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 哭泣的請求

(1)

暮色低沉,星光暗淡,華麗的藍色保時捷在燈光下散放著優雅的光,高傲而憂鬱的男人依靠在車前,修長的身子在路燈下投下優雅的身影,夜風吹拂著他額前的碎發。

千爵風已經那樣站了好長一會兒,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香煙,是極細長的限量版的德國煙,他低頭點燃,用力地吸了一口,再慢慢吐出,麵前淡淡的白霧猶如他的心境。

他很少吸煙,除非特別煩悶的時候。

穿著白色雪紡裙的纖瘦少女靜靜地站在他的身旁,神情淡漠,眉宇間浮現出幾絲隱隱的憂愁,額頭上掛著細汗,仿佛剛經曆過一場劫難,本就白皙的臉顯得更為蒼白了。

“多久了?”

千爵風有些煩悶地掐滅了手中的煙,聲音十分沙啞地問道。

再次恢複正常的紀念用黑亮的眼眸怔忪地望著緊盯著自己的俊逸男人,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語氣悵然地開口:“這重要嗎?”

“這怎麽不重要!你的琴譜上有莫澐優的字跡,有波恩城的諾言,你身上有她的氣息,你會彈她隻彈過一次的《貝多芬彈奏的肖邦》!這所有的一切,不是因為莫澐優沒死,而是因為你人格分裂,分裂出了一個‘莫澐優’,繼續在這世界上存在。小念,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麽嗎?你病了!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真相會是這樣?”

千爵風望著紀念,一下子失去了理智,眼神哀傷,激動地說道。

從這個女孩抱著他緊緊地貼在他的胸膛上時,他就感覺不對了。

長大後變得冷漠的紀念不會這麽親昵地擁抱他。

那樣的擁抱,像極了他記憶中那個總是缺乏安全感,需要保護的女孩——莫澐優。

他剛才帶著“莫澐優”從記者們的包圍中跑出來,直接開著車逃離了維也納城堡。一路上,坐在他身旁的少女的神情完全不像他先前看到的那般冷漠,那雙黑亮的眼眸透著濃重的憂傷,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仿佛要將他深深地刻在腦海裏一般,不忍移開視線。

這樣毫不掩飾的目光,讓千爵風越發感到茫然不安,直到那個女孩突然抱著頭流著汗慘叫,抓著他的手,淒涼地喊他“風”。

一聲聲帶著哭腔的喊聲讓他的心一陣疼,多久了,他多久沒有聽到有人這麽喊他了。

他這才意識到,他以為徹底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的女孩又回來了。

隻是借著別人的身體,靠紀念臆想分裂出的人格繼續存在著。

多麽震驚的消息,像呼嘯而至的風雪一般朝他撲過來,他再也逃不過。

本該離開這個城市的他忘了即將起飛的航班,將車停在馬路邊,安撫著不再疼痛卻漠然的少女,百感交集。

再次感受到莫澐優的存在,對他來說,是老天爺對他的一種恩賜。

可是,他親眼看到抱著頭痛苦不已的紀念,聽到她發病時因劇烈疼痛而發出的慘叫時,他的心更痛了。

他心疼莫澐優,也心疼紀念。

此刻,他的心髒疼得差點窒息。

“不該這樣的,你是你,她是她,不該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千爵風再次懊惱地咆哮著。

紀念漠然地看著他,清涼的晚風吹拂著她的裙擺,穿著白色長裙的她像沐浴在夕陽下的雅典娜,高貴典雅,卻又帶著一些孤冷。

“不管多麽無奈,事實就是這樣,她永遠活在我的腦子裏。我想過要忘記,可是遺忘對澐優姐來說太殘忍了。我現在這樣很好,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天色晚了,我逃出來已經很久了,再不回去,家裏的那個女人找不到我會生氣的。”

紀念語氣淡然地說道,突然像想到了什麽似的,看了一眼身上穿著的純白華麗的裙子,眉頭微微皺緊,有些局促地抬頭望著千爵風,艱難地問:“你能幫我買條黑色的裙子嗎?白的太亮,不適合我。那個人看到了,會想起澐優姐的,她會傷心抓狂,澐優姐也會傷心,而我……”

“小念,你別這樣!要是在家難受就出來,沒必要委屈自己。你看看你身上的傷,是不是被伯母打的?為了見莫澐優,她是不是常打你?所以你才變成現在這樣,隻穿黑色的裙子,因為白裙子是小優愛穿的,你怕伯母看到,又想逼小優出來,打你對嗎?小念,要是不喜歡,就跟風哥哥說,我幫你,我帶你走好不好?”

千爵風眼神哀傷地看著紀念,悲哀地說道。

紀念茫然地抬頭看他,這個她小時候很喜歡的風哥哥用如此心疼的目光看著她,說要帶她離開那個地獄。

十年前,他應該像現在這樣對澐優姐承諾過,說要帶她離開吧!

可結果呢?

