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話 向全世界宣布我愛你

(1)

紀念試過再也不彈鋼琴,可是鋼琴對她來說,就像是一種無解的毒藥,進入了她的骨髓,融入她的血液,她一天不碰那些黑白的琴鍵,就會全身感到不舒服,心裏會憋悶,會瘋狂。

對於鋼琴的執念,她竟然比莫澐優還要來得深。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那麽愛彈琴,又是怎樣學會了彈琴,仿佛那是她的一種本能。

從學校休病假後,她一直被李妍鎖在臥室裏,無法觸碰鋼琴,可是身體裏對音符的渴望越來越強烈。

臥室裏厚實的窗簾被嚴嚴實實地拉上,長期曬不到日光的她,原本白皙的膚色變得更為蒼白,精神飽受折磨的她,眼窩深陷,顯得更為憔悴。她仿佛一隻吸血鬼,吸慣了血,突然有一天,被束縛在荒蕪的墓地裏,沒有食物充饑,坐等餓死,像渴望鮮血般渴望著鋼琴。

那些會跳動的音符是流竄在她血液裏的毒,解不了也戒不掉。

串聯黑色窗簾的是一條韌性很強的鋼絲線,紀念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就像猛獸般,用力撕下了遮住陽光的窗簾,動作敏捷地爬到了窗台上,伸著蒼白細長的手指輕輕地觸碰那根鋼絲線。

線很長,繃得很緊,隨便觸碰,就能變幻出很多不同的音符,有些像鋼琴鍵彈出的聲音。

紀念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架黑色的鋼琴,她的手下是那光滑的黑白琴鍵,窗外強烈的陽光照射進來,刺痛了她的眼睛,卻又是那麽溫暖。

金色的霞光籠罩著她瘦弱的身軀,她危險地站在窗台上,踮起腳尖,倔強地伸出雙手,用指尖撥動著那根鋼絲線,靜靜地聆聽著線的音波,如同在彈琴般,閉著雙眼,表情陶醉。

這是她的獨奏會,陳舊的窗台是她的舞台,金色的陽光是為她閃耀的燈光,窗外電線杆上的麻雀是她的聽眾,手中的鋼絲線,是她的樂器。

紀念從來沒有感到這麽滿足過,音樂帶給她的隻有痛苦,隻會讓她想起關於莫澐優的記憶,想起這十年來的孤寂,唯獨這次,這場簡陋的音樂會,讓她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愉悅。

原來,音樂對於她,也可以單純得隻是一種享受。

然而,她還未細細地體味這種愜意的氛圍,臥室的房門突然被人撞了開來,一個披著長發的女人像瘋子般舉著雞毛撣子衝了進來,冰冷的手像魔爪般伸向了她。

她被她從窗台上拉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柔嫩的手被鋼絲線割傷,她來不及去感受手上的疼痛,李妍手中的雞毛撣子已經揮向了她的身體。

學過柔道,防禦能力極強的她,完全可以躲避李妍的毒打,可是她沒有。

她隻是像隻受驚的小獸,可憐地蜷縮著身子,任由抓狂的女人用力地將雞毛撣子揮下,在她的身上烙下一條又一條猙獰的傷痕。

因為習慣,從第一次為保護莫澐優挨打,到之後的每次她一彈鋼琴就像莫澐優那般被打,這十年來,她已經習慣了默默忍受這種劇烈的疼痛,習慣了不反抗不求饒。

“我讓你再彈!不是叫你別彈鋼琴了嗎!你為什麽還要彈!小優,為什麽不聽媽媽的話!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要傷害我!”

李妍朝紀念尖叫著,手中的動作絲毫沒有停緩。

每次聽到鋼琴聲,她就會失控發病,把紀念當做是死去的莫澐優。

那是一種病,可悲的病。

紀念知道,眼前這個瘋狂的、時不時毒打自己的女人,其實也很可憐,很可悲,她跟她一樣,都是被拋棄的人,兩個同樣悲慘的人,卻還在互相傷害著,多麽可悲。

又是同記憶中一樣的毒打,每次打完,李妍就會朝她哭,抱著遍體鱗傷的她,懊悔地自責:“小優,媽錯了,媽控製不住自己,媽不該打你的!小優,原諒媽媽,別丟下媽媽,媽媽除了你什麽都沒有了!你別丟下媽媽!”

