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The Happiness Moment幸福的瞬間

我和你之間,永遠隔著一個看不見的心形盒子。

那裏麵裝滿了幸福的味道,隻是我們從來不敢打開。

我和你之間,永遠隔著一個看不見的黑洞。

隻要我們上前一步,就再也不能回頭。

我們畏手畏腳地擔心著墜入黑洞的危險,所以隻能就這樣止步不前。

於是,我們既沒有投身於黑洞的旋渦,也沒有勇氣打開那個心形盒子。

於是,我們丟掉了心中憧憬的海角天涯,丟掉了幸福,和愛情。

——蘇靜苒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將近12點了。

媽媽和陳姨坐在客廳裏一邊看電視一邊等我,我心裏有些愧疚,但還是對她們撒了謊。我說自己一直待在魏斯的酒吧裏,直到他們把我送回來。

所幸,她們隻是稍微講了我幾句,並沒有過多追究。

陳姨的兒子林亞傑也在,他的額頭上貼著創可貼,身上穿著磨破的牛仔褲,吊兒郎當地盤腿坐在沙發上。他見了我也隻是隨口問候了一句,就接著擺弄手中的遊戲機。

算了,他不久前才跟人打過架,現在整個人都變了,我們也沒什麽好聊的。

於是我也隻是簡短地問候了一句,就離開了客廳。

我洗完澡之後,穿著睡衣躺在**,聽著MP4裏播放的梁靜茹的《接受》,心裏計算著鬱子南到家的時間,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因為下周五就要進行全市統考了,所以周末兩天我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認認真真地複習。

周日上午,我下樓倒水喝,正好看見陳姨提著環保袋準備出門。

“陳姨,您要去超市麽?”我大聲問道。

“是啊,家裏沒啥吃的了,我去買點,你做功課要補充能量!”陳姨在門口一邊換鞋,一邊回頭跟我說道。

我趕緊衝過去接過陳姨手中的袋子:“陳姨,讓我去吧!周末一直待在房間裏,我都快憋死了!反正超市就在樓下嘛!”

陳姨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在沙發上拿著遙控器不停按著的亞傑,說道:“那行,我讓亞傑陪你一起去!他是男孩子,正好可以幫你提東西。”

“我不去!”亞傑頭都沒抬地說道。

“你……”

陳姨剛要張嘴訓斥,我趕緊接過話來:“沒事的,陳姨,我一個人去就夠了。我提得起的啦!您看,亞傑身上還有傷呢!就讓他在家裏休息吧!”

陳姨滿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不好好上學,沒事跟什麽小混混去打架,活該!”

我見亞傑一副不服氣的樣子,忙勸道:“陳姨,您別這麽說啦!哎呀,我餓了哎!”

“靜靜餓了啊!那陳姨趕緊給你做飯去!我們中午吃土豆燒肉、可樂排骨好不好?”陳姨一邊說一邊往廚房走去。

“嗯,好啊!那我先去超市了哦!”說著,我就往門口走去。

突然,一直坐在沙發上悶不吭聲的亞傑衝我喊道:“喂,等等我。”

我回頭,不解地看著他。

“一塊去吧,正好我也想買點東西。”他換好鞋子就朝我走了過來。

唉,這孩子真善變啊!

不過我也沒說什麽,隻是點點頭,隨後跟他一起出了門。

到了超市以後,我忙著挑選飲料和零食,亞傑就在一旁給我推車,偶爾說兩句“喂,少買點兒,不然回去的時候你自己提啊”之類的話。

等我把該買的東西都挑選齊全之後,到收銀台結賬,林亞傑卻把車子給了我,轉身進去拿了一包煙。

我不知道該怎麽阻攔他,因為他冷冰冰的表情實在可怕。

出了超市以後,他摸出一根煙,用打火機點燃,兩指夾住,將它送到了自己的嘴邊,呼吸之間,便吐出了一串煙圈。

整套動作下來嫻熟自然。

我站在他身邊,小心翼翼地說:“你抽煙,不怕陳姨罵你?”