被上帝遺棄的天使,掉落在了地獄。

幸福離她們太遠。

她們將永遠活在地獄裏,痛苦絕望。

就算這次千爵風真的帶她離開了。

她也不能走。

他是莫澐優愛的人,是她藏在記憶中溫柔微笑的風哥哥,他已經沒了笑容。她紀念是個災難,如果跟他離開,隻會讓他更悲傷,因為她的存在,無時無刻不提醒著千爵風莫澐優的逝去。那個被強迫分裂出來的人格也會忍不住接近他。

千爵風該幸福的,該微笑的,他不該再活在過去,活在那段痛苦中。

因為不想傷害他,所以紀念隻能冷漠地拒絕。

“你也說過,會帶澐優姐離開,可最後呢?你的承諾,你的守護早就失去了意義,我不會接受你的幫助的,因為我怕成為另一個被背棄的人。”

紀念冷漠的話像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向千爵風的心髒,速度太快,血還沒來得及流出來,疼痛已經是那麽深刻清晰了。

沒能遵守與莫澐優的承諾是千爵風一生的痛,他一時無力再辯駁,那雙眼中滿是痛楚。

痛吧,千爵風!痛完了就不要再堅守了!走吧,千爵風!

不要再幫我,不要再執迷過去,不要再在記憶裏追尋逝去的莫澐優,這樣,你會幸福一點的。

這個俊逸的男人重重地靠在跑車上,手捂著心口,艱難地喘息著。

紀念冷漠地從他的身邊繞開,單薄的身影隱入了這棟破舊小公寓灰暗的樓道中,沒有再回頭。

(2)

次日,溫暖的午後。

林飛沫來紀念家找紀念的時候,紀念正站在窗前望著電線杆上的麻雀,眼裏充滿著柔和的光,修長的手指無聲地在窗台上敲打著,仿佛那是光滑的琴鍵一般。

林飛沫幾乎是氣都沒喘一口,就焦急地撞門衝了進來,手裏還拿著一份娛樂報紙,碩大的版麵上印著一張巨幅照片,照片上身著白色長裙,神情淡然的紀念正靠在著名音樂家、帥氣多金的單身王子千爵風的懷裏,她的唇勾起淡淡的微笑,樓道裏昏黃的燈光斜打在相擁的兩人身上,畫麵柔和又曖昧。

“念,出事了,那群無事生非的記者拍到你跟千爵風了,現在你們倆的緋聞滿天飛,記者很快就會查到你家來找你了。你快跟我走,被他們找到就麻煩了!”

林飛沫抓著報紙,朝紀念大聲嚷嚷道。

今天李妍被紀良帶去醫院體檢,所以林飛沫絲可以毫不顧忌地扯著嗓子喊了。

紀念站在窗前無動於衷地望著林飛沫手中的娛樂報紙,醒目的標題有些刺痛了她的眼睛。

音樂界空降靈魂女生與著名音樂家及評委千爵風熱戀,是真愛還是上位陰謀?

“念,你別介意,記者都喜歡亂說話,娛樂報紙就是炒作的,你還是先跟我離開吧!”注意到紀念的目光,林飛沫下意識地將報紙放到背後,緊繃著臉朝好友安慰道。

紀念抬頭看著她,眼神空洞,仿佛一切都跟她無關,隻是那攥緊的拳頭泄露了她的心聲。

“阿沫,澐優姐會生我的氣對嗎?你騙了我對嗎?我昨天不該去那個地方代替莫紫茹表演的,我的出現不是幫莫紫茹,而是威脅她的地位,是嗎?阿沫,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呢?你知道,我不喜歡那樣……”

“你喜歡的,念,你喜歡的!沒有一個玩音樂的人喜歡總在沒人的地方表演,音樂就是帶給人享受的,如果你不喜歡,如果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你就不會老對著外麵電線上的麻雀彈琴。念,你明明也想像其他人一樣,光明正大地在很多觀眾麵前表演的,為什麽要為了個莫紫茹,就這麽埋沒自己?如果莫紫茹真的值得你這麽為她付出倒也罷,但問題是她沒你想象中的那麽單純。念,你怪我也好,我不後悔騙了你!你該閃耀的,該被挖出來的,不管是緋聞還是其他,你該被眾人知道的,這世界上沒有多少人的才華能勝得過你,你是天生的音樂家,天生的鋼琴使者!念,跟我走吧!我不會害你,這世上誰都可能放棄你,隻有我不會!”

林飛沫突然激動地朝紀念說道,清澈的大眼睛裏閃爍著真摯的光。

紀念的眼裏也閃爍著莫名的光。

林飛沫說得沒錯,這十年來,很多人都拋下了她,隻有飛沫一直陪在她的身邊,無論什麽時候,陪著她紀念的隻有林飛沫一個人。

她的內心的確是渴望舞台的,沒有一個玩音樂的人喜歡進行沒有觀眾的表演,可她答應過莫澐優,要守護莫紫茹的笑容,她不能跟莫紫茹爭,不能成為莫紫茹的對手,所以她隻能藏在黑暗中,將“紀念”這個名字永遠埋藏。

“阿沫,我……”

紀念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

對於陪伴自己十多年,不離不棄的林飛沫,她一直缺了一句感謝。

她守護莫紫茹,而飛沫就像她守護莫紫茹那般守護著自己。

她真的很感謝,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念,走吧!”

