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橘高不見了
(1)
早上八點的陽光褪去了清晨的玫瑰色,轉成淡淡的金色。客廳裏的窗戶敞開一半,雨夜之後,一派清新,連吹入的風都帶著清透的微涼。
鍾點工阿姨來做了早餐,換掉了客廳的梔子花又離開了。我和嵐沫斯坐在桌前吃飯,瀧羽從樓梯上走下來。他也許剛衝過涼,頭發烏黑,臉龐白皙如牛奶。
“喂,你們兩個太過分了,居然不等我就開始吃了。”瀧羽用白色毛巾擦著頭發,走了過來,在嵐沫斯身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喝了一口。
嵐沫斯笑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說:“看你昨天走路很累,就讓你多睡一會兒了。”
“昨天走路?走什麽路?”瀧羽問。
我也笑了,知道嵐沫斯是指他夢遊的事情。
瀧羽見沒人回答他,也不在意,又喝了一口牛奶,看著我說:“對了,伊璿,我怎麽睡在你的臥室啊?”
“你自己走進去的啊。”我說。
“自己?什麽啊?我明明睡在自己的臥室啊。咦,難道……”瀧羽似乎想到了什麽。
“你有夢遊症,你自己早知道吧?嗯?”嵐沫斯公布了答案。
“哎呀,難道是真的?我已經很久沒有犯夢遊症了。伊璿,你沒有被我嚇到吧?”他有點緊張地問,“我這毛病常常把自己都嚇到呢。”
“沒有啦,幸好我還沒睡。”我用刀切下一塊金色的煎蛋放在一個白碟子中,又拿起兩片全麥麵包,中間抹上黑莓醬。我將麵包片和煎蛋放在一起,推向瀧羽:“快吃吧,金伊璿牌三明治哦。”
“伊璿,你太體貼了,將來一定是賢妻良母。”瀧羽接過盤子,滿臉笑容。
“呃。我也想吃那個。”嵐沫斯突然說,指著我麵前的麵包片。
“你自己那邊不是有麵包片和果醬嗎?”瀧羽有點不滿,指著嵐沫斯手邊的盤子。
“這個,這個是黑麥麵包,再說我不喜歡吃葡萄醬。”嵐沫斯咳嗽了一聲說。
“好了好了,不要一睡醒就吵架,這又沒什麽,很方便的。沫斯,我幫你做一個三明治吧。”我拿起兩片全麥麵包,將黑莓醬抹勻,遞給嵐沫斯。
嵐沫斯很開心地接過去,瞟了一眼瀧羽。
“得意什麽,我也有。”瀧羽晃晃自己手裏的三明治。
呃……真是無語了,這是幹嗎啊,幾片麵包而已,有什麽可誇耀的嘛?就像得了什麽寶貝似的。不過,心裏還是甜滋滋的。他們兩人和好了,之前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大家這樣在一起,多好啊。
“咦,橘高呢?還在睡嗎?”瀧羽咬了一口麵包問。
“他出去了,我發現自己的耳機掉了,可能是昨天掉在墓園裏了,本來說一會兒一起去找,他說獨自去,很快就回來。”
“哦。沒想到,橘高這家夥身體那麽瘦小,力氣倒很大,昨天居然能把你拉到車庫。要不是他,估計你就被苔安發現了。”
“他是個很好的朋友,在學院中一直照顧我。”我低聲說,想到之前對橘高的那些厭煩,心裏覺得很抱歉。
橘高,沒想到在最關鍵的時候,依然是你站出來保護我啊。
吃過早飯,瀧羽出門了,嵐沫斯也去了學院,我在瀧羽家休息。時間慢吞吞地走著,我看了一會兒書,發現已經十點了,橘高還沒回來。
是迷路了嗎?還是直接去學院了?但他說昨天已經請過假了。
太陽開始散發熱量,我走過去關上窗戶。花園中的水分早已蒸發,玫瑰花瓣落了一地,隻剩光禿禿的花杆。
一種不祥的預感攥緊了我,胸口一陣發悶。怎麽了,是早上喝了太多牛奶嗎?