“你不說,她怎麽會知道?”他斜睨了我一眼,麵無表情。

“哦,我不說,不過你以後還是少抽些煙吧。”

“幹嗎?”他有些好奇地看著我。

“因為抽煙對身體不好啊!而且,在學校裏被教導主任發現的話,可就慘了。”我一臉關心地跟他解釋。

他站在原地看了我很久,竟慢慢笑了,然後出乎我意料地熄滅了煙頭,說道:“好,那我不抽了。”

亞傑笑起來其實很好看,隻是自從他爸爸過世之後,他就幾乎再也沒笑過,還整天跟街頭的地痞們混在一起,抽煙、喝酒什麽都學會了,就是沒學會怎麽才能讓自己開心。

這些,我都是知道的。

但我真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麽聽我的話。

他把煙放進褲兜裏,順便接過我手中的袋子,先我一步朝前走去,嘴裏說著:“別發愣了,還不快回去吃飯,我都快餓死了。吃完飯把作業借我抄。你成績那麽好,我好不容易陪我媽一塊在你家住兩天,不抄白不抄。”

我衝他吐了吐舌頭:“你想得美!”

他攤了攤手,擺出一副“那就走著瞧”的架勢。

事實上,亞傑肯寫作業已經是天大的意外了。

下午的時候,他就以“向蘇靜苒學習”之名,騙過了陳姨和我媽,一直待在我的房間裏。我趴在桌子上認認真真地做作業,他則在另一邊滿嘴抱怨地抄作業。

“喂,蘇靜苒,這個數學題的步驟怎麽這麽多?”

“喂,蘇靜苒,拿破侖是誰?”

“喂,這個函數定義怎麽寫?”

因為我和他不是一個學校,所以他抄了半天,也隻是抄高中通用複習冊上麵的試題答案而已,另外那些各科老師們留的七零八碎的作業,他就算想抄,也沒得抄。

於是,他隻能一邊抱怨,一邊咬著筆頭自己做,時不時地問一下早已輕鬆地看起雜誌來的我。

晚上走的時候,他背著黑色的書包,戴上黑色的鴨舌帽,在暮色中朝我揮了揮手,聲音低低地說:“蘇靜苒,謝謝你,這個周末在你家,我過得很開心。”

我看到他的眉眼輕輕彎著,笑起來的樣子帥氣極了。

於是,我也跟著一起笑了:“那——”

我剛想說“那,下個周末再來玩啊”,卻在瞬間突然愣住了——下個周末就考完了全市統考,也就是說,我要依照和爸爸媽媽的約定,搬離這裏了。

我想了想,改口道:“那你以後也要過得開心點啊。”

他朝我打了一個“OK”的手勢:“嗯,聽你的。”

然後我看著他頎長的身影被昏黃的路燈漸漸拉長,漸漸消失在街巷遠方。

星期一我依舊是5點半就起了床,沒有坐地鐵,隻是一個人沿著漫長的步行街,在音樂的陪同下一步一步朝前走。

一直到周四,鬱子南都沒有再跟我聯係。

雖然我們已經努力視對方為兄妹,但說實話,那些言談舉止之間的錯覺,還是會讓我混淆不清。他一連這麽多天沒有一個電話,沒有一條短信,忽然讓我有種失落的感覺。

想起幾天前他冒雨在西街等我的情景,我依然有些心痛。

而我竟然還在為了一個莫須有的約定,或者說玩笑,昏天黑地地背著物理定律、化學元素周期表。

那個約定就是——

如果我能夠考贏他,就可以要他為我做一件事。

如果考不贏他,就要做他的女朋友。

當然,後者已經不可能實現了,所以我現在已經下定決心要考贏他。等到什麽時候我有需要,就可以要求他幫我做一件事。

雖然隻是一個他說的玩笑,我卻為之拿出了幾乎從來沒有過的認真態度。

放學後,正準備走路回家,我包裏的手機就突然響了起來。

是鬱子南。

暴雨那天晚上之後就再也沒有和我聯係過的鬱子南。

“哥!”我接起電話,禮貌而疏離地叫道,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這麽多天的毫無音訊而生氣。

“蘇靜苒,明天就是全市統考了,我請你吃夜宵!你快到西街地鐵口來。”他的語氣卻絲毫沒有受到我的影響,竟是難得的歡快。

一聽到這樣的聲音,我就完全沒有了抵抗力,歡喜地說道:“真的啊!那太好了!我這次一定能考到你的前麵,嚐一嚐當第一名的滋味。”