知道紀念想說什麽,林飛沫的臉上微微露出了笑容,將手中的報紙隨手往身旁的垃圾堆一丟,過來拉起紀念的手臂說道。

紀念沒有拒絕,隻是任由林飛沫將自己拉出了門。

她知道,林飛沫永遠不會傷害她。

飛沫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好。

林飛沫拉著紀念一路奔跑,她知道紀念不喜歡被人圍著追問,可記者恰恰就是喜歡抓著人家逼問的人,所以她必須帶著紀念找個地方躲起來。

至於躲在哪裏最不容易被找到,林飛沫也不知道。

她向來做事大大咧咧的,隻知道要帶紀念走,還沒想好去哪裏。

然而這些都不重要。

從樓梯口跑下,一道修長的身影突然進入了她們的眼簾。像精靈般美麗的少年慵懶地靠在破舊的圍牆上,眼睛微微閉著,雙手環抱在胸前,似乎在等人。

聽到腳步聲,鏡玥燁微微地睜開眼,轉過頭來,便看到了站在樓梯口的兩個女孩。

林飛沫下意識地握緊紀念的手,緊張地看著麵無表情的她。

紀念緊緊地望著鏡玥燁,冷靜的她在此刻眼裏還是不由自主地閃過一絲驚愕。

紀念沒有想到鏡玥燁會出現在她的家門口。他的樣子看上去像是在等她,那張精致魅惑的臉上掛著微笑。

她看不出那少年特意隱在美麗笑容下的傷痕。

“你來做什麽?”見鏡玥燁走過來,林飛沫像老鷹護著雛鳥一般擋在紀念的麵前,戒備地朝鏡玥燁問道。

鏡玥燁的眼裏極快地閃過一絲受傷,嘴角依舊掛著迷人的淺笑,開口說道:“來的不隻我一個人……”

話還沒有說完,鏡玥燁故意停頓了下來,黑亮的眼眸望向了被林飛沫護在身後的少女。

紀念的表情依舊是那麽漠然。

那漠然刺痛了他的眼。

是因為她的心裏藏著的是那個男人,所以才對他這麽不在乎嗎?不在乎他的突然出現,不在乎他做了些什麽?

當莫紫茹嬌小靈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眼前時,紀念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不一樣的表情。

“念姐,你們要出去嗎?完了,我們特意來找你玩的!”打扮清新甜美的莫紫茹睜大著眼睛,突然從鏡玥燁的身後跳了出來,站在紀念的麵前天真地微笑著。

那雙清澈的眼眸裏,藏著讓人不易發覺的得意。

林飛沫也震驚了,一向對莫紫茹反感的她,對突然出現的他們不得不充滿了戒心。

莫紫茹從來沒有來紀念的家裏找過她,這次她突然到來,而且還是跟著鏡玥燁一起到來,讓向來冷靜的紀念有些無法思考。

“你……你想玩什麽?”紀念艱澀地開口,語氣很不自然。

她多麽想表現出一副熱情的樣子招待莫紫茹,因為這是莫紫茹第一次來她家啊!

來這個,也曾屬於她不知道的姐姐——莫澐優的家。

“其實也沒什麽好玩的,就是來看看你,昨天的音樂節多虧了你,不然我們學院就輸了。我聽說你後來跟千爵風走了,沒想到你竟然認識這個名作家,而且看起來關係不錯哦!以前可沒聽念姐你談起過哦!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今天我們來,就是想通知你一下,我……”

沒等莫紫茹把話說完,鏡玥燁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擅自接下去道:“我們決定訂婚了!日期在下周,歡迎你到時候過來。”

鏡玥燁輕聲說道,臉上的笑容帶著一些殘忍,目光緊緊地鎖定了紀念,似乎在搜索著什麽。

她會在乎嗎?

如果真在乎,她昨天為什麽會丟下他,撲向另一個人的懷抱?如果真在乎,為何看不出她有一點傷心?

像有東西狠狠地刺進了心髒,紀念驀地感到一陣鑽心的痛,這痛來得太突然,讓她茫然得難以接受,隻是睜著明亮的眼睛,緊緊地望著朝她微笑的鏡玥燁。

淩亂的畫麵在紀念的腦海裏像潮水般湧現出來,初次見麵的那個妖嬈如紅色薔薇般的少年,在露天舞台上認真歌唱的少年,帶著她奔跑於夜市的少年,曾讓她敞開心扉的少年……

不同的表情,同樣精致魅惑的臉,都與眼前這張帶笑的美麗容顏融合在一起,紀念的心一陣鈍痛,拳頭忍不住握緊,原來,這個少年對於她並不隻是一個陌生人,她的心並不是完全沒有感覺的。

鏡玥燁的主動坦白,和他望著紀念的目光,讓莫紫茹的心又一次不甘起來。

從看到紀念跟千爵風的緋聞,到鏡玥燁突然答應兩家父母的提議與她訂婚,莫紫茹就知道,鏡玥燁的妥協不是因為喜歡上她了,而是被紀念傷到了。

就算那個人已經在她的身邊,莫紫茹也仍然感覺不到絲毫的快樂,可她又不得不裝得很快樂,因為她是莫紫茹,是善良的天使,是不會嫉妒的孩子。

鏡玥燁依舊不死心地看著被林飛沫護在身後的紀念,他在等待,等待紀念的反應。

“恭喜,祝你們幸福!”

終於,紀念真摯地朝他們說道,她的臉上終於不再是那一如既往的平淡表情,而是帶著祝福,仿佛這是她很期待的事。

她是那麽衷心地祝他們幸福。

鏡玥燁看著紀念,原來,她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好了!你們想說的都說完了,我先帶念走了。你們也知道,現在念要是被記者抓到,對她沒什麽好處。放心,你們訂婚的那天,我跟念會去的,祝你們幸福!”