橘高,你到底幹嗎去了,怎麽還不回來?我拿出手機,撥通電話,那邊卻傳來關機的提示音。
關機?怎麽關機了?
我坐在沙發上出神,瞪著外麵的樹木,陽光太亮,鳥鳴聲也好吵。隔了十幾分鍾,我再撥,依然關機。想了想,我給嵐沫斯打了電話。
“伊璿?怎麽了?”嵐沫斯的聲音有些緊張。
“呃,我沒事,隻是……橘高還沒回來,我有點擔心。”
“要不然我現在請假回去?”
“不不不,不用。我隻是……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你先上課。他可能被什麽事耽誤了,一會兒就回來了。”
“嗯,那好,你先等一等。”
掛斷電話,我的疑慮更重了。我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卻又胡思亂想。走錯路了?被車撞了?時間開始過得分外緩慢。我不停地朝花園外的大門看,希望在某一刻,橘高的身影會出現。
兩個小時過去了,橘高仍未回來。
十二點,瀧羽先回來了。隨後,嵐沫斯也到了。三個人又等了一會兒,決定一起去墓園找找。
經過昨天的大雨,今日的墓園草地分外碧綠,樹葉被洗過後,也綠油油的,墓園很安靜。我們在柳範元的墓碑四周找了半天,沒有發現橘高的蹤跡,隨後,又去車庫找。
“你確定橘高說來墓園找耳機嗎?”瀧羽問。
“是啊,耳機一直在我兜裏裝著,昨天回來就不見了。我無意間說起,橘高覺得肯定丟在了墓園,所以就……”
“別找了。”嵐沫斯突然說。
我們都直起身體,詫異地看著他。
“怎麽了?你發現什麽了?”我焦急地問。
“我沒發現什麽,但也許有人能看到什麽。”嵐沫斯說著,仰頭去看車庫頂棚的巨大欄柱。我和瀧羽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頓時明白了嵐沫斯所指。
鋼架頂棚的橫梁間,分段安裝著黑色的球狀攝像頭。
我們從墓園的看守人那邊打聽到了墓園管理辦公處所在,辦公處在離墓園幾百米外的山間,被叢叢高大的皂角樹掩映著,分外幽靜。
管理員倒是很和氣,我們說明來意後,他很爽快地答應給我們調出車庫及墓園的視頻記錄。
我們坐在木凳上,圍著顯示器,屏息觀察著。
“因為墓園太大,所以攝像頭隻能安裝在樹杈上,記錄比較少一點,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你們那個朋友。”管理員一邊喝濃茶,一邊按動鼠標。
墓園內部的幾段視頻,隻是一片靜止不動的樹木和墓碑。我們看了兩個小時,什麽都沒有發現。中途,我又給橘高打了電話,依然關機。
接著,管理員調出了車庫的視頻。半個小時過去了,車庫空無一人,沒有車,沒有人。失望像黑色的潮水湧上我的心頭……
“看這個!”突然,管理員喊了一聲,差點把茶杯甩出去,我嚇了一跳。
“這是什麽?哎呀,你們快看!”管理員比我們還激動,按下暫停鍵,畫麵定格了,管理員的手指點在顯示屏右上角的一個人影上,“是他嗎?”
瘦高的個子,全身黑衣,看上去是個中年男人啊。
“拜托大叔往回倒一點。”我央求道。管理員將視頻記錄倒了回去。我們凝神盯著屏幕右上方,那正是車庫的入口處。那個瘦高的男人緩緩走了進來,邊走邊朝外看。接著,他轉過了臉,光線好暗,圖像又太模糊,看不清他的臉,但是……他的身材十分像一個人。
“怎麽這麽像苔安?”嵐沫斯猶疑地說。我的心沉了沉,跟我想的一樣。
“找到了?是他?”管理員問。
“不,不是他,我們找的人不是他。請繼續播放視頻。”我焦急地說,那種不祥的感覺更明顯了。
視頻緩慢地播放著,黑影走進車庫後,掏了掏衣兜,拿出一個什麽東西放在地上,然後閃身躲在一根巨大的柱子後,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冥冥中,我似乎知道了黑影在等誰。我的心揪緊了,橘高,橘高,你千萬不要來車庫啊!