紀念痛得無力辯駁,她沒有點醒那個女人,她不是莫澐優,她是紀念。

莫澐優已經死了,她是紀念。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妍根本不會接受現實。

漸漸冷靜下來的李妍終於認清了自己抱在懷裏的,不是已經失去的親生女兒,而是紀念。她再一次像往常一樣,隻留下一瓶治傷的藥,任由紀念無力地躺在地上,像具沒有靈魂的屍體,然後目光空洞地冷漠離開。

紀念趴在冰冷的地板上許久許久,用空洞的眼神望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精巧的瓷瓶被靜靜地放在床頭櫃上,紀念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沒有去觸碰那瓶治傷藥,隻是腳步踉蹌地撲倒在**,再也無力爬起來了。

她的身上早就布滿了李妍留給她的傷痕,再好的傷藥也無法抹去那些疼痛的烙印。

再多幾道傷又如何,痛苦總會過去的。

(2)

林飛沫打電話給紀念的時候,紀念正躺在**,疲憊地昏睡著。

紀念的腦袋一片混亂,無法正常思考,她隻聽到林飛沫在電話裏激動地說莫紫茹出事了。

莫紫茹,永遠是紀念的死穴。

就算再累再無力,讓紀念永遠放不下的,隻有莫紫茹一個人。

因為莫紫茹是莫澐優的妹妹,因為她答應過莫澐優,要替她好好照顧她。

她答應過莫澐優不會讓莫紫茹受到一丁點傷害,然而事實上,莫澐優不僅一次因為她的疏忽而受傷。

電話裏林飛沫的聲音很焦急,意識混亂的紀念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麽,她的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莫紫茹需要她。

音樂節對於貝多芬學院意義重大,這樣的慶典會有很多音樂界有名的大人物參加,哪個學校在音樂節上搶了風頭,就暗示著它取得了領導地位。對於代替學院表演的學生來講,這不僅是他們個人榮耀的爭奪賽,更是他們所在學院的爭奪賽。

如果莫紫茹輸了,作為“音樂皇後”的她不僅會丟臉,被眾人質疑她的音樂才華,更會讓學院蒙羞,就算她的父母有權有勢,也無法保護她不受任何輿論傷害。

所以,這場比賽貝多芬學院一定要贏,而失去聲音的莫紫茹絕對不能出場,一出場,她就完了。

隻要她不出現,大家就無法對她的音樂才華進行評判,她可以被看成是不屑這樣的比賽,繼續當眾人矚目的皇後。

紀念搖晃著從**爬了起來,揉了揉沉重的腦袋,踱步到門邊。

臥室的房門依舊是鎖著的,李妍並沒有打算就此放了她。

無奈的紀念,隻能選擇最冒險的逃跑方法。

這樣的時候,她無法放下莫紫茹不管。

冰涼的手推開了窗戶,這裏是二樓,她跳下去應該死不了。

紀念深吸了一口氣,雙腳又一次踩在了窗台上。

涼風吹拂著她烏黑的秀發,她的意識漸漸變得清晰起來,連身上的疼痛感也越來越強烈。

她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樓下的地麵,腳步輕輕地往外一躍,這是個高難度動作,對於學了好幾年柔道的紀念來說,本來可以輕鬆地完成,可是她的身體很虛弱,帶著滿身傷痕的她無法將動作演繹得很漂亮。

雙腳墜地的那一秒,一聲清脆的脆裂聲響起,紀念痛苦地咬緊了唇瓣,臉色蒼白。

她還是受傷了。

沒有時間去顧及腳上的疼痛,紀念緊緊地攥緊拳頭,咬著牙,拖著崴到的腳,焦急地朝馬路邊跑去,隨手攔了輛出租車,快速地鑽了進去。

“去維也納城堡。”