林飛沫抓著紀念的手,感受到了她的顫抖,於是像逃也似的,朝鏡玥燁跟莫紫茹冷聲地說道,然後不再等那兩個人的回答,就拉著紀念離開了。

沒有回頭,就這麽離開。

紀念發現自己身體的某個地方有些疼。

黑發少女單薄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鏡玥燁的視線中,他收回了目光,神情很是落寞。

他看到了那些緋聞,於是故意帶著莫紫茹過來朝她炫耀,告訴自己,她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重要,也告訴她,她並沒有撼動自己的心,可最終,那泛著陣陣刺痛的心,證明了一切。他輸了心,而且輸得很狼狽。

(3)

紀念又一次在林飛沫為了打工偷偷租住的公寓裏痛得暈了過去。

她最近發病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拿著白色的止痛藥,林飛沫端著一杯水,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紀念的房門。

天藍色的窗簾被緊緊地拉了起來,紀念一個人坐在地上,抱著膝蓋,誰也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那頭烏黑的秀發十分淩亂,光滑的地板上有著許多被硬扯下來的發絲。

“念,吃藥了!”

林飛沫心疼地喚著紀念。

紀念微微抬起頭來,目光空洞地看著她。

林飛沫有些鼻酸,看著紀念插在黑色長發間蒼白的手指,心裏堵得慌。

從患病到現在,紀念一直拒絕接受正規治療,每次發病,都隻是吃一些止痛藥。

因為她說,要是去治病了,“莫澐優”就再也不會出現了。

而她紀念,接受不了姐姐的離去。

紀念蒼白的手臂上滿是抓痕,林飛沫小心翼翼地喂藥給紀念吃,然後拿著藥箱給她清理手臂上的傷。

紀念任由她擺弄自己,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麵。

現在她跟千爵風的緋聞被傳得沸沸揚揚,鏡玥燁跟莫紫茹訂婚的消息也被傳得火熱至極。

但是不管她怎麽逃避,那些事一直存在。

她不可能躲在林飛沫的公寓裏一輩子。

她越來越頻繁地感到頭痛,產生的幻覺也越來越多,她能感覺到她的病越來越嚴重了。

她的眼前常常浮現出莫澐優哀傷的樣子,那個穿著白裙的少女,躺在她最愛的琴房裏,臉色像雪一般蒼白,紅豔的血順著她白嫩的手臂肆意流淌著,仿佛在她的身下開出了一朵朵鮮豔的紅色薔薇花。

那雙憂傷的眼眸緊緊地盯著她,帶著一些怨恨。

紀念打了一個冷戰,覺得莫澐優是在怪她。

怪她跟千爵風扯不清,怪她心裏惦記著那個要跟莫紫茹訂婚的少年,怪她如此貪心,明明什麽都不配擁有,卻還存著奢望。

全身開始顫抖的紀念讓林飛沫嚇了一跳。

林飛沫擔憂地將瘦弱的紀念緊緊地抱住,帶著哭腔說:“沒事的,念,有我在,你會沒事的!等你情緒穩定了,聽我的話,我帶你去看醫生好不好?看了醫生,你就不會發病,不會再頭痛,不會再這麽難受,你會變回小時候天真快樂的紀念。念,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林飛沫用力地抱著顫抖不止的紀念,試圖溫暖那冰冷的身子。

紀念靠在林飛沫的懷裏,額頭上再次掛滿了細汗。

紀念咬著唇,艱難地伸出瘦弱的手臂,想要給林飛沫擦眼淚。

林飛沫感受到紀念手的冰涼,目光觸及到紀念暗淡的眼神,再也抑製不住地大哭起來。

老天爺,為什麽你這麽殘忍?

念到底做錯了什麽?她多麽善良,多麽懂事,為什麽你要讓她承受這麽多痛苦?

林飛沫在內心呐喊著,環著紀念的手更圈緊了一些。

“念,我求求你,聽我的話,我們去看醫生好不好?你不能一直這麽下去,都快十年了,你被折磨得夠久了。聽話,念,好好治病,讓‘澐優姐’徹底走吧!你就算再執著,活在你身體裏的那個‘澐優姐’,也不是真正的澐優姐啊!她是你假想出來的!念!”

林飛沫再次朝紀念哭求道,紀念的眼睛慢慢地閉了起來。

許久許久,當林飛沫以為紀念睡著了的時候,紀念突然幽幽地開了口:“阿沫,你會陪我一起去嗎?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林飛沫震驚地睜大眼睛,看著懷裏的紀念,表情很是難以置信。

“念,你這麽說是同意了?你真的願意住院接受治療?”

林飛沫激動地朝紀念問道,紀念微微點了點頭,閉著眼,再也無話。

縱使閉上眼,紀念的腦海裏依舊飄浮著莫澐優那張哀怨的臉。

澐優姐,我真的很累。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你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澐優姐,如果真像阿沫說的那樣,你隻是我假想出來的,那麽,你放了我,我放了你,可好?

因為我,再也支撐不住了。

(4)

“分裂症,是指性格的多重性,即是我們平常所說的雙重人格。在學名上人格分裂也稱為‘解離症’,它的主要特征是患者將引起他內在心裏痛苦的意識活動或記憶,從整個精神層麵上解離開來以保護自己,但也因此喪失其自我的整體性。由於你在兒童時期記下了被自身認為絕對不正當的記憶,你見到了一些可怕或者慘烈的事,在你的腦部留下了永遠的創傷記憶,從而造成了你第二人格的出現。人格分裂者最害怕的問題是記憶碎片,也就是遺傳基因產生的紊亂會擾亂腦部,使記憶遺失。分裂出的每個人格對原先人格的記憶、性格都有一定了解,如果分離人格遺失前者記憶,患者有可能被另一個人格完全取代。鑒於你的情況,我覺得采用催眠分析治療要比經典的精神分析更具療效。我可以通過催眠來找出使你人格分裂的童年記憶,便加以分析引導,將你的主體人格引回來,壓製住分裂人格。一旦治療成功,你分裂的那個人格將永遠消失。然而如果你的主體人格意誌薄弱,被分裂人格控製,那麽留下的人格很有可能是另一個人格,也就是你的本身將被另一個人完全代替。”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手裏拿著紀念的診斷書,語氣不急不緩地陳述道。

林飛沫站在一旁,緊緊地握著紀念冰涼的手,清澈的大眼睛擔心地望著沉默的少女。

“就是,隻能留一個對嗎?”