視頻左下角的白色時間數字在緩慢地變換,大家緊盯著屏幕,空氣越來越緊張。半個小時後,車庫門口出現一個人影。
我的心像一塊沉重的巨石掉進了無底深淵。正是橘高,他白色的T恤在光線暗淡的車庫內顯得格外醒目。他的目光盯著地麵,尋找著。他走了幾步,來到之前黑影躬身放東西的地上。他猛地彎下了腰,去撿地上的東西。我瞬間明白了,黑影放在原地的,正是我的耳機!
橘高直立起身體,剛要轉身,石柱後猛地閃出一個黑影,手拿著一隻黑色布袋,迅疾地套在了橘高的頭上。我似乎聽到一聲無聲的尖叫,管理員手中的杯子“當”的一聲摔下辦公桌,灑了一地茶水。
“這,這個,這是綁架吧?!”管理員連茶杯都顧不上撿,指著屏幕右上方,結結巴巴地說。
瀧羽站起來:“不行,我們得報警。”
“這段視頻要不要給警方?”我問,大腦一片空白。
“當然要給。”
嵐沫斯問管理員:“這段視頻您能幫我們複製出來嗎?”
“行,能,沒問題。”管理員臉色蒼白地趴到辦公桌前。
瀧羽看了看嵐沫斯,又看了看我,皺著眉頭說:“這件事比我們想的複雜。”
“現在怎麽辦?”我問,“不知道橘高會怎麽樣啊,那個綁架的人……到底是不是苔安?”
“我倒有個辦法……隻能試一試,看我們的猜測對不對。”嵐沫斯說,雙眼深深地看著我們。
(2)
橘高失蹤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全校,苔安發布了尋人啟事,號召大家一起幫忙尋找橘高。午餐時間,整個尤艾拉學院議論紛紛,話題的焦點就是柳範元去世和橘高失蹤。
苔莉娜端著一盤菜坐在很遠的地方,獨自吃飯,目光不時地望著窗外,每次有人跟她講話,她都會被嚇一跳,膽子似乎變得特別小,臉頰的紅潤也褪去了,眼神中的淩厲和霸道也消失殆盡。
“莉娜,你最近怎麽回事?臉色這麽差,是不是生病了?”有人關切地問。
“哦。沒,沒什麽,隻是心裏有點不舒服。”苔莉娜搪塞著。別人知道柳範元是她的前男友,心想她一定很悲痛,也不好再多問什麽。
苔莉娜機械地吃著盤中的布丁,目光卻落在半空,似乎看到一個幽靈站在她麵前,盯著她,隻有她能看到,別人一無所知。
“嗨!”有人拍她的肩膀。
“哎呀!”苔莉娜驚叫一聲,渾身一抖,手中的餐叉脫落離手,摔在了飯桌上,發出“當”的一聲脆響。
“對不起,我嚇到你了?”嵐沫斯坐在她身邊,一臉歉意。
見來人是嵐沫斯,苔莉娜臉上的恐懼緩和了一些,她將餐叉撿起,拍了拍胸口,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你沒事吧?莉娜?”嵐沫斯放下餐盤,手扶住她的肩膀,“不要太難過了。你這樣,範元在天堂也會傷感的。”
“範元”兩個字像針一樣紮痛了苔莉娜,她臉頰微顫,喉嚨發緊,隻能含糊應了一聲,低頭吃飯。那一點細微的神情變化,全部被收在嵐沫斯眼中。
“唉,昨天我夢到橘高了,他不停地對我哭,說他被人綁架了,現在很可憐。”嵐沫斯語氣十分隨意地說著,吃了一口蛋卷。
“咣當!”苔莉娜的餐盤從飯桌上滑落,摔到地板上。