她吃力地朝司機說道,話音一落,紀念自己都嚇了一跳,她的聲音虛弱得很。

她實在是太疼了,拖著這副傷痕累累的軀殼走到那豪華的城堡,靠的全是她堅強的意誌。

這樣的她,真的很累。

這麽拚命地去守護一個人,真的很累。

(3)

“為什麽要搞鬼害莫紫茹失去聲音?你知不知道這件事如果傳出去,我們整個樂隊都會被人唾棄!尚子涵,我真是看錯了,我以為你很高傲,高傲得不屑用這種低賤的手段去取得一場勝利!”

鏡玥燁憤怒地將手中的粉末包丟向了坐在化妝鏡前的尚子涵,這是從她的包裏掉出來的。

尚子涵放下手中的眉筆,透過寬大的化妝鏡望著身後發火的美麗少年,俏麗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嘲諷,冷笑著出聲反駁:“很抱歉,你還不夠了解我,我隻要贏,為了贏,我可以做任何事。”

尚子涵冷然地說著,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轉過身去,目光堅定地看著表情愕然的鏡玥燁,繼續說道:“低賤的不是我一個人,我再低賤也比不上莫紫茹。你知道評委都在打什麽算盤嗎?就因為莫紫茹她有個著名的母親,所有人都想巴結她,我們所有人都為這場比賽辛苦地排練著,結果卻早已確定了。他們早就決定了,不管眾人表現如何,保莫紫茹得冠軍。你知道比賽對我們樂隊,對我們整個學校的意義,就因為莫紫茹那首無人超越的舞曲,肖邦學院一直被貝多芬學院壓製著,就算你是‘音樂皇帝’,也比不上莫紫茹的影響力。可你我都知道,那舞曲沒了紀念的伴奏,根本紅不了。莫紫茹根本不配享有那麽多榮耀。我不甘心,憑什麽她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冠軍就給她,而我們練得那麽辛苦,最終隻能當個配角,我不服!”

“就因為你不甘心,所以你就下藥害她?如果這事不是被我發現而是被其他人發現,你知道會是怎樣的後果嗎?我們將會被整個音樂界唾棄,難以翻身。就算沒人發現,就算你贏了莫紫茹也不光彩。我們狂飛樂隊是狂妄不羈的,是不需要靠耍手段而立足的。這樣心機重重的比賽,不參加也罷!我帶著隊員離開,你要贏莫紫茹,就靠你自己去贏,休想扯上狂飛樂隊!”

鏡玥燁義正詞嚴地說完,再也不願看被勝利衝昏頭腦的尚子涵一眼,冷漠地轉身離開。

不被理解的尚子涵覺得很憤怒,憤恨地將手中的手機朝鏡玥燁離開的方向扔了過去。

手機砸在了門上,砰的一聲掉落在地上,瞬間摔成了碎片。

“鏡玥燁,沒有你,沒有狂飛,我尚子涵也能贏!一定會贏!”