許久,紀念抬起頭,目光暗淡地問道。

醫生看著眼前黑發披肩的少女,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紀念又一次垂下了頭,默不做聲地朝醫生鞠了個躬,然後轉身離開。

一頭霧水的林飛沫急忙跟了出去,追上了大步離開的紀念,一把抓著那瘦弱的手臂,捂著肚子喘氣道:“念,你要去哪裏?不是說好要接受治療了嗎?”

林飛沫的聲音有些慌張,她怕紀念再次改變主意,放棄治療。

紀念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再拖下去,她可能真的要被“莫澐優”的人格代替了。

看著握著自己手臂的手,紀念抬起頭,望著表情懇切的林飛沫,心裏掠過一絲動容。

她知道林飛沫是在擔心她,可她還是無法這麽幹脆地決定。

“阿沫,別逼我好嗎?給我點時間,讓我再想想!十年了,我跟那個人格已經在一起十年了,不是這麽簡單說分離就能分離的。阿沫,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紀念慢慢地拉開林飛沫的手,懇求地說道。

林飛沫無力地鬆開手,望著紀念離去的背影,最終沒有再追上去。

是的,她該給紀念一些時間的。

畢竟紀念是那麽愛莫澐優,真讓她將那個人格完全割除,的確很難。

不過,念,我等你!

我等你回來,變成那個正常的紀念。

林飛沫站在走廊裏,內心真誠地說道,眼睛有些酸澀,伸手一擦,滿手的眼淚。

這是喜悅的淚水嗎?

因為知道紀念的病還有救,對嗎?

隻要有希望,她就不會放棄,不會放棄讓紀念變回小時候那個會笑會哭,天真浪漫的紀念,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冷漠的紀念。

風吹亂了她烏黑的長發,穿著黑色長裙的紀念一個人走出了醫院,行走在午後的香榭大道上。

金色的陽光落在她的身上,在她的身後落下了一道短短的影子,黑色的影子緊緊地追尋著黑裙少女,在這條寬闊的大道上,隻有這影子願意與她做伴。

她是多麽孤獨,多麽寂寥。

(5)

千爵風為了保護紀念,最終還是選擇離開。

拖著灰色格子行李箱的千爵風從酒店退房出來,剛走到酒店大堂,就望見了蹲在酒店門口的台階上,抱著膝蓋的黑裙少女。

隻看到那個背影,他就能猜出那個人是誰。

他的心髒一陣狂跳,每走一步都變得艱難起來。

一雙黑亮的皮鞋停在她的眼前,等了很久的紀念抬起頭來,眼神帶著些迷離,定定地望著突然出現在她麵前的儒雅男人。

千爵風拉著行李箱的拉杆,小指上的銀色尾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那雙憂鬱而又深邃的黑眸緊緊地盯著坐在地上的少女,眼裏寫滿了不解與難以言喻的激動。

“小念,你怎麽會在這裏?”

按捺住內心的激動,千爵風喉嚨幹啞,開口朝紀念問道。

紀念沒有看他,隻是看著男人手中的灰格子行李箱,幽幽地問:“你要走了嗎?”

千爵風的手緊了緊,不自然地微笑,苦澀地道:“我已經停留很久了,奧地利那邊有些事等著我去處理,是時候該走了。”

午後的驕陽燃燒著紀念的黑色眸子,她看著這個莫澐優曾愛過也怨過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再次抬頭緊盯著男人深邃的眼眸,問道:“如果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還會為了夢想丟下澐優姐一個人去奧地利嗎?”

清冷的聲音從紀念的嘴裏發出,帶著一些祈求。

千爵風的身子頓時僵住了,望著紀念的眸光慢慢變得暗淡了,手指摩挲著小指上的銀色尾戒,千爵風臉上的苦澀越來越明顯。

“小念,沒有如果。小優已經不在了,不管我怎麽懊悔,怎麽自責,她也不會回來。人這一輩子最不該做的事就是錯過,因為一旦錯過,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徹底失去了。”

他從一開始不敢接受莫澐優已死的事實,到後來撿到紀念的琴譜懷疑莫澐優沒死的期待,再到最後得知存在的“莫澐優”是紀念人格分裂出來的,他已經再也沒有力氣自我欺騙了。

莫澐優是真的死了,不存在了。

“如果,‘澐優姐’繼續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你還會丟下她嗎?我問過醫生了,他說隻要第二人格壓製住主體人格,那麽這個人格將會完全被第二人格所取代。如果,我說如果,‘澐優姐’代替我,用我的身體繼續存在,活在這個世界上,你還會走嗎?”

來找這個人之前,她就想過了,如果兩個人格隻能留一個,那麽就留能幸福的那個吧!

