,搖頭不是,點頭也不是。她想著不能和鍾揚跳舞,那一起登台表演、一起排練也不錯……

仲培對林茂茂扭捏、鍾揚冷漠的狀態似乎已經司空見慣,他隻是麵無表情地站在林茂茂的左側,充當一個木頭人,眼睛看著落地鏡,或者說鏡子裏的林茂茂。

這一切,仲培習慣,謝林雯可習慣不了,尤其當謝林雯右側站著鍾揚,而左側的林茂茂幾乎快要貼在她身上同鍾揚講話的時候,謝林雯大概明白鍾揚為何對花癡無可奈何了。

她頗為不自在地在狹小的空間裏動了動胳膊,道:“你能過去一點兒嗎?擠到我了。”

“啊?”林茂茂的小臉瞬間布滿尷尬,她迅速道歉,“對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等會兒!”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謝林雯忍了很久了,“你和鍾揚是同年級的吧?”

林茂茂眨巴著眼睛點頭。

“那你別管我叫姐姐成嗎?”謝林雯順嘴說,“我可沒你老。”謝林雯原本是想說“我比你小”或者“我年齡沒你大”,然而她說話的時候沒過腦子,於是最不中聽的話就這麽被她說出去了。

“你什麽意思?”林茂茂白著臉還沒出聲就已經有人為她出頭了,仲培一臉怒氣,似乎謝林雯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

謝林雯眨了眨眼睛,有些反應不過來,道:“她二年級,我一年級,這是事實不是嗎?”

謝林雯一臉“事實如此”的表情,完全不知道自己把林茂茂慪了個半死。

林茂茂看著這一幕,也明白對方沒想諷刺自己,於是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看你比我高那麽多,看著也比我成熟,我以為……我叫錯了,你能原諒我嗎?”

連聲的道歉,帶著委屈和歉意的表情,謝林雯仿佛在仗勢欺人。但那句“看著比我成熟”是什麽意思,說自己顯老嗎?

謝林雯皺眉,說:“我叫謝林雯,你叫我名字就成,別叫我姐姐。”

“那我能叫你雯雯嗎?”林茂茂忽閃著眼睛,帶著企盼地問。

謝林雯不著痕跡地往鍾揚那邊靠了靠,幹巴巴地道:“隨便。”隻要林茂茂看起來不像是被自己欺負了就行。

“嗯哼。”

猛然一下被人親密地叫“雯雯”,連老謝都沒這麽叫過,謝林雯怎麽都有些別扭。可聽到鍾揚那微不可聞的提示聲,謝林雯忽然明白了這個叫“林茂茂”的姑娘就是窮追猛打的“小白兔”。

她腦子一轉覺得這事有意思,剛想開口,又發現仲培的視線也緊鎖在自己身上。一時間林茂茂、仲培、鍾揚的目光都聚焦自己,等著自己說話,這讓謝林雯情不自禁地想整人。

一抹奸笑浮上謝林雯的臉,然而還沒等謝林雯說上一句話,形體老師的怒吼就在耳邊回**了:“都圍在這裏幹什麽?我是請你們來開茶話會的嗎?”

四人趕緊老老實實站好,壓腿。

然而這樣還不夠,形體老師扣著鍾揚的脖子將他壓下去:“肚子貼近大腿,手扣在欄杆上,壓實!”

鍾揚脖頸上的青筋凸起,卻隻能照做,敞開的領口裏,肌膚已經泛紅,其實他遠沒有跟謝林雯吹牛時說的那麽輕鬆。

謝林雯還偷笑呢,結果第二個就輪到了她,同樣被形體老師扣在欄杆上,苦不堪言。

兩張苦臉相對,誰也沒比誰好到哪兒去。

緊接著的林茂茂大概是有備而來,一早壓實了。

可形體老師怒了:“你原本站哪兒的,怎麽挪到這裏來了?欺負我沒看到是吧?我記性好著呢!”

林茂茂眼角含淚地看著形體老師,想開口辯解卻被形體老師喝止:“給我回原來的位置去!我最討厭有人不聽指揮!”

見形體老師跟著林茂茂、仲培離開,謝林雯歎息地道:“可惜啊,一場好戲看不到了。”

“你還想看我好戲?”鍾揚似笑非笑,奉勸她道,“你想整我我知道,但我勸你一句,別招惹林茂茂。”

別招惹林茂茂?為什麽呢?不就是一個“小白兔”一樣的女孩子嗎?自己又不是要欺負她,有什麽招惹不招惹的?

謝林雯不屑地想著,眼珠在鍾揚看不見的地方滴溜溜地轉,她還謀劃著什麽時候再整鍾揚一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