“我來撿。”嵐沫斯阻止剛要彎腰的苔莉娜,俯身撿起餐盤,看到苔莉娜的兩腿在不住地顫抖。
他將餐盤放在飯桌上,剛要說什麽,苔莉娜神經質地站起來,臉上的笑容僵硬極了。
“我,我吃好了。再見。”苔莉娜說完匆匆走開。
嵐沫斯一直望著她走出餐廳,才拿出手機,編了一則短信,分別發給兩個人:微型監控器成功別在了她的衣領後。
下午放學後,嵐沫斯、瀧羽和我一起去了橘高家裏。
小院清靜而安寧,白色的野薔薇開滿院內院外。高大的鳳凰樹枝繁葉茂,夕陽的金光柔和地穿過樹葉縫隙,灑在小院中。蟬鳴一片,偶爾有幾隻雨燕掠空而去,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橘千爺爺,你在家嗎?”我敲著木門。院門依舊沒有上鎖,所以我們直接進了院子。
門內一陣響動,似乎有人在挪動木椅,接著門打開了,橘千爺爺蒼老的臉出現在門口。見到我們,他有些驚訝。
“橘千爺爺,我們是橘高的同學。”我趕緊說,老人眼中的顧慮消失了,請我們進屋。
木床邊有一張木椅,橘千爺爺正扶著椅背站著。
“你們是橘高的同學?太好了,那小子一天一夜沒有回家了,你們知道他去哪兒了嗎?”老人問。
大家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神,我輕輕點點頭,嵐沫斯說:“是橘高拜托我們來跟您說一聲的,他最近回不來了。”
“啊?為什麽?”老人正將幾個蘋果拿出來,轉身問。
“因為他最近月考成績總是提不上去,班主任生氣了,留他在學校參加特訓補習班,補習班所有的同學都不準回家。”我趕緊說,“補習班有十幾個同學呢,在學校吃飯,晚上在學校的學生寢室樓中住。大家得集訓,手機也沒收了啊。”
老人愣了一會兒。
我緊張極了,但表情保持著自然。
老人將蘋果往水池裏一摔,高聲說:“這個渾蛋小子!永遠都是這麽不長進!”
我們鬆了一口氣,老人沒有懷疑什麽。
“橘千爺爺,您還認得我嗎?”嵐沫斯問,將手中的甜點盒放在桌麵上。
老人走過來,坐在床邊,將洗好的蘋果放在盤中,看了嵐沫斯半晌,眯著眼睛搖搖頭。
嵐沫斯有些失望:“橘千爺爺,我是嵐沫斯啊,甄美姬的孫子,您在我家做過管家啊。您記起來了嗎?”
老人端詳著嵐沫斯的臉,像是陷入了一場陌生的回憶,他的眼底,泛出了幾絲光芒,他動動嘴,最後搖搖頭:“唉,老糊塗了,不認識了啊。甄美姬是誰啊?”
嵐沫斯不再說話,歎了口氣,仿佛在自言自語:“真可惜,奶奶也得了妄想症,您又想不起我們,就像大家沒認識過一樣啊。”
老人一怔,費力地想了半天,依然無果,一副抱歉的表情。
我拍拍嵐沫斯的肩膀說:“沒關係,我們和橘高不是好朋友嗎?我們記得就好了。”
嵐沫斯有點黯然神傷,點點頭,露出一個慘淡的微笑。
“咦?這些都是您的嗎?橘千爺爺?”瀧羽不知什麽時候翻起了放在書桌上的一遝樂譜。
“對呀,是我的啊,都是些過去寫的歌曲,嗬嗬。”老人說。
“您寫的歌?哇,您是作曲家啊。”瀧羽有點興奮。
嵐沫斯也有些意外:“爺爺,您還有這個愛好啊?”