尚子涵聲嘶力竭地大吼道,然而整個空間裏除了她淒厲的回音,再無任何聲音。

鏡玥燁丟下她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

這次,他是徹底地丟下她了。

因為她做了不可饒恕的事,無論是狂飛樂隊還是鏡玥燁,都容不得一點瑕疵。

而她的行為,是給整個樂隊抹黑,是違背了音樂純粹的本質。

寬闊的禮堂裏,碩大的舞台上,又一次擔任主持人的鮮於煥穿著剪裁合身的金色西裝,握著話筒,激動地宣告著表演的開始。

悠揚的音樂聲響起,有人已經登上了舞台,開始他們的表演。

鏡玥燁麵無表情地穿梭在寂靜的走道中,手中握著黑色的手機,語氣冷冽地朝電話裏說著。

電話是打給狂飛樂隊的其他成員的,要求他們退出表演,離開這裏。

縱使其他人對鏡玥燁的突然要求感到很無法理解,但是誰也沒有反駁,因為那個人是他們的隊長,是他們的皇帝,是他們崇拜的偶像。

他做事一向有他自己的原則。

切斷電話,將手機隨手放回了口袋,鏡玥燁的神情有些悵惋。

這樣的突然退出,無疑也在向眾人宣告著,狂飛樂隊臨陣脫逃,不戰先敗。

以後對於他們樂隊的負麵言論不會少,但這總比因為尚子涵受到大家的指責來得強。

揉了揉鼻梁,鏡玥燁釋然地鬆了一口氣,隻是心裏有一股惆悵,無法壓抑。

他以為今天可以在這種場麵遇到那個人。

她是莫紫茹的鋼琴手,他以為她會出現。

可當他看到孤身一人的莫紫茹時,他才知道她沒有來。

從先前的失望,但現在的有些慶幸,慶幸她沒有看到如此不堪的狂飛樂隊和這麽無力的他。連鏡玥燁都不知道自己現在為何這麽多愁善感,好像隻要是牽扯到那個女孩,他就會變得不像自己。

明明,他們接觸得並不多。

明明,他們很陌生,卻又那麽渴望靠近。

黑色的帷幕被拉開,夜鶯在歌唱。

千爵風一個人站在觀眾席最後麵的入場口,眺望著遠處燈光璀璨的舞台,修長的身影顯得瘦弱又單薄,那雙深邃的眼眸裏依舊流淌著無法驅除的醉人憂傷。

他本來被邀請擔任這場比賽的首席評委,然而他拒絕了。

因為他要離開了,出國,再也不回來了。

這個城市留給他的隻有悲傷,他的心痛得麻木了,再待下去,連他自己都不敢想象,他會變成什麽樣。

記憶中那個溫柔淺笑,帶著些許憂傷的白衣少女,不時地與眼裏露出冷漠、滿身是傷的黑裙女孩交織在一起,攪得他的思緒一片混亂,他越來越無法分別,讓胸膛裏那顆心陣陣刺疼的,是莫澐優不曾消去的幻影,還是紀念那真實而又痛苦的剪影。

十年前紀念的天真笑臉最近不停地浮現在他的眼前,他的耳邊時常回**著她清脆甜美的嗓音,呼喊著他“風哥哥”,可是等他一清醒過來,那小女孩一晃突然變成了清冷的少女,穿著黑色的長裙,像沒有溫度的冰。少女的身上隱隱透露著他熟悉的氣息,那來自莫澐優的氣息。

千爵風真的無法理清心中的那團亂麻。

他要離開了。

再不離開,他越來越無法確定,留下的理由是因為逝去的莫澐優,還是記憶中的那個小女孩,還是如今冰冷的紀念,抑或是遺留在紀念身上的莫澐優的幻影。

還有兩個小時,他的航班就要起飛了。

離開前,千爵風還是忍不住來這裏,這個城市最豪華的維也納城堡,遠遠地看著比賽的舞台,眼裏透露著留戀。

那個舞台曾經屬於莫澐優。

十年前,青澀的他在第一屆的選拔賽上遇見了她,她也如舞台上表演的眾多少女一般,渾身散發著獨特的氣息,被音樂的光環籠罩著,看上去那麽寧靜和諧。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如果沒有後來的怨恨與埋怨,沒有誤會與錯過,沒有傷痛與遺憾,一切還是停留在初見時的美好,那該有多好。

舞台上的少女終於唱完了她的曲目,又一個抱著吉他的少年意氣風發地上場了。

千爵風看著台上年輕的少男少女們,他們像極了當初的他們。

轉身離開,黑色的西裝最終成了漸漸消失的剪影。

(4)