如果千爵風願意,澐優姐就可以幸福了。

而她,也可以安心地離開了。

再也不用活得如此艱難,疲憊。

紀念飽含深意的話讓千爵風感到一陣恐慌。

“小念,不許瞎說!小優已經死了,你別做傻事!”鬆開手中的行李箱,千爵風激動地抓著紀念的肩膀,不由自主地提高聲音道。

“我沒有瞎說,我隻想問你一句,你還愛不愛澐優姐,還想不想跟她在一起,還會不會拋下她?千爵風,我很累了,這十年裏我過得很累,我很想休息,好好睡一覺,永遠也不要醒來,這樣就不會有痛苦,有傷害了。可是我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浮現出澐優姐死前的樣子,她睜著眼睛看著我,臉上掛滿了淚。她明明這麽愛這個世界,卻不得不選擇離開,因為她的心傷不起了。如果你還愛她,還想見她,就不要走了。我會接受治療,不過我會藏起自己的人格,把澐優姐還給你,隻要你讓她再也不受傷、不難過就可以了。”

紀念邊意圖掙開千爵風的手,邊紅著眼哭吼道。

隻要千爵風的一句話,她就可以隨風消散,再也沒有了痕跡。

千爵風從未感到這麽憤怒過,他的怒氣像席卷殘雪的颶風,隱隱在眉頭積聚,一向穩重的他氣憤地朝瘋狂的紀念吼道:“胡說八道!

“小念,那不是真正的莫澐優,是另一個你!是你臆想出來的莫澐優,是假的,不存在的!你怎麽這麽糊塗,小優已經死了,已經徹底消失了,你明白嗎?就算你選擇離開,讓分裂出來的‘莫澐優’主導你的身子,但那也不是真的小優啊!我不會回答你這麽荒唐的問題,既然你選擇治療,那就把正常的紀念還給我!把我記憶裏,那個喜歡圍著我叫‘風哥哥’的愛笑的紀念還給我!我要的是真正的紀念而不是假的莫澐優!”

千爵風生氣地朝紀念吼道,紀念愣愣地看著他,一時忘記了掙紮。

看著眼前眼神空洞的紀念,千爵風的眼裏閃過一絲心疼,咬了咬唇瓣,他抬起頭,語氣痛苦地繼續道:“小念,小優累了,讓她好好睡吧,就這麽一直沉睡在你的記憶中吧!你口口聲聲說想讓我忘卻過去,那麽請你也跟我一起從那段痛苦中走出來吧!聽說,善良的人死後,靈魂都會上天堂,而執意留在人間的靈魂則會錯失進入天堂的時機,無奈轉入地獄。小優還在的時候,就一直活在人間地獄,你不想她死後也在地獄裏停留吧!放她走吧,也放了你自己,讓小優的靈魂進天堂吧!”

千爵風的話徹底震撼了紀念。

望著千爵風痛苦的神情,紀念漠然地低下了頭,再也沒說話,隻是表情木訥地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千爵風就這麽一直站在原地,望著少女漸行漸遠的黑色身影,眼裏閃爍著晶亮的光。

小念,隻有放了小優,你才會變回真正的紀念。

現在的你,太孤獨太清冷了,像墜落在地獄的天使,倔強掙紮,不再微笑。

(6)

“憂傷天使橫空出世,真正的地獄天使紀念在音樂節一鳴驚人!‘音樂皇後’的莫紫茹首度遭到質疑!有人傳言當屆‘音樂皇後’莫紫茹的代表作《天使在地獄》為紀念所作,眾人覺得‘音樂皇後’應該改選。聽聞上次‘音樂皇後’選拔賽紀念曾出現,卻因不明原因棄權離開,因此莫紫茹從而勝出。很多人認為如果紀念參賽,比賽結果很有可能會有改變。同時,這兩位備受爭議的音樂界天才女生,桃色新聞也不斷。據說莫紫茹跟當屆‘音樂皇帝’鏡玥燁已確定即將訂婚,雙方家長已經宣布下周為其舉行訂婚儀式。而比較低調的紀念也與比她年長十歲的著名音樂家千爵風被拍到擁抱的照片。新出世的紀念是否能取代莫紫茹,這兩位天才的愛情又將有怎樣的發展,請繼續關注《娛樂天天看》!”

啪!

莫紫茹用力地按下手中遙控器的開關,超大的液晶電視瞬間被關掉,她陰沉著臉,飽含怒氣地將遙控器朝堅硬的大理石地板扔去。

一陣清脆的響聲,遙控器頓時開裂,躺在地上無聲地哀鳴。

從紀念出現在音樂節的時候,莫紫茹就知道,紀念的出現會給她帶來前所未有的災難,但她萬萬沒想到,這場災難來得這麽及時,那些靠八卦新聞吃飯的媒體人士唯恐天下不亂一般,天天報道她跟紀念的消息,將她跟紀念擺在了對立的位置上。

那群人竟然不等她跟鏡玥燁訂完婚,就要將她從“音樂皇後”的位子上拉下來,讓紀念代替她。

傳說每屆的“音樂皇後”跟“音樂皇帝”是命中注定相愛的兩個人,那群人這麽做,將她莫紫茹置於何地?

她可是要跟鏡玥燁訂婚的人!如果紀念真的取代她成了“音樂皇後”,那麽她再跟鏡玥燁在一起,不是一個笑話嗎?

何況,鏡玥燁的心裏的確有紀念。

一想到這裏,莫紫茹眼裏的嫉妒再也抑製不住了,她攥緊拳頭,望著漆黑的電視屏幕,臉上的表情陰冷無比。

“我絕對不會讓紀念代替我的!絕對不會!‘音樂皇後’隻有一個,那就是我莫紫茹!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張管家,幫我聯係《娛樂天天看》的記者,讓他們後天在天鵝湖中心守著,說我要跟紀念對決,分出個高下,看我到底有沒有資格繼續當這個‘音樂皇後’!”