他在電話裏笑了笑:“給你加油而已,要想考贏我,可沒那麽容易。”

“哼,那就等著瞧吧!”我神氣地掛斷了電話,匆忙往地鐵站趕。

到達西街站之後,就看見鬱子南一身休閑的裝扮,靠著大理石牆壁,一邊聽著歌,一邊朝出站口張望著。

看到我出來,他立刻直起身子,朝我招手:“你好慢。”

我小跑著來到他的身邊,看到他連書包都沒有拿,手背上還貼著白色的十字膠帶,似乎是打吊瓶的痕跡,不由得疑惑地問道:“咦?你這是怎麽回事?生病了嗎?”

他抿著嘴唇朝我一笑,卻不回答:“說吧,想吃什麽?”

我見他不打算說,也就不問了,隻是笑嘻嘻地看著他:“好不容易有人請客,當然要吃海鮮了!我最喜歡吃海鮮。”

他微微一皺眉:“海鮮?不好吃。”

“誰說不好吃?海鮮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我立刻糾正他,“而且海鮮很有營養的,吃了會變聰明!”

他不由得邪邪地一笑:“你是說你現在很笨,因為想變聰明,所以才要去吃海鮮的?”

我瞪他一眼:“你才笨呢!不管啦,我決定啦,就吃海鮮!我知道有個地方的海鮮超級新鮮,包你吃了還想再吃……呃,你臉色怎麽這麽差?不會是那天等我的時候淋了雨,一直感冒到現在吧?待會兒你得多吃點,補充營養。我們快走吧!”

說著,我就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顧他臉上複雜的神色,往我熟悉的那家店走去。

他還在抗議:“喂,一定要吃海鮮麽?”

“當然了!”

“好吧,既然你那麽愛吃……”他擺擺手,終於妥協。

不多久,我們就來到了那家我常去的海鮮餐廳。我拉著鬱子南一起坐下,點了四種不同的美味海鮮。菜一上桌,我就開始吃得不亦樂乎,而他卻隻是坐在那裏微笑著看著我吃。

我停下來,往他的餐碟裏夾了一個扇貝:“你吃啊,幹嗎光看著我吃?來,快點動筷子。”

“我不愛吃海鮮。”鬱子南還是不肯吃。

“哎呀,你說要請我夜宵的哎!哪有你不吃,就看著我一個人吃的道理?好吧,既然這樣,那我也不吃了。”我把筷子一放,作勢要走。

鬱子南趕緊拉住我,低著頭,皺著眉頭慢慢地吃起來。

我看著他吃海鮮的模樣,頗有成就感。

“對嘛對嘛!”我笑眯眯地說,“哥,你吃海鮮的樣子太帥了!”

鬱子南突然嗆住了,緊捂著胸口咳嗽:“咳咳……吃海鮮還帥個什麽勁兒,你還真是……”

我笑得更歡快了。

可是他好像真的很不舒服,似乎不是被食物嗆到的樣子。

“喂,你沒事吧?怎麽咳得這麽厲害啊?”我趕緊跑過去幫他撫背,擔憂地問道。

“沒事。”他好點兒之後趕緊衝我擺手,“你幹嗎啊?要是真的這麽擔心我,就一個人把剩下的這些海鮮全部吃完好了。”

“那可不行。”我又一溜煙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你看你身體這麽不好,更要多吃點,補充鈣和蛋白質。”

他看我這麽堅決,也不再說什麽。

一桌子海鮮我大概吃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全部被我硬塞給鬱子南了。他在我的威逼利誘之下,雖然眉頭越皺越深,卻還是把他們全部消滅幹淨了。

於是我的成就感倍增。

他吃完之後用餐巾抹了抹嘴,十分幽怨地看著我:“蘇靜苒,你等著,這次的賬以後再跟你算。”

我得意地說道:“好呀,看你怎麽算!還有啊,明天就要進考場了,成績出來之後我和你肯定能分出個高低。你呢,就拭目以待吧。”

他別過臉,沉默了很久。我剛想問他是不是怕了,就聽到他聲音很輕地問道:“蘇靜苒,如果你不知道我是你哥,你會願意做我的女朋友嗎?”