“老啦,老啦。”橘千爺爺搖搖頭,答非所問。
我有點好奇,起身走到瀧羽身邊,看著他手中的那些樂譜,都是五線譜,有畫掉和有修改的地方,紅筆和藍筆筆跡交疊,看得出樂譜沒有精心保存,上麵布滿茶漬水漬,而且落滿灰塵。
“爺爺,您的這些曲子很美啊!”瀧羽抖掉樂譜上的灰塵,驚喜地說,接著,他像發現寶貝一樣將一張樂譜抽出來,眨眨眼,似乎不敢相信,半晌,他轉頭看著老人,問,“《風中的薔薇花》也是您的作品嗎?”
什麽?《風中的薔薇花》?我大吃一驚。
嵐沫斯也站起來,走過來,拿著樂譜看。
“那是很早之前啦。唉……很早之前的曲子啦。”老人喃喃地說。
“原來,您是《風中的薔薇花》的作曲家啊!”瀧羽激動地握著老人的手,“我很喜歡那首歌啊!”
“對啊對啊,我也很喜歡!”我說,哼了幾句。
老人接著我們的調子哼了下去。
我將陽光送給你當暖床,
我將雨露留給你做披紗,
我最後再看你一眼,
親愛的薔薇花。
你蘇醒時,我已走遠啦,
啊,薔薇花,
風中的薔薇花,
何時才能聽到春天的回答?
歌唱完了,大家都安靜地坐著,誰也不開口。
金色的陽光透過玻璃灑進來,在老人的臉上抹上一層奇異的亮光。這首傷感的歌,有種奇妙的魅力,能夠令人安靜。
“奶奶很喜歡這首歌。”嵐沫斯開口了。
老人朝嵐沫斯掃了一眼,接著說:“老啦,老啦,累了。”他放下拐杖,手離開椅背,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
我們趕緊起身告辭,老人隻是朝我們揮揮手,依舊閉著眼睛,似乎唱歌耗了他許多力氣。
我們躡手躡腳地走出屋子,關上門,離開了開滿野薔薇的小院。
我們都不知道,當我們走出門後,橘千爺爺慢慢睜開了眼睛,從枕頭下拿出一隻褪色的金懷表,打開表扣,表芯中嵌著一張小照片,照片上年輕的甄美姬笑靨如花。
(3)
從橘高家出來後,我回了家,跟老媽撒謊說下午學校放假,一頭栽在**,大腦裏一片空白。退學、柳範元的死、橘高失蹤,短短幾天,我的人生簡直像在坐過山車啊。
不知不覺中,我睡了過去,直到老媽把我搖醒我才發現,自己竟然睡了一下午,外麵已經黑了。
“你的手機鈴聲一直響,睡得真死呀,這孩子。”老媽將手機放在我手裏,轉身出去了。
是嵐沫斯打來的電話,我揉揉眼睛,趕緊接聽。
“橘高有消息了。你現在下樓,我去接你。”嵐沫斯匆匆說了幾句,就掛斷了。
我的心髒怦怦跳動,一時間竟然以為自己在做夢。橘高有消息了!一定是微型監控器拍到了什麽!我飛快地下床,奔出客廳。
“老媽,我先出去一下哦!”我換好鞋,拉開門跑了出去,老媽從廚房傳來的喊聲被門“啪”地隔斷。
我飛快地跑下樓,差點摔倒,剛到樓梯口,就看到嵐沫斯的車在夜色中駛過來,後座的車門打開。
“快上來!”瀧羽探出頭,對我說。我沒來得及驚訝,趕緊鑽了進去。車子重新發動,開走了。
“什麽消息?怎麽回事?”我忙不迭地問。
“沫斯從微型監控器傳送來的視頻中發現,橘高的確在苔安家裏,在苔安家的地下室中,苔莉娜剛去給橘高送了飯。”瀧羽將超薄筆記本電腦遞給我,點開一段視頻,視頻中,橘高坐在一處光線黑暗的房間中,四周堆滿了紙箱和雜物,屏幕左邊有一大塊三角形的白色物體。
“這是苔莉娜的後衣領,擋住了一部分視線,但拍得很清楚。”瀧羽解釋。
鏡頭朝著橘高靠近,然後視角下沉,橘高雙眼蒙著黑布,臉色蒼白,警惕地問:“是誰?誰?”