香榭大道上最顯眼最宏偉的建築慢慢清晰在她黑色的眼眸中,付了錢,忍著身上的疼痛,她下了車,站在這幢豪華的建築麵前,仰著頭觀望著。

這是她第二次來這個地方,從第一次的“音樂皇後”選拔賽到如今要代替那個女孩上場,紀念的心是茫然的。

這是莫澐優曾經比賽過的地方。

她曾經是多麽渴望站在這裏,想要感受一下莫澐優留下的氣息,然而從第一次見到莫紫茹,耳邊又一次回響起莫澐優離開前跟她談起莫紫茹時那哀傷的語調,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像當初的莫澐優那樣,站上那個舞台。

因為那個舞台是屬於莫紫茹的,屬於她的一切,紀念都不會涉足。

於是,她忍住內心的激動,彈奏完莫澐優留下的鋼琴曲後,便無聲地離開了。

參賽的報名表被丟入了出口處的垃圾桶裏,連同她那一顆對這個舞台蠢蠢欲動的心一起墜入深淵。

她絕對不會跟莫紫茹站在同一個舞台上。

莫紫茹是莫澐優想要珍惜的人,她絕對不會跟她鬥爭。

再一次來到這個音樂城堡,紀念每走一步,腳都會更痛一分。

這個舞台,這個當時她不得不放棄的舞台,再次前往,都是為了同一個人——莫紫茹。

為了不跟她爭,她棄權離開了這裏。

現在,又為了不讓她被指責,她又來到了這裏,代表貝多芬學院表演。

她並沒有想到,她的到來,會讓莫紫茹陷入更加不堪的境地,她隻是想來幫她的,真的沒想傷害她。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那個人……

大門被推了開來,黑衣的少女,長發披散著,靜默地站在門口。

林飛沫孤身一人等在那裏,手裏捧著一件白色的禮服,這是她為紀念精心準備的,一向穿著黑衣的她,是該換上這純白的色彩,迎接屬於她的光明了。

林飛沫沒有告訴紀念,莫紫茹對紀念的到來感到不滿,她帶著私心,欺騙了紀念。

要是紀念知道莫紫茹反對她的到來,她絕對不會過來表演的。

林飛沫要紀念前來,不是為了幫莫紫茹,而是為了幫紀念。

紀念不該再繼續待在那黑暗的角落,她該發亮的,不是為了莫紫茹,是為了她自己。

眾多學院都已經表演完了,就剩下貝多芬學院了。

台下的觀眾表情複雜地議論起來,整個貝多芬學院的人都忐忑萬分。

校長不停地來回踱步,觀眾們的喧嘩聲讓他的表情變得越來越不安。

來不了嗎?

真的趕不上了嗎?

這次比賽真的要棄權嗎?

校長的臉上滿是憂愁,坐在一旁的莫紫茹僵硬的嘴角微微地勾起了一抹笑,因緊張而攥緊的拳頭慢慢地鬆了開來。

她來不了了嗎?

忽然,一陣輕靈的鋼琴聲像一道利光,劃破了整個混沌的夜空,熟悉的前奏讓所有人震撼,觀眾們停止了驚呼,都把目光投向了舞台。

身著白色舞裙的黑發少女,站在緩緩上升的升降舞台上,像沐浴在曙光中,渾身被包裹在聖潔的光裏,表情沉靜地坐在黑色的鋼琴旁,白皙修長的手指嫻熟地撫摸著琴鍵,熟悉的鋼琴曲在靜謐的禮堂裏響起,是那首能打動所有人的神曲——《天使在地獄》。

是莫紫茹要出場了嗎?

眾人疑惑,卻久久未見莫紫茹的身影出現在舞台上。

那個不被人熟知的女孩,取代了莫紫茹,對於心中隻有一個“音樂皇後”的觀眾來說,偶像被突然換下去,這是無法接受的。

連評委們都覺得無法理解,這個莫名出現的少女到底是誰?

觀眾開始起哄,台上的少女仿佛什麽也沒有聽到似的,隻是靜靜地彈琴,不被任何人打擾。

剛才琴音響起的那一刻,震驚的不隻是台下的觀眾。

莫紫茹再也坐不住了,望著再次走進來的表情坦然的林飛沫,莫紫茹深刻地意識到了危險。

那首曲子!