我微微一愣,心髒跳動的頻率再一次為他而加快。

然後沒心沒肺地說道:“那當然願意啦!有你這麽拉風的男朋友,我求之不得呢!”

他苦笑:“我們反正也不是親生的,不如……”

“可惜啊!”我匆忙打斷了他的話,“可惜,你是我哥,所以我不可能做你女朋友了,不然老爸他們會被我們氣死的。”

他的眼中似乎有什麽盈亮的光芒在微微閃動,幾秒鍾過後,那點盈亮轉而沉澱出一抹濃重的悲傷。他也不再繼續那個話題,隻是拍拍我的肩膀,說:“好了,我送你回家。”

“嗯。”

“你還想不想吃棒棒糖?”他問。

“好啊。”

“草莓味的怎麽樣?”

“不啦,我要吃酸奶味的。你記得嗎?小時候你送我的那根棒棒糖,就是酸奶味的。”

“都10年了,誰還記得那種事情……”

“沒關係啊,你現在知道就好了。”

“可是你不是把那根棒棒糖丟了麽……”

“嗯,不過後來我又吃掉了。”

他忽然停下腳步,一臉玩味地看著我:“哦?為什麽?”

我微微一笑:“因為是你送的。”

“那,好吃嗎?”他的眼神裏有些許期待。

我故意躲過他的目光,口是心非地說著“一般般啦”,記憶卻瞬間回到了10年前。

那時,爸爸的離開讓我一直沉浸在悲傷中。我整天整天地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看著那根碎裂的棒棒糖發呆。

某天的午後,我的房間響起了敲門聲,隨後,歐若離小心翼翼地把腦袋探了進來:“靜靜啊,你看我給你帶什麽好東西來啦!”

接著,一個比她本人還要高出許多的限量版Hello Kitty毛絨公仔就出現在了我的眼前。我驚得呆了,這個Hello Kitty我很久以前去她家玩的時候看見過。當時我愛不釋手地抱著它玩了很久,可是因為是若離的心肝寶貝,我即使很喜歡,也沒有說出來。

“若離,你……”我想說些感謝的話,可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你不是一直很喜歡它嗎?所以我今天就把它抱來送給你啦,別整天悶悶不樂的了。”歐若離衝我笑嘻嘻地吐吐舌頭,隻是沒多久她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靜靜,雖然你爸爸走了,但是你還有媽媽,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所以你還是很幸福的……你知道,我以前在孤兒院裏生活,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爸爸媽媽是誰。但是,我養父母一直對我很好,所以我也活得很開心啊!”

“嗯,謝謝你,若離。”我撫摸著Hello Kitty柔順的絨毛,終於露出了很多天以來的第一抹笑容。

“靜靜,你笑了哦!以後要多笑啦!你笑起來最好看了。走吧,我們出去玩,別再悶在家裏了。”說著,她就來拉我的手,卻無意中看到了我手中碎裂成好幾塊的棒棒糖,疑惑地問道,“哎呀,靜靜,你的糖怎麽都碎了?”

我看了看手中的棒棒糖,沒有說話。

她二話不說就從自己的口袋裏翻出一塊巧克力,遞到我手裏:“靜靜,你吃這個吧!碎掉的棒棒糖就扔掉好了。”

我卻默默地把巧克力還給了她,輕聲拒絕道:“不了,我還是喜歡我的棒棒糖。”說完,我一塊碎渣都沒剩,全部放進了自己嘴裏。

若離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我知道,在她眼裏,我是市裏富商的千金小姐,挑食得很。這種糖,要是以前,早就被我扔到一邊去了,連看都不可能多看一眼,更別說吃到肚子裏。

可是這次不一樣——這根棒棒糖,是他給我的。

“好吃嗎?”歐若離疑惑地問。

我微笑:“很好吃哦。”

歐若離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陪著我一起笑了。

我想了想,把Hello Kitty往她麵前一推:“若離,這個是你最喜歡的東西,我不能要。”

歐若離卻把它往我懷裏重重一塞,跟著跳上我的小床,靠著窗戶對我笑著說道:“傻瓜,你和阿姨都對我這麽好,我隻不過送你一個Hello Kitty,有什麽舍不得的?”