清冷的聲音從莫紫茹的嘴裏發出,站在一旁久久未出聲的張管家表情嚴肅地走上前來,認真地傾聽著莫紫茹的吩咐。

“小姐,我覺得你應該先跟紀念商量一下,萬一她不願意跟你比賽,到時候記者見不到人,會覺得你在耍他們,不知道又會怎麽報道了!”

張管家畢恭畢敬地提醒著莫紫茹。

莫紫茹的眼裏閃過一絲狠厲,嘴角勾起不屑的笑容,緩緩說道:“放心,我有辦法讓紀念不得不答應跟我比賽!要知道,每個玩音樂的人的內心都是高傲的,都想站在陽光下正大光明地表演,紀念也不會例外,她不會甘心一輩子做我的影子的!這些你都不用擔心,直接按我的吩咐去辦吧!”

看莫紫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張管家沒有繼續開口,隻是垂下了頭,慢慢地朝不遠處的電話走去。

聽著房間裏張管家和別人通話的聲音,莫紫茹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麵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8)

“如果我接受治療,你有辦法留下另一個人格嗎?”

“你是想讓分裂出的第二人格取代原本的主體人格嗎?這個我之前也提過,如果你分裂的人格控製了你的主體人格,或者你主體人格生存意誌比較薄弱,就很有可能被另一個人格完全代替。但是我不理解,一般人接受治療都是為了恢複成本身的自己,你為什麽要把自己的身體讓給分裂出來的第二人格呢?”

紀念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心裏的鈍痛讓她無力承擔。

李妍和千爵風都在等著莫澐優……

如果她留下來,李妍的精神病說不定就能治好,紀良也不用天天為李妍擔心。而千爵風,那個深愛著莫澐優的男人,內心的自責也會減弱,有情人終成眷屬,一切都很幸福。

而她呢?

紀念……

有誰在乎她?

十多年來,她唯一的親人——爸爸紀良也把愛一點點地分給了李妍,她身邊真正心疼她的隻有這麽多年都不離不棄的林飛沫一個人。

可林飛沫終究會長大,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未來要走,她不能拖著飛沫一輩子,讓她陪著自己不幸福。

所以見過千爵風後,紀念一個人偷偷地回醫院跟醫生商量。

她同意治療,卻不是為了救自己,而是為了挽回一個已經從這個世界上逝去的人。

獨自從醫院出來,紀念行走在寬闊的香榭大道上,一步步前行,一點點在記憶裏搜尋著什麽。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身上落滿了櫻花,太陽漸漸傾向了地平線,化身為一道橘紅的殘陽,染醉了身邊的雲彩,多麽柔和溫暖的色調,紀念不覺眯起了眼。

紀念一個人在大道上漫無目的地來來回回走了好久,腳步最終停在了空曠的露天舞台前,緊緊地盯著空無一人的舞台,那裏仿佛站著一個像妖精般魅惑的少年,散發著彩虹般絢爛的光,深情地歌唱著,悅耳的歌聲飄進了她的耳朵,那聲音是那麽溫柔,像極了男孩臉上溫暖的微笑。

紀念的目光慢慢從舞台移到自己的左臂上,似乎有人在攥著她的手,她好像又聽到那男孩熱情親昵的嗓音,她的腳步不自覺地動了起來,循著記憶裏的那條線,沿著昏暗的街道盡情地奔跑,就像那天晚上被男孩抓著跑向夜市時一樣。

紀念從來沒有那麽盡情地快樂過,從來沒有那麽自然地微笑過,她還沒有快樂夠,還沒有學會一直保持微笑,就要,就要永遠地離開了。

因為她是紀念,是一個不被珍惜的人。

沒有人會一直陪在她的身旁,帶著她奔跑;沒有人會為了她的微笑,做出那麽多努力。

就算有,那個人最終也選擇了離去。

他說,他要訂婚了。

王子與公主的故事,多麽唯美,多麽幸福。

她紀念沒資格感到難過。

那個男孩對她來說,本來就是陌生的,不熟悉的,她不該動心的……

夜幕降了下來,紀念微笑著朝夜市的方向奔跑著。

她在夜市上撈了金魚,又像上次那樣放生讓它們離去。她玩了很多很多隻有那個男孩帶她玩過的東西,笑容一直掛在她的臉上,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的快樂。

微笑,再微笑!

紀念,既然已經決定離開了,就在這剩下的幾天,盡情地微笑吧!

哪怕就她一個人,也可以笑得很開心!

(9)

昏黃的路燈下,一個瘦小的身影站在那裏。

她被白色的紗裙包裹著,凸顯出玲瓏有致的身材,她像墜入凡間的美麗精靈,整個人被籠罩在光芒中,像個發光體,讓人在這個漆黑的夜裏,能一眼望到。

紀念逛完夜市回來的時候,就看到莫紫茹一個人站在她家門口的路燈下等她。

紀念知道,有些事無法避免。

她不是聾子,那些謠傳她都聽到了,她也不是瞎子,她看到了林飛沫藏在沙發下的娛樂報紙。

從看到莫紫茹的第一眼,紀念的心裏便明了了。

她跟莫紫茹終於站在了對立麵。

雖然她也不想這樣,但事實上她上次的表演的確威脅到了莫紫茹在音樂界的地位。

看到站在馬路邊的紀念,莫紫茹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笑容很燦爛,隻是缺乏了以往的溫暖,帶著一些她已經不想隱藏的挑釁。

“本以為等不到你了,沒想到你回來了,跟千爵風的事讓你很頭疼吧,聽說你已經躲在外麵很多天了!”莫紫茹朝紀念走了過來,微笑著說道。

紀念黑亮的眼眸一直盯著莫紫茹臉上的笑容,她覺得有些冷,有些心寒。

莫紫茹連對她的稱呼都省了。

她真的,真的那麽怨自己嗎?