紀念竟然選了那首曲子!

她莫紫茹的代表作,竟然被紀念搬上了舞台,這是什麽意思?

她想徹底拆了她的台嗎?

馭風,遇雨

天使飛散了羽翼

掉落在地獄

掙紮歎息……

清冷的曲調帶著獨特的傷感,慢慢響起。

這是很多人第一次聽紀念唱歌,也是很多人第一次知道,這首著名的舞曲原來也可以唱出來。

歌詞所描寫的畫麵被簡單地吟唱出來,地獄裏的天使清晰地出現在所有人的眼前。

救贖,希冀

是誰在地獄裏

無聲哭泣

等著天堂之門開啟

下落長長雲梯

我是天使

在地獄

絕望地呼吸

誰的拯救帶著憐惜

神的右手

魔之左手

破翼歸墟……

清冷的歌聲通過喇叭回**在維也納城堡的每個角落。剛要離開的千爵風跟鏡玥燁同時愣住了,急切地返回。

她來了?她在彈琴,她在發光,發亮。

她來了?她在歌唱,她在悲傷,絕望。

電梯的門終於打了開來,千爵風像著了魔一般快步衝進了電梯,激動地按下了禮堂所在的樓層。

他的心緊繃著,他不知道自己返回去的理由是什麽。

好像隻是,隻是想看那個女孩一眼,最後一眼,無論她是誰。

隻是看她一眼,隻為她的演出裏,有他熟悉的琴音和陌生的歌聲。

無論是什麽,都讓他的心狠狠地痛著。

同一時刻,一個背著吉他的少年拚命地順著樓梯奔跑。

她終於出現了。

多久了,她終於出現了。

這段時間,她過得好不好,過得快不快樂,有沒有一點,一點點地想過他?

他們的內心隻有一個想法,就是想見到那個彈琴歌唱的人。

那個墜入地獄的天使。

荊棘遍布

魔域洪廣

我是天使

在地獄

看著聖靈之光降臨

擦過我殘傷的羽翼

消失在天際

我是天使

在地獄

蜷縮著折翼的脊背

疼痛哭泣

無人惜惜……

(5)

寬敞的禮堂裏隻有女孩幽幽的歌聲在回**,寂寥惆悵,悲傷中又透著微微絕望。

台下的一雙雙眼裏蓄滿了淚,是誰觸痛了他們的靈魂,憂傷了他們的心。

地獄裏的天使感動了所有人,卻換不回一場救贖。

錯過的神跡,被命運拋棄的天使,羽翼被淚水燙傷,再也飛不到所期望的天堂。

就此絕望,在地獄,獨自神傷。

升降舞台帶著沉靜的少女慢慢沉下去,直到舞台上再也無人,觀眾席上的人還沒有從震驚的狀態中回過神來,耳邊似乎還有餘音縈繞,繾綣悲傷。

紀念從舞台上走了下來,沒有走向專門為表演者準備的休息室,而是拐向了後麵的出口。

她該離開了。

比賽的結果對她來說,並不重要。

紀念纖瘦的身體被白色的天鵝絨禮服包裹著,身影越來越模糊,漸漸沒入了後門出口處的那抹黑暗裏。

急切的腳步聲在寂靜的走道裏響起,他似乎早就知道那個女孩會偷偷離開,憑著直覺選了這條無人的走道。

微微亮光下,滿頭大汗的鏡玥燁突然出現在昏暗的走道上,劇烈地喘著氣,目光緊緊地望著停在眼前的驚愣的少女。

鏡玥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有任何語言,疾步朝幾米之外的白裙少女走了過去。

他毫無預兆地伸出長長的手臂,用力地將瘦弱的紀念抱進了懷裏。

紀念沒有力氣反抗。

他霸道地抱著她,不容她掙紮。

意圖推開的雙手慢慢無力地垂了下來,紀念清澈的眼睛漸漸睜大,望著又一道出現在走道裏的修長身影,眼眸被男人臉上的悲傷所刺痛,像怕被人誤會似的,她重重地將抱著自己的鏡玥燁一把推了開來。

被推開的鏡玥燁的眼裏閃過一絲受傷,手用力地抓著紀念的手,想要說些什麽,目光卻觸及到了她手臂上觸目驚心的傷痕。

鏡玥燁感到一陣窒息,心髒被狠狠地刺痛著,手抓得更緊了,語氣急切而又憤怒地問道:“誰幹的?”