“可是……”

我還想拒絕。

歐若離擺擺手,輕輕眨著那雙盈亮的眼睛,露出一個再甜美不過的笑臉:“靜靜,隻要是你喜歡的,我都可以送給你。”

她定了一下,接著又強調道:“什麽都可以。”

我忽然覺得,若離那雙眼睛清澈得像是被雨水洗淨了的天空,完美無瑕。

於是我默默地抓住了她的手,露出一抹清淺的笑容:“嗯,我知道了,謝謝。”

而淺京這個城市,在此後的許多年裏,一如既往地多雨,一如既往地喧囂,也一如既往地寂寞。

在後來漸漸成長的時光裏,我依舊時常回想起若離的話。

她那天完美的笑容像是被定了格,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腦海之中,伴隨我走過了許多年。

——隻要是你喜歡的,我都可以送給你。

——什麽都可以。

那些回憶,我沒有對鬱子南說出來,同樣也沒有對歐若離再提起過,隻是深深地藏在了心底。

夜色在我們一句又一句看似無聊卻又甜蜜的對話中慢慢地靜了下去。步行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兩旁的霓虹燈一閃一閃,我們兩個心照不宣地走得很慢很慢。

第一次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

穿過步行街,來到我家的公寓門口,鬱子南停下腳步,說道:“好了,你到家了,快進去吧。”

“嗯。”

我答應了一聲,抬手準備按門鈴。

可是我的手在半途中頓了頓,然後放下來。

我回頭望著鬱子南:“哥,你回去吧。”

他的眼神很淡:“我看你上樓。”

“哦。”

我低低地應了一聲,終於按響了家裏的門鈴。

陳姨開門之後見鬱子南也在門外,不由得驚訝起來:“咦?小南也來了啊!快進來坐!”

鬱子南禮貌地笑了笑:“不了,陳姨,剛才帶靜靜出去玩了一會兒,現在送她回來。時候不早了,我就不坐了。”

陳姨回頭看了看客廳裏的大鍾,對鬱子南說道:“哦,確實很晚了,那你回去小心點兒啊。改天來玩!”

“嗯,好的,阿姨再見。”說著,他就在我進屋之後轉身離去。

媽媽沒有在家,她最近天天都回來得特別晚,我知道她是和劉叔叔在一起。

我徑直上樓,回了臥室,開燈之後,我趴在窗前,望著樓下夜幕中的鬱子南。

借著外麵微弱的燈光,我看到他揚起嘴角,朝我的窗口笑了笑,然後向我揮手。

我也向他揮了揮手。

我站在窗邊,默默地望著窗外的他一步步走遠。

路燈很暗,他的身影很快就消隱在街道的黑幕中。我就一直這麽看著,然後用手指在窗戶玻璃上畫了一顆心。

這顆心,沒有人能夠看見。

我看不見。

鬱子南也看不見。

但它真真切切地存在——

全市統考如期而至。

進入考場之前我和歐若離跟白癡似的,對著天空大喊了三聲“必勝”,惹來了魏斯一連串鄙視的白眼。

考題不算很難,第一場是數學。考完之後,在另一個考場的歐若離就跑過來與我和魏斯對答案。

對過之後,歐若離帶著哭腔說:“糟了糟了,我那道論證題的過程跟你們都不一樣,肯定做錯了。”

魏斯隨口安慰著:“不一定呢,或許是我跟蘇靜苒做錯了。”

歐若離搖搖頭:“你們兩個一個全市第二,一個全市第三,我呢……才勉勉強強擠進前一百名,而且你們兩個的答案都一樣,那肯定是我錯了。這下子可慘了,數學又要給我拉分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別太在意,下場還得考呢,調整好心態。”

歐若離深吸一口氣,衝我點了點頭。

以前總聽人說高中是地獄,看起來果然是的!