“你想說什麽就直說吧!”

紀念掩飾住內心的受傷,像以往一樣麵無表情地開口說道。

莫紫茹看著一臉淡定的紀念,心裏更是窩火。

為什麽她紀念還能這麽坦然,她莫紫茹卻要不停地接受媒體的采訪,連笑都變得很勉強。

她不是說過什麽都不跟她搶的嗎,為什麽突然違背諾言,參加音樂節的表演?

更不可原諒的是,她竟然當眾唱出了她莫紫茹的代表作《天使在地獄》!

既然她存心想跟她莫紫茹過不去,那一開始何必裝得那麽淡泊名利呢?早點出來跟她爭不就得了,她為什麽要等她坐在最受人矚目的頂端的時候,突然推她一把,害她搖搖欲墜?

多麽虛偽的紀念,多麽令人討厭!

“我來這裏做什麽,你應該也猜到一些了吧!說實話,紀念,我並不想跟你爭,可是你也知道,現在媒體是怎麽說我們的。我們曾是最好的拍檔,現在卻站在了敵對的兩端。我知道你很厲害,但我莫紫茹也不是一無是處。紀念,我要跟你比一場,後天中午十二點在天鵝湖中心,我等你。我不想總被人質疑,所以如果你還念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我希望你能來。不管誰輸誰贏,‘音樂皇後’隻有一個,要麽是你,要麽就是我!林飛沫曾說過,你為我做了很多事,我不知道你替我做了哪些事,我也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做,我隻是想訴你,你以後不用對我好,因為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比賽的時候請你不要讓我,讓我是對我的侮辱。如果那天你不來,那麽就是自動棄權,你可以像上次選拔賽那樣棄權離開,可是,你真的甘心嗎?就這樣一直被埋沒下去,你真的甘心嗎?你甘心永遠做個陪襯,甘心永遠沒有觀眾嗎?”

甘心嗎?

莫紫茹的話像魔咒一般在紀念的耳邊不停地回響著。

紀念的額頭上慢慢滲出細汗來,她用力地攥緊拳頭,緊咬著嘴唇,拚命地壓抑著什麽。

澐優姐,求你,求你別在這時候出來!

求你,讓我不為任何人,隻為自己真正地選擇一次!

我就要離開了,求你,讓我為自己活一次!

因為,我真的不甘心啊!

沒有觀眾的舞台真的很寂寞……

無人傾聽的鋼琴曲太過憂傷,我已經寂寥太久了。

我小時候活在你的影子裏,彈鋼琴,玩音樂,每次觸碰鋼琴,都被李妍打得遍體鱗傷。

長大後,我遇見了莫紫茹,記起與你的承諾,於是我又一次成了別人的影子,躲在黑暗裏繼續彈琴。

我從來,從來沒有光明正大地為自己,為喜歡我的觀眾表演一次。

就連上次,維也納城堡的音樂節我也是被飛沫騙去幫莫紫茹表演的。

澐優姐,我能不能自私一次?

我希望在僅剩的日子裏能在陽光下彈琴,再也不需要躲在黑暗裏,再也沒有傷害,沒有寂寥,沒有不甘。

就這麽一次!

我不要輸贏,隻想真真正正地彈一次琴!

“我會去的!那天,我會去的!”

像下了很大的決心,像承受了很大的壓力,紀念突然激動地說道,額頭上的汗水簌簌地往下流。

看著臉色慘白,嘴唇緊咬的紀念,莫紫茹的心猛地一驚。

她有些畏懼地往後退了幾步,那像躲避瘟疫似的表情狠狠地刺痛了紀念。

莫紫茹的確害怕,她曾從尚子涵的嘴裏了解到紀念發病時的可怕情景,她差點忘了,她的對手是個隨時都可能抓狂的神經病!

紀念被莫紫茹的躲避傷了心,受傷的眼神隱在長長的劉海下,她沙啞著聲音開口,語氣竟然帶著一些懇求。

“阿茹,不管怎麽樣,不要怕我,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我不會傷害你的。”

紀念實在受不了莫紫茹用那雙跟莫澐優一模一樣的眼睛恐懼地看著自己,這讓她感到很傷心,很自責。

她怎麽會傷害她呢!

她是澐優姐一直想守護的妹妹啊!

而澐優姐,是她紀念想守護卻無法守護的人啊!

她怎麽會傷害莫紫茹呢!

“既然這樣,那到時候見,我先走了!”

努力地抑製住內心的恐懼,莫紫茹朝紀念說道,然後轉身,毫不猶豫地朝停靠在馬路邊的豪華私家車跑了過去。

像怕鬼神追上來似的,莫紫茹跑得很快,像是逃亡一般。

紀念眼裏的憂傷越來越濃重,蒼白的手朝莫紫茹的方向伸著,臉上的表情很是悲愴,低喃著:“阿茹,我的妹妹……”

她又一次變成了“莫澐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