見沒人應答,他又不吱聲了,半晌說:“你最好放了我,我的朋友會來救我的,他們會找我的!”
橘高的語氣是那麽堅定,我差點哭出來。
我關上電腦,捂著嘴冷靜了一下。
“我們已經報了警,我剛剛通知了媒體記者,現在大家都在朝苔安家趕去。橘高很快就能得救了。”瀧羽握緊我的手。
我回握著他的手,點點頭。橘高,我們來了,堅持住啊!
十幾分鍾後,我們到達了苔安家。他家在城市的富人區,是二層小洋樓,花木掩映。此刻,小洋樓燈火通明,一片人聲鼎沸。苔安家的樓下站滿了記者,警察正在台階上與苔安交涉。苔安一臉惱怒,與警察對峙,表示自己遭人陷害,非常無辜,而且警察要求搜索他的房子,侵犯了他的公民權利。
嵐沫斯將車子停穩,我們一起下了車,飛速撥開人群,跳上台階。
“橘高就在你家裏!快點把他放了!”我大喊著,盯著苔安幹瘦奸詐的臉。
他的目光掠過我,停在嵐沫斯身上。
“請說清楚點吧,為什麽你要在家中非法拘禁一個學生呢?”
“這跟之前退學的八位學生有什麽關係嗎?”
“聽說您在管理學院時有很多不妥當的事情?”
“說說這個叫橘高的孩子吧!”
記者們七嘴八舌地問著。
這些記者,知道得真多啊!
瀧羽朝我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我頓時明白這些內幕都是瀧羽透露的。
“安靜一下,大家請安靜一下,我不明白你們在說什麽。”苔安擺著手,“這是對我的無恥攻擊。”
“案是我報的,我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橘高在你家中!”嵐沫斯沉靜地看著苔安,苔安嘴角一陣抽搐。
“請讓我們檢查一下,我們收到了這位學生提供的視頻,您有很大的嫌疑,不要幹涉我們辦公。”警察神情嚴厲地說。
苔安灰溜溜地站在了一邊,幾位警察陸續走進去,我們也趕緊跟上,尋找著地下室的方位。客廳一派奢華,苔莉娜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臉色慘白地瞪著我們,一臉驚恐。
“地下室在哪兒?”警察威嚴而客氣地問苔莉娜。
苔莉娜朝門口的父親飛快地望了一眼,一臉錯愕,顫抖的手指向一扇小門。
警察們衝過去,打開小門,門下是一道陡峭的階梯,一個警察走了下去。
我們站在門口緊張地等待著,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難道橘高昏過去了嗎?老天爺,保佑橘高平安回到我們身邊吧!
“咚咚咚”,腳步聲從樓梯上響起,警察出現在門口。
“沒人。”
“什麽?!”我們幾乎同時驚叫出聲。
“不可能!”嵐沫斯推開警察,自己走下了樓梯。
許久,他走了上來,看著我們,一臉絕望和震驚,喃喃道:“不可能。”
“真沒有嗎?沫斯,你好好看看四周的東西,說不定藏在雜物裏了。”瀧羽焦急地說。
嵐沫斯搖搖頭:“找遍了。”
我眼前一花,仿佛有一股冰涼的水從肩膀澆下。怎麽會沒有?!視頻是不會錯的啊。難道苔安事先發覺了什麽?還是他恰好轉移了橘高?