最後一場考試結束的時候,我終於和魏斯一起疲倦地走出了考場。

我正在伸懶腰的時候,魏斯突然說道:“蘇靜苒,看來這次的全市第一名是你了。”

“呃,分數還沒出來呢!說不定是你呢!再說了,就算我比你考得好那麽一點點,還有我哥在我前麵呢!”我反駁道。

“他啊……”魏斯居然有幾分惋惜,“你還不知道呢?那家夥從上個星期開始就一直在住院啊!他的身體有點兒不好,那毛病叫什麽來著,好像叫‘氣胸’吧,得做個小手術,現在估計手術正做著呢——他還真不知死活呢,前兩天偷偷從醫院裏跑出去玩,吃了很多海鮮。他對海鮮過敏啊,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以前他一直不吃的,這回不僅吃了,而且還吃了不少。聽鬱阿姨說,他當天晚上回到醫院之後就一直吐,結果加重病情,手術都要提前做了……所以,這次他沒參加統考,第一名肯定是你了。”

我一時間聽得腦子發蒙:“什麽?他對海鮮過敏?而且一直在住院,準備接受手術?”

魏斯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怎麽?你不是他妹妹麽?這些連我都知道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

我茫然無措地搖頭:“你剛才說……他生的是什麽病?”

“氣胸啊!”魏斯見我一臉不解,又解釋道,“自發性氣胸,很難受的一個病。上次他發病的時候我正好在身邊,他胸口疼得差點暈過去,而且呼吸非常困難……”

我立刻回憶起那天鬱子南手上打吊瓶後留下的膠帶,還有後來他手捂胸口的痛苦表情。而在上個星期,他冒雨等我的那一次,我明明已經覺察到了他身體似乎有些不舒服,隻是……我以為那隻是淋雨之後的感冒症狀而已,絲毫沒有想到他的病居然嚴重到要動手術。

想到這裏,我不安起來。

都怪我,非要強迫他吃什麽海鮮,害得他病情加重不說,現在連手術都得提前做了。

可是鬱子南他怎麽那麽傻啊?

我要他吃他就真的吃啊?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不允許麽?

我心裏不由得揪成了一團,一會兒埋怨自己,一會兒又暗罵鬱子南,就這樣在學校門口徘徊了半天,才終於想起來問魏斯鬱子南住的是哪家醫院。

得知他所在的醫院後,我就匆匆忙忙給爸爸掛電話。

爸爸一接電話就問我考得怎麽樣,是不是今晚就搬過去。

我心急如焚地說道:“爸,先不說這個,我聽同學說,哥哥現在在動手術,您是不是在醫院啊?”

“嗯,我在醫院。你還在學校吧?在校門口等我,我過來接你。”說著,爸爸就掛斷了電話。

10分鍾後,爸爸的車就來了。

他顯然對我關心鬱子南這件事很高興,說:“你們是兄妹,能夠彼此關心真是太好了。小南他爸爸去世得早,這麽多年來,他把我當親爸爸一樣看待,對我非常尊敬。所以靜靜呀,你到時候也別把小南還有你鬱阿姨當成外人。”

“嗯,知道了。”我乖乖地點頭。

到達醫院之後爸爸帶我進了鬱子南的病房。

他剛做完手術,正躺在**睡覺。鬱阿姨在一旁陪著他。我向鬱阿姨問了好,就把目光轉向虛弱的鬱子南。

他睡得很熟,我挨在鬱阿姨身邊坐好,動作盡量放輕。

“靜靜,考得怎麽樣啊?”鬱阿姨把聲音壓低,對我溫和地微笑,關心地問道。

“嗯,還可以……可惜哥哥沒去考,我本來還想跟他比一比的。”我回給她一個笑容。

“嗬嗬,小南今天的手術很成功,等他好起來後你們兩個再比吧。”鬱阿姨慈愛地摸摸我的頭。

爸爸待了一會兒後準備去公司,問我要不要順路回媽媽那裏,我想了想,說:“媽媽肯定不在家,而且剛考完試輕鬆了,我就在這裏陪陪鬱阿姨吧。”

爸爸和鬱阿姨互相看了一眼,然後鬱阿姨說道:“靜靜,一會兒我也得回單位,晚上才能過來,讓你爸先把你送回家吧。”

“啊?把哥哥一個人留在這兒啊?不好吧!要不您和我爸先走,我在這兒照顧他。反正我考完試了,下午也放假。”

鬱阿姨搖搖頭:“那多累啊,你剛考完試,跟同學一起去玩玩吧!”