紀念怔怔地看著生氣的鏡玥燁,目光有些冰冷,將手臂從鏡玥燁的手中掙脫了出來,冷冷地開口:“不用你管!”

鏡玥燁的手僵在了空中,望著又一次變得冰冷的紀念,一股從未有過的挫敗感吞襲了他。

她上次明明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啊!

鏡玥燁在內心咆哮,他想追問紀念為什麽要這麽對他,可他問不出口,他不想讓自己成為愛情的乞丐。

紀念再也沒有看鏡玥燁一眼,雙眸緊緊地盯著後來出現的男人,一步一步地朝僵在原地的千爵風走了過去。

鏡玥燁受傷地望著她慢慢離去,看到不遠處站著的俊逸男人,眼裏的傷痛更為明顯。

原來是因為那個人嗎?

因為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所以她才會拒絕他的擁抱,才會對他這麽冰冷!

原來,她的心早就被人占據了。

鏡玥燁悲痛地想著,他根本不知道此刻的紀念早已不是紀念了。

在表演的時候,她就分裂成了“莫澐優”。

剛才在舞台上演奏的那首《天使在地獄》,**部分一秒彈奏了十六個音符。

隻有發瘋的紀念才會有這麽快的手法,因為那不是她一個人彈的,是她跟“莫澐優”一起彈出來的。

紀念已不再是紀念,這時,她是“莫澐優”。

望著朝自己走過來的清冷少女,千爵風的心緊緊地繃著。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仿佛有股很強的直覺告訴他,他會在這裏遇到這個女孩,仿佛猜得出她會偷偷溜走,像當初選拔賽那天一樣。

他不知道剛跟她糾纏的那個少年是誰,猜不出他們之間的關係,他隻看到這個女孩,真真切切地朝自己走過來。

她的身上帶著他熟悉的氣息,像極了莫澐優的。

“你為什麽回來?”清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些不被察覺的期待,“莫澐優”突然站在他的麵前,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問道。

像被蠱惑了一般,千爵風茫然地回答:“因為你。”

那個“你”,是他記憶中的莫澐優,還是眼前的紀念,他分不清。

真的分不清!

第一次,他對那份堅定的愛情感到茫然而又不安。

她笑了,這個回答讓她很滿意,以往的傷害似乎一瞬間都被抹去了。

“莫澐優”伸出帶著傷痕的手臂,緊緊地挽住了千爵風修長的手臂,嘴角輕輕地勾起一抹淺笑,遍體鱗傷的身體慢慢地靠近了那個渴望已久,懷念已久的胸懷。

千爵風驚住了,同時被震驚了的還有僵在原地的鏡玥燁。

此刻,千爵風的心慌亂如麻,他的感覺變得越發模糊,心莫名地跳得很快很快,理智也慢慢地喪失了。

鏡玥燁眼裏的傷痛再也無法隱藏,那顆輕易給出的心被從未受過那麽重的傷,原來,一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昏暗的走道裏,突然亮起一片耀眼的光,無數的閃光燈閃起,很多記者突然趕到,對著擁抱在一起的清冷少女與那個儒雅俊逸的男人就是一陣連拍。

千爵風的臉上出現一抹慌亂,迅速地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披在了“莫澐優”的身上,將她深深地摟緊,穿過蜂擁而至的記者群,倉皇地離開。

專攻八卦的記者們,像趕不走的蒼蠅急忙追去。

整條走道又一次恢複了昏暗,隻留下那個像月光般美麗,像妖精般魅惑的少年,落寞孤寂地站在那裏。

他眼裏的傷痛一覽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