“這下你們滿意了吧?找到什麽了?快點給我戴上手銬啊!”苔安走進來,氣勢洶洶地大喊。記者們分外失望,都放下了攝像機和照相機,議論紛紛。
“警官先生,現在要逮捕我嗎?”苔安不客氣地對為首的警察說。
“這個……呃,可能是哪裏出了錯。”警察既尷尬又為難。
苔安這下得意了,大喊大叫,不肯罷休。好容易才安撫住他,警察們責怪地看了我們一眼,出了門。
走出房門前,我回頭看了一眼苔安,他仍然一臉惱怒,但他的嘴角明明閃過一絲惡毒的得意。
記者們散了。警察教訓了我們幾句,也離開了。隻剩我們三個人站在黑暗中,愣了大半天。
苔安站在窗前,看著三個失意的人,嘴角浮起一抹冷酷的笑。他“唰”的一聲拉上厚重的擋光窗簾,走到沙發前,拍拍苔莉娜的肩膀:“沒事了,娜娜。他們走了。”
“爸爸……”苔莉娜仰起臉,兩行眼淚流了下來,她嘴唇發抖,泛著青色。
“沒事。下次一定要注意離他們遠一點。這幫小鬼頭,還挺有心計。要不是我眼尖發現這個,今天我們就完蛋了。”苔安撚起一個微型攝像頭,惡狠狠地扔在地板上,踩在腳下碾碎。
“爸爸……”苔莉娜渾身發抖,“我,我害怕。要不然,把橘高放,放了吧?”
“娜娜,他拿走了那副耳機,說明之前他站在墓園裏聽到了我們說的話,他知道了我們的一切,把他放出去,我們就要遭殃了。”
“可是,爸爸……我怕,我怕……”
“別怕,娜娜,橘高不會成為你的負擔的。我不會再讓你給他送飯了,他會去他該去的地方。別怕,別怕。”苔安拉過女兒,抱在懷中,拍打著她的後背,朝窗簾的地方瞪了一眼,雙眼露出凶光。
我們站了一會兒,隻好決定先回家再說。一路上,三個人思來想去,都沒理出頭緒。看著馬上將被救出的橘高與我們失之交臂,那種感覺無法形容,隻想大喊大叫,痛快發泄一番。橘高,可憐的橘高,你到底在哪裏?
“校長換屆選舉快到了,明天開董事會,大家要討論新校長的人選。”嵐沫斯說。黑暗中,一道道街燈掠過車窗,瀧羽的臉忽明忽暗。
“你的意思是,苔安會連任?”瀧羽問。
“我不知道,但苔安很會巴結董事。而且他開辦的生物研究所出產了新藥,這點很得人心,新藥代表著巨大的利潤。”
我一陣沉默,如果苔安成功連任,那不僅我回學校的希望徹底化成泡影,而且,尤艾拉那個可怕的秘密將會一直被隱藏下去,也許,還會有其他不明不白犧牲的學生。太可怕了!苔安到底在幹什麽非法的事?神靈,幫幫我們吧!
可是,夜依舊那麽黑,黑得仿佛無法化開……
(4)
一大早,嵐沫斯就接我去了尤艾拉學院。我本來不想去的,已經退學了,而且大家幾乎都認識我,看到我在尤艾拉出現,指不定又會鬧出什麽亂子。但嵐沫斯將我帶到社團樓的一間休息室中,這裏很少有人會來。
“這裏是苔安給我單獨準備的休息室,沒有人會來打擾你。我下課來看你。今天爸爸會來開董事會,等董事會結束,我會跟他提一下有關苔安的事情。”嵐沫斯將幾罐果汁和一個菠蘿包放在我麵前,又找了兩本小說給我,出去了。
唉,嵐沫斯,雖然你真的很體貼,但我現在哪裏看得進小說啊,滿心的焦慮都快將我燒焦了。
我打開果汁喝了幾口,菠蘿包一下也沒有動。
昨天我幾乎一晚上沒睡,腦子裏全都是橘高。橘高怎麽樣了,橘高去哪兒了,橘高害怕嗎,橘高什麽時候能回來……
我雙手捂著臉,幾乎要哭出來,卻又不敢哭。為什麽,為什麽要發生這種事?老天爺,你一點都不幫幫好人嗎?