“沒關係的!”我衝阿姨笑了一下,“就讓我留在這裏照顧哥哥吧。”

“那好吧!我忙完就趕快過來換你。小南剛動完手術,你別讓他到處亂走。”鬱阿姨想了想,最終還是同意了。

“嗯。”

鬱阿姨拿起包跟爸爸一起離開了醫院。

我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鬱子南。他穿著病號服,臉色微微有些蒼白,可是依然那麽好看。他有著濃密的眉毛、好看的眼睫、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他安靜地躺在那裏,胸腔隨著他的均勻呼吸上下起伏著。

我俯下身子,貼在他的耳邊,用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喃喃地說道:

“鬱子南,你是傻瓜。”

“鬱子南,你以前說如果我沒有考贏你,就要做你的女朋友,可是你居然沒有參加考試,你棄權了……”

“鬱子南,為什麽你就在我麵前,我卻還是那麽想你呢……”

“鬱子南,快點醒過來,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鬱子南,對不起……哥,對不起。”

我一句一句地說著,他卻依然安靜地睡著。

過了很久之後,我終於累了,趴在他的床邊睡了起來。

“蘇靜苒……”

朦朦朧朧中,我好像聽到鬱子南在叫我的名字。

我嚇了一跳,立馬彈起來:“哥,你醒了?”

在我問出這句話之後,他居然又沒了聲音。我仔細觀察著他的反應,發現他眼睛都沒有睜開,似乎隻是在做夢。

可是過了一會兒,他又叫了一聲:“蘇靜苒……”

我心裏一震——他竟然一直在夢裏叫著我的名字。

又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睛動了動,似乎是要醒來。我屏氣凝神地看著他,沒多久,他就真的慢慢睜開了眼睛。

鬱子南的目光有一瞬間的茫然,他微微動了動身子,開口問道:“媽,幾點了?”

噢,他把我當成他媽了。

我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說道:“哥……鬱阿姨回公司了。”

他一聽到我的聲音,立刻變得清醒起來,驚訝地問道:“蘇靜苒?你怎麽在這裏?你現在不是應該在考試麽?”

“你睡迷糊了吧,我早就考完了啊。”

“哦。”他有些吃力地動了動身體。

我立馬按住他的肩膀,正色道:“不行,鬱阿姨說了,你剛做完手術,不能亂動。你想要什麽,我幫你拿。”

“我……”他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

“沒關係的,你有任何需要,我都可以幫你辦到哦!”我笑著鼓勵他說下去。

“我……我想去衛生間,你怎麽幫我?”鬱子南紅著臉說道。

“呃……”我無語地對著手指。

他又強撐著要起身,我趕快扶著他的上身,盡量不牽動他的傷口,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扶下床,帶著他一步一步地朝衛生間走。

他一邊走一邊開玩笑地說:“蘇靜苒,你說我現在走路的姿勢像不像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啊?”

我點頭承認:“像……不過你比老頭子帥多了。”

“你說什麽?”他似乎沒聽清我的話。

“我說,你是像老頭子,但你比老頭子要帥得多。”

聽到我的這句話,鬱子南居然抬手敲了一下我的腦袋:“既然說我像老頭子,那還帥什麽啊?你這個白癡,說話前後矛盾。”

我笑:“嗯,那你一點兒都不帥,醜死了。”

他瞪我一眼:“白癡!跟你說話還不被你活活氣死啊!”

我繼續嘻嘻哈哈地回應他:“那你還跟我說?”

“你……”

“啊,別生氣別生氣,小心身體!你剛做完手術,可不能隨便生氣哦。”我故意做鬼臉,一邊安慰他一邊逗弄他。

這樣做的直接後果就是他一隻手下來,狠狠地敲在我的腦門上。

“啊——”我一邊揉著自己的腦袋,一邊趕緊討好他,“不是,不是。哥,你最帥了,沒人比你更帥!”

“得了,你趕緊回家去吧!聽見醫生說沒?我得靜養。你知不知道什麽是靜養?那就是安安靜靜地養著,所以你就不要在這裏煩我了!”鬱子南甩開我的手臂,想趕我走。

我一臉無辜:“我這不是自告奮勇地留下來照顧你麽,怎麽就煩你了啊?你看,你上個廁所我都跟著,生怕你……”

他的臉色立刻變得尷尬萬分:“你出去一下。”

我抬眼看了看門上衛生間的標誌,又有些不確定地看了看剛做完手術,連自由活動都成問題的鬱子南,質疑道:“你自己……真的可以麽?”

他使勁瞪我一眼:“廢話,你快出去。”

我不由得撲哧一笑,因為我看到他居然臉紅到脖子根了。

“你小心點兒啊。”我不再捉弄他,乖乖地退了出來。

“知道了,囉唆。”他關門之前還不忘罵我一句。

醫院裏的環境很是沉悶,特護病房裏隻有我和鬱子南兩個人。

說說鬧鬧地玩夠了以後,鬱子南有點兒累了,我就讓他在**好好躺著,順便丟給他兩本書,於是他就靠著床頭一頁一頁地翻起來。

我坐在一旁,學著他的樣子假裝看書,時不時地偷看他兩眼。

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每當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就會微微地眯著,看起來懶洋洋的,卻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帥氣。

因為生病的關係,他偶爾會咳嗽。

這對他身體的恢複很有影響,所以我在桌子上倒好了白開水,止咳藥也在一旁準備著,謹遵醫生的囑咐,到點就催促他吃藥。

我這才知道,他這人任性起來簡直讓人無法招架。他懶,懶得喝水,懶得吃藥。就算你端著水、捧著藥送到他嘴邊,他還看都不看一眼。直到說盡了好話,磨破了嘴皮子,他才最終一邊抱怨“苦死了”一邊不情不願地吃下去。

可是當我伺候完他之後,他就一反開始的表情,一臉滿足地笑道:“蘇靜苒,其實我是故意的,被你照顧還真不錯哎。”

我朝他丟去一個大白眼:“哼,就知道折磨我。”

他又笑了:“真希望就這樣一直被你照顧下去。”

“天哪,那可千萬不要!你不嫌生病麻煩,我還嫌醫院有怪味道呢。”我擺出一張苦瓜臉。

他的語氣卻堅定起來,浮在嘴邊的笑也顯得濃重了:“我是說真的,沒逗你玩。”

我索性別過臉去,不再理會他。

“咳咳,蘇靜苒,我難受。”他突然一邊咳嗽一邊大叫起來。

“哥,你怎麽了?怎麽了?”我立刻被他嚇得慌張起來。

“咳咳,咳咳……我想吃西瓜。”他擠了擠眼。

“西瓜不就在你手邊的桌子上擺著麽?還是我剛切的,連籽都給你挑了!”我幾乎要怒發衝冠了,他怎麽能開這種玩笑呢?

“我難受啊,你幫我拿,咳咳……”他很明顯地在耍賴。

“又來了!行了,你就別裝了,給你西瓜。”我一邊瞪著他,一邊把西瓜送到他的嘴邊。

“好吧,我不裝了。”他說完恢複常態,咬了一小口西瓜,接著說,“放回去吧,我又不想吃了。”

“鬱子南!”

“哎喲!”他似乎很訝異,“不叫我哥哥了?”

我一聽他這話,趕緊把語氣放軟了:“哥,你能不能老實待會兒?”

“看情況吧,你要是乖乖聽我的話,我可以考慮考慮。”

天色就在我們的打打鬧鬧中慢慢地黑了下去,夜幕悄無聲息地降臨,病房裏的燈光將人照得微微發白。

整整一個下午,我眼裏看到的,心裏想到的,就隻有他——

鬱子南。

他一直在笑眯眯地折騰我,我差點兒就一拳打在他的傷口上,直接跟他說“鬱子南,你再這樣子整我,我就真的走人了”。

可我終究不忍心那樣做。我寧可被他折騰死,也會賴在他身邊照顧他,絕對不會離開。

因為,他這次提前動手術,有很大一部分是我的責任。

他自然了解我的想法,於是傾盡全力地讓我對他好,還毫無感激之情地對我說:“蘇靜苒,這是你應該做的,誰叫哥哥我……喜歡你。”

他這句話說得既清楚,又含糊——

當然,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它一直含糊著。

就算是第二種,也要把它含糊地當成第一種。

那樣,對我們都好。

隻是,遊曳在我們之間的那種讓人窒息的悸動,又該怎麽去忽略?

我知道,那種感覺來得萬分真切,那一瞬間,它的名字叫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