鈴聲響了,第一節課結束了。校園裏熱鬧起來,有說笑的聲音,有打鬧的聲音。才過了幾天而已,大家就已經將死去的柳範元忘記了,死去的人,真的會這麽快就被忘掉嗎?我打了一個寒戰。大家不要這麽無情吧,有人在某個可怕的地方受苦,而你們怎麽可以這麽開心,這麽無所謂呢?
我站起來,胸口發悶,又想大喊大叫。突然,“砰”的一聲,門被撞開了。我詫異地回過頭,一個穿著昂貴正裝的中年男人邁步走進,他的身後傳來一聲“爸爸”!
嵐沫斯跟在他父親身後跑了進來,擋在我前麵。
“爸爸!難道你寧可相信苔安,也不肯相信我嗎?!苔安的話有多少水分你知道嗎?”嵐沫斯大聲喊著。
怎,怎麽……這是嵐沫斯的爸爸?他五官俊朗,能看出年輕時是美男子,但此刻滿臉怒容,臉部線條棱角分明。
“你讓開!”他的聲音低沉有威力,我嚇得一顫。
“爸爸!伊璿是被冤枉退學的!讓伊璿退學的人,正是苔安啊!你怎麽可以相信他的話?伊璿並不是問題學生,也沒有和同學鬥毆啊!”
天啊,苔安到底說了我什麽壞話?他真是不要臉,他不知道自己對我做了什麽事嗎?
“好,鬥毆是假的,成績倒數第一是真的吧?慫恿你去誣告苔安是真的吧?!”
“我們沒有誣告!爸爸,橘高真的是被苔安綁架了!苔安在隱瞞一個秘密!他在違法!”
“違法?你才在違法懂不懂!好啊,很好,很厲害,帶警察,找記者,你真是翅膀硬了是不是?我當初真不該讓你來!你下午就給我回貴族學院,離開這個地方!”
嵐沫斯爸爸伸出手,一把推開嵐沫斯,對我嗬斥道:“你這個女孩,我最後一次警告你,離我兒子遠一點!”
“你沒權利對我朋友這樣講話!”嵐沫斯推開父親的手。
嵐沫斯的爸爸雙目瞪圓,像不認識自己的兒子似的,突然揚手扇向嵐沫斯,而嵐沫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瞪著父親。
不要啊!我心裏大喊一聲,撲上去擋在嵐沫斯身前。
“啪!”
好痛!我捂著臉,呻吟了一下。嵐沫斯的父親見打錯了人,一時有點吃驚,呆立在了原地。
“伊璿!你沒事吧?”嵐沫斯握著我的手。
我放開手,臉頰火辣辣的,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難看,嵐沫斯的爸爸瞪著我不出聲。
“伯父,對不起,給您添了麻煩,您不該怪嵐沫斯,他一直在認真調查苔安校長的事情。”我停了停,嵐沫斯要說什麽,我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您放心,我不會再和嵐沫斯來往的。他不是不聽您的話,您一定要相信他。”
我轉頭看著嵐沫斯,努力笑著,但感覺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沫斯,再見了。橘高的事,拜托你了。”
我沒看嵐沫斯的表情,朝門外衝了出去。嵐沫斯在我身後追趕,我拚命跑。我穿過校園,跑出校門口,穿過了校門口的大街。幾聲刺耳的汽車鳴笛同時響起,還有司機探出頭來大聲咒罵,而我不顧一切地奔跑。
終於,我停了下來,環視四周,發現自己居然跑到了公園門口,正是嵐沫斯奶奶走丟那次誤入的公園。我回頭看,身後不見嵐沫斯蹤影,他被車流截擋了。
我蹲在樹下,大哭起來。
此時,嵐沫斯失魂落魄地朝學校走,走到一半,發現路邊有一個亮晶晶的東西,是“白夜二號”,一定是伊璿剛才奔跑時掉落的……他撿起香水瓶,握在手心,眼底泛起一層晶亮的水紋。